阅读札记:寻找河的第三条岸
2015-12-28■郭艳
■郭 艳
阅读札记:寻找河的第三条岸
■郭 艳
《雨花》,据东南之要津,纳金陵之瑞气,成文学之重镇,聚士林之妙文。鲁院诸俊彦,吟咏方块汉字,情动缀文;吐纳珠玉之声,卷舒文坛风云。期文思千载,辞章日月,辉映万众。噫!情如雨,滋润心田;文竞花,吐香争艳。雨花非花育花,花雨如雨胜雨,孰言不感天下哉!是为序言。
—李一鸣
本期《雨花》集中了中国多个地域作者的文本写作,西北地区的甘肃、新疆,中原地区的河南、山东,东北部的辽宁,东南部的江苏等地。尽管作者群落从地域上来讲可谓辐射全国,但是随中国社会城市化进程,社会生活在呈现多层级、多方位差异性的同时,整体精神风貌和心理特征却表现出相当大的同质性。同质化倾向是现代社会的发展模式,资本的全球化带来现代日常生存经验的机械复制和单向度,文学经验表达也趋于日常性的陈腐和平庸。本期作品涉及城市与乡土,乡村教育与少年成长,体制与个体生活,身体欲望与庸常生存……写作呈现出个体精神状态的迷惘,整体文学生态的芜杂。
李学辉《独唱》和杨凤喜《π》都指向了当下乡村教育的现实问题,小说暗含着这样的忧虑:乡土的衰败从农村教育的凋敝开始。相对于上个世纪乡村教育题材的理想主义和启蒙色彩,当下乡村教育问题无疑凸显了中国传统文化价值整体坍塌的荒凉与颓败。这种坍塌不仅相对于前现代语境中的皇权专制,也解构了1950年代现代民族国家建立之初的革命理想主义,同时一并结束了1980年代思想启蒙和人道主义对于乡土远距离的观照。《独唱》中塑造了一个坚守者二叔的形象,他无疑是新中国民族国家乡村教育的奠基者和启蒙者。二叔在新的经济文化语境中的尴尬和怒气,其原因在于,当下乡村教育的形式主义消解了理想主义的人文情怀,更为致命的是没有了可以启蒙的对象,二叔在新的伦理价值体系面前显示出不合时宜的寒肃。然而,守望者的背影依然让我们遥想:二叔从敬惜纸字、诗礼传家的乡土社会中出走,作为革命者的二叔在红色革命队伍中立正转身,以新中国教育者的身份重新回归乡土社会及其精神生态,但是五十年之后,二叔面对高耸的现代化教学楼和寥落的学生们,他只能是一个失语的独唱者。由此,乡土社会在精神上的凋零和寥落已然无可挽回。在一个降低人伦精神底线的时代,独唱在不合时宜中显示出西西弗斯式的悲壮,独唱是坚守者的姿态。李学辉秉持正心诚意的启蒙意识出入于文本内外,有着一股刚正纯阳之气。同时,面对经历多次政治经济转型的中国社会,物质主义“进步”所赋予的启蒙和开化功用也会以某种方式与传统乡土对接,从而让凋敝的乡土文化与现代文明有着异质嫁接的新生希望。1950年代革命理想主义和1980启蒙主义都是从主流意识形态角度去改造乡土及其伦理价值体系,而从1990年代开始,物质主义和商品经济情境中,中国社会终于有可能从个体生存的角度赋予农村个体更多的文化和文明选择,作家的可能性在于用多视角呈现这种选择的挣扎与艰难,文学的虚构性体现在对现实最大限度的复调叙事,从而透视一个时代的风俗史与精神史。《π》则进入乡村教育的内部,通过一个小学生的视角,描述了偶然事件对于男孩明亮身心成长的影响。乡村教育在明亮身上的失败,不仅仅是无法升入中学,更多是一种无法摆脱乡土生存方式的无奈。随着教育资源在城市的日益集中,明亮们的故事会一直演绎下去。小说设计了一个“π”意象,尽管故事结构和意象颇具现代派小说的笔法,然而在对于乡村教育和人性深度的把握上,无疑又显示出某种俗套。文学的想象力应该在此出场,以小说的形式去照亮生存最幽暗或最柔软的真实。鬼金《黑夜降临在白色的墙上》中弥散着一种城市病的黯淡气息,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疾病都在侵蚀着林静萍。生活的真相面目狰狞,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死亡是永恒的黑夜,然而却时时在白昼闪现。鬼金小说叙事平滑老道,女主人公与生活和命运抗争,行走在一个个病人之中,尽管心情暗淡,却能够不懈地直面惨淡人生。对于鬼金来说,重要的不是叙事,而是对于叙事后面意义的寻找和发现。林静萍依附在故事情节之上,依然没有发展成为一个自足的文学人物,而作家的建构性无疑体现在对于人物文学性的高度自觉。《冻结》以朴素的笔触描写体制对于普通老百姓的规约,这种规约在内地可能会日渐被商品经济解构,而在日常生活更为艰难的西北地域,体制依然以无比坚硬的面目出现在小人物的日常生存中。安庆《来苏水的方向》以小说的方式重述了中国当下无数个已经或正在上演的真实故事,左轮兄弟的发家和没落史因沾染时代的腐败病症而具有某种现实针对性。小说又在同步摹写的现实生活中,遮蔽了对于具象生活更为隐秘的私人精神史的呈现。面对具有强烈戏剧性的现实,作家应极为警惕,现实的戏剧性提供给读者的无疑是最为表象的判断,而作家的洞察在于海水之下的巨大冰山。
当下小说写作在一个平滑的表面上潜行,写作者游荡在自我、社会与他者的生存状态中,更多现实层面直观的叙写与表达。平滑表面的行走尽管没有难度,却依然很危险。同质经验无限重复的写作很轻易就会被芜杂的文字所覆盖。小说所具有的诗意魅性,依然在于虚构性、想象性和创造性胶合得圆融无碍,写作是在河流第三条岸上寻觅出口。
本期的散文写作更具个人才性。鱼禾《地图》中那种挥洒自如的文字气度,一如将军面对沙盘的运筹帷幄,线性文字腾挪跳动在山川丘壑之间,历史与当下在流动的叙述中抵达蕴藉的诗意。远方意味着陌生化的审美,葛芳以一己之镜像去叙述博尔赫斯及其城市、花园,漫步在异域文化中的自我呈飞翔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