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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爱情符号

2015-12-28暮千雪

文学港 2015年8期
关键词:擀面杖话筒爱情

暮千雪

他们的爱情符号

暮千雪

擀面杖

看我不敲死你?!躬伏在案板上擀面的母亲呼地转身,挥扬起擀面杖,灶下拉着风箱的父亲赶紧扯斜了身子,抬起胳膊护着脑袋……母亲的擀面杖肯定是挥不下去的,即使挥下去,也只是轻轻地点在父亲的背上,但是脸上却是浓浓的黑煞。

文艺青年式的父亲,一辈子都很笨拙,时常将温良谦恭的母亲惹成一只暴怒的老虎,从记事起,母亲斥骂父亲一直像斥我们一样随便,而冲父亲挥擀面杖更是繁复上演在小小的厨房里。

稍稍长大一点,开始替父亲打抱不平,质问母亲:你就不能对父亲温柔点?

去,去,去,温柔是啥?额不懂,额只知道让娃吃饱穿暖。

面对如此理置气壮的理由,我们只有哈哈一笑,笑里满是对父亲的同情:仅读过三年小学的母亲极其缺少情趣,父亲给她读书上的故事,她会听几句就睡着,父亲给她献殷勤披个衣服,递口水她会劈手夺过,丝毫不领情。

再长大,自觉可以和母亲公平对话了,启发式地寻问母亲:你和父亲之间就没有一点爱情?

母亲不屑:爱情是啥?能当饭吃?

噎得我哑然的同时,不禁对父亲和母亲的一生深深婉叹:没有爱情,抑或不懂爱情的他们一辈子如何的乏味寡淡?而跟不解风情的母亲相濡以沫的细腻感性的父亲,一生该是怎样的孤独苦闷?

电话

爸,我妈要跟你说几句。我一手捏着话筒开心地对父亲传递着讯息,一手狠狠扯住几欲挣脱的母亲。

真的?你妈肯跟我说话?!快让我听她说。笨拙的父亲不会掩藏自己的惊喜和渴望。

快跟爸说几句话,行不行,一句也行,就当我求你了。明明说定了的事,却要临阵逃脱,我有点恨铁不成钢,而为了不让电话那边笨拙的父亲失望,我还是将半气半恼换成哀求。

母亲终于伸手接过了话筒,却举在半空定格,犹豫不决样子就像要上战场的新兵。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父亲在话筒里欢喜地喊:喂,她妈,喂,她妈,她妈……

说呀,答应嘛。我扯扯母亲衣角。

哦,哦,母亲从怔忡中缓过神,有点慌乱,我把她举着话筒的手推到她嘴边,母亲抽抽唇角,终于张口:唉——

还没待我吁口气,母亲被火烫着一样,咚一声,把红色的听筒丢在桌上,转身往卧室里走:不说不说,有啥说的。

捡起话筒,父亲豁达满足地笑:好了,听到她的声啦!这么低的要求?我突然心疼起父亲来,扣下电话,走过去恼火地一把推开母亲的门。

小木床上端坐的母亲呼的一抬头,眼神自我脸上惶恐掠过,我一怔,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羞怯,慌乱,自责,完全一个知错又无助的孩子!

母亲的眼神像团火灼醒了我的神经,瞬间明白:多年以来,我以为母亲不懂感情,不解风情,不屑于爱情,其实,看似强势的习惯于咆哮的母亲啊,在感情面前如孩童般笨拙稚气!在我们稀松平常地信手便拈起话筒做情深蜜意的呢喃时,于母亲,是多么的神秘与庄重?!

第一次与生命里唯一的男人通电话,于她,宛若第一次相亲,她不知在那个男人面前应该持什么样的语调,什么样的表情。在换了时空换了方式的状况下,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慌张,羞涩,暗喜。

爱情,在母亲心里,在她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其实早已堆积如山。

很多天后,午睡起来,见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角上,手搭膝盖,望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安静得像尊雕塑,而眼神分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味,我喊了声妈,她陡然一惊脱口:奇怪,你爸的声音怎么是那样的?我一脑子糨糊地瞅母亲,母亲低头去摸电视遥控器,难为情的样子似乎自责泄漏了什么秘密。

我忽然相起父亲与母亲那次唯一成功通话,想起妈妈在父亲“娃她妈,娃她妈”的急切呼唤后那一声仓促的唉——

我贴着母亲坐下,抱住这个一生因为太珍重太笨拙而不会表达感情,仅凭零星半点回忆便可幸福地回味无穷的女人,无限怜惜从心中涌起……

青瓷碗

似乎一夜之间,满世界都电器化了,家里安置着两只大铁锅的灶台突然就成了摆设,而这个摆设的最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一只碗,青瓷,厚底,像个巨大的酒盅。

这是父亲用了一辈子的碗,是打记事起,就被我们埋怨的碗:为什么每次都要先给父亲舀呢?明明我们就在跟前呀。

对父亲一直没好脸色的母亲对我们的抱怨也从来都是置之不理,只是每次将舀满的碗塞到父亲手上时恶狠狠地嘟嘟一句:猪,就你能吃!父亲在我们嘻嘻中也嘿嘿一笑地接过碗。

有时父亲实在没及时赶回家,母亲第一碗饭仍是舀给父亲的,我们扒着饭,不时地看看父亲碗里缕缕的热气,而母亲则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时望向门外,随时挥手趋赶妄图靠近父亲碗的小飞虫,像保护自己的阵地一样尽力。

父亲脑溢血抢救过来后,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只有左手左脚有点知觉,好强的父亲不愿成为家人的负担,坚持不让人喂饭喂水,而他颤颤巍巍的左手常常将饭送不到口中,掉到衣服上,桌上,碗里,吃完饭,父亲一身一脸的汤水,于是父亲认定自己的吃相会“恶心”到别人,再吃饭时,不管谁把饭端进去,放在他指定的位置后,他便挥手相赶。连给他戴上围裙,递上勺子的母亲也常被赶出来。母亲很心疼父亲,在争吵了多次后,父亲终于允许母亲陪他吃饭,父亲脸上一有饭渣汤水,母亲赶紧给擦掉,吃不完的饭,父亲总是一再叮咛倒掉,我弄脏了,必须倒掉啊!

母亲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地答应,一边在厨房里偷偷地倒进自己碗里,我们阻止,母亲说自己男人的,有啥可嫌弃的?

父亲是在吃过早饭和母亲在门前小路上锻炼走路时猝然离世的,那天的早饭是当季的新玉米粥,父亲连吃了两碗,后边一碗吃了一半,父亲出门前欢喜地说,新玉米真香,一会回来,我再继续吃,吃完它。

埋葬父亲的邻人涌进院子,怕母亲伤心得不吃东西,亲友端饭给母亲,母亲没言语,去厨房找到父亲的碗,大家说别吃了,倒掉算了,母样无语地端着拧身进了她和父亲的睡房。

我不知母亲是怎样和着泪水一口一口咽下那些冰凉的饭团……而在那闪烁着青瓷光芒的碗口里,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生病后母亲奔忙的身影:

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现实,清高洁净了一辈子的父亲不愿面对自己成了“废物”般的自己,拒绝锻炼恢复,只求速死解脱。这时的母亲忽然心性大变,每天不顾父亲谩骂恼怒,一遍遍地扯父亲,有时又像哄孩子一样哄劝父亲起来锻炼。

父亲生病的四年,母亲的作息表如下:早晨5:30起床,给父亲洗漱,喝牛奶或豆浆,半小时后,吃药;8:30吃早饭,10点搀扶父亲在院里院外走路锻炼,父亲午睡时,母亲再备午饭,午饭后,把父亲扶到门口和邻居们纳凉,傍晚六点,父亲晚饭,晚上八点,给父亲擦澡,吃药,安顿父亲躺下,然后洗父亲一天弄脏的衣物。这其中还要随时听父亲召唤,帮着他上厕所、喝水等。如果来不及,大小便会溺在裤子里,母亲随时给换洗衣服擦拭身体。

母亲像照顾小孩一样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父亲,父亲说想吃羊肉泡,母亲便每天早晨穿过悠长的老街给父亲端一碗回来,父亲让母亲一起吃,母亲答应着,却分出来一半留给父亲下一顿吃,自己只喝稀饭就土豆丝。给父亲做的虾、鱼、鸡,母亲也总是只给父亲吃,我们发现了逼母亲吃,母亲才尝几口,父亲连吃几顿厌倦时,母亲又将剩下的全包。

明明经济已宽裕,根本不须在吃喝上节俭啊,为此,我们兄妹都训过,甚至太心疼而责母亲太笨太傻,母亲喃喃地说:你父亲病了,我吃的与他一样,太没良心……

寒衣

十月一,送寒衣,北风凄切里的一个连通亡人与现世之人的节气。

无论怎样不忍面对那堆冰冷的黄土与那片荒草,却也知道,那黄土与荒草里睡着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给了自己一世温暖的人。于是,含悲忍泪地停车在城外的纸货店。父亲个子高,买大点,买最新式的,买古典的棕色,让父亲在那个世界里体面点。

妈,看看,我给爸买的,好不好看?

妈,这是我给爸买的,您看全不全?姐姐也捧出从西安买回的纸衣。

都好,都好,你爸够穿了。妈妈一件件拿在手里端详。

好了,我们上坟去了,妈您在家等着,我们肯定烧完整,一会就回来啦。

嗯,嗯,母亲点着头却有点难为情。

我们用眼神询问母亲,母亲轻叹一声,伸手从大门后提出竹篓,满满一篓纸衣,纸面打皱,一点都不平展光滑。

谁让你做啊,现在啥都能买到!姐姐脱口埋怨,实在不想妈妈辛苦啊。

唉,买的哪能比得上自己做的顶用,你看,这是褥子,你爸怕冷,我给多絮了些棉花,这是袜子,你爸风湿脚,天一冷就疼,也给絮上棉花,他不怕难看的,这是外套,你爸就爱穿中山装,爱穿我做的……母亲一件件拿给我们看,一字字地解说,我有一瞬的恍惚,似乎父亲从没离开我们,他只是出远门去了,他在等我们给他送御寒的衣裳,他盼望穿上母亲亲手缝做的衣裳……

纯棉花做的寒衣燃烧在北方的寒风里,父亲,您的冬天一定不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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