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河西
2015-12-24刘永飞
◆ 刘永飞
河东·河西
◆ 刘永飞
河的东岸是个小村,在村子的一家土房子里,一个孩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做作业。
这时,在厨屋里擀面条的母亲说话了,她说,贵儿,去帮娘灌点醋,娘给你做凉面条。你听到了没有啊?当娘第三次催促的时候,他才磨磨唧唧地立起身子,出门的他没去厨屋拿醋瓶,而是一阵小跑地来到院子门口,他把头小心翼翼地伸向门外,左右观望了片刻,这才低着头,慢慢腾腾地来到母亲跟前。
咋啦?
有人!
这孩子,有人咋啦,人家能把你吃了?看你这点出息,越读书越不中用了。母亲还想说些什么,瘫痪在床的婆婆说话了,她说,贵儿他娘,甭再说孩子了,孩子喜欢读书不好吗?我看这孩子中,将来准能当个大官,母凭子贵哩,到时候你的苦日子就熬出头喽!
母亲听了婆婆的话,心里的那一点气儿顿时就消了。其实她也没生孩子的气,她就是觉得孩子的胆子太小,出个门儿都怕人,怕人的孩子会有什么出息呢?于是,母亲爱怜地看了一眼低头做作业的儿子,叮咛他眼睛离书本远一点,然后,她转身灭掉灶膛里的明火,就拎着空醋瓶去村口的代销点了。
这一天是1983年,这个孩子叫范富贵,时年七岁。
河的西岸有片荒地,荒地的中央有座孤坟,孤坟被荒草包围了,一阵风吹来,坟头时隐时现,像个捉迷藏时探头探脑的孩子。
坟前坐着一位老人,老人的头发全白了,秋风里,那头白发在老人的眼前和耳畔疯狂地扭曲、挣扎,似乎想摆脱发根的束缚,却无计可施。
老人说,贵儿,你奶奶走了,你奶奶临走前始终不肯讲一句话。我问她有啥放不下的就说吧,她不说话。但是我总觉得她有话说,我说娘有啥放不下的就说吧,她还是不说话。眼看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挺不住了,才说,贵儿啊,贵儿啊,奶奶要去看你啦,然后就咽气了。
贵儿呀,你奶奶走了,娘也没有牵挂了,过不了几天,怕是我们就可以在底下团聚了。这几天,我这里疼得越来越厉害了,邻居们都劝我去医院看看。我想,我去医院干什么呢,有什么意思呢,死了不是更好吗,我们全家不是正好可以团圆了吗?娘现在觉得呀,这人呀就数活着没意思了,走吧,走吧,走了也就干净了,走了也就可以在那边见到你们了。
贵儿呀,别嫌娘啰唆,在那边可不能再犯错了,娘还指望在那边和你团聚呢。你千万千万要记住呀,千万不能再犯错啦!
贵儿呀,娘怕是真的要走啦,娘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现在我怕是要走啦,我就跟你说说吧。娘是真的后悔让你读书呀,你要不读书,那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也就不会犯错了。唉,其实读书上大学和当官都没错,错就错在没有把你教育好,你没有把人做好。
你看咱们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每年北京上海广州的打工不也挺好的吗,至少年底都能全家团聚呀。你看,他们一过年都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娘真是羡慕他们呀,娘真是羡慕他们呀!
贵儿啊,可得记住,来生咱不能再读书了,读书误人呀!
老人踉踉跄跄离去时,身后那片西天已被血色尽染。
这一天是2012年,如果范富贵不被执行死刑,时年正好三十七岁!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 图/鲁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