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渊
2015-12-24◆清寒
◆ 清 寒
深 渊
◆ 清 寒
“确定头版用黄金河?”
“当然,怎么了?磨磨唧唧的。”
“没事。我……主要是想你了。”
“油嘴滑舌。”
“快到家了吗?”
“快了。”
“很晚了,注意安全。”
“放心吧。”
寂静午夜,星星、月光隐入墨色云层,天空像无底的深渊。
街灯捧出的华灿,留在最后的十字路口。车拐进地安街,路面延伸,笔直地插入前方,地面反射可疑的幽光,仿佛匍匐于地的巨阙。
路边,缺空恰到好处地出现,不必在三更半夜没头苍蝇似的找车位,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小区车位早就爆满,即使是路边,每晚十点后,距离小区正门两百米范围内都难有空位。而此刻,那个车位正安静地张开怀抱,等候属于它的人。这么好的运气全年遇不到第二次,她的脸上流露着愉快。
“啾”一声,车在背后锁好。车灯闪动的一瞬,黑影在脚前一晃,又刷地消失了,迅疾程度超乎想象。错觉?她定睛注视地面,月光穿过泡桐的繁盛枝叶,洒落着零乱的光斑。百米之外,小区门口的灯光明亮而可靠,她疾步走去。
两步,她的鞋跟甚至还没落稳,柔软的手巾从背后绕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听到的,是行将冲出喉管的尖叫云雾般散去……
1
“尸体是旅店清洁员发现的,10点钟清理房间的时候。前台服务员证实,凌晨3点多,死者随一男子进店。两人都喝多了,浑身酒气,尤其是死者,全靠男人架着,放在大厅的沙发上坐都坐不住。男的办理了入住登记,后扶死者上楼。监控录像没看到男人离开。”
左鼎说:“像蝙蝠侠一样从窗口消失了?”
庄海说:“确实是从窗户跑的,窗外有攀爬痕迹。看情形,这家伙的身手不错。查了入住登记,用的假身份证。”
“精心乔装打扮,容貌无从辨认。”
“不。”
“不?”左鼎的目光从尸体上离开,落在庄海脸上。
“监控清晰度不高,不过嫌疑人好像特意留了个正脸,容貌分辨没问题。”
“有案底?”
“有。褚鑫康,陕西P县人,现年37岁,1999年体院毕业,先后从事过保安、酒吧服务生、保健品推销等工作,2000年7月至2001年8月,本市十四起迷奸案的嫌疑人。此案受害人均为25至30岁之间的少妇,共同特点是,生活苦闷,精神空虚,经常在酒吧借酒消愁。出于各个方面的顾虑,绝大部分受害人案发后选择了沉默,致使嫌疑人长期逍遥法外,直到最后一名受害人死在酒店,才正式立案。随着侦查的深入展开,系列迷奸案的全貌浮出水面,而这家伙也彻底销声匿迹了。”
“十几年前的案子。”
“可不,那会儿你我都还上学呢。”
“最后一名受害人怎么死的?”
“当时法医给出的结论是捂死。”庄海凑近左鼎问,“这个呢?”
左鼎说:“也是。死者颜面部及肢体皮肤青紫,睑结膜近穹窿部、球结膜内外眦都有圆形、针尖大小点状出血,呈双侧性。玫瑰齿,口腔黏膜也有散在的瘀点性出血。淤血性出血的发生与小静脉淤血、窒息缺氧所致的血管通透性增强、毛细血管破裂、应激状态下的的肾上腺素分泌增多、血压升高等因素有关。”
庄海点头。
“死者的面部没有表皮剥脱,没有皮下出血,也没有指甲的抓痕和口鼻歪斜的迹象,说明被害人失去了反抗能力。”
“跟前台服务员的描述相符。”
“还有就是,捂压物质地柔软。”
“应该是被子。你来的时候看到了,死者全身赤裸,只有脑袋让被子蒙住了。”
左鼎说:“欧阳已经对被子做了检材提取。”
“死亡时间呢?”
“凌晨2点至4点间。”
欧阳楠走过来,晃晃装着几粒药片的物证袋说:“瞧瞧这个,都是从地上捡的。”
庄海问:“是什么?”
“Rohypnol,就是氟硝西泮,迷奸药的一种,不溶于水,易溶于酒精,有较强的镇静催眠作用,能干扰新记忆形成。”
庄海说:“迷奸杀人!故伎重施啊。”
欧阳楠说:“虽然死者全身赤裸,但精斑检测阴性,现场未发现避孕套。死者不是处女,外阴也没发现新损伤。”
庄海多少有些吃惊,问:“没有性侵犯的迹象?”
“只能等老左尸解看看有无内部损伤再下定论。”
这时左鼎在一旁“咦”了一声。
欧阳楠和庄海不约而同凑上前去,左鼎示意两人注意死者的左前臂,说:“针眼,医院抽血通常在肘窝,这个位置则多用于注射。”
庄海拿过欧阳楠手中的药片,又看看死者左前臂的针眼,说:“到底是注射还是口服?”
欧阳楠说:“现场都看了,没有发现注射器。”
“就是说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注射了迷奸药?”
“这可不是迷奸的常用方法。”欧阳楠指着庄海手中的物证袋说,“倒是这些药片,放在酒里既有情调又不易引起受害人怀疑,下手隐蔽,携带也方便。”
庄海说:“不会还是个瘾君子吧?”
左鼎说:“死者的体型健美匀称,应该有良好的运动习惯。除了这个针眼,两条手臂几乎可以用光滑如玉来形容,绝对不是瘾君子。”
欧阳楠说:“等理化做完毒理分析就知道她体内还有没有其他不该有的东西了。”看看四周,又嘀咕,“女人怎么可能不带包呢?”
“手机在她兜里。杜般拿走了。”
欧阳楠说:“女人可不像你们男人,揣上手机就万事大吉了。看看她的妆,绝对下了不少功夫。身份查明了?”
庄海说:“正在查。这种旅社一个人登记就给开房,褚鑫康用的是假身份证,不过有手机在,弄清身份易如反掌。”
2
死者姚琦,29岁,单身,每日晨报的记者,在丽都小区9B座1702有一套三居室房产,独自居住。遇害当日,姚琦在报社排稿到凌晨2点。动态轨迹显示,姚琦的车2点23分驶达地安街与长青路交口,9分钟后驶过丽都小区正门,直行至洪基路转而向西,不久进入无监控路段失去踪迹,到达小旅店的时间是3点02分。姚琦的车一直停在小旅店外逼仄的胡同里。姚琦离开报社至案发共打进三个电话。姚琦接听了两个。2点18分接的电话来自同事袁杰。2点35分打入的电话机主身份不明,姚琦未接听电话。这个号码近期给姚琦打过四次,可以排除误拨的可能。3点17分接听的另一通电话来自一名网络作家,笔名刀锋,跟姚琦有比较频繁的联系。
袁杰打电话的目的是想知道姚琦是否安全到家,沉浸在爱河中的恋人,随时随地都少不了电话诉衷情。姚琦的死对于袁杰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没送姚琦回家令他追悔莫及。据袁杰讲,姚琦平素非常喜欢泡酒吧,但绝不是出于精神空虚,而是跟自身的职业有关。姚琦负责生活娱乐版,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娱乐圈的人尤其喜欢在这种地方扎堆。理性在酒精面前总是丢盔卸甲,喝到火候,表达欲望像火山爆发,从这个角度讲,酒吧实为捞取八卦新闻的好地方。
刀锋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联系刀锋为的是确认死者当时的状态,充实人证方面的证据。一时联系不上,并不妨碍案件侦破,因为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姚琦当时酒醉,多半难以形成清晰口供。说白了,刀锋的证词是用来完善案件环节的,便于之后的诉讼,而非侦破的关键所在。
犯罪嫌疑人明确,当务之急无疑是尽快将其缉拿归案。褚鑫康却在严密的搜捕中再次人间蒸发。
鉴定中心各专业的检验依次完成:现场提取的指纹中,只有门把手和窗户上的是褚鑫康所留。被子上未检到姚琦的DNA。尸解证实姚琦死于窒息,无其他内部损伤。毒理报告显示,姚琦体内除氟硝西泮外并无其他可疑物。
欧阳楠翻看着几份鉴定书说:“不奇怪吗?”
左鼎说:“你指被子上没检到姚琦的DNA?”
“不只是姚琦的,褚鑫康的也未检到。按照现场情况,枕巾、枕头、卫生间的毛巾虽然不像致死物,还是都做了检验,结果跟预料的一样,均呈阴性。可被子当时盖在姚琦脸上,是最便捷的犯罪工具,也符合现场状况。即便姚琦失去了有效的抵抗能力,褚鑫康要想达到置人死地的目的,力道小不了。这么紧密的接触、摩擦,脱落细胞的数量应该比一般情况高得多,何况口鼻在大力按压下多有分泌物溢出。”
左鼎说:“其实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你是不是想说被子对应口鼻的地方痕迹并不清晰?”
“不仅如此。你来看看。”左鼎说着,从电脑中调出现场勘查照片。
照片中,姚琦赤身裸体倒在床上,脑袋和左肩被摊在身体左侧的被子盖着。庄海将照片局部放大。
欧阳楠说:“没错。被子过于平整,不像被大力按压过,倒像随手盖上去的,可是为什么?枕巾、枕头、毛巾的可能性均已排除,如果被子不是捂死姚琦的工具,犯罪工具到底是什么?嫌疑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盖上被子?姚琦的衣物都丢在地板上,除了文胸,其他的……”欧阳楠说着调出衣物照片,“裤子和内裤套叠在一起,羊毛衫和打底衫套叠在一起。”
左鼎说:“这显然不是男女调情的脱衣方式。”
“严肃点儿!我的意思是衣物套叠状态未遭破坏,说明不是捂压物。而文胸用于捂压,一方面不够宽大,另一方面,钢圈会令攥握极其不便。”
左鼎说:“我想提醒你注意,尸解不支持姚琦遭受过性侵犯。”
“如果褚鑫康根本没有性侵犯的意图,只想杀人,放着被子不用,专门脱衣服杀人就更于理不通了!其实现场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
左鼎说:“譬如没有打斗痕迹,氟硝西泮怎么会散落一地?门窗上留有指纹,说明褚鑫康没有毁灭证据的意图,但为什么只有门窗上留有指纹?”
欧阳楠说:“解释只有一个,他在房内停留时间短,接触其他物品的机会少。”
“还有,姚琦身上和衣物上的酒味很重,她到酒店的时间是3点02分,即便她的死亡时间临近4点,体内的酒精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代谢完?既然姚琦没饮酒,为什么刻意制造饮酒状态?”
“此地无银三百两。”
庄海早就来了,不想打断左鼎和欧阳楠对案情的分析,便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听。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照你们俩的推断,褚鑫康是伪造了一个迷奸现场?”
左鼎说:“恐怕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不合理成为合理。”
3
左鼎和欧阳楠的分析触动了庄海的思维。的确,褚鑫康消失得过于干净彻底了,完全可以用来有影去无踪形容。没有半点儿遭遇突发事件的慌乱,出现是招摇的,消失却是谨慎的。他躲过了所有可能留下影像的路口,潜逃得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从十几年前的侦办卷宗看,系列迷奸案发生的场所都是四星级以上的酒店,说明褚鑫康对环境有一定要求。十三名受害人的证词有许多相似之处。诸如十三人无一例外地提到,与嫌疑人在酒吧相识,接受了嫌疑人的殷勤敬酒,酒后神志不清,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酒店。而且十三名受害人的身体都受到比较严重的损害,其中两人清醒后曾到医院就诊。左鼎调取了当年的鉴定书,第十四名受害人的尸检报告中明确标注着外阴部损伤严重,为生前伤,体内酒精浓度严重超标。
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一旦成型,如非刻意很难更改。好比爱嚼舌头的人永远守不住秘密,好比习惯了搬弄是非不搬弄就不知道怎么活,好比热衷投机钻营的人事事以投机钻营为根本。犯罪模式也是一样的,脑功能区对个体行为方式的选择带有惯性。
“移尸”两字跳入脑海,三个人决定再次调看小旅社的监控录像。
画面上,褚鑫康架着姚琦进入旅社。姚琦双眼紧闭,脸被长发遮住大半,沉重地倒在褚鑫康身上。姚琦的体型虽不算小巧玲珑,却也如左鼎所言健美匀称,绝无臃肿之相。褚鑫康架着她走路的姿势却显得极为吃力、笨拙。
左鼎说:“人脑分大脑、脑干、中脑、脑桥、延髓和小脑6部分,其中小脑的主要作用是维持身体平衡,保持和调节肌张力,调整肌肉的协同作用。脑干内的网状结构参与躯体运动、躯体感觉以及内脑调节功能。只要小脑和脑干没有完全丧失功能,肢体在应激状态下或多或少会产生相应的运动。影像清晰度有限,加上头发的遮挡,我们没办法辨识姚琦的面部有无死亡特征,但可以分析一下她的肢体状况。你们仔细观察姚琦,她的脚踝、膝盖、髋、脖颈等发挥支撑作用的部位毫无力量。各个关节,自始至终没有自主屈伸。而人死后最早出现的尸体现象正是肌肉松弛,表现出肌张力消失,肌肉变软。”
欧阳楠说:“确实如此。移动死尸比移动活体费力得多。褚鑫康体校毕业,身体素质明显优于一般人,可他架着姚琦显得非常吃力。另外,姚琦体内氟硝西泮的浓度不致命。正如老左所说,如果这个时候姚琦还活着,无论是酒精还是新毒物,这么短的时间都不可能代谢完全。”
庄海说:“所以现场找不到注射器,因为所有的一切之前都做完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既要口服又要注射。”
欧阳楠说:“姚琦体内没酒精,我认为现场的药片纯碎是迷惑手段。嫌疑人知道警方会对死者进行尸检,要把假象做足,只能通过注射的方式将氟硝西泮注入姚琦体内。我估计注射是在姚琦濒死或刚死的状态下完成的。”
庄海说:“我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错把死亡当醉酒了。”
左鼎说:“姚琦死亡时间不足一小时,尚未出现固定的尸斑和尸僵,再加上嫌疑人用酒精做障眼法,如果不是现场勘查和各种检验结果之间存在诸多矛盾,上当在所难免。”
“险些被晃点,多亏了你俩的火眼金睛。”庄海的表情稍显轻松,继而又拧紧眉头说,“我记得勘查现场时你就提到过怎么没看到死者的包,女人的直觉真是了不得。那么,姚琦被害的第一现场究竟在哪儿?褚鑫康又是什么时候在哪儿上的车?”
欧阳楠说:“姚琦从报社出来开车至地安街与长青路交口这段时间动态轨迹是连续的,可以肯定2点23分之前,她还活着。之后有两个时间段可疑,一是地安街与长青路交口到丽都小区这段,中途不停车的话,绝对用不了9分钟。二是洪基路转而向西后,有段时间姚琦的车开出了监控的可视范围。”
庄海说:“不错。之前我判断是后一个时段。”
左鼎说:“姚琦明明是要回家,却过家门而不入,要么是遭遇了不测,要么是临时改变计划。”
欧阳楠说:“这9分钟内姚琦没有跟任何人进行过通话联系,基本可以排除临时赴约的可能。假如是事先计划好的,从报社到旅社有好几条更快的路径,何必绕道丽都小区?所以我更倾向于意外发生在这段时间内。”
庄海说:“跟踪尾随或守株待兔。不管哪样,姚琦应该是停车后遭遇不测,又被嫌疑人放回到车上,再开至旅社。单是这种犯罪手法就跟褚鑫康既往作案的特点不同。”
左鼎说:“从报社到丽都小区这段的监控录像有必要仔细甄别,跟踪尾随也就罢了,如果是守株待兔,案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复杂。凌晨2点多还在等,说明褚鑫康对姚琦的动向了如指掌。几分钟内完成杀人,之后快速移尸,伪造迷奸现场,从容逃离,整个过程快捷有序,显然杀人计划是预设好的。”
欧阳楠说:“还有,褚鑫康办理入住登记使用了假身份证,对监控摄像头却毫不避讳,你们看他办理入住登记时的神态,简直是在刻意呈现自己。按道理讲,露天杀人是最容易隐藏犯罪踪迹的,褚鑫康如此处心积虑,不惜自曝身份,为的是让警方认定姚琦死于迷奸,放弃深度调查。”
左鼎说:“褚鑫康很可能并非此案的主谋,而是引警方误入歧途的道具。他肯充当明道具,雇主一定花了不少钱,而且为他设计了完美的潜逃计划。”
姚琦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4
监控录像证实了欧阳楠的判断,没有尾随姚琦的可疑车辆,褚鑫康在丽都小区外守株待兔。庄海正为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发愁,丽都小区辖区派出所反映了一个情况。案发当日上午8点,两名丽都小区的业主因车辆停放问题发生口角,后升级为斗殴。原因是一人的小货车并排停放在另一人的比亚迪旁边,阻挡了出路不说,还撞坏了比亚迪的左前灯。而小货车的车主声称不知道车怎么离开了原始停放的地方,而且车锁、线路板均遭破坏。比亚迪车主认定小货车车主扯淡,车锁坏了,车都开了,结果车没丢,偷车贼梦游呢?显然对方是撞车后为逃避责任编排谎言。双方矛盾升级,最后大打出手。
庄海赶往事发地,小货车车主指认了自己原本停车的位置,此刻那个位置上停放的是一辆凯越。庄海通过车牌联系上了凯越车的车主,此人也是丽都的一名业主。凯越车车主的证词显示,他停车的时间正是姚琦被害当日凌晨5点。他刚从外地赶回,当时车位空着,理所当然停了车。凯越车的动态轨迹证实了车主证词的可信性。
合拍了!车位是嫌犯专门为姚琦准备的。倘若不事先准备,姚琦最终会把车停放到哪儿,停放地点是否利于行凶都是未知数。而跟进丽都小区再下手绝非明智之举,小区内有监控不说,移尸时也难以躲开小区门口的监控设施。凯越车停放的位置十分昏暗,且在监控之外,小货车易破坏,这些都为实施犯罪制造了便利条件。
经过搜寻,庄海在车位旁的绿化带深处内发现了一条白色毛巾,另有一个女士坤包,内有姚琦的身份证、钱包、化妆品等。毫无疑问,这里才是姚琦被害的第一现场。姚琦一定是看到了空出的车位,心怀庆幸地停车,下车,随之遇害。嫌犯作案后,将其他东西扔进绿化带,将姚琦带往旅社布置迷奸现场。庄海命人将现场物证送往市局法医物证鉴定中心。
5
刀锋的电话依旧处于关机状态,网络踪迹也一并消失了。刀锋拨打姚琦电话的时间是凌晨3点17分,从基站覆盖情况看,手机当时的位置与刀锋的家庭住址相符。但这个电话的打入因其被接听成了疑点,因为凌晨3点17分,姚琦已经死了。褚鑫康为什么要接听这个电话?通话时间长达46秒的原因何在?
庄海带着杜般赶往刀锋的住所,宏源小区7-4-502。杜般预备敲门的时候被庄海拦住了。杜般询问地看着庄海,庄海的眼睛却落在门锁上。
“被撬过。”庄海小声说,贴在门上倾听了片刻,抓住门锁用力一拽,门“咔”一下应声而开,门里一片狼藉。
一室一厅,室内没见到人,也没发现血迹。
杜般说:“难道被绑架了?”
庄海没说话,顺次查看后说:“刀锋没被绑架,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仓促离开。之后有人对房子进行了大肆翻动。”
杜般问:“怎么说?”
“现场混乱不是打斗造成的,是翻找东西所致,而且翻得十分彻底仔细,从指向性分析不像盗窃。衣柜呈敞开状态,衣架空着,其中一个衣架上挂有布角,显见是拽衣服时用力过猛造成了衣物损坏,而衣柜里没有与布角质地相同的衣物,说明衣服不是穿走了就是带走了。剩下的几件衣物都比较旧,灰尘味重,折痕明显,包括最上面一件,是长期不穿压在下面的结果。一只袜子掉在柜子外,找不到配对的另一只,不难想象,收拾行李箱时手忙脚乱。除了衣物,身份证、钥匙、手机、存折、各种卡等生活必备品都找不到,这些东西应该不是后来人的目标。再过来看看这儿。”庄海走到写字桌前,指着桌面说,“仔细看看,这四个点是怎么造成的?”
杜般说:“笔记本电脑!”
“没错。网线盒在桌边,一个以网络写作为生的人,必须有一台电脑。这么慌乱还不忘带电脑,未必只是出于写作的目的。”庄海环顾四周,继续说,“目前搞不清刀锋和姚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肯定的是,住这种房子的人雇不起褚鑫康。如果刀锋与犯罪一方无关,就必定跟姚琦有关。无论哪种情况,他应该了解姚琦被害的内幕。”
“现在除了继续搜捕褚鑫康,还得想办法找到刀锋。”
“对。刀锋不同于褚鑫康。他走得匆忙,缺乏周密计划,难免不留痕迹。宏源小区没有监控设施,没办法了解他离开时的状况。查清他的账户,看看是否有信用卡,密切注意使用情况。留意旅店登记。再有,调查他在本市的社会关系,借居也未可知。”
6
庄海再次到报社走访取证,对姚琦的生活工作情况及人际关系展开深入调查。姚琦的同事证实,姚琦性格外向,公关能力出色,之前负责生活娱乐版,版面搞得有声有色,屡次评为优秀员工,深得领导赏识,近期有望得到提职。报社主编、副主编则表示确实比较看好姚琦,但并未形成具体人事变动意见,提职一说属于员工们的私下议论。
袁杰的看法是,报社岗位竞争激烈,姚琦的表现在得到领导认可的同时,难免开罪其他同事。“只要存在利害冲突,记恨就不可避免。人这种动物,只乐意对比自己境遇悲惨的家伙表达同情和怜悯,对比自己成功的人总是充满敌意。”
庄海说:“你知道谁对姚琦有明显敌意吗?”
“许多时候,可怕的不是明枪是暗箭。而暗箭,用你们警察的话说,都是缺乏证据的,我不敢乱说。”袁杰的话等于拒绝了正面提问。
“姚琦的工作给她带来过什么危险吗?”
袁杰愣了一下说:“庄警官,您不是说过姚琦可能是被奸杀的吗?怎么……问起她工作上的事了?”
“例行程序,完备案卷。”
“哦……”袁杰马上说,“之前姚琦确实报道过不少娱乐名人的糗事,有的甚至涉嫌违法犯罪,像窦小山包养二奶三奶四奶,像戚思明吸毒并涉嫌参与贩毒,像奎娜娜做援交,像匡彧霏雇凶杀人,像官之秋逃税六百多万……都是姚琦拿到第一手资料并在最短时间内公开报道的。为此,她接到过不少恐吓电话。其实我们这些当记者的,没受过恐吓的少,刚入行的时候害怕,久而久之也不太当回事了。”
庄海翻了翻案发当日的报纸,没什么刺激人眼球的新闻:“生活娱乐版是周六的栏目,据我所知,姚琦作为责任编辑,应该周五加班,遇害当天她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我们的报纸每天6点开始派送,为了尽可能多地抢报最新新闻,报纸下厂印刷会延迟到凌晨2点。那天我是责任编辑,姚琦为了帮我,才……”袁杰略带哽咽。
“只有你知道姚琦离开报社的时间?”
“不。好多人都知道。”
“不是晚上只有当值的责任编辑在吗?”
“最近我的网球肘又发作了,疼得连打字都费劲,姚琦只要没事就留下来帮我的忙。这种事比什么都传得快。”袁杰表情尴尬地说。
“知道这个号是谁的吗?”庄海说着写下那个机主不明的手机号。
“不知道。”
“姚琦提没提最近受到过陌生电话的骚扰?”
“没特别提过。干我们这行的,接到陌生电话是家常便饭。”
“情绪如常?”
“算吧。”
“听说过一个叫刀锋的网络作家吗?”
袁杰摇头,继而说:“现在,人人都梦想一夜成名,网络是个梦工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梦想成真,经常有些网络写手想借助媒体扩大知名度。”
7
旅店登记没有发现刀锋入住登记的记录。案发当日凌晨3点22分,刀锋的银行卡曾在宏源小区对面的农行取款机上取过钱。监控拍摄到了刀锋惊慌的神情和动作。取款后,他拉着黑色行李箱离开。取款机的摄像头拍摄范围有限,无法探明刀锋之后的去向。刀锋的手机自案发当日凌晨3点20分便处于关机状态,无法通过手机信号进行追踪。刀锋没车,公交半夜停运,他只能搭乘出租车离开。庄海根据取款时间,调取了沿街两个方向上最近路口的监控录像。相应时间段内,只有一辆联运出租公司的捷达车驶过东向路口。在交通台的配合下,庄海联系上了出租车司机。
据司机回忆,案发当日凌晨3点多确实在宏源小区搭载了一名男性乘客,带有行李箱,颜色记不清了。
“是这个人吗?”庄海递上照片。
司机看了看,说:“就是他。我印象很深,一是因为那个时间客人特别少,二是因为这人看上去慌里慌张的,付车费的时候手一个劲儿抖。”
“他在哪儿下的车?”
“第四棉纺厂宿舍。我当时尿急,找不到厕所就下车到路边方便。看见他拉着行李箱进了宿舍大院。”
外围调查显示,刀锋有个叔叔叫沈大锤,是第四棉纺厂的职工。庄海叫上杜般马不停蹄赶往第四棉纺厂宿舍区。
沈大锤说:“奎子那天是来过。天还没亮呢,看上去慌里慌张的。我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说刚从外地开笔会回来,租的房子到期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想在我这儿住几天。可……”沈大锤面露难色,“我家这条件你们看到了,就两间屋,我们老两口加上闺女,哪还有地方啊?我想给他点钱,劝他租个便宜点的地方,奎子不肯要钱,待到天亮就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说等找到地方再告诉我们。这都过一宿了,也没给信。”
庄海问:“据我们所知,沈奎原来跟他父亲住棉纺三厂,房子卖了?”
“卖了。不卖哪有钱给我大哥看病?奎子他妈去世早,我大哥去年查出肝病,必须肝移植。连住院带手术,那可是好大一笔费用!奎子那会儿刚大学毕业,哪来的钱?只能在房子上打主意。奎子是孝子,在给他爸治病这事上没含糊过。他说命比什么都重要,就把房卖了。手术本来挺成功,不知怎么搞的,过了两个月人突然死了。”
庄海问:“医院怎么说?”
“说是术后并发症。咳!那些名词,老百姓哪儿弄得懂。奎子消沉了好一阵,找工作的事也耽误了,后来听他说在网络上写东西。他啊,放不下他爸的死。”
“他认识一个叫姚琦的记者吗?”
沈大锤摇头:“我大哥死后,这孩子话越来越少了。”
“沈奎有什么东西放下吗?”
“有个袋子。”
庄海警觉地跟杜般对视了一眼,说:“给我们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大锤说着进卧室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说,“都是我哥的东西。奎子说留个念想,让我帮他收好,等他安顿好就回来取。”
沈大锤说得不错,纸袋里装着沈大钎的几张照片,一只旧手表,门诊病历,处方回执,药品使用记录和一些辅助检查的结果等等,看不出什么问题。
8
白毛巾上检出姚琦的DNA。坤包上有褚鑫康的指纹。新的物证证据印证了前期推断。庄海也在电话里将刀锋失踪的事告诉了左鼎和欧阳楠。
左鼎听完,在电话里对庄海说:“能不能把刀锋留在他叔叔家的那些东西带回来?”
庄海问:“我们已经下楼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左鼎说:“现在说不好,只是想看看。”
庄海说:“那好,我马上返回去。”
征得了沈大锤的同意,庄海将刀锋留下的纸袋带回了市局。庄海走进办公室时,左鼎和欧阳楠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看到庄海,两人二话不说抢过纸袋,将纸袋内的东西摆在桌面上。
庄海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两人说话,有些坐不住了:“电话里都告诉你们了,东西我也看了,没什么特别,都是刀锋父亲的遗物。”
左鼎和欧阳楠谁都不搭腔,各自专注于手头翻看的东西。过了片刻,左鼎将手里的处方回执递给欧阳楠。欧阳楠看了看,点点头。很快,沈大钎的照片和手表被放置到了一边,两人专心研究病历资料,不久,辅助检查结果也被放置到了一边。偶尔,两人指点着纸页上的某处提醒对方注意,或用眼神交流。
庄海说:“嗨嗨嗨,你俩别当我不存在,是不是有发现?”
欧阳楠说:“不是当你不存在,是我们也不确定是否算得上发现。”
“具体说说?”
左鼎说:“从门诊病历和检查结果看,沈大钎因急性肝功能衰竭进行了肝移植,手术本身是成功的。”
庄海说:“沈大锤也是这么说的。但手术两个月后,沈大钎突然死了。医院说死于术后并发症,可能吗?”
“可能。从治疗记录看,沈大钎术后一直在口服一种叫SOLILA的新药。”左鼎说着又陷入沉默。
庄海急着问:“那又怎样?”
左鼎锁紧眉头,一言不发。
欧阳楠说:“老左,不如咱们去趟医院,住院病历比门诊病历翔实得多。而且,便于收集资料。”
“好。走。”左鼎起身跟欧阳楠收拾好桌子上的物品,快速换好外衣。
庄海问:“要不要我跟着?”
左鼎说:“暂时不用。目前我跟欧阳心里有个专业疑问,能不能构成疑点或证据,去医院看过再说。”
欧阳楠临出门提醒庄海特别关注一下刀锋的网络动态。庄海离开法医物证鉴定中心,赶去网监。只要刀锋在网上露面,网监就能根据IP地址顺藤摸瓜找到人。欧阳楠对此一清二楚,那她为什么还让他关注刀锋的网络动态呢?
网监部门已实施24小时监控,尚未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一个网络作家,随身带着电脑,为什么谨慎到连网都不上了?难道除了警方,还有人关注他的网络踪迹?庄海想着,禁不住在电脑上百度了刀锋的名字。除了小说,刀锋还写时评,聚焦社会热点。连续两小时,庄海阅读了刀锋大量的时评,当某个词接连不断闯入眼睑时,庄海的脑际突然闪过一道强光。
他掏出手机,打给欧阳楠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去报社。”
欧阳楠说:“我跟老左这边核实得差不多了。不仅是报社,恐怕得多调几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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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主任,您去哪儿啊?有个稿子等着定……”
袁杰顾不上回话,匆忙向外走,却在门口迎面碰到庄海。
“打算去哪儿?”庄海目光严厉地问。
“我,我,我有个采访任务,紧急的,必须马上去。”
庄海说:“不会是去萨米尔通风报信吧?”
“什……什么萨米尔?”
“萨米尔制药集团,全省利税大户,十大杰出企业之一,你们每日晨报去年做过系列纪实报道,就在你负责的社会版,你会不知道?”
“哦,您是说萨米尔制药集团,想起来了,是……是有那么回事。那个专题由社会版另一个编辑,林江负责。您可以进去找他。”
庄海盯视袁杰,袁杰的眼睛老鼠般落荒而逃。
“还是谈谈姚琦的被害吧。”
袁杰舔舐着干巴巴的嘴唇,说:“知道的我都说了,谈……谈什么?”
“谈谈SOLILA。”说话的是欧阳楠,话音落定,她和左鼎已经来到庄海身边。左鼎递给庄海一叠纸质资料。
袁杰怯懦的眼神中混杂了绝望。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SOLILA是萨米尔制药集团去年推出的新药,专门用于移植手术后的维持治疗。目前处于省内推广适用阶段,准备于下个月推向全国,其远期估价有至少一个亿的利润。”
“我……我……不明白……”袁杰的声音坠入深渊。
欧阳楠说:“这一高额利润的新药,目前已造成十几例病人死亡。这正是姚琦一直追踪的新闻线索。”
袁杰说:“姚琦是生活娱乐版的记者,怎么可能追踪这个?”
庄海说:“你还企图用所谓的娱乐版误导我们?姚琦之前是娱乐版记者不错,但从今年二月份,她已有意转版。这些,”庄海半举手中的那叠纸说,“就是死者手术情况和姚琦采访死者家属的记录,详细记载了患者术后使用SOLILA的情况。案发当日,姚琦留在报社不是为了给你帮忙,而是为自己转版社会版做准备。她希望这条爆炸性新闻为她铺平事业的道路,殊不知,越是接近真相越是接近死亡。”
“你们,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杀的姚琦吧?我没有,真的没有。”
左鼎说:“你不是直接凶手。你也雇佣不起褚鑫康这样的逃犯替你定罪。但你逃脱不掉合谋杀害姚琦的罪责。”
“我不想,不想的。姚琦在网络上看到了刀锋写的文章。刀锋在文章中暗示他父亲和另外几名患者的死可能与一种叫SOLILA的药有关。姚琦预感到这条新闻是尾大鱼。起初我以为刀锋不过是个借助网络进行自我炒作的小丑,根本没把他和他写的东西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的是,姚琦的暗访证实了这条大鱼的真实性。”
欧阳楠说:“姚琦以报道真相为记者的基本良知,而你却想以此为筹码,跟萨米尔谈判,谋取更大的利益。你们产生了巨大分歧,为了稳住姚琦,你一方面假意答应她刊登事实真相,另一方面,却私下将此事透露给了萨米尔制药集团的老总。”
“是。萨米尔老总答应给我一笔钱,我十辈子都赚不到的数额。我对姚琦的感情是真的,一直希望能说服她,放弃所谓正义,跟我远走高飞。可她太固执,直到最后一刻,仍然坚持头版上‘黄金河’,揭穿SOLILA的神话。我不了解萨米尔那边具体的杀人计划,只是按照吩咐汇报姚琦的态度和动向。上次你问的那个手机号,其实是我的另一个号,我担心姚琦对我有所隐瞒,就冒充一名态度犹豫的患者家属,便于了解姚琦的每步行动。”
左鼎问:“案发当日为什么要打这个号?”
“不知道。我想……我……只是很不安,萨米尔肯定会对她不利,我……我说不清那种心情……”
欧阳楠说:“据我所知报纸用稿要经过副主编、主编审稿,他们知道内情吗?”
袁杰摇头:“为了稳住姚琦,我一再强调此事要想一击成功必须在刊发前严守秘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姚琦非常清楚萨米尔跟市里省里某些高层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消息外泄,报道极有可能夭折。姚琦的顾虑我心知肚明,于是建议这事由我直接操作,送审其他稿子,下厂印刷时再换成她写的‘黄金河’。”
欧阳楠问:“姚琦愿意让你冒这种被处分甚至被开除的风险?”
“姚琦将此次报道看得比命还重要,这是确保‘黄金河’顺利刊发的唯一选择。正是因为抓住了这一点,姚琦才对我深信不疑。”
庄海问:“你见过刀锋吗?”
“没有。我觉得在暗处便于行事。萨米尔迟早会除掉他,跟他见面没有意义。刚刚我得到消息,说刀锋跑了,我觉得事情不妙,想赶紧离开……”
袁杰被带走了。
左鼎问庄海:“萨米尔那边安排好了?”
庄海说:“一个都跑不了。有个疑问,我一直没想明白。”
欧阳楠说:“褚鑫康为什么要接刀锋打来的电话?”
“对。为什么?推理一下?”
左鼎说:“不要试图靠推理解决所有问题,那是小说家编故事。事实上每个情节都存在多种可能,需要客观证据来去伪存真。在一切都不够充实完备的情况下,推理做不到尽善尽美。”
“看来只有尽快将其缉拿归案才能解开这个疑问了。”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