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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村落里的莲池会

2015-12-23张云霞

大理文化 2015年10期
关键词:莲池白族村落

张云霞

唐南诏时期,佛教作为一种外来文化进入大理地区,并逐渐生根、发芽。南诏中后期,作为佛教标志建筑物崇圣寺及三塔巍然耸立在苍洱大地上,蒙舜化贞中兴二年(898)《南诏画卷》对佛教传人大理进行图文并茂记录,力图永世传承,现存日本京都友邻博物馆。到了宋大理国,佛教在大理地区发展到巅峰,大理国段氏22位国主中就有9位避位为僧,1位被废为僧。大理国段智兴盛德五年(1179)完工的《大理国描工张胜温画梵像卷》,不仅有当年名释妙光的题跋,明代有大学士宋濂跋、宗泐跋、来复赞、曾英跋,最后是清乾隆皇帝的御笔。画卷从大理流落中原,最后进入皇宫,几经沧桑,1944年在重庆雨浮支路中央图书馆展出,一时引起轰动,现存台湾故宫博物院。剑川石钟山石窟开凿历经南诏、大理直至元明,成就了佛教雕刻绘画艺术史上的重要地位,是被誉为“北有敦煌,南有大理”的代表作。南诏大理时期,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民笃信佛教,境内一片祥和,大理因此成了“妙香佛国”,“叶榆三百六十寺,寺寺夜半皆钟鸣”的佛教圣地。

时光悠悠而逝,晃眼间的1000多年后,崇圣寺三塔依然屹立在苍洱之间,石钟山石窟静静躺卧在深山之中,都在无声诉说大理曾有的辉煌。如今,佛教名山鸡足山、水目山以及崇圣寺、无为寺、保和寺等,因悠久历史和深厚的佛教文化积淀,又得天时地利人和,不断恢复重建,寺庙里梵音阵阵,鸣钟声声,不绝于耳。然而,除了寺庙里的寺僧,元人郭松年笔下“然此邦之人,西去天竺为近,其俗多尚佛图法,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佛珠,一岁之间,斋戒乃半,绝不茹荤饮酒,至斋毕乃已”的普通信众哪儿去了?是不是追随南诏大理佛教的辉煌而销声匿迹了呢?还是另有“皈依”?思考和寻找途中,豁然间见到了白族村落里还有那么一群群人,她们秉承了郭松年笔下“一岁之间,斋戒乃半”的传统,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各种民俗节庆活动,她们都要到寺庙里烧香诵经拜佛,甚至不远百里到鸡足山、水目山、石宝山等深山大庙朝礼祭拜。逢初一、十五、各种节庆,家家点香,香烟袅袅,笼罩着村庄,村落附近的寺庙里,诵经声声,一片虔诚。她们就是白族村落里的莲池会,就是这一群群由白族中老年妇女组合而成的莲池会,传承了南诏大理国时期的佛教信仰传统,再现千年前大理地区的佛教信仰盛况。走进莲池会,就能体验她们的集体生活:走进她们的集体生活中,就会感悟到佛教信仰是根植于白族人民心中的一种理念:走进她们的生活理念中,就能深刻体会莲池会在当代白族村落社会中的价值和意义。

莲池会的分布与发展

莲池会是对大理地区白族民间中老年妇女宗教信仰团体的统称。大理州境内的不同白族村落称呼有所差异,俗称有“老妈妈会”、“妈妈会”、“斋奶会”、“斋太会”、“经堂”、“佛堂”、“拜佛会”、“念佛会”、“观音堂”等,有的文字资料又作“莲慈会”。洱海周围的村落以“老妈妈会”、“斋奶会”、“莲池会”自称的居多。鹤庆县境内多以“佛堂”、“经堂”自称,为了区别于鹤庆县城内的佛堂,广大乡村的莲池会自称“乡村佛堂”。洱源、剑川县境内多称“妈妈会”。为了相互间的区别,往往加上自己所在地或所属本主的名字,如“发达和妈妈会”、“上本主莲池会”等等,各莲池会间的区别则主要以所在地的地名来区分。

莲池会主要分布在大理市以及洱源、鹤庆、剑川、宾川等县的白族聚居区。在洱海周围的大理各市县境内,几乎每个白族村寨都有莲池会。白族人口分布相对密集的洱源、鹤庆、剑川等县,莲池会的数量及会员人数也相对较多,活动频繁,与剑川县接界的丽江九河白族地区,也有分布。规模大的莲池会成员有上百人,小的有十多个到几十个不等。各个莲池会间没有统属关系,平时的活动各自为阵,初一、十五的正常斋事活动就在各自平时的活动地点。如遇本主寿诞举行迎送仪式或重大的宗教节日活动,这些莲池会就集中在一起,共同举行祭祀仪式。虽然各个莲池会间没有统属关系,但她们的活动内容以及讽诵的经文基本相似,不论是祭祀仪式,内部组织结构都大同小异。

从碑刻文献以及史籍资料证明,莲池会的活动一直存在于民间。因历史原因,莲池会的活动在20世纪70年代曾一度中止,处于短暂的沉寂状态。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和民族宗教信仰的合法化,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莲池会的活动恢复并呈现发展壮大的趋势。40多年来,莲池会的组织、成员不断发展壮大,在白族的传统节日如本主节、接金姑、绕三灵、火把节、太子会等的活动中,是主要的参与者和执行者,在白族节日活动中的社会作用越来越突出。据南诏史研究会会员段斌先生的调查,1940年代,他所居住的漏邑村莲池会成员不到40人,到1985年有75人,约增加1倍,到2006年增至182人,为1985年的1.5倍,1940年代的5倍之多。再以上关镇的数据为例,2006年整个上关镇56个白然村13个村民委员会,除回族外总人口39771人,其中女性20139人,莲池会成员有3956人,占女性总数的25%,总人口的10%。有的村庄几乎50岁以上的妇女都是莲池会的成员。据《鹤庆县民俗志》记载,2008年,鹤庆县境内共有144个莲池会,成员近万人。如今,莲池会经母的数量在中老年妇女比例中的比重较大,80%以上的中老年妇女是莲池会的会员。

莲池会的构建形式

莲池会以社、村小组或自然村为单位,组成无数个莲池会,各个莲池会间没有从属关系。然而,单个莲池会就是一个完整的组织机构,并且由不同的职能单位组成,各个职能单位间紧密联系,各司其职,共同完成莲池会的各项活动。从管理层面上看,莲池会内部有经头母——管库——经母组成的金字塔形管理形式。经头母管理莲池会的所有事务,管库人员负责钱粮的出入和预算,广大经母服从于经头母的指挥。此外,尚有伙食组、送库组、天厨组负责活动的具体实施。这些人员的产生有一套相应的机制。从分工角度看,整体组成了经头母、管库、伙食后勤、天厨、送库、经母六大部分。

经头母在莲池会中起到领导者和决策者的作用。活动与否、祭祀仪式主要在经头母的安排和主持下完成。每个莲池会都有经头母,通常设置l至2位,人数较多的有3-4位。而像周城村,是目前白族人口最多的村寨,全村有南、北两个本主庙,以所属本主分为南、北莲池会,每个莲池会的人数在600人以上,经头母的数量也增至8-10人,在议事、用餐时刚好坐一桌,方便议事。10人中有大、小经头母之分,小经头母指以后要接替大经头母位置的“培养对象”,参加“听政议政”。担任经头母的要求相对要高一些,不仅有非常强的记忆、讲解、传授能力,还要有亲和力,在经母中反映普遍好,广大经母都愿意服从她的决定和管理。经头母的产生一般是前任经头母有意栽培,到前任经头母年老体衰无法担任时,就由这位训练有素的经母来接替她的位置。经头母的担任类似于终身制。

管库人员相当于一个单位的财务人员,主要负责财物的管理和采买工作,预算活动经费的用度情况。经头母以下,设有丽位较有经济头脑的经母担任管库工作,协助经头母对具体工作的实施。主要负责采买和钱粮的出入库,包括平时拼凑钱粮的数目、功德所得以及一切支出用度。每次活动结束后,要向经头母上报钱粮开支数目,好让经头母掌握情况,并将结余的钱存封或存入银行。必要时经头母要向莲池会公布各种钱粮的用度和结余情况,如有疑问还要负责解释。管库人员的工作主要是采买、收缴钱粮,所以一般都会算账,她们年轻时大多做过买卖,不仅有经济头脑,还要获得大家的信任。管库人员的产生也有多种形式。一般由经头母指定或推介,或经母共同推选,或采取轮流担任等形式。多数莲池会的管库人员长期担任,也有地方是轮流担任。如喜洲镇河矣江村莲池会的管库人员就是轮流担任,由村头到村尾3人一组,每一任期为半年或一年。任期结束后将剩余的钱粮和账目交给下一任管库人员。

伙食后勤组主要负责莲池会活动期间的伙食,在莲池会活动中显得尤其重要。吃饭是莲池会进行活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每一位经母都有承担伙食办理的责任和义务。伙食后勤组的产生方法较多,有的按社轮流,如每社轮流半年或一年,经母间又再采取办法,或相互邀约,或从村头到村尾轮流:有的每次活动时由每社推选1-2位经母,各社又制定具体的推举方法。伙食后勤组的人员也有分工,有的负责采买,有的负责钱粮拼凑,有的负责做饭。当然,她们只是暂时分工,办理伙食的事依靠大家共同完成。伙食的办理通常就是两顿,地点在经常活动的寺庙中。多数地方的寺庙里备有办理伙食所用的一切工具,不用时还可以向外出租。而有的为了取水、摆放储藏物品等操作上的方便,就在承担办理伙食的经母家中进行,做好后用三轮车或挑、背到活动地点。

在莲池会里,制作祭祀用品称为“天厨”。祭祀用品在祭祀仪式中必不可少,虽然数量少但更换次数多、花样多,且因祭拜地点、人物的不同,祭祀品也各异。一天有几次祭祀,就要有几次祭祀品的更换,而且一天中每次的祭品都不一样。通常情况下,每天的祭祀不少于三次,属于比较辛苦的工作,所以祭品制作地点就设在活动的地方。跟办理伙食的人员一样,天厨制作人员的产生有一定机制。有的以社为单位,每次活动每社派出一名经母来担任,而在每社中又制定担任办法,如按村头轮到村尾或长期选举一名来担任:有的则每社轮流一年,社员间又以邀约或村头到村尾的轮流方式:有的则干脆推选平时做事精细、斋菜制作得好的经母来长期担任。而在周城村的北莲池会,斋菜由经头母亲自制作和摆放。由于工作的辛苦繁琐,天厨制作人员拥有别于其他经母的优厚条件,不需要拼凑粮食,钱则缴纳一半。所以多数地方采用轮流制,每一位经母都轮过来,体现公平。

“送库”是指在讽诵经文、祭祀仪式中专门负责焚烧纸火工作的人员。多数地方只设1名送库人员,有的地方则需要2-3人,一人专门焚烧,另2人负责纸火形状的制作。使用的纸火通常就是“金银纸”,所以要将其制作为金锭、银锭或金条、银元的形状后才焚烧。有的莲池会里有专门焚烧纸火的“烧香童子”,她们是常常因久病难愈或多挫折磨难而立誓皈依神灵的人。也有的经母实在没有能力讽诵经文,就自觉承担点香和焚烧纸火的任务。焚烧纸火也很讲究,根据讽诵经文的节律进行,焚烧前要手捧金银钱纸正对供坛作揖致谢,而后才放进香炉中。

所有莲池会成员都是经母,除了以上有特殊任务的人员外,剩下的经母主要任务是讽诵经文,并在经头母的指挥下进行各种祭拜仪式。

除了以上形式外,村中寺庙每天开门、点香、卫生的值日工作,也有一套相应机制。有的从村头到村尾依次轮流,每1-2人轮1个月或10天不等,有的长期指定1人,也有经母自觉长期担任的。后两种情况莲池会酌情考虑,给一点劳务费或从“功德”中按比例分配。

莲池会的活动

活动的前提是要有资金支撑,莲池会活动资金的筹集有相应的一套机制,其筹资特征决定了这个群体的稳定性以及活动频率。莲池会的活动资金筹集相当于现代社会的AA制,平均收缴,平均分配,相对于白族村落中的洞经会、圣谕坛等民间宗教信仰团体,莲池会的活动相对稳定和频繁。莲池会的活动主要体现在初一、十五的常规性活动以及各种宗教、民俗信仰活动,从其活动内容看,无不体现其活动的宗教性和社会性,它既是一种宗教信仰活动,同时也是一种社会、民俗活动。宗教性和社会性活动的性质决定了莲池会在白族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

1.活动资金。

莲池会日常活动的钱粮都是通过成员平均拼凑而来。长时间的活动经验,莲池会知道每顿饭需要的钱粮数目。多数情况下,拼凑的钱粮仅够本次活动使用,剩余不多,滚存使用,经济宽裕的村落以拼钱为主,相对落后的钱粮并交。而像周城村这样大的莲池会,因人数多拼凑钱粮有一定的困难,难以保证每次活动都足以供应,所以不够部分就由负责办理伙食的经母承担,人们通常称之为“供会”。莲池会其它收入主要来源于日常或全民性祭祀活动期间信众进寺庙祭拜所捐的“功德”,如本主节、春节期间,几乎每家每户都要来到寺庙中祭拜,或多或少捐上一点“功德”,经头母会安排经母到村里的各个寺庙,负责开门、打扫卫生、燃香,并为前来祭祀的人们祈祷上诰,功德收入归莲池会所有。此外,也有信众为了还愿或者做好事而给予寺庙大笔捐助。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白族村落社会中的寺庙管理权也发生了变化,通常交由本村的莲池会或莲池会、老年协会共同管理,同时为了更好的管理和安全起见,村中的大小寺庙通常要具体到人,或直接向外承包,并向承包者收取一定的承包费,但重大节会期间全民祭祀活动捐施的“功德”还是由莲池会来收取。向外承包所得的承包费或归莲池会所有,或跟老年协会共有,作为活动费用。寺庙承包费、节会期间收取的“功德”,属于大笔收入,要上缴管库保管。这些收入通常用于庙宇的修葺、寺庙用品的更换或大型祭祀活动等,平时活动一般不能使用。除了给予寺庙日常管理人的劳务费外,莲池会里所有担任职务的经母没有获取劳务费的规矩,都是作为义务性的工作。当莲池会举行大型祭祀活动,如举办大会或寺庙需要维护建设时,还可以采取另外的“功德”化取形式,除了在本村挨家挨户化取“功德”,甚至持老年协会、村委会的介绍信,向附近村落莲池会或挨家挨户化取“功德”。这种化缘形式的收入,通常刻在寺庙的功德碑上,垂裕后昆。总之,莲池会的活动经费来源渠道清晰,且采取自愿的形式,不摊派、不强制,体现了莲池会平等自愿的组织特征。

2.宗教信仰活动。

初一、十五是莲池会的固定会期。凡有莲池会的村寨,初一、十五家家点香,即使家中没有莲池会经母,家中老人也会自觉或提醒家中的妇女点香。一般在大门、天井、祖先灵位、灶君神位前燃香,同时要清洁家庭卫生,经母则待家庭卫生等安排妥当,就要穿戴整齐到寺庙里集中,进行一天的祭祀活动。通常情况下,初一、十五都要到庙里集中,如遇活动多的月份或农忙季节,则要根据实际情况,由“经头母”决定是否举行祭祀活动。实际上,初一、十五以及各种节会的点香行为不限于莲池会,而是成了农村白族的行为规范。据统计,仅洱海周围地区较大的宗教信仰节日近200个,本主会期60多个,加起来260多个会期。如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分别为观音菩萨的圣诞、得道、登莲台日,二月八太子会、四月八浴佛会、六月朝南斗、九月朝北斗、七月二十三放生日、八月二十七孔夫子圣诞、冬月十九太阳诞、腊月二十四日灶君老爷上天朝玉帝处奏人间事日等,莲池会都要到相关的庙宇举行祭祀仪式。而有的宗教信仰祭祀活动不局限于本地,如鸡足山、石宝山朝山,巍山接金姑、绕三灵、红山本主庙会等,都需要长途跋涉,前往鸡足山、石宝山、巍山、红山等地进行相关祭祀活动,来回一般需要数日。

白族的传统节日较多,除来白内地的传统节日如春节、清明、端午、中秋、冬至等外,尚有很多本民族的固有节日如火把节、绕三灵、本主节等。每逢节日,莲池会经母要到庙里集中,在经头母的安排下,村中的每一座寺庙都有经母当值,主要为前来祭祀的信众点香,上供品或“上奏”祈祷。大年三十辞年、火把节、迎、送本主期间,属全民祭祀活动,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到村落中的各种寺庙祭拜,莲池会要为村民操持祭祀仪式。每个白族村落都有本主神,在迎送本主的仪式中,莲池会几乎承担了迎送活动中启请、安神等宗教仪式。虽然迎送本主具有全民参与性,如每年的迎送活动由村中的当年新婚家庭“出头”组织,负责钱粮的拼凑,办理伙食等,但宗教仪式主要依靠莲池会来操持,此外,火把节也一样,也由当年新婚的家庭和婚后添丁家庭来“出头”组织,负责钱粮拼凑、货物购买、伙食办理等后勤工作。而宗教祭祀仪式还是由莲池会来操持,主要是启请、讽诵经文,为村落禳灾纳福,为村民祈求平安。

3.社会活动。

实际上,莲池会活动的社会性和宗教性是紧密联系的,它的社会性主要体现在民俗活动上。张明曾先生在《朝山》一文中写道:“莲池会拜经,不仅在本主庙、崇善寺,有时到外地,比如庆洞圣源寺神都、巍山(山+龙)(山+于)山、宾川鸡足山、邓川下山口龙王庙、沧浪峰麓高兰照龙王庙、凤仪东岳庙、大理崇圣寺、湾桥合会寺、海东龙王本主庙等处。到巍山、宾川、邓川、海东等远处,即明显带有旅游性质。她们自己把它叫做‘朝山,她们带着简单行李,按照千年不变的传统路线,载歌载舞”。这种旅游实际上是莲池会经母间相互交往的一种方式,不仅如此,还带动了其他民众的参与,沿着千年不变的路线进行祭祀娱乐活动,从这个层面上说,朝拜就是民俗活动。如白族地区覆盖面广、历时最长的“接金姑”活动,既是典型的宗教信仰活动,又是最具特色的白族民俗活动,人们还赋予了活动本身诸多的历史故事和传说,整个活动就像一段历史缩影。此外,三月三及四月二十二日开始的“绕三灵”,在大理地区也是比较典型的民俗活动,参与活动的人数多且范围广。三月三是传说中白王张乐进求的女儿三公主“金姑”在保和寺送驸马细奴逻回巍山的日子,同时也是白族的歌会,民间有“三月三起歌头,一唱唱到九月九”说法,所以这天俗称为“三月三会”,歌会地点在苍山莲花峰保和寺下的箐口,俗称三月三箐,届时人山人海,歌舞不断。绕三灵是大理地区影响力较大、覆盖面广的民俗节日,2006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绕三灵民俗活动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绕三灵活动的地点主要集中在大理市的大理镇、银桥镇、喜洲镇,而参与活动的范围更广泛,包括洱海周围的各乡镇,以及大理州境内的巍山、洱源、鹤庆、剑川、宾川等县的信众。近年来还有不少海内外游客以及高校学生、科研院所的研究人员参与,作为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研究的标本。节日从四月二十二日大理古城城隍庙举行送金姑活动起,到二十五日马久邑村为北去绕三灵的人们举办“接风”仪式而结束,活动经过的城隍庙、庆洞神都本主庙、河涘城仙都洱河祠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不仅是人们顶礼膜拜的主要场所,同时是广大民间文艺爱好者展示才艺的重要场所,是白族民间文化的主要载体。

从接金姑、三月三会以及绕三灵民俗活动的具体表现形式,不难看出,除了举办祭祀仪式活动外,一路上还进行唱曲、对调、霸王鞭表演,活动本身还吸引不同地域、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们参与,同时也形成了大规模的庙会交易市场。从这个层面看,社会活动的性质非常明显。早在20世纪30年代,英国人类学家菲茨杰拉德在大理度过三年的田野调查生活后得出:“总的来说,绕三灵更像一个节日,而不像一个宗教活动。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相当于狂欢节,是一件少有的盛事,打破了乡村平静单调的生活,大家都要赶着去看。在校学生放假一天,每个人穿着节日的盛装,住在绕三灵经过的村子里的人都会邀请城里的亲友来观看。”

莲池会与白族女性文化

莲池会在民间宗教信仰活动中的独立性,是宗教权力往往被男性所主导的中国社会中较为少见的。在这样的宗教信仰格局背后,反映出白族独特的社会文化结构。也就是说,莲池会这一社会文化形式是白族女性具有相对社会独立性的表现,具体来说,莲池会不仅是一种民间宗教信仰团体,更是一种相对独立于男性主流社会的女性文化形式。这里的女性文化,是指和男性文化相对的一种亚文化类型。人类社会进入父权社会以后,男性成为经济生产的主要力量,并取得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生产生活各个领域的统治权,女性则成为被排挤、被压迫和被制约的对象。男性制约了女性的衣食住行等自然活动,制约了女性的社会生产、社会参与、社会交往等活动,甚至还进一步制约了女性的价值观、审美观、情感表达方式等精神活动,女性的情感生活和精神生活被极度地限制、压抑和扭曲,这是父权社会的普遍现象。而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汉文化,对妇女社会生活、情感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限制和约束尤其具有典型性。在儒家文化中,女性的活动范围是“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女性的活动内容是“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物之礼耳”,女性的行为规范是“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在情感、精神的表达上,女性同样是远离中心、倍受压制的边缘群体。而在作为上层建筑重要形式的宗教文化领域,男性更是完全主导了祭祀权和话语权,女性完全处于从属和被支配的地位。而莲池会的组织形式体现了白族女性在社会生产生活中相对的独立和自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莲池会作为一个女性组织而存在,它构筑了一个女性自己生活的空间,它使女性从封闭的家庭生活中脱离出来,进入一个新的社会形式,对于白族女性的社会、文化和情感交流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莲池会经母们除了初一、十五,各种会期、民俗节日聚集在一起外,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有紧密的联系,特别是经常性的学经活动,更是莲池会经母聚会的主要形式。在莲池会里,白族妇女交流思想感情,互相帮助,不仅学习宗教知识、仪轨,交流宗教体验与情感,同时也进行生产、生活方面的交流。通过宗教活动形式,白族农村中老年妇女构建了一个女性群体的小社会,形成一个以女性文化为主的亚文化形态。这些特点,与湖南江永一带的女书文化有类似之处。女书是借用汉字并加以变形后造成的文字,只有女性学习使用,男性不学也不认。当地的妇女过去以女书文字为纽带,构建了一个独特的女性群体世界。在劳动生产、社会交往、婚丧嫁娶、宗教节庆等生产、生活活动中,女书都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当地妇女盛行结拜“七姐妹”,她们用女书写下“姐妹结交书”,平时也经常在一起唱读女书,互诉心事。通过女书构筑的这一社会文化形式与白族的莲池会有内在的共通之处,只不过一个以女书和结拜“七姊妹”为纽带,一个以宗教信仰团体和相关活动为纽带,一个以青年女性为主,一个以中老年女性为主。但它们作为女性文化形式的性质则是相同的。通过与江永女书文化的比较,我们可以更加充分地理解莲池会作为女性文化组织的性质,而不仅仅将其作为单纯的民间宗教信仰团体来看待。

2.莲池会同时作为一个民间宗教信仰团体而存在,在中国女性长期被剥夺宗教祭祀权力的传统父权社会中,尤其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

莲池会在重要的宗教活动场合虽有洞经会、圣谕坛的配合,但在更多的情况下,莲池会活动是独立进行的。在组织上,莲池会与洞经会、圣谕坛之间也没有依附关系。在宗教信仰上,三者也有明显的区别。莲池会以佛教信仰为基础,以“敬畏天地,崇尚自然,与人为善”为核心;洞经会则以道家思想为核心,主要活动是弹演洞经音乐:圣谕坛则以儒家思想为指导,以宣讲“圣谕”为核心活动。三者在生存发展中又相互借鉴,共同发展,最终形成“三教本同源,万法源归宗”的指导思想。作为民间宗教信仰组织,它们的产生有先后,形成各有规律,而在本质上又有相互独立性,体现了莲池会在村落社会中的地位。

3.莲池会作为自我管理的社会组织,它凸显了女性的社会管理能力,这在边疆少数民族农村地区极其突出。

莲池会的地位,既与白族多元的宗教信仰格局相关,更与白族独特的社会经济格局密切联系。白族女性在社会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决定了莲池会作为女性团体在宗教信仰领域也有较高的地位。白族妇女在家庭,尤其是家庭经济生活中的地位有相对独立性。菲茨杰拉德在《五华楼——关于云南大理民家的研究》一书中写道:“民家女孩成天穿梭于忙碌的城镇街道和乡村集市,没有父母的管制,这种自由和独立的生活使她们显得自信、有把握,这在中国东部的妇女中则极少看到。这归功于聪明和举止得体的民家父母,这也是对他们的再一次证明,民家女孩并不像她们看上去的那样孤独无助。”不仅如此,白族妇女勤劳、勇敢、有主见,她们干起农活来不亚于男性。“女孩和妇女们也从事其它繁重的体力劳动,这可能是为什么她们从不遵循汉人缠足习俗的原因,大批的货物从洱海上运抵城里或者从下关运到大理,其中很大一部分活由女孩和妇女们完成,她们还要到山上割草,帮助划船,栽秧,她们边干活边唱歌,用传统的歌调来打发时间。”在日常生活中,白族女性占重要地位,家庭的开支用度多数由妇女来决定,集市上从事买卖的多数是妇女。莲池会经母名单的姓氏不随夫姓,而是出生家的姓氏,这些也从侧面反映了白族女性的相对独立性。1956年,民俗学者毛星来到大理采风,在《白族民间传说故事集·序言》中写道:“白族妇女不论在劳动中,在家庭里、在社会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坝子或山区里,一切主要的吃力劳动,比如下地种田,上山砍柴,妇女和男子干得一样活跃,走在街道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店铺里坐的是女掌柜:走在通往市镇的大路上,我们可以遇到许多背箩筐挑担的妇女,在家庭里,妇女的地位很高,好多对外的交涉,常常由妇女出头来办理……正是由于妇女在生产上所占的地位,比较起汉族妇女,白族妇女在恋爱上是自由多了:没有出嫁的姑娘,可以自由和自己恋爱的男子来往。”施立卓先生也这样评价白族女性:“大理白族有很多的民间歌舞节日,如剑川石宝山歌会,洱海边上的蝴蝶会和‘绕三灵狂欢节等,在这些节日盛会里,妇女几乎成了主角。她们成群结队,带上行装,从四乡八寨涌向会场,在山林或庙宇中尽情狂欢数日。”所有这些,都与“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物之礼耳”、“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儒家伦理思想似乎格格不入,与内地汉族女性相比,白族女性相对有更大的自由。

4.莲池会作为一个农村群众组织,其影响不局限于初一、十五的宗教信仰祭祀活动,而是扩展到白族村落的村社节日、红白喜事等社会活动中,体现了白族女性参与社会能力的加强。

莲池会将初一、十五作为固定的斋戒日,早上吃素,即便家人不跟着吃素,经母自己也要斋戒吃素,用蒿草清洗用具,清洁卫生,点香。实际上,初一、十五以及重大节庆日的点香已经成为白族村落社会的一个行为规范。莲池会经母聚集在本主庙或固定的活动地点,打扫卫生,点香、制作斋菜,开始一天的祭祀活动。随着农村社会各种条件的改善,这样的活动就更频繁了。每逢春节、中秋、端午以及本地的本主节、释迦节、太子会、观音会以及各路神、圣、仙、佛的圣诞等会期,莲池会既是主持者,同时也是主要的参与者。不仅如此,家里添了小孩,满月请客时也会请莲池会来举行讽诵经文等祭祀活动,家中办喜事如结婚、盖新房也都要请莲池会经母制作斋菜,到本主庙以及相关寺庙祭拜,讽诵《迎亲经》《树柱经》等。如果是经母去世,与她相处较好的经母自愿来到死者家里进行各种祭祀仪式,为去世经母讽诵《超度经》《亡人经》等,好超度经母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近10年来的村社节日活动表明,莲池会参与村社活动越来越频繁,内容越来越丰富,已经渗透到白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具有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莲池会与白族传统文化

莲池会以中老年妇女为主的女性团体,决定了它是白族女性文化的重要载体特征,同时还是白族民间文化传承和发展的主要载体之一,对白族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因此杨政业先生说:“从人类文化学角度来看,(莲池会)是白族整个文明史的组成部分。”从具体的表现形式来看,莲池会对白族语言、民间文学、民间艺术等方面的传承与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

1.莲池会与白族语言。

千百年来,白族语言能顽强生存,在白族村落社会中代代相传,与白族妇女是分不开的。我们都知道,人从出生开始,首先面对的是家庭关系,正是在家庭之中,孩子从父母、特别是母亲身上,学习到作为人要具备的性格和品质。古语说的“闺阃乃圣贤所处之地,母教委天下太平之源”,正是如此。传统白族妇女普遍受汉文化教育程度低,直到现在,许多白族村落中50岁以上的多数妇女不会汉语,平时交流以白语为主。许多经典性、警世性的语言和儿歌就是长期活跃在白族妇女中间并口耳相传的。白族社会发展进程中,虽然汉文化的影响不断有加强趋势,但白族妇女能巧妙运用,变为适应自己生活方式的形式。即使是汉族地区传来的《采花调》、《十二月调》、《朝山调》等,白族妇女也能根据其意义,能将之变为适合本地区的白语唱词。以下《小妹嫁得远》是流传在海东挖色一带的民间歌谣,是远嫁女儿日夜思念母亲,不远百里回家看望母亲,母女相见后泪如雨下的悲喜交织,而当母亲切肉煮饭招待姑娘时,看到了嫂子脸上的不悦,母女那种心酸又不敢表达的心态令人深思,实际上,这是已婚白族妇女间的相互忠告词,女儿终归要出嫁,当嫂子的也是母亲的女儿,蕴意深远。

胎省脑堆

小妹嫁得远

白语

汉语

序利爽很白叨嘀

梨园之中白木通

哽嫫收岸上子胎

我娘生我三姊妹

捣鸡二鸡省寸秀

大姐二姐嫁本乡

胎阿尼给脑堆

唯有小妹嫁得远

上些背叭上演赕

三天走到三营赕

西些背叭老号先

四天走到浪穹县

乌些闷叭阿嫫那

五天才回到娘家

咪兮哽自洗咀喂

眼泪流像洗脸水

磨一达自穿腊革

磨刀子来切腊肉

肯古眉自忽白美

开柜门来舀白米

哽嫫背直自因餐

我娘忙去做早饭

哽初本等咪直载

我嫂恶狠瞅白眼

阿嫫哽餐因恨老

阿妈我已吃过饭

白费尼细灰

白费您柴火

莲池会经母还根据生产生活经验,创造了一系列与人们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经文,如《菜籽经》《豆经》《豆腐经》《五谷经》《牛经》《鸡经》等。《豆腐经》中“黄豆修行去出家,先褪皮来后褪渣,酸水点成白豆腐,煮煮炒炒献菩萨。”表述了豆腐的制作方法,“酸水点豆腐”是豆腐制作过程中的主要程序。此外,最能体现白族妇女的语言能力的是将来自佛教经典的《亡人经》改编成用白语以及白语腔调讽诵的经文,将难懂难读的佛教用语变成自己的语言来讽诵,实为难能可贵。

2.莲池会与白族民间故事。

民间文学家、作家李星华曾说过:“民间故事或歌谣,都是活在人民口头上的语言艺术,她们细致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社会生活和民族心理。”白族民间口传文学中很大一部分是由白族女性一代代口传下来的,如白族民歌、儿歌、歇后语、本主故事,人物故事等等。《观音服罗刹》、《观音负石阻兵》、《大黑天神》、《段赤诚杀蟒》、《火烧松明楼》等故事在白族地区家喻户晓。特别是观音菩萨,几乎每个白族村寨都有关于她的故事和传说,并具有白族劳动人民的性格和形象,正如观音堂的《观音负石阻兵》壁画上,观世音就是地道的白族妇女形象,观音都是在人民危难时刻突然出现,故事不仅生动传神,还符合人民的心理愿望。尤其是在没有电视机、收音机、录音机的年代,晚上听上辈人“讲古本”是白族村落里少年儿童最大的精神享受,大量民间故事通过“讲古本”的形式,一代代口耳相传。莲池会的经母都能讲述一些佛教故事,如有关太子修行的故事,太子游四门的故事,观音老母救助民间疾苦行善的故事等等,不仅在经母中广泛传播,而且经母带小孩的时间多,在学经念经活动中,小孩子有了听这些故事的机会,并在同伴中相互交流,不断丰富,扩大传播面。儿歌的传承自然主要靠白族妇女来进行。就像李星华在《关于白族的民间故事》一文中写道:“讲故事的人同唱民歌的人一样,虽然所讲的故事一般不是临时现编的,但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很自然地往往会加进自己的思想情感,有新的创作成分,却是肯定无疑的。讲故事的人的爱憎是异常分明的,他们讲到善良人物的时候,会把它从头至尾刻画得十分完美,不能不引起听者的同情:对于邪恶势力,则憎恨到底,可以把坏人从外貌到心灵丑化到体无完肤。”此外,各村落所信仰的本主不同,就有不同本主的经文,几乎每一位本主都有民间故事和传说,可以说,有多少本主就有多少本主故事,这也是白族民间故事丰富多彩的主要因素之一。

3.莲池会与白族民歌创作。

莲池会除了祭祀讽诵经文外,远途的如朝山、接金姑、绕三灵以及全民性节日本主节、迎送释迦、太子的活动中,大量的是交流和娱乐,于是对调、唱曲、霸王鞭成了莲池会的主要娱乐活动。中老年妇女凭借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歌曲创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有了一夜到天亮对歌还没结束的场面出现。耍龙、霸王鞭等不乏有“身藏绝技”之人。白族传统的民歌、表演技艺正是在这样的民俗活动中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莲池会的部分经文也可以直接用来演唱,经母将经文稍作改造,以山花调、汉调甚至花灯的形式演唱,演唱时多以扇子和草帽作道具。如《姊妹约修行》《三朵牡丹》不仅作为经文讽诵,还可用来花灯表演。

《姊妹约修行》:

香橘修行皮子黄,姊妹约我进佛堂,进了佛堂亲姊妹,出了佛堂各奔忙。一个都来开白花,两个都来成一双,三个都来红又红,四个都来成仙果。茶叶开花圆又圆,茶在山上五子圆,处处到到不离茶,菩萨在后茶在前。石榴开花叶子青,孝敬父母要真心,每天早上洗脸水,一杯清茶父母亲。

《三朵牡丹》:

牡丹开花喜洋洋,青枝绿叶配牡丹,自从牡丹开了花,修善之人得平安。牡丹开花喜洋洋,五朵牡丹富贵花,自从牡丹开了花,荣华富贵过时光。今年栽秧雨水好,万石谷子堆满仓,自从牡丹开了花,来者会有保安康。

不仅如此,各地朝山的地点不同,经母创造了丰富多彩、各具地方特色的《朝山调》,以下这首《朝山调》以汉语演唱的形式,将挖色地区到鸡足山途中的地名、山名,鸡足山的各大寺庙、塑像基本作了概述,为我们展现了鸡足山的概貌,通过朝山的民俗活动,将鸡足山的佛教寺庙、塑像、一路上的风景名胜、村落地名、饮食习俗以歌唱形式一代代传承下来。

《朝山调》

大理山海白茫茫,哥约妹子去朝山,

水路旱路赶拢来,白土箐口咱相会。

头晚食宿大长曲,土锅饭菜饱一餐,

今日早上早早起,早吃早饭去朝山。

凤尾箐口供龙王,石马桥头观三塔,

冷风吹来打寒颤,趁着日出观苍山。

哥背月琴弹弹唱,妹背香袋绣鸳鸯,

大九岭上闲个气,白檀箐中喝口水。

肚子饿了吃鸡蛋,鸡汤泉中喝鸡汤,

桃花箐中吃晌午,每人吃上几大碗。

阿哥一路拉家常,小妹尽把苦情叙,

边行路来边叙情,又叙情来又亲热。

一走走到金顶寺,这座香炉可真大,

烧香用的柱子头,香面用了一石三。

兄妹逛进太子阁,喜喜欢欢求支签,

求得明年生儿子,兄妹开心多快乐。

兄妹相约打太子,第一打着太子头,

第二打着太子雀,兄妹双双多欢乐。

兄妹行到华首门,岩头滴下眼泪水,

兄妹装上一瓶水,医治眼疾是好药。

兄妹行到猢狲梯,猢狲梯上路难行,

兄妹犹如双鸳鸯,手牵手地慢慢行。

兄妹行到大锅寺,煮着稀饭三千斤,

大锅头上够不着,舀稀饭来搭梯子。

兄妹行到石钟寺,赤身菩萨塑门外,

寺中塑着古宗官,古宗子母掐一把。

兄妹行到祝圣寺,五百罗汉塑在此,

五百罗汉五百像,前看后看不一样。

祝圣寺下九重岩,凿着石级九十九,

九十九道弯弯曲,直下灵山一会处。

兄妹行到灵山会,杀鸡烧香敬本主,

兄妹跪下磕个头,共同了愿表衷心。

今年朝山来迟了,明年早点来朝山,

哥回大理龙归海,妹回丽江凤归山。

4.莲池会与白族民间艺术。

白族传统的寺庙建筑、雕刻绘画、演唱技艺、经文讽诵技巧等,都贯穿在莲池会的世代行为模式之中。白族村落的寺庙建筑,很大程度由莲池会经母来维系。台湾学者连瑞枝在《女性祖先或女神一云南洱海地区的始祖传说与女神信仰》中说:“其(洱海地区)村庙的设置,犹如内地县级城隍庙一般,主殿两侧站着两列文武官员,主神则多是昔日南诏大理国的国王、后妃及其眷属,像是一个从未消失的王室世家仍主持着民间村落的日常事务,与内地城隍庙不同的是,女性神祗在村庙中占有相当突显的位置,除了女神外,‘太子与‘太子妃等都是重要的配神。这些村庙大多由村中老妈妈所组织的团体,以其娴熟的方式有系统地进行重建、重修、维持与管理。至今,当地仍举行古老的跨村际仪式:公主回娘家‘迎金姑的‘绕三灵活动。仪式所使用的神榜名单中,详细罗列着许多国王、后妃及各种神祗的名条。本主庙是村民长久以来实践并表达其历史认同的重要场域,而与村庙息息相连的民间传说与稗史。”

莲池会经文中有具体描写本主庙各种塑像位置,如“一座香炉正中间,善男信女会面前,二龙抢宝抱玉柱,六朝判官在两边,牛头马面两边坐,二位门神大将军”就将本主庙的基本格局描写出来。比较规范的本主庙,中间是本主以及眷属,眷属有男有女,两边是护卫将官或其它宗教信仰人物,本主神前两侧是文武判官,身材高大威武,面目狰狞,中间两根柱子上雕塑盘龙,形象栩栩如生,整个殿宇显示出威严肃穆的气氛。主殿两庑有六畜神,畜头人身。主殿前两旁为侧殿,子孙娘娘和药神独在一殿,财神单独一殿,本主庙的门口有门神将军、本主神的坐骑等。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根据需要有所增减或改变。其他如“讲经说法,迦叶阿难两边看,二位金刚把门守,四大天王在楼上,十八罗汉坐着听,护法韦陀四面看,各领宝物随身带,铁头网睛护保驾。”“我敬佛前一盏灯,香烟灯光亮真镇,文昌在了左边坐,玄帝在了右边听,护法韦陀两边排,中敬南海观世音。”“一对门神二将军,二位文武显灵威,家家户户敬香斋,铁面无私不对情,自从唐王吩咐你,请你保守五曹门,只有善人常常过,不准恶人打开门”等,这些经文对白族寺庙各种人物的造像、座次格局的传承起到了重要作用。

随着社会的发展,莲池会经母除了祭祀、讽诵经文外,增加了大量的文化娱乐活动,每到会期或节日,祭祀活动之余,她们会聚在一起,对调子、打霸王鞭、集体歌舞表演,甚至组织耍龙、耍狮等活动。白族的经典民歌、经典文学作品、舞蹈艺术就是在这样的活动中代代传承,成了白族传统文学艺术的重要载体。莲池会经母的服饰,特别是佩戴的香包、围腰、头饰等,不仅是白族刺绣艺术中的珍品,更是白族文化丰富多彩的真实体现。

莲池会与构建和谐社会

莲池会不仅对白族女性文化的形成、白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在鼓励人们积极参与公共生活,培养人际信任,维护道德规范,构建人们在家庭之外的健康人际关系网络等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体现了莲池会在白族传统文化传承社会功能之外的又一重要社会功能,对当代村落社会和谐建设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1.莲池会是村落社会和谐人际关系的润滑剂。

在白族村落的各种节日活动中,莲池会是主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莲池会通过迎、送本主等宗教巡礼活动,将活动涉及的村落居民聚集在一起,共同完成系列宗教祭祀礼仪。从这方面来说,活动使人们从意识上达到区域认可,加强了村落间的联系和交流。在一年一度的本主节日里,莲池会的经母们忙于迎、送本主以及为村民主持祭祀祷告仪式。家庭主妇忙于准备供品到寺庙祭拜,还忙着准备接待客人的饭菜。老人忙着应酬来来往往的客人,年轻男人忙于请客、接、送本主和守护工作,小孩不仅可以看热闹,还能得到与平日不同的待遇,例如观看活动、美食或到处游玩等。节日让区域中的每一个居民都参与其中,这种年复一年的祭祀巡礼活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村落居民,让居民意识到,节日到了,要到寺庙里祭祀,置办宴席邀请亲戚朋友。活动不仅涉及到活动区域中的每一个人,还延续到与活动区域有关系的人,比如亲戚朋友,继而影响着整个白族社会。同时,民俗节日活动遍及村落社会的各个层面,活动过程在某种层度上维系了家庭、家族、邻里乃至所有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这些活动中的祭祀仪式、各种准备工作需要人们互相帮助、相互配合共同完成。尤其是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家家都有举办的时候,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自己的家庭事务,久而久之,形成了约定俗成“互助”关系。活动对增进人们相互认识、相互交流,增进友谊,尤其对化解家庭、家族、邻里矛盾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2.莲池会是加强村落社会伦理道德修养的桥梁。

“中国人对宗教的态度总是强调伦理道德,而不是神学理论,一个人的品行端正比信教重要得多。”这是菲茨杰拉德在《五华楼》一书里写的。白族也不例外,不论是佛教、道教还是本主崇拜,无不充满着伦理道德观念。杨政业先生也认为:“莲池会经文集各种宗教理念之大成,渗透着白族世代遗传的行为模式和思想道德规范。它宣扬的恰恰不是唯心主义、宿命论的腐朽观点,而是闪烁着质朴的唯物主义光芒,透露出追求真善美,热爱现实人生,敬畏天地自然,友爱万物生灵,高扬着以人为本思想,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无论是莲池会经母,还是莲池会的经文,所体现的伦理道德观念,对白族社会行为模式的形成有直接的关系。其一,莲池会所体现的思想理念中无不渗透着以人为本、以和为贵、崇尚自然、天人合一、友爱万物的思想理念。用现代的话语来说,就是崇尚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和谐。即使是在社会经济剧烈变化,传统的社会结构、社会文化遭受前所未有冲击的今天,莲池会在稳定社会秩序、协调人际关系、劝人向善、珍惜生命、爱护自然方面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其二,在莲池会经母的心目中,以“做善事,搞好家庭、邻里关系”来评判经母加入莲池会的实际行动体现,所以,我们很少看到有经母的家庭间不和睦,邻里关系的紧张。莲池会经母就是以这样的身教和言教影响着一代代的白族人民,让她们的后代懂得这样的道理: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不懂得行善积德尽孝道的人也不可能对家庭、工作、社会和国家尽职、尽责和尽忠。莲池会的这种劝人行善、劝化世间的理念有利于社会和谐,没有理由抛弃。其三,莲池会的经文主要体现了劝人为善、劝化世间的思想。流传于洱源、鹤庆、剑川地区的《黄氏女对金刚经》就是比较经典的劝世文。其大意是黄氏女是莲池会的经母,去参加太子会,因太子塑像需要维修,就承担了外出“捐功德”的任务,回家途中下雨得了感冒.求医求神都无效,病人膏肓,实际上是阎王爷得知黄氏女诚心念经,派金童玉女接她到阴司地府对经。一路上看到地狱里受苦的人们,都是生前做了坏事的人,如“大秤小斗的人们,死了要用石碓舂”,“这人跟前说那人,那人跟前说这人,把他舌头揪出来,看他还讲不”,等带有明显的警示性,目的是劝人为善,不能为恶,为恶的下场都挺可怕。而黄氏女,尽管丈夫对她不好,但她不忘做好事,做善事,所以阴间地府都同情她,死后阎王爷就马上让她超生,且“女身变男身”、“十八岁上中状元,一颗印把身上背”,做了大官。在世界观方面,莲池会经母对世界的认识是积极的,人世的。她们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损人利己,那将会“现世现报”,而不是死了以后才到地狱受尽各种苦难。即使没有“现世现报”,那死后肯定不得好受,到地狱会受尽各种苦行。同样,好人好事也会“现世现报”,即使现世不报,死后也不会在地狱受各种苦刑了。这与其他世界宗教完全寄托于来世的消极观念有本质的区别,是白族宗教观的重要特点,也是白族文化的重要财富。莲池会经母参与公共生活时也强调,要说好话,不说人是非,面对别人的人际困扰,要“劝话”,而不能挑唆矛盾。莲池会所体现的以人为本、崇尚自然、友爱万物、亲仁善邻、孝养父母、劝人为善、独立自信等思想理念,对加强村落社会伦理道德修养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3.莲池会是调节村落社群心理的良方。

莲池会举行祭祀活动,首先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而进行,起到心理慰藉的作用。但这种慰藉作用不只限于社团成员本身,而是给家庭,甚至整个村落都带来相应的影响。莲池会通过祭祀仪式和讽诵经文,祈求死者往西方极乐世界,生者幸福安康,合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谷满仓钱压箱。家人因此支持经母参与活动,支持经母拼凑钱粮和捐功德。当家庭遭遇不幸时,经母到相关寺庙进行祭拜,家人乃至家族因此得到安慰。当不幸波及村落时,莲池会与圣谕坛、洞经会联合起来,为全村举办大型祭祀法会,以此缓解人们的焦虑心理。同时,借法会集中较多村民的机会,对社会上违背道德良知、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提出批评和劝化教育,以求达到警告和“悬崖勒马”的目的,恢复或重构和谐社会氛围。尤其面对社会矛盾的复杂和重大自然灾难,作为老年群体,力所能及的社会责任也就是教育和劝化,以此来缓解困扰人们生活的想法。

4.莲池会是村落社会老年妇女群体休闲交流的平台。

莲池会以中老年妇女为主,活动本身为她们提供了一个休闲娱乐和交流平台。随着中老年妇女群体劳动力减弱,也逐渐失去了家庭的主导地位,生活变得单调,社交范围缩小,容易产生孤独感,这是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莲池会活动无疑给她们做了一个很好地弥补,活动不仅能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还娱人娱神,自得其乐。白族村落中的众多节日及会期,对广大中老年妇女群体来说,就是她们的节日和假期。不仅只是诵经拜佛的活动,更是经母互相走动、相互交流学习以及娱乐的活动。莲池会经母在举行诵经拜佛的祭祀活动之余,演唱传统歌曲的同时也自编自唱一些民歌,有歌唱新生活的,歌唱爱情的,有诉苦情的,也有互相打诨的,体现了莲池会经母在家庭生活之外的纯真、烂漫、有创造力、充满智慧的另一幅生活画面,这种释放和激情恰恰是人类社会生生不息的源泉。尤其是远途朝山活动,为广大中老年妇女提供了领略山川名胜的旅游机会,在跨村落、跨县域的走村串寨过程中实现休闲和交流,消除孤独感。

5.莲池会是维系和促进庙会经济发展的主动力。

莲池会是大理地区各种庙会的主要参与者,其参与程度直接影响庙会经济的兴衰。从大理市一年有大小260多个会期,也体现了白族村落的庙会活动十分频繁。大理地区较为典型的石宝山歌会、三月三、接金姑、绕三灵、鸡足山朝山等会期,不仅有当地民众的参与,还有跨地域民众的往来,各种庙会祭祀用品,参与者的衣食住行要通过交易来实现,庙会历来也是各种民间工艺品、地方特产、日常生产生活用品的集散地。庙会期间,各种商贩云集,庙会集吃、住、行、游、购、娱一体,具备当代旅游的基本要素,从这一层面说,参与庙会也是一次现代意义的旅游。庙会商品交易量大,赶庙会成了部分商贩的固定职业,“庙会商贩”群体的形成,庙会经济成为社会经济的组成部分。庙会期间,人们“见寺就进,见佛就拜”,信众的捐施成为寺庙的主要收入,寺庙管理者依靠庙会收入实现寺庙的维修建设,维系了寺庙的生存和发展。

结语

佛教传人大理并不断融人大理文化的过程,也是广大民众不断接受佛教思想的过程。佛教寺庙的建立以及信众群体的产生,是佛教在大理地区发育成熟的标志。各种史籍资料以及以崇圣寺千寻塔、弘圣寺一塔、佛图塔为代表的塔藏文物如佛教造像、写经等,都充分证明了南诏大理时期佛教在大理地区的兴盛。白南诏中期以后,王室成员俱皈依佛法,谕民虔敬三宝,恭诵三归,女性群体作为一个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信仰者自然囊括其中。虽然从史籍资料我们无法找到有关莲池会的记载,但从南诏、大理国起,女性信佛、事佛的例子屡见不鲜。据文献记载,南诏丰祜的母亲出家,法名惠海,又名“师摩矣”,用银五千铸佛一堂。南诏世隆的母亲段氏信仰佛教,今四川西昌的白塔寺,原名景净寺,就是世隆母子所建,民间记载她“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名日师母贤”。“师母矣”、“师母贤”与现在的“经母”意思相接近。南诏末期,大理地区便存在“女身不需转男身便可成佛”的佛经记载。不仅是王宫贵族,平民百姓家的子女也有佛号,段易长顺是大理国段氏第十七代国王段政兴女儿的佛号,“易长观音”也出现在《大理国描工张胜温画梵像卷》中,指的就是国王段智兴。此外,“王氏观音玉”、“何氏观音国”、“张氏药师善”、“观音好”等女性使用的佛号在元明时期的普通墓葬碑刻中也较常见,这些都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元明时期大理地区女性信仰佛教的普遍性。

如今,随着民间男性宗教信仰群体的不断减少,莲池会在白族村落中的社会功能有不断加强的趋势,原来由男性宗教信仰群体承担的一些宗教祭祀功能,逐渐改由莲池会承担。与此同时,随着城镇化的加速,城乡差距的缩小,莲池会的数量、会员不断增加,经母的年龄趋向年轻化。新时代的白族女性生活更加自由,给莲池会增添了活力,除了祭祀讽诵经文,更多的是娱乐活动,不仅娱神娱人,也自娱自乐。白族传统的民间小调、对歌、霸王鞭、双飞燕等,在莲池会经母当中仍然十分活跃,当然,凭借白族女性的聪明和能干,国内的流行歌曲、音乐、舞蹈对她们来说,也是信手拈来,为我所用。莲池会不仅是白族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还在和谐村落人际关系,加强村落社会伦理道德修养,丰富村落民俗活动,促进庙会经济发展等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对当今白族村落社会的和谐建设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编辑手记:

莲池会是一种组织,它广泛分布于大理市以及洱源、鹤庆、剑川、宾川等县的白族聚居区,是一种由女性首领领导,历史悠久的宗教信仰团体。它在构建大理白族村落和谐的社会关系和维护女性权利方面具有积极作用,由于莲池会与白族风俗节日之间的紧密联系以及会员的年龄结构等方面的原因,它在白族语言、民间文学、民间艺术等方面的传承与发展上也有着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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