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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理有关的抗战记忆

2015-12-23吴荣

大理文化 2015年10期
关键词:滇缅公路大理飞机

吴荣

防空警报与日本飞机轰炸下关

抗战时期,滇缅公路1938年全线通车后,下关成为滇西交通枢纽,国际援华军用物资运输必经之地。1942年龙陵、腾冲沦陷,大理从“大后方”变为靠近保山前线的后援根据地。军火、油料、粮食等,源源不断地用汽车、马匹和人力运往前方。日本侵略军的空军蓄意要破坏滇缅公路上的三个重要“据点”:功果桥、云南驿机场和下关。在盟军美国空军“飞虎队”尚未进驻祥云之前,日本飞机长驱直入,多次轰炸澜沧江上的功果桥,下关经常发出紧急警报。当时防空力量非常薄弱,地方政府系统之间的防空情报网,只靠有线电报和电话联系,发布的防空警报分为三级:预行警报、空袭警报、紧急警报,全省的规定都如此。设在边疆高山顶上的监视哨,发现敌机从越南基地起飞进入云南边境,内地城市发出预行警报;当得知敌机进入邻近地区,例如到了思茅、临沧,下关便会发空袭警报:如果再看到敌机的方向是朝下关飞来,那就得发紧急警报。

防空警报的级别表示,开初很原始,放炮,用铸铁管做的火药“铁炮”。市民听声,一响为预行警报;二响为空袭;三响为紧急;再一响为解除警报。放炮地点在四方街,是下关市区的中心地段。再后仿效省会昆明在高杆上“挂红灯笼”,用红色大圆球来表示,挂一个球是预行警报,两个球是空袭警报,三个球就是紧急警报:解除警报表示敌机已经飞离本地,降下所挂的球。当年民间流传笑话:问“你怕什么?”答“我怕个‘球。”带有戏谑的对话,反映出战时的一种顽强心态。下关挂球的地方在文庙大青树前面,地势高,很显眼,关迤、关外的百姓,只要抬头就看得到。电报局就在文庙内,信息传播及时和方便。再往后才改成同现今一样的“拉警报”:用汽笛响声的长短、急促和悠长,定出警报的级别。

当年没有地下防空设施,人们听到警报就关门闭户往郊外疏散,称为“跑警报”。前线战事紧急,日机空袭频繁,除了天阴下雨,几乎每天都有警报。由于信息判断难以做到准确,有时发出紧急警报也未见敌机的踪影。久而久之,一些人对跑警报感到疲乏,也就像寓言《狼来了》一样,不当一回事。然而有两次,日本“豺狼”真的是来了!

1941年7月15日,日本飞机第一次轰炸下关东郊。因敌机只在下关上空,我在大理,只听说“死8人,伤11人,房屋损坏50多间。”第二次是1943年的10月25日,下午两点多钟我们正在教室上课,听到空袭警报感到有点突然,没有“预行警报”就来“空袭警报”,赶忙和班上同学奔出校门,朝北门外跑去,接着就听到紧急警报。刚跑到三塔寺东边的田坝,就听到沉闷的“隆,隆、隆”,与平时常听到的“嗡,嗡,嗡,”运输机响声不同。响声越来越大,像打闷雷一样。我们学过“防空知识”,便立即肚子向下卧倒,胸部与地面稍微离开,以免心脏受到震击。仰头往南望,空中9架日机排成3x3方整队形,已经飞临古城上空正向我们躲避的方向飞来。此时的心情非常紧张,一是田里稻谷已经收割,我们的身体明显暴露:二是三塔寺营房驻有部队,应是轰炸的目标。幸好敌机并未投弹,往北飞到喜洲附近又折头朝下关方向飞去。我们松了一口气,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正准备回校时,突然又是响声震地,又一批敌机从南边飞来,仍然是9架方阵。我们再一次赶紧趴下,心想“小日本鬼子”真狡猾。像轰炸昆明大西门和交三桥一样,疏散的人群以为敌机走了,正返回城里时,日本飞机又再次折回狂轰滥炸,使老百姓的生命财产遭到重大损失。幸好这次敌机未在大理投弹,返校时听到每天去下关卖蔬菜,回到大理的人说:“下关被炸!”在大理读书的下关同学非常着急,因为弄不清楚是炸了哪些地方。那时连摇柄电话都限于公家和军用,民间纯靠“带口信”的方式传播信息。我们等不及吃晚饭,就以“下关旅榆同学会”的名义,相约女中、县中的同学20多人,一齐走路赶回下关(当年无马车、公交车,往来于下关、大理之间全靠步行,走驿路要4个多小时)。到家时天都黑了,一问才知是“马鹿荡被炸”,马鹿荡是地名,即现今开发区的灯笼村一带。那里有抗战军用物资仓库,轰炸目标明确,显系有汉奸从中指引。事后民间流传:日本飞机两次轰炸下关,只在东郊田坝炸出几个坑坑。下关市区安然无恙,是全靠“将军老爷”(李宓)的保佑,他使神威把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扫”到东边的田坝心去了。这是好事者编造的神话。下关风大,日机飞行员可能不掌握下关的气象资料,投弹不准是受风向影响,因而没有给下关人民造成更大的灾难。不过人们对“跑警报”之苦和受到的惊恐,产生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是很难被遗忘的。

目睹在大理失事的二战飞机

1941年到1945年的二战时期,越南、缅甸被日本侵略军占领,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相继中断。中国抗日军用援华物资,全靠盟军美国14航空队(陈纳德部),和中国的中航、欧亚航空公司的运输机,往返于昆明和印度加尔各答之间运送,这条航线就是二战史上有名的“驼峰航线”。下关的上空是这条航线必经之地,每天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嗡嗡嗡”的飞机响声,从凤仪上空出现的飞机,经下关苍山斜阳峰与者摩山之间的峡谷上空,向西飞去;返回的飞机也是沿着这条航线。开初大人小孩都好奇,听见响声都驻足往天上看,当年尚无喷气式,都是螺旋桨飞机,速度慢,飞得不高,有时能看得清楚机翼下的标志。因为消息闭塞,人们不知前方战况如何?只从过往飞机的架次多少,来判断战事吃紧(飞机往返频繁),或是胜利在望。

驼峰航线空运繁忙,也就有空难事故的发生,我亲眼看过两架次:1944年的夏天我在大理省中读初三,有一天下午上课时突然听到一声霹雳巨响。教室在楼上,我们从窗外望去,南边天空升起一团团浓烟,滚滚黑烟中还有火光。下课后就听到传言,一架飞机坠落在苍山玉局峰脚下,我和几个同学连走带跑朝浓烟方向奔去。出南门走田埂小路,到飞机坠毁处浓烟已散去,只见一片被烧焦的草皮地上,剩下散落的飞机残骸,全被烧成黑色。其间有3具遇难者尸体,被烧成木炭一样无法辨认身躯和面貌,现场惨不忍睹,汽油味和焦煳味呛鼻,看了不一会我们就返回学校。这架失事的飞机估计是因偏离航线,当天苍山顶上雨雾弥漫,飞机撞在玉局峰顶引起爆炸而坠落山脚。过了一两天,又见飞机多次在大理上空沿苍山盘旋,像是来寻找失事的飞机。当年大理北五里桥公路东边有个简陋机场,面积太小且无设施,飞机无法降落。这起飞机失事,不知道后来如何处理善后。新编的大理史志也无记载。2002年5月8日,中央电视台《探索·发现》专题部编导罗巍与云南研究二战史专家殷晓俊,为滇西抗战史来家中采访时,我谈到这段见闻。殷说确有其事,失事的飞机是中国航空公司的运输机,系由美籍驾驶员驾驶。此事应载入史册,因为是执行抗日运输任务而遇难。

另一起我见过的飞机失事是在下关,地点在现今的开发区云岭大道南部,当年是一片农田。飞机是绿色运输机,有蓝底白星的美军飞机标志,整架飞机保存完好,只是机舱下腹部陷在胶泥田中。机头向东,两翼平整未倾斜。看情况是属于迫降,未伤及机师。机内空无一人,也无军警看守,任由闻讯赶来的老百姓观看。不几天飞机被拆卸拉走,市面上出卖一种像是玻璃但又摔不碎的戒指和长方形小图章,价钱便宜买的人多,据说是从失事的飞机窗子拆下的玻璃打磨而成,其实就是今天并不稀罕的有机玻璃,在那个时代算是很时髦的制品了。

与失事飞机有关的事,我还见过一件美国空军驾驶员穿的飞行服。棕色皮质面料,里面是乳黄色驼绒,非常柔软,夹克式样,大翻领,有拉链。皮衣脊背上有块白布,绘印美国国旗图像,下边有黑色正楷中文、两行竖写的12个大字:“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非常显眼。这件飞行服是一位漾濞山区农民,拿到下关古董摊出售的。旧货摊在龙尾街家门口,我父亲知道后找摊主借来试穿,太宽大,不合体;我也试过,非常暖和,像一件宽袍,未买。衣服的来由不便过问,想必是失事飞行员穿的。近年看到一份资料,1942年曾有美国空军“飞虎队”的一架大型运输机,因机械故障,坠毁漾濞白羊村旁山腰。说不定这件飞行服就是飞机驾驶员的遗物。

二战期间在大理上空失事的飞机,不止我见过的这两架,洱海渔船捞起过飞机残骸;喜洲学者杜昆在《喜洲忆旧》中也记述有“在城北村附近田野里坠落了一架飞机……来了几个洋人,他们是美军”。云龙、永平、巍山也有盟军飞机失事的记载,不再赘述。

宋希濂驻防大理

《人民日报》1993年2月15日刊出《宋希濂先生在纽约逝世》的消息。宋希濂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原国民党高级将领,任第11集团军总司令时曾驻防大理,滇西人民对他并不陌生。

1942年5月,日本侵略军占领缅甸以后,长驱直入滇西边境,侵占怒江以西约3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滇西从抗日的大后方变为抗击日本侵略军的主战场之一。当时任第11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司令的宋希濂将军,奉令率部日夜兼程于5月5日赶到惠通桥北岸高地,与日军先头部队展开激烈的战斗。经浴血奋战,反复冲击,当天傍晚就控制了公路两侧的最高山峰,到8日全部肃清了窜犯北岸的敌军,打击了日军继续北进的企图,保住了保山,大理也才转危为安。以后一段时期是两军对峙于怒江的形势,直到1944年5月反攻开始,1945年1月取得全胜。

11集团军司令部驻大理七里桥圣麓公园,宋希濂除到前线指挥作战及视察防务之外,大部分时间在大理。形势相对稳定之后,他在大理主持做了几件于抗日战争和地方文化有益的工作。一是创办滇西战时干部训练团。干训团的校址在三塔寺,宋希濂兼任教育长、李根源兼任副团长。学生多数来自腾冲、龙陵一带沦陷区的爱国青年,大理、保山也招考了一部分学生,少数民族学生还不少。训练内容除军事科目,还有综合教育课程及国际时事、日语、缅语等。干训团办了两期,培训一千多战时工作干部,分发到前线参战或在敌占区从事游击队及情报活动,有的人在反攻战役中为国牺牲。

宋希濂虽是军人,但有“儒将”之风,对知识界人士颇为尊重。1943年3月从昆明请来西南联合大学著名教授潘光旦、费孝通、罗常培、曾昭抡、郑天挺、罗庸、张印堂等在大理讲学,对促进大理文化的发展起到倡导学术风气的作用。平时与云大教授陈复光.居住古城的留美博士范晋臣等有私人交往;对云南宿儒李根源(时任云贵监察使)的尊重,更为人所知晓。李根源邀请宋希濂共同创办《滇西日报》,宋不仅积极参与筹划,报纸出刊后由11集团军军部每月拨给军粮10担,在经费及物资上给予资助。《滇西日报》传递抗日战争消息,鼓舞军民斗志,还刊登有关滇西文化、教育、经济的科学性文章,在宣传抗日、弘扬民族文化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受到读者和地方各界人士的好评。

宋希濂在大理三年多,到11集团军领导易人后离开云南。近年,他曾到大理、保山旧地重游,他在撰写《滇缅边区战争从失败到胜利》一文的最后,深情地写道:“谨向滇西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怀念。”

近距离看日本“慰安妇”

66年前的二战时期,1944年5月11日到9月7日,滇西战场中的龙陵县“松山战役”(日本人称为“腊勐战役”),是滇西军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全歼日本侵略军的最光辉的战役。这场极其惨烈、悲壮、可歌可泣,震撼世界的山地攻坚战,中国远征军以伤亡7763人的代价,全歼据守松山的约1300多名日军,粉碎了日本侵略者企图切断滇缅公路国际运输线的阴谋,为“滇西战役”的彻底胜利奠定了基础。

“松山战役”的史料少有日军被俘的记载,因为信奉“宁可玉碎,绝不瓦全”的日本军队,甚少战俘。除了在松山主峰(子高地)活捉到4名奄奄一息的守兵,日军守备部队全军覆灭。9月7日的当晚,日本东京广播电台称“腊勐(松山)守军全员玉碎。”中国部队在清理松山战场时,在日军尸堆里还发现两名慰安妇尸体。

关于日本慰安妇的情况.1942年日军在松山脚下的镇安街上设立慰安所,慰安妇成为日本官兵泄欲取乐的工具。正式征集的第一批慰安妇被运送至此,是10个朝鲜姑娘,后来又拉来10名,其中有5名是日本妇女。1943年底,慰安所移至松山大垭口,“房子用铁皮盖,竹片围栏,依山梯次建盖,共有20多间。慰安妇们被要求穿朝鲜服和日本和服,打口红,涂胭脂,说日语。”这一年的1月,曾有日本NHK电视台组成的一个慰问团到了松山,安排有女歌星慰问日军驻松山守备队。慰问团的车辆在返回芒市日军司令部途中,在镇安街附近坠下山脚,驾驶员当场死亡。

这批日军松山慰安所的慰安妇下落如何?除了前述清理战场时在日军尸堆里发现的两名以外,其他慰安妇作为日军的非参战人员,被俘后受到妥善的对待。在她们被送往昆明路过下关时,我曾近距离见过这批慰安妇。时间是1944年冬天,松山战役结束(9月7日)后的一两个月,学校放寒假我回到家里。有一天下午突然听到街坊邻居传言:送来几个“营妓”,就在龙尾街西门巷口正对面的院子。当年没有“慰安妇”之称,报纸上或人们口头上都称“营妓”,即“随营妓女”的简称。那时下关还没有宾馆、招待所,也没有兵营。驻扎或路过部队都是找民居空房暂住。听到消息后,我约了几个小伴去看看没有见过的日本人。这家庭院比较宽敞,大门口没有卫兵把守。我们进去后,看到天井东北角有七八个女的在晒太阳。她们穿着4个口袋包,褪了颜色的黄色军服,并非现今报刊常登的那两张历史照片上的裙装,可能是被俘后给她们换了中国普通战士穿的军便服。她们的容貌:“银盆(圆)脸”,垂耳短头发,年纪30岁上下。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她们脸上涂脂抹粉,白粉抹得很厚,就像唱滇戏旦角的化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身躯瘦弱,看得出不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她们对围观的人没有什么反应,由于语言不通,和本地人没有任何交流。看管她们的中国士兵显得很友善,让她们安静地在院子里休息。我们看看也就各自回家,听街坊上的大人说起,这些“营妓”是朝鲜人,并没有日本人。

慰安妇在下关只住了一天一夜,走的时候我们在家门口看到:前边有两三个中国士兵引路,慰安妇每人肩上背个大包袱,估计是装着睡觉用的军毯和少量衣服。没有列队,走得很慢。后面跟随的警卫士兵带有武器,但未持枪“押解”。这种较为宽松的优待,是二战时期盟军执行1927年7月27日《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给战俘应享有的人身保护和尊重人格的权利。这批日本慰安妇从保山来,经下关送去昆明,在抗日战争取得胜利后,被遣返回国。

二战时期古董摊上的美国货

旧货摊称“卖古董”,是往昔比较兴盛的行业。古董原为“骨董”,指古代留传下来的器物,后来泛指旧物、旧货。大理古城农历每月初二、十六赶街,地点在南门外城墙脚一带。古董摊上古瓷花瓶、钱币、香炉、铜佛、玉佩、玉镯、字画、书籍、旧衣服等等无所不有。古文化的气息较重。下关的古董摊,民国时期集中在关迤龙尾街,二战时期最活跃,卖的都是美军用品和美国货。买的人满意,卖的人“发财”,下关古董摊“洋”味突出,1940年代许多大理人就用上了美国货。这些美国货不是商贸渠道进口,而是从盟军美国部队中“流出”。

当时的历史背景是这样: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发动了太平洋战争,此后中、美、英、苏结为“同盟国”。1942年3月日军攻陷缅甸,中国10万精锐部队组成远征军,由美国史迪威将军任总指挥,卫立煌挂帅为陆军上将司令长官,开往滇缅前线战场。昆明成为盟军大本营,美军来华援助物资陆续不断进入云南。此时由陈纳德领导的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被命名为美国第十四航空大队,民间称为“飞虎队”。因为该队使用的P-40著名战斗机是鲨鱼涂装,形象凶猛,当时是用来吓唬日本人的。因中国内地居民未见过鲨鱼,误将这些飞机称作“飞老虎”,报纸也用“飞老虎”形容这种飞机,随后“飞虎队”就成为航空志愿队的代称。“飞虎队”主要驻在昆明巫家坝机场,其次是祥云县的云南驿机场。有机场就有招待所,有完善的美军“SOS”后勤供给部队。再一个原因是沿滇缅公路线路,铺设有从印度到昆明的输油管,由中美两国军工维修和保护。因此不仅在昆明、祥云、保山都有美军驻扎,大理、下关街头都有美国“大兵”的身影。他们酗酒闹事,用吉普车载着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被称为“走国际路线”的女人,在街上横冲直闯。美军招待所、营房雇用有会讲日用英语的中国员工,经常要开车出来买蔬菜副食,与本地人往来频繁。美军的供应物资丰富,很多属于配给的生活用品,通过中方员工转手倒卖给古董摊(正规商店不做这种买卖)。

流入地摊的“美货”品种繁多,其中大部分是美国兵每月领取的“给养”,也有招待所服务员拿出来卖的“处理品”。在昆明形成宝善街有名的“摊贩市场”,在下关是龙尾街的古董摊。男人消费品主要有“Gamel”(骆驼牌)香烟、涤卡衣裤、夹克衫,毛纺军服和短大衣、“GI”翻皮鞋。女人用的“Pourds”(旁士)雪花膏,“Maxfactror”(密斯佛陀)化妆品;“Colgate”(高露洁)牙膏,“Rolex”(力士)香皂等。最时髦的是肉色长筒“玻璃丝袜”,质地透明,超薄型,套在脚上美观大方。食品类主要是军供罐头,压缩饼干,冰激凌粉和可口可乐等。文具有派克钢笔、派克墨水和拍纸簿。还有军用水壶、铝合金饭盒、弯头手电筒、菜刀、猎刀等。不摆上地摊,暗中交易的还有手枪“大拉八”。那时枪支管理不严,民间持有枪支是平常事。

这些美军生活用品价格非常便宜,都有质优价廉,精久耐用的特点。以服装为例,商店不卖成品服装,穿衣要请裁缝做。古董摊上的美军服装买来就可以穿。青年人爱赶时髦,一时之间在城乡青年中流行,有如今天农民工把军装迷彩服当工作服一样。翻毛皮鞋保暖防滑,穿三四年不会变形,深受市民喜爱。那时我渎中学,买过两套衣服,一件夹克和一双“GI”鞋,一直穿到1950年。参加工作后在保山地委会,跟随专员王以中同志一起下乡,他穿的仍是在昆明买的美军夹克上装,可见当时这类生活用品的“大众化”程度。至于罐头食品,花生罐头里的小颗粒五香花生、牛肉土豆、压缩饼于最受同学们喜爱,逢大街天买来当零食吃。

抗战胜利后美军撤走,货源日渐减少,下关的古董摊又恢复以卖旧货为主:昆明崇善街摊贩市场内的“美货”,直到1958年尚未绝迹。就居家、农户来说,二战时期的美军用品在一些人家还找得出几件。例如农村把美军头盔(钢盔)当水瓢,用来浇菜地的粪水。输油无缝钢管拆下来当灌溉引水管用。后来大搞基本建设,钢管又用来搭脚手架,牢固、规整,非常适用。这些遗留下来的美军用品,可说是“军转民”,做到物尽其用。

说不完的滇缅路

抗日战争期间修筑的滇缅公路,是1940年6月滇越铁路被封锁中断后,我国出海的唯一国际通道。它承担着抗战军用物资和经贸货物出口的繁重任务,被称为祖国西南边疆的“大动脉”,血肉筑成的“新长城”。

滇缅公路的抢修,由于形势的紧迫.20万民工上阵,沿线各县的农民和城镇居民,每户都要出人参加。家里没有劳动力的,老人和妇女,10来岁的娃娃也要去出工。每个民工自带工具——锄头、畚箕,背着棕衣、灰毡,提上锣锅,自己煮饭。白天干活,夜晚餐风宿露。生了病,无医无药;施工时没有机械设备,又无安全措施:炸石岩全凭人工打眼放炮,每天都有伤亡事故发生。1937年12月抢修下关天生桥段时,我当时读初小,每天放学后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炸石岩,隔着老远就看见过“瞎炮”炸响,引炮人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场面,被吓得回家吃不下晚饭。

当时修滇缅公路只求先通,后求改善,技术水平低,选线又不合理。造成路窄、坡陡、弯多的情况。行车十分危险,旅途更加艰难。举下关到保山为例,燃料用汽油的货车正常行程要两天时间,头天宿永平。下关到永平122公里,行车时速每小时只能开25-30公里。滇西横断山脉峡谷纵深几千米,山路弯弯曲曲如登天梯。中间歇气、加水,司机累得大汗淋漓。1942年日军占领缅甸后,汽油进口中断,军车以外的商车,一律改为烧酒精或木炭。汽车发动机功率不足,上坡要“打眼”,用事先准备好的三角木块垫后轮,走几米停一停,三角木紧紧跟上。垫不好,车子就往后退,有滑下山箐的危险。这种木炭车在驾驶室后侧装一个煤气发生炉,用手柄摇动鼓风机助燃。每部车必须有一个助手修车、摇鼓风机、垫三角木。车厢装几麻袋备用木炭,占位置又增加载重,司机和助手的工作很辛苦。

山高路险,路基只有4至5米宽,严格说来只能做单行道。滇缅公路汽车流量大,对面来车如何交会?筑路工和技术员想出了办法,在高山路窄地段,隔几百米靠山挖出一个个“车窝”。发现对头车赶紧鸣号,一方倒车让进窝内,待对面车辆走后又才开出车窝继续前行。

这样的路况几乎天天都有翻车事故。当然也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东南亚华侨纷纷从缅甸回国参加抗战。南洋华侨多数会开车,在腊戌可以领一部卡车开回国内,参加抗战军用物资的运输行列。这批华侨就是为抗战做出贡献的“南洋机工队”。他们习惯于平原驾驶,适应不了刚修成的高山“级外”路,因而翻车牺牲的人不少。到了1942年的4月间,缅甸战局吃紧,日军第56师团进犯腊戌,华侨家属大批逃难回国,滇缅公路车辆拥挤,翻车事故更为增多。当时我小学毕业后,到寓居保山的祖父身边读书,乘车行到黄连铺至北斗铺一段,一天之中亲眼看到七八个翻车的场景,箱囊抛在山沟,树枝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旗袍、细软绸缎。如果司机和乘客都已遇难,心术不正的过路人,收拣钱物“满载而归”,人们称为“发国难财”。

翻车事故多的另一原因是驾驶员的素质问题。当时的司机来自四面八方,成分较为复杂,不少人沾上吹烟(吸毒)、赌博、嫖娟的恶习。晚上熬夜耗尽精力,第二天开车精神恍惚。有次我和几个同乡搭一部货车,早上10点才出发,公路是坝子里的平路,车子却往稻田里开。我们用拳头猛敲驾驶室的顶棚,才把司机叫醒,原来他是边开车、边在打瞌睡。搭车人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做生意跑滇缅公路发财的人不少,死于车祸的也多。听到翻车消息,人们总爱说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时搭车上路有个经验,只要听见山箐里乌鸦在叫,就可判断出附近又翻车了。

抗战时期的滇缅公路带动了沿线城镇的繁荣。昆明、楚雄、下关、保山、芒市、畹町等大站口商旅云集。川味饭馆、江淮酒家、北方面食,应有尽有;停车场、修理厂、南货店、戏院、茶馆随处可见。在各种行业当中,依附于公路发财的还有一种新兴行业——运输行。当时官办的运输机构主要是西南运输处,后改为中缅运输局和资源委员会,承担军运之外,为官僚资本家做投机买卖,具有垄断性的特点。民族工商企业和中小商号、行商需要运送的货物,全靠私人开设的运输行。正规的运输行一般有自己的货车,少则四五部,多的几十部。也有类似“皮包公司”的没有一部车的运输行,他们与商车老板有联系,从中介绍收取一定的费用。门前一块“××运输行”的大招牌,有一间客厅或铺面,再装一部电话就行了。运输行下边还有一些“黄鱼头”,形成第二层中介网络。那时没有专门从事营运的客车,每一个乘客都得去找“黄鱼头”介绍搭车,乘客就是“黄鱼”。司机、老板相互交谈说:“拉了几条黄鱼?”就是说有几个旅客搭车。“黄鱼头”多半是没有固定职业者,他们原先开过车或当过修理工,与司机、老板混得熟,介绍客货运输吃点介绍费,生活潦倒,发迹的很少。

滇缅公路上的车辆,以道奇、福特、雪佛兰为多,10轮“GMC”和吉普专作军用,还是抗战行将胜利,美国军队来华参战以后的事。英国汽车也来过滇缅路,车型较杂,驾驶室用木板作护栏,老百姓叫这种车为“木逗戛”,意为木板制作的卡车。司机长着满脸胡须,他们是印度或缅甸人。车厢画着五颜六色的广告,与电影上的“大篷车”一样,具有外国风情。

建国前走滇缅公路,除了极少数“达官贵人”有自备的“小包车”(轿车)之外,每个旅客不管你是大学校长、教授、学者、学生,或做生意的行商,都要经过几“难”几“关”。行期也难以肯定。名人如西南联大的校长、教授梅月涵、郑天挺、潘光旦、费孝通等,艺术大师徐悲鸿,名记者萧乾,他们都饱尝过滇缅道上的行路难。像我等穷青年学生到昆明读大学,更是饱尝“黄鱼”苦。

过关,指通过检查站。军、警、宪、特沿滇缅公路设置若干检查站,按理主要是检查贩运“烟土”和“异党分子”,实际上是对商车老板和旅客进行勒索。许多关卡如昆明的碧鸡关、保山板桥,检查之严,令司机和旅客谈虎色变。车到碧鸡关,司机乖乖地把车停下,前面已有好几部车在恭候检查。懂行道的老板此时得赶紧上前,向执勤宪(兵)警(察)送上几条美国“骆驼”牌或“菲利浦”香烟,可获“抽查”优待,个把小时就能顺利通过;如不然,叫你卸下全车货物“候检”,什么时候走,就很难说了。我就遇过这样的事:昆明到下关400公里路程,汽油车两天就可以到达,却走了5天。头天出昆明西站到碧鸡关,因为开车的张师傅答话生硬,惹得宪兵说声“候检”。同车的几位老走滇缅路的老乡看出情况不对,就对我说:“赶紧找旅店去,今天别想走了。”时间还是上午,白白地在碧鸡关住了一晚,尝够了蚊子叮的厉害。明朝四川状元杨升庵流放来云南,也尝过碧鸡关“羁旅之苦”,说碧鸡关的蚊子有半斤重。话虽夸张,事却实然。蚊子和宪警一样,吸血是出了名的。我们搭的这部货车老板是位湖南女性,幸亏她当晚使用了点“公关”手腕,第二天才得以上路。

住店难。走滇缅公路一天反正到不了目的地,中途要歇店。站口客店都是私人开设,屋里又脏又黑,两排通铺,床板缝里臭虫成堆,草席上有跳蚤,夏季蚊虫成阵。旅店不备行李,搭车人自带被盖。车一停就争先恐后扛着铺盖卷往屋里跑,打开行李占一席之地。路边客店虽然简陋,还能遮风挡雨。如果车子抛锚在山上,只能风餐露宿当“山寨王”了。有一次我和家人从保山回下关,过功果桥天就黑了。上坡时车子出故障,司机说:“不走了,各找住处。”步行几里,见路边油灯闪烁,有三四间草棚,柴棍搭成的床铺,周围是柴把编成的板壁,脚踩的是树枝搭成的“地板”,上下左右通明透亮。山风刮来,寒冷得使人难以入睡。

滇缅公路住店难,直到70年代也没有大的改变。不同的是私营变成了“国营旅社”,自带行李进步为“租用”铺盖。“国营”往往是只此一家,货车改为客车。各路客车集中在一个旅店,有如“军事化”的集体住宿,排队进餐,拥挤不堪。“文革”期间有次路过楚雄,“红旗”旅社早已客满,通道也铺满地铺。我们只好另找住处,闻知有个“大展览馆”可以容人,去到那里确实是一间大礼堂。几百人席地而睡,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交混嘈杂,真是蔚为大观。好的是未发生治安事件,行路人大家都穷,小偷也未露面。

当时上路还有一“险”,怕贼抢。滇缅公路既称“黄金”路,也就有铤而走险的“棒老二”。安宁草铺,弥渡红岩坡、永平铁丝窝、保山龙陵之间的“707”(公里)地段,都是匪徒出没之处。行车经过时,司机、旅客无不提心吊胆。不过那时的盗贼只抢钱财,不伤人命,不像如今的抢劫犯动辄伤人害命,令人发指。

俗话说人的命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滇缅路也有其兴衰的进程。1945年1月20日,滇西抗战以收复龙陵、芒市、畹町、腾冲国土大获全胜。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9月9日抗战胜利结束。流亡滇西的外省同胞陆续返回内地,滇缅公路逐渐冷落。她的第一个黄金时代终于成为历史。

到了1979年“拨乱反正”之后,滇缅公路改称为“320国道”,延伸到边境国家级口岸瑞丽。国家投资整修了这条昔日被称为“黄金公路”的昆畹段。山高坡陡令司机、旅客视为畏途的天子庙坡、红岩坡、漾濞坡,都已改线。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经济复苏,经商贸易、出差、旅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客车车型更新快,从东风、扬州大客车,到波兰、匈牙利的进口客车,进一步发展到现在的豪华平卧夜班车和高快客车。路况好,车型新,速度快,昆明到下关“朝发夕至”;下关到瑞丽,一天也能赶到。沿途的旅馆饭店比比皆是,到了深夜电灯还通明达旦,可谓24小时“全天候”服务。

昆明至楚雄已经有了四车道的一级公路,楚雄到大理的高速公路,1998年全线通车。昆明到下关的行车时间,6个小时就可抵达,滇缅公路第二个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编辑手记:

岁月褪得去伤痕,但永远抹不去记忆。今天,在抗战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穿越历史的硝烟,让我们重拾那些与大理有关的抗战见闻,从吴棠老师的文字中,重温那些永不褪色的铭心记忆,感怀抗战胜利的艰辛与不易,从而警醒世人更加珍视来之不易的和平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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