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白族“三道茶”

周学朝

到了大理，若能找个安静地方坐下，品品白族“三道茶”，再听上三两个故事，离开时方能无憾。

那是前年春节，我第一次有幸来到云南大理白族农家体验浓郁的民族风味。刚落座，热情好客的主人就端上一杯热茶。刚喝了第一口，就给了我个“下马威”。这是一杯颜色发黄的茶水，味道很苦。稍许，主人又递上了后面的第二杯和第三杯味道完全不同的茶水，并笑着说：“这就是大理白族人的‘三道茶。”

“三道茶”是大理白族人家招待客人的一种特殊饮茶方式。主人先将绿茶放进小砂罐里在火上焙烤，待罐中茶叶烤脆、烤香、变黄时，用沸水冲泡，待茶水呈琥珀色，倒入杯中饮用。这就是头道苦茶，其寓意“要立业，先要吃苦”；接着，重新用小砂罐烤茶、煮茶，便放入红糖、乳扇、桂皮等，其寓意“先苦后甜”；最后一道茶，将原料换成蜂蜜、炒米花、花椒、核桃仁，趁热喝下，苦、甜、酸、辣各味俱全，其寓意“回味人生各种滋味”。让喝茶的人，在茶中感受和体验“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人生哲理。

据说，这白族“三道茶”，早在唐代的《蛮书》中就有记载，一千多年前的南诏时代，白族就有了饮茶的习俗。随着生活的发展，它成了白族人一种独特待客礼俗的茶文化。明代的徐霞客来大理旅游时，也被这种独特的礼节所感动，并在《徐霞客游记》中生动的描述道：“注茶为玩，初清茶，中盐茶，次蜜茶。”

今年春节，第二次在大理喝茶，我总算对“三道茶”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感悟。

这一天，我从苍山游山归来，满身燥热和疲倦。于是，寻了一家金花开的“阳光茶屋”小憩。刚落座，我就请求主人找来一个稍大的透明玻璃杯泡“三道茶”。当主人把沸水注入杯中的一瞬间，那些像在冬天蜷缩，或在春天里抽出嫩芽的茶叶便浮动起来，如梦初醒，如醉如清，如那天上的云朵，在天空中飘动，又如水草在水中摇动。那清亮亮的水，不一会儿，便成了琥珀色，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诱人。我禁不住诱惑，喝了第一口，哇，太苦了！我心中这样想：当初这茶叶是在一个多么自在的天地下生活，而如今却在狭小的茶杯里沉浮，像一份暗由心生的美好的感情，没有人知晓的秘密。当主人又上了一杯绿茶时，茶水带着热气，茶气袅袅上升，茶香随之四溢，这大自然的气息，芳香，柔软，我又喝一口，嘿，是甜的。当我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唔，心绪顿觉如茶水沸腾，茶汁在我的身体血脉里滚动，散发，有苦有甜，有酸有辣，辗转难静，柔肠百结。我坐在“阳光茶屋”两三小时中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因为我从“三道茶”中悟出了人生的真谛。

在大理白族农家，一位大嫂还告诉我，这“三道茶”，不仅是白族订婚的风俗，而且是对婚娴美好的总结和回味。这第一杯苦茶，是一方以绿茶相赠，此必出于爱，想交百年之好，这就是白族人的婚姻。人生是如此漫长，不先吃苦，又哪来白头到老的婚姻甘甜呢？对于男女双方来说，爱情与苦茶，是连结和维系关爱美好情感的桥梁。这第二杯茶，是甜茶，入口很甜。尽管有的夫妻最后走到了离婚的地步，但总归有过一段爱情的甜蜜，那份情感仍然延绵不绝。这第三杯茶叫回味茶，喝来回味无穷却又回味甘甜。婚姻到最后就像这回味茶，只有经历无数次的苦与甜，才有后来无尽的回味。

我在大理“蝴蝶泉”边喝“三道茶”，不只为了追求一种情调，还为了一种心境。泡茶之时，雾气缭绕，深沉醇厚，香溢杯中，带有几分古老的韵致。但想念的时候，杯中的茶便不再是茶，是一瓣瓣蓄满的心事。冲沸的茶是他的歌声，舒展的茶是她的笑意。茶的味道，便是他的味道；而宁静下去的茶，才是她沉默不语的表情。想念的“三道茶”，品一品很甜，闻着亦香，只有在梦里千寻无凭处的时候，才会生出淡淡的苦味。我只愿人间情爱有如这茶叶，千锤百炼，历尽人生，变得更加清苦，精致而香甜。

很多游客来到大理，爬苍山，游洱海，看三塔，逛古城，饮蝴蝶泉水，便会玩得几分见识。那街巷深处，一年四季都飘着茶香：鼎沸闹市，寻常茶馆茶屋更是星罗棋布。无论时代兴衰，壶中沸水依然滚动，茶里言语依然扑面而香。许多人把生命里的宝贵年华留在了“三道茶”里，泡老了悠悠岁月，历练了百年人生。那一排排苍黑的小砂罐已经记不清侍候了几代茶客，温暖了多少从风雪驿道而来的寒士，抚慰了多少潦倒失意的心灵，承载了多少普通人的欢愉和惆怅，又让平淡的生活平添了风雅的章回。随着社会的升平昌盛，人们在快节奏的工作中更多地寻找放松身心的可能。喝一杯“三道茶”，清苦，和暖，恬静，返朴归真，绿茶与小砂罐可真是功德无量。它们支撑着一个乾坤，汇聚着山川灵秀，日月精华，记叙着怡情健体的真味，寄托着人生的从容与幸福。

随着时间的推移，喝完了回味无穷的“三道茶”，听完了优美动听的故事。离开时，我发现，彩云之南的大理，在我的记忆中，更加清晰了。

编辑手记：

本期“大理旅游”编发的文章，融游历、民俗、风物、特产、饮食于一炉，使整个专辑显得妙趣横生。乌龙坝是宾川的一个高山草甸，对于大多数人显得陌生，《乌龙坝，我对你说》写一名老者在两次游历乌龙坝的过程中，融入有关乌龙坝的记忆，有年轻时候的游历，有乌龙坝的传说，有西南联大教授游乌龙坝的叙述，将自然与人文有机结合，使这篇文章显得厚重起来。《我与花街有个约定》写一个外地人去永平赶花街，文笔优美生动。《鸡足山明代八大寺之今昔》较为准确地介绍了鸡足山较为出名的八大寺的修建年代、规模和现在的情况，具有较强的资料性。《遇见大理奇石》从观赏大理石展的角度切入，文笔优美，具有独到的专业鉴赏眼光，赋予了大理石充分的人文精神，从个人的视角向我们展示大理石令人叹为观止的魅力。《感悟白族“三道茶”》从一名亲历者的角度，叙述了自己几次喝“三道茶”的经历，难得的是作者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寄予了自己对“三道茶”的充分理解与阐述，写出了一种心境，写出了人生况味。新题材要有高度，老题材能写出新感觉，这才是读者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