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灯光
2015-12-23赵月伦
◆ 赵月伦
雪地里的灯光
◆ 赵月伦
1
久雨初晴。太阳一大早就跳出来,明艳艳的,照得人浑身舒服。
全局迎来了射击打靶测试的日子。由于硬性要求全员参加,让我这个久在办公室忙于机关事务的老警也戎装披挂上训练靶场了。
大概有十七八年没有摸枪,好久没有听到清脆的枪声划过耳膜,也很久没有闻到枪弹射击迸发出的那好闻的硝烟味道了。此刻,沐浴着和煦的阳光,置身在齐整一色的队列里,听着指挥员发出的号令,让我好像一下子又年轻了许多。同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实弹射击中,在那些年轻人面前好生地表现表现,找回当年“霹雳出手动魂魄”的那份感觉。
局里近年陆续分配来一些大学生新警。这些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时代骄子,一个个就像振翅欲飞的小鹰,公安的未来属于他们。他们的到来,为年龄结构日渐偏高的警队增添许多清新的活力和亮色。
啪!啪!啪……红色指挥旗下,清脆的枪声震荡着山谷,鸟儿们被惊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一组组,一列列,射击科目测试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不久轮到我——击发5枪,分别是8环7环3环各一个,4环2个。
嘿!枪枪中靶!
和煦的阳光下,惬意地听着报靶员用扩音器大声传来刚刚取得的成绩。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欣慰,毕竟好多年没有摸枪了,心里不禁一番小小的得意,环顾四面青葱的群山,深呼吸几下这带着淡淡芬芳的春天空气。
回到安全区休息,几个人在热烈讨论。
“……那当然,这枪法,估计是当年拿子弹喂出来的吧?……”
“等我要配上枪啊,嘿!我哪儿都敢去!刀山敢去,钓鱼岛敢闯!”这番豪言壮语,顿时引起了大家一阵快乐的哄笑和嘘声。
原来,说这话的是一个佩戴着二级警员警衔的新民警。从这小子刚才看枪械员持枪给大家示范射击要领时的那副眼巴巴的神情,就知道他对枪支的渴望程度。
本系统有严密的枪支管理规定,执法人员的配枪资格是要有工作年限等苛刻要求的。记得从参加公安工作那天起,我也如同这些年轻人一样,对腰间或怀里配带上一支手枪,好像都有着天然的躁动和期待。说起那沉甸甸的微妙感觉,就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热望着心目中的一位可爱的姑娘。
男人钟爱枪剑,女人喜欢花朵,那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作为一名近三十年警龄的我,很理解这些年轻人对枪支的那份激情。想想,哪个有出息的青年警察不对枪充满着钟情和挚爱呢?
我至今还是十分欣赏自己的这句话: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会果敢地对犯罪行为开枪。
说起准星与缺口之间等射击要领,道理都很简单易懂,但要成为一名好射手、取得好枪法,那可绝非一件易事,那既需要刻苦钻研,还要有一份天资和悟性。很多时候,悟性是与生俱来的。
私底下,我可以毫不脸红地对任何人说,鄙人的射击技术就属于“悟”的。无论在射击场上正式比赛,还是同行之间好胜打赌比环数赢午饭,我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这份值得骄傲的荣耀,更加激起我对这个职业的热爱。
记得我从警以来,正式实战用枪共有两次,却打得非常难忘。
第一次涉枪,是抓捕一个涉嫌强奸外逃的犯罪嫌疑人。那是在年关时节,别的工作都不错,就是名册上几个久抓未获的逃犯空缺着,扰得好胜好强的所领导行坐不安。前几天到局里开会回来,往日的神气活现换成了今日的一副蔫头耷脑。看这样子,我们几个年轻人还偷偷地笑他,你当初是怎么训我们了?这下子准是挨顿“大冷面”(东北方言,指受到批评)了吧?
连续的夜战,周末也不休息。用所长那句冠冕堂皇的话说:你们休息,犯罪分子可不休息!——没辙,服从命令,谁让咱是警察呢?
寒冷的冬夜,天上半弯月亮洒着清辉,大地山川一片银白的雾色。与同事几个人例行到逃犯阿Z家做他父母工作。言谈间,忽然想出去小解。弯弯曲曲的胡同口背阴处,忽然看见一个黑影朝这边蹑手蹑脚地走来。淡淡的月光下,我分辨出这家伙正是阿Z。
突如其来的不期而遇,让我紧张而兴奋,不禁大喝一声:好小子,你回来了!站住!
这小子像雪地里的一只要逃命的野兔,转身狂奔。
我没那份雅兴陪他去玩百米冲刺。砰!一声示警的枪响呼啸划过夜空,天上的星星好像也为之一颤。
枪响后,阿Z当即立定,双手举起,浑身颤抖地贴在胡同的墙上。我跑近前,立时闻到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的味道。在那霹雳一刻,这小子已经被惊吓得尿也失禁了,想必他一定发誓今后绝不再犯罪了吧。
还有一次开枪的经历,那是抓捕涉嫌重大盗窃和抢劫的犯罪嫌疑人张某。节日的大街上,这小子在熙攘的人群中上蹿下跳,眼看就要穿过广场钻进胡同去了,我急忙朝天鸣枪示警后并屏气瞄准他的下部击发。枪响的瞬间,见他一个趔趄应声扑倒在地上。
我快步上前,先给他上铐。瘫在地上的张某脸色如失血般苍白,身体软得像面条子一般,还直喘粗气。我见状赶紧对他进行细细的查看,竟然发现他毫发无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一只他掉落的鞋子让我找到答案。捡起那只臭鞋,发现前面的部位确有一处明显的贯通小窟窿。原来,发射的子弹击中了他右脚上的鞋子,并从他大脚趾缝隙中穿过,还把他那只鞋子打掉了——由于这一枪,吓得他魂飞魄散、腿软抽筋才跌倒在地上。
附近很快聚拢来了许多好奇围观的群众,看他们的眼神,我知道那都是钦佩赞许的目光。这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有句话说得好:山不转水转。有一次,我出差到外地一个城市,竟然在一家超市里意外地见到这个往日的“旧识”。经简要了解,原来他早已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了,目前开了这家规模还不算小的超市,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正常人生活。当开始彼此对望的那一刻,我没有看到他对我的警惕和仇恨。相反,他那副尴尬的表情向我传达了一个清晰的信息,那就是:他至今对那一枪仍然心存余悸。
让坏人永远怕警察,坏人永远怕警察手中的枪,这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是个坏事吧。
枪,永远是警察的依托,警察也当然是枪的灵魂。
历数从警那些年,我曾先后携带过“五一式”、“五四式”、“六四式”等不同型号的手枪,这些虽然冰冷,但却是忠实的好朋友,它们先后伴随着我走过许多偏僻的山路,处置过数不清的一次次惊心动魄的犯罪案件。
每一次闻警出动,每一次执行抓捕,警察手中的枪支直面邪恶,震慑犯罪,都屡屡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那心爱的佩枪,它们像一颗定海神针,在一些紧要的关头给了我坚定、自信、勇敢的力量。
此刻,望着周围这一张张年轻而朝气的面孔,听他们七嘴八舌关于枪这一话题的热议,我的思绪又将我拉回到一个久远的过去。因为,有一次出警,让我对枪的万能和伟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2
1992年乍暖还寒的初春,一次独自出警的经历,现在想来还刻骨铭心,历历在目,也改变了我对人生认知的某些态度。
四月的东北,还下场雪,那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儿了。有时候,甚至能扯天连地下上两三天。
周末,雨夹雪还刮着风,从早上就下,连续的阴冷和湿滑天气,让人心烦。白天所里啥事也没有,连电话都少。与往日的喧嚣相比,这种静感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潜意识里好像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没事,没事,哪能那么巧会出事,老妈病了,真得去看看……”同班的大陈年长我许多,每次值班他总要求我让他开溜一会儿。
“辛苦你,你一个人值,过后安排你吃饭,求你了。”又是一连串的软磨硬泡,话未完人已经溜出了单位大门。
那个年月,煤矿企业的经济时好时坏,矿区经常大面积停电,一停就是大半夜。一到停电,整个地区黑漆漆的,如死城一般。
又停电了。
无边的寂寞和无聊中,心里嘴里不住地抱怨着。本来就应该两个人值班,他真好意思扔下我就走。整个矿区,出了任何一点涉警事务,那可都是要到这里来处理的——今后发誓不与他当班!
天,可别有事啊。
我蜷缩在值班室冰凉的床上和衣而睡,怕有事来不及穿。就这样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一点点熬着时间,盼着天亮。
越盼夜越长,心里慌慌,不由地摸了摸枕头下那支“五四式”手枪,当初接到手里,上面还挂有一层薄薄的枪油。这支枪是领导刚给我换的,崭新的枪上面的烤蓝在黑暗里泛着青幽幽的光晕。
这个独处的夜晚,不由得在枪膛里顶上子弹,轻轻地关上保险,舒口气,这让我心里着实安慰了不少——有它在,还怕什么呢?
一切都是黑黑的,甚至看不清墙上的表针。
“救命啊……”黑夜中传来了可怕的急促的喊叫声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脑门瞬间惊出了一层细汗。
“谁?”我强压着内心的紧张大声问。
“同志,救命啊!”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怎么啦?”
保持着自卫的身形,迅即打开大门。借着淡淡的天光和雪光,我看到一个年愈七旬、身材瘦小的老太太站在门口,土灰色的头巾上满是快要融化的雪水,苍老疲倦的脸上惊魂未定,她的左手竟然还搀着一个穿着单薄红色绒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小孩子戴着一个白色的编织帽,有六七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小脸上还有血污,她瞪着一双极度惊恐的眼睛望着我。
“怎么回事?赶紧进来!”我大声说,高亢的声音似乎能抵消一点儿内心的紧张。
在这黑暗空寂的午夜,她们能冒雪来到这里,不用问,应该是出大事了。面对这一老一小,我反倒镇定起来,尽量表现出我的沉着。因为,现时的我,就是她们现在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走廊里光线太暗,老太立在门口不愿意进来,那神态好像现在就要我立即去给她们办什么。她的脸颊上淌着刚化掉的雪水,声音发颤地说:“……她妈妈被她后爸给杀了!那人现在可能还没走,还在家呢……快去吧……”
凶杀!一股寒流顿时从我的脚底涌上来,我不禁下意识摁了摁腰间的手枪。
“妈妈!妈妈呀!……”
一阵凄厉、连续的哭喊从小女孩的口中迸出,回荡在空荡漆黑的走廊里,让这个寂静的寒夜增添了恐怖的气息。
这个还不完全懂事的孩子,是从某种过度的惊骇中刚刚苏醒恢复过来。
“稍等一下。”我急忙回值班室搬了一把椅子,让这位老太太在走廊门口坐下歇息。
那个年月,落后的警务交通和通讯设施,远非如今通畅和便捷。值班室那架全所唯一的老式黑色转盘电话机,因为今晚大雪的缘故瘫痪了。
我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出警!现场!矸石委7组蒋×芬被杀!见字速支援!
小女孩怎么办?我急速跑向附近治保户老孙家,起劲地砸他家那扇铁质的黑漆大门。
大门像面大鼓,在黑沉沉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孙,开门!快开门!……”急促的叫声已变了声调。
老孙终于被敲起来了。
“发大案了,快到所里来一趟帮下忙!”
“那你也得让我穿上裤子啊!”老孙急赤白脸,一脸的委屈。
“别忘了带手电!”我又扔下一句嘱咐,急匆匆先回去了。
做一个派出所的民警,能与社区的老少爷们有一个融洽的互动关系,那是首要的看家本事,当然,在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因为老孙家与派出所是近邻,日子久了,也就混熟了,彼此都不当外人。
不一会儿,老孙两口子睡眼惺忪地来了。他拎着个大号手电筒,缩着脖子,胖乎乎的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发杀人案了,看见没?估计她妈被她爸杀了。”
“这孩子就交给你了,照看好……”
“我,我……”平常一向贫嘴伶俐的老孙一下子懵了。
“你,我个什么?!让你媳妇把孩子抱你家去,照看好,过后我谢你们!”
老孙立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忙不迭地说:“好!孩子你放心,你放心。”老孙边说边轻轻地抱起老太怀里的孩子,一连串好好好之后,两口子赶忙走了。
安排好这些后,我已经镇定了一些。想想也真没有任何理由来责备老孙的胆怯,凭什么让一个老百姓跟着警察去出警?人家能深更半夜来这里帮忙已经很够意思了。
“大娘,你带路,咱们看看去。”我故意用轻松的口气对老太太说。
“怎么?就你自己去啊?!”老太太瞪大眼睛,失望和担忧让她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她以为我刚才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和出去找人,是在找援手帮忙。现在,当她得知我一人要前往现场时,惊恐又显现在脸上。
“哪里呢,不是还有你吗?”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有心和她打个趣。
老太太听后,捂住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带着哭腔:“孩子,再找两个人吧,那个人你不知道哇,简直一牲口,还喝酒啦,手拿个斧子,疯狗……”
“走吧,没事的。到了地方,您老离远些,指给我是哪个门儿就行,之后你尽管回家,别管我。”我连忙耐下心安慰她,竭力把口气说得很轻。
老人听罢,觉得也只能这样做,于是听从了我的安排。
天地灰白一片,蒙蒙的。矿区的夜,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3
雪粒子一阵一阵地仍在下。大道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回头四下张望一眼,身后的路上只有两行歪斜醒目的脚印。
搀着这个年迈的老太太,走在冷清清七拐八转的冰雪路上,心里着实憋着恼火和委屈。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大片居民区,不禁盼想着天能快快地亮起来。最后看一次手表,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凌晨3点45分。
刚才一番气宇轩昂的话,虽然说得轻松,那其实是给自己壮胆儿,心里却像揣着个跳动不安的兔子。
看来,今夜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谁让当初愿意当警察,愿意穿这身警察制服呢?
当入警的第一天起,教官就对我们言明:当了警察,就意味着可能经受到一些未知的危险和牺牲。如今,这危险真的来了,而且就在不远的前面。
尽管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但是,我却没有一丝的退意。因为,有期盼的眼睛在看着,有危难的人在苦苦地指望着,况且,我更不是个临事缩头的孬种!
搀着老太太一步一滑地走,趁此向她进一步了解更为详细的案情。从她啰啰嗦嗦的介绍得知,老人就自己一个人过活,是出事这家的邻居。因为平时两家处得比较好,小孩子也讨人喜欢,常在老太太家玩,整天跟随她“姥姥姥姥”地叫。
“带着个孩子,跟了这个丧良心的,可入狼窝了……”
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老人大口喘气战栗地说,那边呼天抢地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能看着不管吗?
“人确实死了吗?姓什么叫什么?……”
“男的姓高,女的姓蒋……”
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记得那是他来派出所登记暂住情况,他残缺半颗门牙,灰白的脸,一双阴翳的眼,不时讪讪地笑。
那个女人是松江北农村的,说是离了婚,为躲避前夫的骚扰,辗转来到这里,靠干些零活谋生。一年多前,与刚出狱半年的高某同居。大半年来,只要一打架,小女孩就跑出来在老太太家躲藏或求助。
“小伙子,同志啊,那女的确实死啦!东西院的,她家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啊。今晚半夜一出事,我就趴在墙头偷偷地看她家的吵闹,后来女的往外跑,在门口,那男的一斧子劈在她后脑上,呀!可吓死人了!”老人一步一喘地说着。
离现场大约有一百多米了,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同志,我不能跟你走了,万一要是让他看见我把你领来,他日后不得先杀我呀?”她惊恐地说。
“好吧,你躲开去吧。先找个地方呆着,别露面啊。”说话的工夫,老人麻利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大米粒状的雪,扫在脸颊上好疼,还下得紧,老天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大地、树木、房屋变成白茫茫一片了。
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心跳,小心地来到现场附近观察。居民区属于典型的“贫民窟”,位于城乡接合部,里面的小胡同纵横交叉,有如迷宫一般。如果不熟悉这里地形的陌生人,走进这里一定会兜圈圈迷失了路径。
门口隐约一些脚印,院内悄无声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寒冷的天气,难道凶手还在里面吗?不管怎么的,必须先得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一切死一般的静,是那样的阴森可怖。在院门口观察,室内忽闪着飘摇不定的烛光;昏暗的光线投射到窗外,让人感到置身在一个荒冢古庙。
4
难道里面还有人?
出来!我大声喊了几声。回答的是一阵细雪在地上细微沙沙声。
大门口处,用手电光向里面扫过观察:房门敞开着,门槛赫然横卧着一具头部向外、蜷卧在地的女尸,一只手前伸,像是要抓取什么;上身穿一件粉色的线衣,下身着浅蓝色的线裤,赤着脚,仅从这大摊已凝固了的血迹,就可以基本断定,人死了。
靠窗边的桌子上燃着一截快要燃尽的白色蜡烛,地上和土炕上乱丢着一些饭碗、酒瓶子、皮带等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劣质旱烟混合的异味。从杂乱的现场情况看,这里发生过激烈的厮打和搏斗。
望着门口处的被害者,悲悯和愤恨交织着。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怨能对一个孱弱的女人痛下狠手呢?凶手到底是怎样一个狠毒的人呢?
后门。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已经快要被雪掩盖,通向某个不知去处的方向。
枪的保险已打开,处于随时击发的状态。握着这块似乎能让人敢于一往无前的铁疙瘩,手里汗渍渍的,心里也是那样的虚弱和无力。
来电了,现场忽地一下子明亮起来。猩红的鲜血,没有生命的尸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是那样的刺目。走出现场,附近有几家的窗户也亮了,方格子的窗户上还映出了一个个动画般的剪影。
居民区还是那样的寂静。不久,传来一阵咯吱咯吱踏雪的脚步声,陆续有几个男人裹着棉衣提着矿灯也来了,他们有的还拿着根木棒,再瞧后面,老太太竟然也颤巍巍地来了。
原来,今晚这些热心的邻居确实没有勇气来遏制住这暴戾的行凶,但他们却始终留意这个缺情少爱家庭的一切。听到刚才我的喊声,他们知道,警察来了。
“这龟孙子肯定跑不远,他在这里没别的熟人,肯定要外逃。”有人恨恨地说。
“必得去街里火车站……”大家七嘴八舌。
早四点半的火车,一切还来得及!
追!
李大哥家那辆跑运输的四轮车开出来了。迅即一道亮光射向黑夜,车狂怒地喷着浓烟,碾着冰雪,沿公路向火车站方向急进。此刻,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必须要在车站前方那个必由路口堵住豺狼。
前方就是旷野空地。一条由远及近的土路还是空荡荡的。
晨幕中的小火车站还没睡醒,站台上的灯散放着昏黄的光。雪地里,两条铁轨线把这里连接延伸到远方。
车站院墙外,几双焦急的眼睛观察着前方。
来了,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一个黑影向这里蠕动。
有人低声说:是他,快!包抄!
大喝:“站住!别动!”影子回转身不顾一切在雪地里狂逃。
砰!鸣枪示警。
那一刻,我热血沸腾,因为知道,现在我不再孤独!
望着脚下已被捆倒在地、满脸惊恐畏缩成一团的那个家伙,心里别提有多么的自豪,多么的舒畅。
枪,警察,这些冷峻的名词和政治字符,在许多人的眼里,它往往意味着的是强力和权力,但是,在很多很多的时候,身为执法者的我们,却常常需要老百姓那平凡而坚强的精神支撑啊。
在押解嫌疑人去往分局的路上,走没多远,前方迎面来了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这是分局值班室派出的增援警力。原来,在从现场出发的同时,另外一个邻居小伙子与我们分头,驾摩托车去局里报案说明情况的。
雪,这时已经小多了。不远处还传来一声嘹亮悠长的公鸡报晓的鸣叫。
沿途,许多人家的窗户亮了起来。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格子映照着洁白的雪地。在这个寒冷的黎明我不再感到无助和疲惫,而是浑身温暖,还增添了无尽的力量。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