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DI、环境管制与产业结构升级——基于城市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

于文超

（西南政法大学经济学院，重庆 401120）

一、引言

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提高产业核心竞争力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纲要》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实现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途径之一。图1给出了中国1995年～2012年间的产业结构和FDI实际利用额的变动趋势。在这段时期内，第二产业产值比重呈现缓慢的下降趋势，第三产业产值比重呈现出缓慢的上升趋势，截至2012年，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各达到40%左右。二、三产业产值比重在1996年～2002年间呈现出明显的下降趋势，在2003年～2006年间呈现上升势头，从2007年开始，再次呈缓慢下降趋势。与此同时，1995年～2012年间，中国的FDI实际利用额呈高速增长态势，到2011年达到最大额1,160.17亿美元。

已有研究表明，FDI流入是推动东道国产业升级的重要因素，它会通过技术溢出、资本供给、对外贸易等途径推动东道国的产业结构升级（Markusen，Venables，1997；Girma，Wakelin，2000）。然而，Alfaro，et al.（2004）发现FDI的技术溢出效应会受到东道国制度环境的影响；尤其是在近年来环境污染事故频发、各级政府加强污染治理的背景下，环境管制水平这一制度性因素对FDI技术溢出效应的影响，开始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2013年9月，国务院发布《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旨在通过污染控制推动产业升级，将大气污染防治作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突破口。可见，考察环境管制对地区产业升级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实践问题。

图1 1995年～2012年中国产业结构和FDI实际利用额变动趋势

从理论上而言，环境管制会通过需求、技术创新和国际贸易传导机制等途径对地区产业结构产生直接影响。李强（2013），肖兴志、李少林（2013）实证研究表明，环境管制水平的提高会显著促进地区产业结构升级。但是，尚未有文献关注FDI与环境管制对地区产业升级的交互影响。严格的环境管制可能会限制污染较严重的外资企业的进入，并同时提高FDI的技术溢出效应。因此，FDI与环境管制在推动地区产业升级之时存在着替代效应还是互补效应，值得本文深入研究。

与已有文献多基于省级数据展开相比，本文首次利用城市层面数据检验了FDI与环境管制对产业升级的交互影响，并分区域检验了影响城市产业结构升级的一系列因素。回归结果表明，FDI与环境管制对产业结构升级存在互补的正向效应，并且与内陆地区相比，FDI对产业升级的促进效应在沿海地区更加显著。上述结论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产业结构升级的实际影响因素，并为外资引进政策与环境管制政策的制定和完善，提供了有益借鉴。

二、文献综述

对于FDI的产业升级效应，国内外文献进行了大量研究。Caves（1974）通过比较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制造业企业，发现当地企业的利润率（或劳动生产率）与行业内的外资份额呈正相关，这证明FDI有助于这两个国家的产业结构升级。Markusen，Venables（1997）将FDI的市场竞争效应和关联效应纳入分析框架，指出FDI能够作为“催化剂”促进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发展。以上文献肯定了FDI对于推动产业升级的积极作用。与此同时，部分学者考察了FDI对一国贸易结构的影响。Hunya（2002）基于罗马尼亚制造业的数据，发现FDI未改变该国的对外贸易结构并强化了该国的传统优势产业。Jensen（2002）以波兰1989年～1996年波兰制造业企业为研究样本，发现FDI对技术密集型产品和资本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有明显促进作用。宋京（2005）的经验研究表明，外资企业促进了我国工业制成品的出口增长，推动了我国贸易比较优势从资源密集型产品向劳动密集型产品的转化。

进一步，FDI对区域经济发展也可能存在正负两方面的影响。Girma，Wakelin（2000）利用英国制造业企业的面板数据发现，外资企业对处于同一地区和行业的内资企业具有正向技术溢出效应，但对处于不同地区、相同行业的内资企业具有负向技术溢出效应。Akbar，McBride（2004）以匈牙利银行业的外资企业为研究样本发现，市场导向的FDI对转轨国家的经济发展存在长期的正向影响，而资源导向的FDI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是短期的。

FDI在推动中国产业升级的同时也会加剧产业间的非均衡发展。郭克莎（2002）认为外资的结构性倾斜虽然加快了消费品工业、加工工业的过度扩张，但也促进了我国技术密集型产业的发展。徐晓虹（2006）也指出，FDI在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加剧了区域非均衡发展。刘宇（2007）进一步指出，外商直接投资对三次产业工业增加值的提高都具有正效应，且外商直接投资的产业结构分布严重偏斜加重了我国产业结构的偏斜。陈继勇、盛杨怿（2009）认为FDI所带来的资本供给效应、技术溢出效应促进了产业结构升级，但也加剧了三次产业结构发展的不平衡。

除此之外，一些文献也考察了环境管制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肖兴志、李少林（2013）认为环境管制会通过需求传导、技术创新和国际贸易传导机制等三种途径影响产业升级，基于1998年～2010年的省级动态面板数据，他们发现环境管制强度对地区产业升级产生了积极的正向影响，且这一效应在东部地区更显著。陆菁（2007）以中国天然蜂蜜出口为例，指出严格的环境管制倒逼了中国传统优势产业的升级。李强（2013）通过对Baumol模型的分析指出，环境管制会提高服务业部门相对于工业部门的比重，而这一推论也得到了经验证据的支持。

已有文献尚未对环境管制是否影响FDI流入规模得出比较一致结论。比较典型的研究有，Dean，et al.（2009）发现，较低的环境管制强度能吸引来自港澳台的外资，而对OECD国家的FDI无显著影响；Lu，et al.（2012）以中国“两控区”的建立为“自然实验”，发现环境管制强度的提高将显著降低FDI流入规模。曾刚贤（2010）的研究则表明，环境管制强度对FDI流入呈不显著的负向影响。

然而，“波特假说”认为，严格而适当的环境管制将激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进而提升自身生产效率。张成（2011）和李树、陈刚（2013）基于中国数据的实证研究都为“波特假说”提供了经验证据支持。环境管制会增加企业的“环境遵从成本”（Environmental compliance costs），对于受管制行业中已经存在的外资企业而言，它们既可以像“波特假说”所揭示的那样，通过生产技术的革新来提升自身生产效率，以弥补环境管制带来的额外成本，也可能无力承担环境管制带来的成本而退出行业。同时，环境管制强度的提高将增加外资企业的进入壁垒，尤其会限制那些技术水平较低、污染较重的外资企业的进入。进一步，张中元、赵国庆（2012a，2012b）基于省级面板数据、工业行业数据的实证研究都表明，加强环境管制有利于推动工业技术进步，且较强的环境管制会促进FDI的技术溢出效应。

三、模型设计、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为了考察外商直接投资、环境管制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我们构建如下实证方程：

被解释变量Y代表地区产业结构，本文分别使用第二产业相对产值比重sgdp、第三产业相对产值比重tgdp、二三产业产值比重stpro衡量，其中，某城市的第二（三）产业相对产值比重等于该城市第二（三）产业产值比重除以各城市第二（三）产业产值比重的平均值。变量sgdp、stpro是衡量产业结构水平的逆向指标，变量tgdp是衡量产业结构水平的正向指标，即变量sgdp、stpro减小，变量tgdp增大，表示地区产业结构升级。

fdi与regu为本文关心的主要解释变量，分别代表城市外商直接投资和环境管制水平，其中fdi等于外商投资企业总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借鉴朱平芳等（2011）的研究，变量regu在使用工业废水、SO2、烟尘三种污染物排放密度的基础上，按如下原则构建：首先，利用方程（2）定义城市i第k种污染物在年份t的相对排放水平，其中wurankit表示第k种污染物的排放密度（等于污染物绝对排放量除以工业增加值的实际值），valuejt表示城市j在年份t的工业增加值。regukit的数值越大表示城市i第k种污染物在年份t的相对排放水平越高。最后，我们使用三种污染物相对排放水平的算术平均值衡量城市总体环境管制水平。考虑到城市产业结构可能会对政府环境管制决策产生影响，为了减弱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我们取变量regu的滞后一期（L.regu）作为解释变量。

方程的控制变量X包括：城市财政盈余水平govern、教育水平education、医疗条件medicine、交通便利程度lntran以及劳动成本wage。我们用财政收入减去财政支出之差与财政收入之比衡量一地的财政盈余水平，用人均高校专任教师数衡量城市教育水平，用人均医院、卫生院床位数衡量地区的医疗条件，用城市年度货运总量的对数衡量交通便利程度，用职工平均工资的实际值（使用GDP平减指数调整成以1978年为基年的实际值）衡量城市劳动力成本。另外，本文进一步控制城市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对地区产业结构的影响。

本文选取2003年～2010年间中国地级城市与直辖市（不包括青海、新疆、西藏三省区的城市）的数据为研究样本，样本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表1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表明，第二产业相对产值sgdp、第三产业相对产值tgdp以及二三产业产值比重stpro的最大值与最小值存在明显差异。变量fdi、regu的离散系数分别为1.137,6、1.113,5，这说明样本城市在外资企业比重、环境管制强度方面存在明显不同。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被解释变量和关键解释变量（sgdp、tgdp、stpro、fdi、regu）的Pearson相关性分析结果：（1）sgdp与fdi正相关但不显著，tgdp与fdi在1%的显著性水平正相关，stpro与fdi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负相关，这初步说明，FDI流入能推动产业结构升级；（2）变量sgdp、tgdp、stpro与regu至少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负相关，这初步说明，较强的环境管制将降低第二产业相对比重、第三产业相对比重以及二三产业比重。然而，以上分析并未控制其他因素对地区产业结构的影响，更确切的结论需要依靠多元回归模型得出。因此，本文将进一步通过实证方程考察FDI与环境管制水平对产业结构升级的交互影响。

表2 主要变量Pearson相关性检验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

为了控制不随时间变化的城市个体因素对产业升级的影响，我们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对（2）式进行估计。表3结果显示，变量fdi、L.regu的系数在第（1）、（3）列显著为负，在第（2）列显著为正。这说明，FDI与环境管制水平的提高将降低第二产业比重、提高第三产业比重，推动地区产业结构升级。FDI流入能够通过资本供给、技术溢出、对外贸易等渠道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同时，环境管制水平的提高也将通过改变市场需求结构、促进技术创新等途径促进产业升级。

继续关注方程的控制变量。地区财政盈余水平（govern）的系数不显著，可见政府财政激励并不是影响地区产业结构的重要因素。地区教育水平（education）、医疗水平（medicine）对第二产业比重的影响显著为正，交通便利程度（lntran）对第二产业比重的影响显著为负。产生这一差异的可能原因在于，较高的教育医疗水平能为第三产业的发展提供良好的外部“软环境”和巨大的市场需求，进而推动了地区产业结构的升级；相比之下，以交通便利程度为代表的城市“硬环境”对第二产业的发展更为重要。城市工资水平对产业结构的影响为负但不显著。一方面，较高的工资水平代表着较为丰富的人力资本，能为产业结构升级提供足够的人才支撑；另一方面，过高的工资水平可能会阻碍第三产业中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两方面的影响抵消了工资水平对产业结构的影响。

进一步加入变量fdi与L.regu的交叉项。表3第（4）、（6）列的结果显示，交叉项fdi×L.regu的系数显著为负，第（5）列的结果显示交叉项fdi×L.regu的系数并不显著。这说明，环境管制水平越高的地区，FDI推动产业结构升级的作用越显著，FDI与环境管制存在着互补效应。然而，这种互补效应仅限于降低第二产业产值比重方面，对第三产业产值比重没有明显影响。这可能源于，许多污染较重的行业多集中在第二产业中的工业部门，环境管制水平的提高对第二产业发展的影响更加显著。

（二）分区域考察

我们进一步分区域考察FDI、环境管制对城市产业结构的影响。在表4第（1）、（3）列，变量fdi的系数为负且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在（2）列，变量fdi的系数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在表4后3列，变量fdi的系数并不显著。这说明，在沿海地区，FDI能够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在内陆地区，FDI对产业结构的影响并不显著。产生这一差异的原因可能在于：与内陆地区相比，沿海地区的外资企业本身具有较高的技术水平，而沿海地区较好的制度环境、人力资本存量和基础设施条件也能较好地促进FDI的技术溢出效应。无论是沿海地区还是内陆地区，变量L.regu都对变量tgdp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对变量sgdp存在负向影响[L.regu在第（1）列的系数虽不显著但依然为负]，这与使用全样本时的回归结果基本一致。

表3 FDI、环境管制与产业结构升级（基准回归）

关注控制变量的系数。变量education的系数在表4第（1）、（3）列显著为负，在第（2）列显著为正；变量medicine的系数在表4第（1）、（3）列显著为负，在第（2）列虽不显著但依然为正，这说明，较高的城市医疗条件和教育水平能够显著推动沿海地区产业升级。在沿海地区，变量education、medicine的系数在大部分情况下并不显著，可见，城市医疗条件和教育水平对内陆地区的产业升级并无显著作用。变量lntran的系数在表4第（4）、（6）列显著为正，在第（5）列显著为负，但在表4前三列并不显著，这说明，较高的交通便利程度将有效推动内陆地区第二产业发展。产生上述结果的可能原因在于：由于沿海地区已经建立完善的基础设施，提高城市的医疗水平、教育水平等“软环境”方是促进产业升级的有效途径；相比之下，内陆地区的基础设施尚不完善，提高交通便利程度对于推动第二产业的发展意义重大。

表4 FDI、环境管制与产业结构升级（分区域考察）

（三）稳健性检验

本文对文章结论进行如下稳健性检验：首先，考虑到与地级城市相比，四个直辖市在经济发展规模和政策优惠上都存在显著差异，因此，我们剔除直辖市数据，重复前文研究，所得结论未发生实质性变化；其次，为了剔除控制异常值对结论的影响，我们对变量fdi、education、medicine、wage前后各1%进行了Winsorize缩尾处理，重复前文研究，文章主要结论依然成立；再次，分别使用城市客运总量的对数、人均高校学生数衡量交通便利程度lntran、教育水平education，重新估计方程，文章主要结论未发生实质性变化。

五、结论

本文基于2003年～2010年间中国城市面板数据，考察了FDI、环境管制对产业升级的交互影响。结果显示：FDI流入与环境管制水平的提升都有助于促进产业升级，且两者存在互补效应；与内陆地区相比，FDI对产业升级的正面促进作用在沿海地区更显著；而环境管制水平对产业升级的正面促进作用在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同时存在；较好的城市教育水平、医疗条件有利于沿海地区的产业升级；而较好的交通便利程度有利于内陆地区的产业升级。

近年来，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成为政策制定者和理论界十分关心的热点话题。对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不断完善外资引进政策，严格限制低技术水平的外资企业进入，积极鼓励高技术水平的外资企业进入；尤其是对内陆地区而言，不仅要提升外资引进质量，更需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提升人力资本水平、完善外部制度环境以促进FDI的技术溢出效应。第二，进一步提升环境管制水平，强化环保法规的执行效率；在环境承载力趋于饱和、公众环保意识不断增强的情况下，加强环境管制既是必然选择，也是促进产业结构升级的有效途径。第三，加强包括教育水平、医疗水平在内的城市“软环境”建设对于沿海地区产业升级极为重要；相比之下，推进以基础设施为代表的“硬环境”建设是促进内陆地区产业升级的必要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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