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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转世的桃花

2015-12-20霍俊明

诗选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陈超石家庄桃花

霍俊明

先生您走了!

我已经在火焰中看见了转世的桃花。 您曾经在多年前的诗歌里完成了它,“我目光焚烧,震动,像榴霰弹那么矜持——— /在最后的时刻爆炸!裸体的桃花第二次升起,/挂在树梢。和我年轻的血液融为一体。/但这一切真正的快乐,是我去天国途中的事。”2014年万圣节,您通过一次真正的飞翔完成了它。我相信,您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升阶书。 这就是诗人的命运! 先生,一语成谶。

2014年10月30日。 这一天的黄昏我终于编完了年度诗歌评论选的书稿。 在将年选目录抄写下来的时候,我实在没有精力将它们输入电脑。这个晚上,在北三环附近的一个酒馆我和友人吃饭。他们到得很迟。 甫一进来,刚刚倒得满满一大玻璃杯子的白酒猝然摔落地上。 实际上,我们都觉得这也不奇怪,但是满地的酒味让我们多少有些不安。 夜深了,大家散去。 我却不知何故久久徘徊在北京的大街上。 实际上很多年来我醉酒后都是在深夜的大街上独自游荡。越是到了秋天,我越是被一种悲凉而又明亮的氛围所笼罩,而怀念则成了我夜晚遥想的最好方式。 几乎每次夜深静寂的时候我都会拨通您的电话。 无知的我不会想到我是如此莽撞和无礼,而且一次又一次。 每次您都劝慰我,“俊明,少喝点酒啊! ”每次深夜打电话的时候我都知道您正在灯下写作。每一次我都感受到灵魂和诗歌的大雪正在降落下来,“我在写诗。一切喧嚣止息了,我得以坐下来面对自己。我发现自己心灵中残酷阴沉的一面。有时,写作就是坐下来审判自己。 ”诗人如是说。 诗凌空而降,给人以猝然一击,狂暴地或温柔地攫住了卑微或高洁的灵魂。 应该说是雪给了在尘世倦染中的灵魂以理想主义的些许安慰。而遵循内心的写作肯定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所承担的重量是不能估量的。

秋风吹来,我走累了。头有些晕疼,我靠在青年沟路道旁的一棵银杏树下。耳边偶尔掠过车声。我该回去了,掏出手机,此时已经是2014年10月31日了。凌晨两点十六分。躺在床上仍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早上六点多钟有李建周的未接电话。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多年来李建周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早上起来上班,公交车迟迟不来,我背着包步行去单位。 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又一个电话过来。 没说话前我已经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了。 那一刻开始我只有眼泪、寒冷和痛彻。 一座雪山在瞬间崩塌,万吨寒冷扑面席卷过来。 我想起先生的诗句:“谁疼痛地把你仰望,谁的泪水/像云阵中依稀的星光?”风车闪光的叶片将谁的灵魂刨得雪亮?办公室坐下来,我发了一个微信,又很快删掉。内容是:一生的眼泪都要在今天完成吗?

在去石家庄的路上,那么多的陌生人。他们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无故地垂泪。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今天为什么急急赶路。告诉你们吧!我从此每天都会走在这条通往石家庄的路上。那里如今因为一个人的离去,已经矗立起一座诗歌精神的灯塔。 它的亮光能够穿越21世纪雾霾滚滚的城市,能够穿透我俗世中昏昏不已的内心。

从此以后,尘世再无先生! 可是,您的诗歌和评论必将存留下来。

从此以后,您仍将一次次出现在师大的校园里。

当清晨的阳光镀亮师大校园女生的背影和阔大的梧桐树叶, 陈超老师骑着单车斜挎着书包来到面前。那磁性的声音,那温暖的微笑!那头“温顺的狮子”!您的这架单车已经在师大成为佳话,很多年您居住在城北,师大却在石家庄的西南角。 尤其是在冬天冰雪满地的时候,当学生瑟缩着袖着手蹩进教室的时候,您却身着单衣满头大汗端着一个飘着咖啡香气的巨大玻璃杯阔步走进教室。

先生,那架自行车还在吗? 还是它已经落满了沉重的灰尘? 它能够承受这时间的重压吗? 当时我穷得只剩一身傲气, 每次去看您我都跑到超市去给您带上一盒咖啡, 甚至我到了北京也是如此。 因为在1999年冬天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您喜欢喝咖啡。

师大新校区的图书馆我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从此以后,同学们,当你们走进图书馆的时候会想起先生的那首诗吗?“河北师大图书馆/线条简洁又流畅/新油漆的桌椅比读者漂亮/散发着清漆的香味儿/和开朗的光芒//我喜欢的姑娘/正站在铝合金升降梯上/将新购进的诗集整齐摆放/刚才她还在林子里跳绳儿/起伏的发辫使我怅惘/一些书已经上架/另一些从她手中滑落/我看到地下一本《生命诗学》/擦亮了她野薄荷一样的目光……”

多年前那个夏日,是您无私而热情地领我走进诗歌的门槛。您是我的授业恩师,也是我的兄长。甚至在很多公开和私下场合您称我为哥们儿。 这也是在2000级硕士研究生中我年龄最小、阅世最浅却傻傻地称“师母”为“嫂子”的原因。 我的师姐都很不解,当然也很羡慕。 当您今年要出版《诗野游牧》时竟然打来电话并发邮件希望我为书作序。 我当时颇为踌躇,我说,“老师,哪有学生给老师写序的? ”您恳切的言辞让我无比汗颜和忐忑。 我最终写完了“从‘游荡’到‘游牧’”这篇序文。 当我打开2014年4月10日下午两点14分您的这封邮件,我除了眼泪还能做什么呢?

俊明,你好。

给你添麻烦了,真有点不忍。如果你忙,一定直接告我,我再找别人写。真的没关系,咱们之间什么不能说呢。

我是想,为序,你其实是我最属意之人。 与其找个同龄诗评家,不如就让我的学生兼哥们儿———霍俊明来写,更到位,更有趣些。

书稿你不用全看,主要看一下第一辑“诗艺清话”,第二辑“片面之词”即可。

其他两辑,你都熟悉(有些是文章摘段),若有时间,只需浏览。

“后记”,交代了多年来我写大量“诗话”的想法。

你不要有压力,放开你的性情,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谈谈你对我某些诗话的感受,谈谈我们师生教学相长、交往的趣事。 总之,你写得自由、明朗、高兴就可。

出版社要求二、三千字,不用长。

谢谢。

陈超

《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生成》 陈超著

在时下纷沓错乱的诗坛上,您冷静、客观和敏识的姿态是一般评论家终生都难以修到的境界。 当每次见面您拍着我的肩膀说,“俊明,你干得真好!”我既高兴,又羞愧,如今却是满眼的浮泪。当多年前我向您谈起唐山诗人周建歧上吊自杀的时候,我们一起唏嘘感叹人生的无常。而当我重新打开您的诗集,我看到了您对尘世的热爱,也听到你内心深处黑暗炸响的声音。

先生更像是一个工业时代大汗淋漓的骑单车的人。 你在阵雪、雾霾和逆风中前进,诗思和存在的隐痛在冬夜中静顿、沉潜。 时间的指针悄然掠过惊惧的目光,您则擦拭和点亮了那个又温润萦怀的旧式灯盏,“我站在最冷最暗的旷野/望着你给我展示的家园,/今夜啊,让我放下火杖,拿起诗歌”。

这几天在石家庄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完成了这样一首诗。回北京后我在流泪中写完《悼恩师陈超先生》:“石家庄原来有这么多楼/这么多高楼/这么多需要抬起头/仰望的高楼/从2014年的万圣节起/每一个高楼/都会有一个人/跳下来/然后微笑着/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俊明,我没事! ’”

而今夜,我已经看到了转世的桃花。 那些红,由您的赤诚和热血染成! 还好,您已经在天国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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