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园林经营管理理念和模式探析＊——以《红楼梦》大观园经营管理为例

冯尕才，李 飞

（1.渭南职业技术学院 农学院，陕西 渭南714000；2.北京林业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100083）

园林的土建及景观工程竣工后，并不算是大功告成，其后的经营管理也十分重要，担负着保护、修葺园林，完善和提升其质量的任务，甚至决定着园林的兴衰和命运。中国古典园林经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积累了丰富的园林艺术思想等理论成果，也留下了遍布大江南北的园林实物遗产，但是，无论是古代文献还是今人的研究成果，都鲜见关于古典园林经营管理的记载和论述。值得重视的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一书中贯穿了许多关于大观园经营管理方面的描写，似可填补文献资料相关方面记载的缺乏并以资进行研究。大观园虽属虚构，却绝非凭空捏造，而是构筑于明清时代达到炉火纯青的中国古典园林艺术成就基础之上，构筑于一定的原型和曹雪芹深厚的园林艺术修养基础之上，正因为如此，它对后世园林产生了极大影响，不少地方按小说描绘仿建了大观园，使其有了现实版，同时也激发着人们对曹雪芹园林思想［1］171－178以及大观园的布局［2］85－121、植物景观配置［3］42－45及其文化意蕴［4］、原址原型［5］［6］4－12等的研究兴趣，丰富了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理论。所以，以相关描写作为依据对中国古典园林的经营管理理念和模式进行研究，是完全可行和可信的。目前尚无学者进行过此项研究，笔者即欲对相关描写进行整理并运用现代管理理论予以分析，蠡测中国古代园林的经营管理理念和模式，为当前我国蓬勃发展的园林事业提供一些借鉴。

一、大观园在经营管理上存在的问题

大观园是贾府为皇妃贾元春特建的省亲行宫，由省亲别墅、曲径通幽、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等40余处景观构成，亭台楼阁、尼庵道观、曲栏游廊、山石泉流、桥梁洲渚、湖泊池沼、菜畦稻田、花草树木、珍禽瑞兽一应俱全，总体布局体现了接驾、观赏、宴乐、居住、游乐等多种功能，几乎囊括和荟萃了中国古典园林的所有元素和精华，是一所具有皇家宫苑气派和格局的私家园林。因其占地面积广阔，规模宏大，精美绝伦，加上主要功能是接驾，从筹建到竣工时间较为急促，并未充分考虑建成后的经营管理，这就为后来的经营管理留下了极大的难题。

元春回宫后，考虑到贾政必出于敬谨而将大观园封锁，不让人进去，从而浪费建筑、景观、土地等资源，遂传出指示，要求让贾府诸姐妹及宝玉等搬进居住和读书。有人居住，自然就安排了“专管收拾打扫的”［7］468。元春还吩咐，园子东北角上“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儿”［7］465，即继续补植花木，完善其景观配置。可以说，元春的重视和指示为大观园的经营管理工作起了一定的督促作用，但也仅此而已。王熙凤当家时也并未实施有计划的全面经营管理。只有栊翠庵，因为妙玉等“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花木繁盛”［7］750。不过也只是偌大园林的小小一隅，无关大局，其成功反而映衬出大观园经营管理上整体的不佳。

（一）仆役增多，开支增加

大家搬进园子后，居住较以前大为分散，浇灌花木、收拾打扫、“关门闭户”以及“大风大雨，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重活计”［7］993增多，供役使的仆妇丫鬟也就增多。从后来宝钗嘴里可知，园里光是老妈妈就有几十个。他们有些原来就是贾府的，随主子们搬进来，只是换了个工作环境而已，并未增加分例开支，但新增的也不少。另外还雇请了一些花匠、山子匠、补植人员，招置不少僧、道、尼，第四十回透露，园里还有从姑苏选来的几个划船的“驾娘”，因而家庭开支相应增多。另外，购买补植的花草树木、劳动工具，也为贾府增加了新的开支。

（二）乱折树枝、乱掐花草现象严重

小说中多处透露，在探春理财前，大观园乱折树枝、乱掐花草现象严重，如第六十二回中，宝玉和黛玉聊天，黛玉夸赞探春能干识事体，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7］1099大观园的主要特色之一是植物种类多，数量大，而植物的生长和成型时期通常要大于土木建设的工期，再加上在土木建设基本完成之后还要进行补植，园林建设的质量常要在竣工后相当一段时间后才定型，所以大观园建成的最初几年要做好花草树木保护工作。乱折树枝，乱掐花草对大观园的负面作用可想而知。

（三）偷摘果子现象猖獗

刘姥姥二进大观园，贾母留她住几天，道：“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也算是看亲戚一趟。”［7］716－717游完大观园后刘姥姥回家前，贾府送了她一口袋“园子里的果子和各样干果”［7］762。可见大观园已经有了收获物。可由于管理不善，偷摘果子现象较为猖獗，不仅园内仆役丫鬟随便偷摘，甚至通过“牵头”，传到园子外面人吃。第六十一回叙述，负责为大观园居住的人做饭的柳家的从家里回到贾府，到了角门，看门小厮求她“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还揭说彼此都有“内牵”［7］1073。按贾府规矩，第一拨鲜果、鲜花等都是首先要供佛、神、祖，然后给主子们尝鲜的，但仆役哪管这些，所以偷摘花果是对封建秩序的一种破坏。对大观园实施经营管理已势在必行。

二、探春的大观园园林经营管理措施

小说第五十六回，当王熙凤因小产而不能总管家务时，探春便临时接过任务，在李纨、宝钗的协助下，对荣府家庭财政进行整顿和改革。探春理财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启动了大观园经营管理程序。探春实施这项措施，是受了赖大花园启发的。赖大是荣府大总管，他府第有个花园，叫“赖大花园”。赖大为儿子赖尚荣花钱捐了个前程，后被选任为地方州县官，赴任之前，赖大在花园大摆酒席，宴客三日，以示庆贺，贾府所有女眷及宝钗、黛玉、宝玉等悉去捧场，得以一窥“赖大花园”的真容。在贾母眼里，“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7］842；在平儿眼里，“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着呢”［7］988。但就是这样一所私家园林，却使机敏的探春获知了一个令她吃惊的经济信息：在同赖家女孩儿的聊天中，探春得知，“这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因此大受启发：“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7］988

探春的措施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分门别类，实行承包

大观园土地辽阔，又有蜿蜒于其中的活水和宽阔的水体，有着理想的农、林、渔发展条件。大观园配置的园林的植物有乔木、灌木、藤本、竹类、花卉5种基本类型，约有70多种［4］12。稻香村是为迎合帝王重农亲农思想而设计的，“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7］332；蘅芜苑是个地被植物、藤本植物和攀缘植物专类园，“众草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7］335；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7］330；藕香榭、芦雪庵、紫菱洲、荇叶渚一带为菱、莲、芡实、芦苇等水生植物园；荼蘼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芭蕉坞都是园林植物专类园。书中分散提到的还有桃、李、梅、梨、石榴、葡萄、枇杷、罗汉松、秋海棠、凤仙、单瓣水仙、乔松、玉兰、板栗、梧桐、桂花、蜡梅、茉莉花、豆蔻、藿香等。如此种类繁多、数量巨大的园林植物，除了具有很强的美化环境作用和极高的观赏价值，还潜藏着巨大的生产能力和经济价值。仅以潇湘馆的竹子来说，其竹笋产量就很可观，园内要求承包的仆妇说：“那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钱粮。”稻香村的稻田出产也不少，有仆妇要求：“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玩的大小雀鸟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我还可以交钱粮。”［7］991。

探春的做法就是将大观园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部分分门别类，划分成若干单元，分别承包给合适的人选进行经营管理，即“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7］989。老祝妈家老头子和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就把所有竹子承包给她。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是菜蔬稻稗之类，由她按时加以细致植养。宝钗的蘅芜院和宝玉的怡红院是两处大地方，探春认为无甚经济价值，但李纨却懂得：“蘅芜院里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两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的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花、藤花，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7］991莺儿的母亲会弄香料，但是薛家从金陵带来的，对贾府来说属于外人，没有承包权，宝钗推荐了跟宝玉的小厮焙茗的母亲叶妈承包香料项目，因叶妈跟莺儿母亲关系极好，便于请教。其余各项也都拟定了得当的人选，最后出榜明示。

大观园的经营管理千头万绪，将其分门别类，承包给合适人选，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使管理工作的开展有了切入点，明确了员工责任，又方便了管理者监督核算，从而提高了管理效率。

（二）规定承包者责任，开源节流

贾府对各类折枝鲜花、瓜果蔬菜、莲藕菱角、稻米鱼虾等的需求很大。就如折枝鲜花，即鲜切花来说，需求量就极大。比如，清供需要大量鲜切花。荣、宁二府地位显赫，清供十分讲究。如正月十五日贾府迎接元春省归，大观园“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7］345。元宵节贾母摆宴，席上“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新鲜花草”［7］945。“玉堂富贵”即玉兰、海棠配牡丹或芍药，都是反季节鲜切花，在当时是能生产的［8］16。黛玉初进大观园，见王夫人的居室内一个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7］126。宝玉的怡红院“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7］340。薛宝钗一向朴素，其室内无一件玩器，但是也在案上土定瓶里“供着数枝菊”［7］734，林黛玉则平时屋内“摆新鲜花果木瓜之类”［9］1056。

再如，贾府女性逢年过节，甚至平时都有簪戴花朵的习惯。簪戴的可以是堆纱宫花等人造花，但很多情况下是折枝鲜花。如凤姐生日风波上，平儿挨了贾琏夫妻的打，临时到怡红院整妆，宝玉“将盆内开的一支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7］796。家中常备专剪兰蕙的竹剪刀，可知经常剪切此类鲜花。再如第二十五回写道：“只见几个丫头在那里打扫院子，都擦胭脂抹粉、插花带柳的。”［7］497刘姥姥游大观园那日并非重阳节，但所有女性都簪戴了菊花，“碧月早已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又招呼刘姥姥戴花，结果凤姐“把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刘姥姥）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这些菊花是李纨在园内剪折的［7］725。

大观园几乎囊括了当时所有的名贵花卉，甚至还有外国引种进来的稀奇品种，又有专职花匠，那么贾府对鲜切花的需求应该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同理，其他消费品也应尽量依赖自家园里所产。不过，每样东西也都不是无限的取用，是有一个定例的。各个承包者的责任，就是先要保障府中按定例消费的这部分园林产品。

除此之外还有很大剩余，则任凭承包者经营牟利，年终算账。这是一项新创的收入，考虑到一旦向账房交账，一则多了一层上级主管部门，“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规，人所共知的”［7］992，二则主管们因这项创收不由他们主持支配，无从谋取私利，不免要怀恨在心，算账时勒掯刁难下人，“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7］992，所以这项收入就不用交到账房支配。宝钗建议，凡园内小姐、丫鬟用的头油、脂粉、香、纸花费，都是有定例的，今后都从某项园林产品收入中支出，即谁承包了一个项目，谁就负责一项供给，而不用去账房领钱。园里面所用的苕帚、簸箕、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也由承包者负责供给。这样一来，虽然不给账房交钱，但是却为其节省了开支，“外头帐房里一年少出四五百银子，也不觉的很艰啬了”［7］993。

在园林收益管理方面，采取承包者负责某项开支的做法，越过账房这个非增值中间环节，减少了管理阶层，降低了管理过程中的摩擦成本，杜绝了产生灰色收入的可能性，降低了管理中的监督成本，又无形中增加了承包者和家庭的实际收入，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从而收到较好的管理效果。

（三）合理调剂，利益均沾

宝钗、平儿等计算，大观园物产收入除了抵顶账房四五百两银子的开支，还有三四百两银子的富余，而这笔银子不必都交到凤姐主管的所谓“官中”，而是统筹兼顾，合理调剂，利益均沾，改善仆役经济状况。首先，园中没承包上项目的那些妈妈们，她们在园内一年到头辛苦，报酬很低，应该得到一些补贴；其次，“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7］993，违反公平公正原则，不利于园内和谐稳定；最后，正如宝钗所说：“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7］993既应当使大家都能享受到经营管理成果，从而采取支持态度。所以宝钗建议，除了供应贾府消费及负责某项开支，每个承包者不管盈亏，都要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分散给园中没承包上项目的那些妈妈们，“他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他们就替你们照顾了”［7］993。

“协调是管理工作的核心”［10］20，宝钗这招，同时顾及到了承包者和未承包者的利益，化解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有效地搞好了协调工作，消除了管理死角。这一招也刺激了所有被管理者的需求，激发了向同一个管理目标前进的动机，符合现代管理理论中目标认同、公平公正、按劳分配、上下左右沟通等激励原则。

探春等人实施的园林经营管理模式，虽然是受到赖大家的启发，但是并没有照搬过来，而是针对大观园的特点和贾家身份、家庭财政状况加以权变，灵活运用，走出了一条对这座私家园林进行经营管理的最佳新道路。现代经济管理学上的权变理论认为，每个组织的内在要素和外在环境条件都各不相同，因而在管理活动中不存在适用于任何情景的原则和方法，即在管理实践中要根据组织所处的环境和内部条件的发展变化随机应变，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普适的管理方法［11］。园林管理的方法和模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应该根据各自的特点、环境、条件进行适当改变。

三、对大观园实施经营管理后的效果

探春的大观园经营管理措施，取得了极为成功的管理效果：

（一）杜绝了乱掐花草、乱折树枝、偷摘果子的现象

第五十九回写到，何妈的女儿、宝玉的丫头春燕说自己的姑妈“一得了这地，比得了永世基业还厉害，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糟踏。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使。如今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7］1046。同一回又叙述，宝钗的丫鬟莺儿和蕊官去潇湘馆拿蔷薇硝，在柳叶渚采了许多柳枝嫩条和花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花篮送给了黛玉，在回来的路上又采了许多花草，编织花篮。莺儿敢“顶风作案”，自有其理由。原来管各样花卉的仆役都要在一定的时间给各房内小姐、丫鬟们送花，但惟独宝钗不要，只说需要的时候会开口，实际上却从来没要过。莺儿据此而毫不顾忌。然而，春燕的姑妈看见后十分心疼，急忙过来干涉，碍于宝钗情面，不好责备莺儿，只好迁怒于春燕，并把莺儿的玩笑话当真，使春燕挨了她妈和姑妈的一顿“混合双打”［7］1046－1048。第六十一回写看门小厮求柳嫂偷些杏子带出来吃，柳嫂啐道：“发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像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他离的远看不真，只当我摘李子呢，就屄声浪嗓喊起来，说又是‘还没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进鲜呢，等进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象谁害了馋痨等李子出汗呢。”［7］1073这些例子充分透露出大观园园林经营管理成效显著。

（二）采取了一些防止果树害虫的方法措施

植物容易遭受病虫害的侵袭，大观园的植物也不例外。夏末秋初时节，袭人在沁芳桥畔游玩，看见老祝妈在葡萄架底下，拿着掸子赶蜜蜂儿。老祝妈解释道：“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纳流星的，吊下好些下来。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滴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原来老祝妈是第一年管理葡萄，没经验。袭人教了她一个方法：“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糟蹋。”［7］1109可见贾府可能已经使用套袋技术防治虫害和鸟害，提高果实品质。所以园子承包后，果树病虫害有了人员主动防治。

总之，探春等“使之以权，动之以利”［7］989，使大观园这个纯消费型的园林转变成为既有生产又有消费的部门，完全实现了按她自己所企划的四个效果：“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7］989实则不止这些，此外还使贾府的园林产品消费得到保障，实现了自给自足；使得大观园中的仆役平时有事可干，不至于无所事事，滋生酗酒、赌博等不良现象。而最为核心的是，大观园是为元春省亲而建，是贾府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是宝玉及众姐妹生命中的伊甸园，有效的经营管理使之生机盎然，欣欣向荣，充分发挥了其艺术性、观赏性、宜居性的特点，展示着贾府的荣耀。

但是，这时的贾府已经是盛极而衰，病入膏肓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探春的理财措施虽然很成功，但无法阻止贾府大多数上层人物的腐化堕落、胡作非为，无法扭转整个家庭财政状况和外部环境的恶化，大观园繁华落尽，群芳消歇的衰落命运是无法避免的，第一回“蛛丝儿结满雕梁”，脂评曰：“潇湘馆、紫云轩等处”［12］21，已经暗伏了大观园的命运。第七十九回，宝玉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已透露衰败气象。高鹗所续《红楼梦》后四十回对大观园结局的交代也比较符合逻辑。第一百零二回说，“贾妃薨后，也不修葺”［9］1680，大家纷纷搬出。探春远嫁后，再无人进去，只有几家看园的人住着。后来谣传“许多妖怪在园里”，“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鸟兽逼人；近来甚至日间也是约伴持械而行。……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园中出息一概全蠲，各房月例重新添起，反弄的荣府中更加拮据。那些看园的没有了想头，个个要离此处，每每造言生事，便将花妖树怪编派起来，各要搬出，将园门封固，再无人敢到园中。以致崇楼高阁，琼馆瑶台，皆为禽兽所栖”［9］1683。一天宝玉进园，“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9］1772。贾母死后，大观园更是盗贼出没，连妙玉也被掳去。大观园的可悲结局，又是一部反面教材，说明一旦园林经营管理不善，则衰落破败得异常迅速。足见园林经营管理的重要性。

从《红楼梦》中关于大观园的描述来看，为了保持园林的可持续发展，长期保持园林的艺术性、观赏性、宜居性，中国古典园林的所有者十分重视园林的经营管理。园主们在管理方法和模式上颇下功夫，善于学习和借鉴别人的先进经验，加以权变，努力探索出一套适合自家园林特点的科学管理方法和模式，提高管理效率，尽力开发园林植物、动物、水、土地等资源的生产能力，力求使园林产品满足家庭对园林产品的需求，使其收益抵消园林在修葺、保护、改善等方面的开支，达到了以园养园的目的，甚至进一步使园林成为家庭经济的一个部门，成为家庭创收的一个来源。因为大观园兼具有中国古代皇家园林、私家园林甚至寺观园林的一些特点，所以由大观园这个样板，亦可看到中国古典园林在经营管理方面的一些共同特点。当前，在“大园林”思想的指导下，我国园林事业蓬勃发展，各种园林面积急剧扩大，管理成本增大、管理效益降低等问题纷纷出现，《红楼梦》中关于大观园的描写，为我们开启了一扇了解中国古典园林经营管理理念和艺术的窗口，也对我们当前的园林经营管理有一定的启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