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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虚无
——论阿来的《尘埃落定》

2015-12-17申利云黄波

阿来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尘埃落定土司傻子

申利云 黄波

缺失·虚无
——论阿来的《尘埃落定》

申利云 黄波

在解读虚无生存状态之前,我们需要适当的缩放思维空间,以免误解为对悲观消极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无价值探讨。首先,生存虚无主义是我们一直回避和反对的哲学观,在此提及,是借此来思索生命存在状态的可能性;第二,生存虚无观只是局限于特定时空下特殊群体的生命存在形态,而非具有概括性和整体性;第三,生存虚无状态在《尘埃落定》小说中表现为先进精神文明的缺失,真善美得不到保护,腐朽极端的精神状态只能随着物质实体的坍塌而消亡。

生存是人类一直以来面临和探索的永恒主题,而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构成了人类生存的两个基本要素,因此,人们探索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在于平衡物质需要与精神需要的过程中。社会文明在重建与消亡的不断更替中发展,也造就了人们认识世界的三种态度:乐观、悲观和中庸。重建给人新的希望;消亡给人虚无、幻灭的绝望,而两极之间的争斗又是人性无法避免的弱点使然,即选择的目的性。无论是希望、绝望还是中庸都是人类在认识世界或是改造世界过程中真实呈现的个体心理体验。不同时代人们对生存虚无观的认识有所不同。上世纪最负盛名的虚无主义代表人物——尼采和叔本华,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虚无主义进行了系统阐释。其中,尼采对生存虚无主义探究的起点是个体生存状况,而归因却是单纯的个体生命衰败,也就是说,只有健康的、富有创造力的生命才能直面苦难、敢于生存,永远地活在生命的持续化、个性化的创新之中,才能保证多样化生命的充盈和提升。①参见彭明珠:《论尼采虚无主义哲学实质》,《辽宁大学》,2008年第5期。

然而,阿来《尘埃落定》小说中的人物生存状态虽无法这样理解,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精神的缺失,生存的虚无。尽管阿来的创作初衷并未显性抑或隐性地反映生存的虚无观,但是当作品进入接受领域之后,面对读者多元化、多样化的文本阐释活动,我们不得不在新的历史时期重新思考文本的现时意义。一直以来,学术界对这一经典文本的阐释视角大多局限于民族历史性叙述或是人性寓言式解读,却很少从生命意义的高度去关注整个群体的生存危机状态。在阿来描写的麦其土司领地上,人作为社会的主体地位历来并未得到真正的尊重,人的价值和命运并未得到真正的体现和维护,相反,丑恶、仇恨、掠夺和放纵让人们心灵恐惧,看似生有所求,轰轰烈烈的生命张扬场所,实则生命体干瘪,缺乏生存的弹性和健康合理的社会精神价值体系的支撑,以致个体精神无所依托。真善美式的传统精神理想对此则束手无策,反而遭到无情的践踏。劫后余生的大地,孕育的所有畸形的、不合理的制度、观念、精神都随着官寨实体的倒塌而崩溃。最后,一切都像茫茫尘埃落定在原始大地上。

本文立足于阿来小说《尘埃落定》中特定的历史环境,对个体生命意义进行多维度的解读,进而探寻虚无生存状态存在的可能性并寻求超越。在其描写的麦其土司领地上,由于缺乏健全合理的社会精神价值体系的支撑,人(侧重于统治者及上层贵族)作为社会的主体地位并未得到真正的尊重,人的价值和命运并未得到真正的体现和维护,致使个性而缺乏人性的生命个体逐步走向虚无的生存状态,而这种缺失与虚无以麦其土司、翁波意西、傻子少爷为代表男性世界和以土司太太、塔娜、卓玛为代表的女性世界的生存状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一、男性对权力、金钱、宗教和情欲追求的虚无

爱因斯坦在《社会与个人》一文中,将个人融入社会的相靠相依的主从关系,论述得真切透彻:“个人之所以成为个人,以及他的生存之所以有意义,与其说是靠他个人的力量,不如说是由于他是伟大人类社会的一个成员。这个社会支配着他的从生到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社会决定支配着个体的存在状态,当然,社会也束缚着个人的欲望和自由。因此,在麦其土司的统治领域内,男性话语权占主导地位,他们是权力、财富和情欲的主宰者,也是追逐者,这样构筑起的精神价值是不健全的。不合理的社会精神文化体系加之人性欲望的无节制释放,其实现价值的方式就会畸形化。《尘埃落定》中,麦其土司、翁波意西、傻子二少爷等因缺乏健全精神价值的指引,从不同程度上走向了虚无的生存状态。在此,社会需要建立一系列平衡人自身欲望的制度、观念和价值,才有可能健康、持续地发展,个体才能幸福地享受生命存在的意义。

(一)利用权力和金钱,捍卫生命的高度

麦其土司利用既有的权力和金钱追逐更多的财富,其终极目的不是权力和金钱本身,而是一种永恒的生命高度。由于是局限个体的局限性统治,他的意志力执行的对象是以权利和金钱为代表的外在物质欲,并偏激地将其认为是达成自己生命高度的唯一途径,却忽略了内在精神层面的协调性。

首先,权位至上,亲人成敌人。儿子是麦其土司潜在的敌人。在长期的土司身份认同中,麦其土司已经机械化地沦为权力的奴仆。为了麦其家族统治地位的千年永固,对外,土司南征北战,穷兵黩武,扩大其管辖范围;对内,实行严格、冷酷的家长制。当他的大儿子遇刺后躺在床上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时,他却恢复了精神,重又焕发了活力,全然忘记了杀手的存在,头脑中尽是“威胁土司之位的人已死”的愉快念头,不管这个人是谁,在面对威胁自己土司地位的问题上,一切人都在麦其土司头脑中概化为“敌人”,没有了远近亲疏,也没有了血缘亲情。当儿子攻打汪波土司成为英雄之后,他却有了英雄迟暮的凄凉感,“关键是在这个胜利的夜晚,父亲并不十分高兴。因为一个新的英雄诞生了,就意味着原来的那个英雄他至少已经老了。虽然这个新的英雄是自己的儿子,但他不会不产生一点悲凉的情怀。”①阿来:《尘埃落定》,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40-241页。麦其土司重新沉浸在权力、地位和金钱带来的暂时的崇高感中。土司对傻儿子偶尔表现出的聪明感到惊喜,因为这可以给土司家族带来丰厚的财富,同时,也是其与大儿子日后权力抗衡的筹码。一心谋权的行为完全颠覆了传统文化中的慈父形象。

其次,性欲畸形,爱情缺失。痛苦与无聊纠缠着人们,如同人们纠缠着欢乐与满足,这样,幸福就变得极其短暂,甚至这种幸福已经渐渐的变成一种满足感,于是只好用一种贪婪压抑另一种贪婪,用一个悔悟延续下一个悔悟,极尽所能地享受着每次获得继而失去的喜与悲。麦其土司与土司太太并没有爱情,他们的结合也只是麦其土司在酒醉之后乱性而为之,关键是土司太太为其生了个儿子,才在这个家族有了一定的地位,同时,土司利用太太来管理土司事务,联接与汉人的政治依附关系。麦其土司与央宗同样也不是爱情缔结的良缘,而是因政治的奴役和畸形、变态的性欲结合在一起,特别是他们燃烧的情欲无法在夜晚酣畅淋漓却想方设法在白天走入罂粟花丛中野合的丑态。人格上的不平等,使其缺乏真实的情感交流。土司痴迷于她的身体和气味,只顾满足他膨胀的性欲,却从不关心央宗内心的真实感受。当土司得知其宠爱的女人为其生了一个乌黑的死婴后,开始冷淡了央宗。在女人最脆弱的时候,这位做丈夫的却没有百般的呵护,相反,为他的权力做着新一轮的谋划。

第三,排斥宗教,专制独裁。按理说,在当时西藏地区的统治格局是政教合一型,宗教作为劳苦大众生存的精神支柱,其对土司统治地位的巩固是至关重要的。但是麦其土司在其统治过程中是排斥宗教干扰的,他与济嘎活佛的对立,是因为济嘎活佛的劝诫曾多次触击到土司的贪欲。与此同时,对新教派翁波意西的到来也感到不满,看不惯翁波意西的狂妄,对他的新教主张也有所防范,唯恐威胁到自己至高无上的土司地位。直到一次教义辩论中,翁波意西被指责为攻击和反对土司的狂妄分子而被割舌。因此,麦其土司舍弃了传统宗教对政治权力的平衡作用,专制独裁,只将权力和金钱的利益最大化,而忽略对本土精神文明的建设,必将走向腐朽和灭亡。爱情与亲情的畸形、精神信仰的缺失而对权力盲目至上追求的人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对于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来说,如何能为其统治的民众树立榜样,带来希望?麦其土司、汪波土司、拉雪巴土司、土司太太、聪明人哥哥代表统治阶层这一类人,他们对权力、物质、性的狂热追求,就是对本我的无条件实现,而对超我的彻底漠视。在此,意志便是欲求,欲求就是痛苦,一切追求挣扎都是由于缺陷,却没有最终目标。人因为他易于获得的满足随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对象,那么,可怕的空虚和无聊就会袭击他,当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探索不自觉地走向倦怠或虚无时,说明个体的生存理想受到了来自现实的威胁或是颠覆。

因此,土司所追求的生命高度也只能沦为权力和金钱的奴役者,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健全人。至此,这些貌似生活目标明确的土司,其外表的丰润始终掩饰不了内心的空虚、干瘪,因为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着的仍然是权位的种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永无止尽的机械式的在生命的终点都无法画上句号的生存状态,实质上是一种虚无的生存状态。

(二)宗教、知识信仰,提炼生命的纯度

在麦其土司的领地上,济嘎活佛、门巴喇嘛、翁波意西书记官等是藏民族文化精神的载体。济嘎活佛是敏珠宁寺的和尚首领,他的身上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藏传佛教的教义与独特的宗教信仰。他推崇佛法,慈悲为怀,坚持宗教的救赎精神,反对麦其土司种罂粟,同时,还希望遏制统治者世俗欲望的恶性膨胀。然而,强大的政治权力时时处处阻碍他的善行,为了苟得生存,他不得不与政治权利妥协,其生命价值被架空,而此时他的内心是痛苦的,虽然他在人格上保持独立,与土司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生命的纯度——精神的信仰屈尊于政治权力,无法自由地开展,最终陷入无为的生存状态中。

新派僧人翁波意西比那居住在宏伟辉煌的寺院中的许多僧侣更具有主观战斗精神,他认真学习佛教教义,并取得了寺院最高学历——“格西”。他追求真理、正义与良知,敢于挑战和质疑权威,不为流俗所囿,不怕得罪权贵,不怕受难,勇于舍生取义,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藏族正直的知识分子,体现了嘉绒部族的理性精神。①朱霞:《从〈尘埃落定〉的人物形象看作家民间价值取向》,《西藏文学》2006年第1期。这种理性精神是对济嘎活佛宗教情怀与苯教巫术文化的补救与超越。他带着那份虔诚的信仰单纯地认为佛教教义中蕴含的生存哲学可以拯救那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劳苦大众,为他们寻找一条出路,也为自己提炼生命的纯度。不幸的是他的满腔热忱、满腹经纶无地安放,必须与权力联姻才能发挥其效力。他与麦其土司合作,不料麦其土司过分看重权力而不可能给他分权,甚至割去了他的舌头,这暗示着强大的政治权威话语对知识分子话语的霸权。要知道语言对于一位传教士是多么的重要,割舌无疑给他以致命的打击。除此之外,麦其土司对其实行人生监控,先是投入监狱,之后又安排为小小的书记官。翁波意西是位自由、坚强的知识分子,当他遭遇不幸后,没有放弃初衷,忍辱负重,继续思索生命的价值,强大的权力并没有击垮他,他的执着使他奇迹般地长出新的舌头,却再次遭受割舌的苦痛,知识分子战斗的武器完全被剥夺,翁波意西与麦其土司的冲突彰显了政治意识形态与宗教力量的较量,这种识开始觉醒,勇敢地与政治权威展开对抗,实际是争取生存的基本权利。而生存的虚无的较量以翁波意西的悲惨际遇而结束。令人可喜的是以翁波意西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过于活着却无法做自己该做的事。小说虽然将酷刑下的翁波意西赋予神性的光辉,也只是做一种无为的挣扎罢了,这是种想有为而不得不无为的生存状态。

宗教的信仰者与理性知识的追逐者,他们理想的生存状态在权力至上的土司制度下根本无法实现,人文精神缺失,人的基本生存权利无法得到尊重和保障。面对如此强权的高压政治环境,他们的生存理想只有被阉割的命运,这于精神至上的理想主义者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从这个层面来说,宗教的信仰者与理性知识的追逐者也处于虚无的生存状态之中。

(三)形象伪装,延续生命的长度

《尘埃落定》中的二少爷,是一个双重形象。作为土司家族的少爷,他是显性存在,所以他难以逃脱权力争斗的漩涡,即使他不想争夺权力,权力社会也会把他当作权力的争夺者加以防范,免不了为生命存在而担忧,而他的隐性存在,是一个“傻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生命的保护色。如此,他才得到来自家庭的“温情脉脉”的关照,受到父亲和哥哥的怜爱而不至于过早夭折,一定程度上延续了生命的长度。正因为傻,他常被人取笑,才有接触民间文化的机会。这不仅为自己的生存价值融入了新的血液,免于腐烂在上层迂腐、僵化的权力物质场,而且也为生命体的存在增加了坚韧性和多样性。傻子借用民间的智慧与麦其土司、大少爷和其他土司的愚蠢、蛮横、专制、自以为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傻子”的智慧也只有为麦其土司巩固权位和积累或获取财富时,才有其存在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当“傻子”智慧一次次获得成功时,也不免招致当权者父亲和哥哥的警惕和怀疑。在这样强势唯权力是问的家族氛围中,作为弱势群体的民间文化代表者,只能扭曲真实的自我,演绎着他者话语权下的“非我”,才能获得生存。因此,在关键时候他的双重身份会发生激烈的冲突,具体表现为玄语式的追问:“我是谁?我在哪里?”但有时他只问一个问题:我是谁?一如他自己所说的“问这个问题时,在睡梦中丢失了自己的人心里十分苦涩”。这不只是傻子简单的自我追问,也是他对整个人类,对权力、金钱、欲望、价值、存在等社会和人生问题的叩问。可是这位傻子的追问是无效的,个体的觉醒无法替代集体的觉醒和解放,何况是一位被众人公认的而又毫无实权的傻子?最后他的追问连同他的身体一起消逝。形象的伪装并不总是幸运的,因为他不配得到忠贞、美丽的爱情。桑吉卓玛的下嫁,塔娜的背叛使他尝尽了爱情的苦果,爱情的破灭最后演化成枯燥、乏味的、似有似无的性行为。爱情,这唯一能慰藉其内心的良药也失效了,精神支柱轰然崩塌,存在失去意义。本以为形象的伪装,可以延续生命的长度,然而,身处权力之争的家族背景中,不自觉的沦为复仇者的刀下冤魂。在这个连生存都不得的土地上,所有一切的追问还会有价值吗?“傻子”式的民间生存智慧也失去了它的意义,走向虚无。

二、女性对爱情、婚姻和权位追求的幻灭

在父权宗法制度统治的社会里,女性只是男性世界的附庸品,特别是在高压政治统治下,女性要想生存,首先学会适应强权,如果女性是以牺牲爱情、婚姻和个性为代价的话,那么这样的生存必是无意义的。女性从父权文化主流话语中走来,被迫剥落了诸多生存的可能性(权力、尊严、地位、平等、财富和知识),而只剩身体的功能:性爱与生育。因此,众多女性纷纷抓住这两株救命稻草,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机会,抒写了一部部生死血泪史,却也从未真正体验过人的尊严、生命的自由、权力的平等。从人性心理需要的终极层次来看,无论是历史上可见的女性还是不可见的女性,她们的存在都是附庸的甚至是虚无的。阿来《尘埃落定》中的女性形象是干瘪的,缺乏真正的爱情,或是不自觉的卷入政治的权力场,成为男性的玩物。处于上流社会的土司太太、茸贡土司、塔娜是物欲化的畸形女性形象,或是远离权力纷争场,遵循固有的生存秩序,卓玛、央宗是之。

首先,因婚姻的失望转向对权力的疯狂追逐。对权力疯狂追求的女性典型,莫过于土司太太、茸贡土司。土司太太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汉族妓女,在偶然的机会怀上了丧偶土司的孩子,于是,身份地位大反转。对于这一来之不易的转变,她非常珍惜,为了维护既得的地位,一面献媚于土司,一面帮土司管理领地。幸运中的不幸,她为土司生了一个儿子——傻子,却也为自己赢得了一方立足之地。母以子贵,她渴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聪明人,并多次在土司面前违心地夸耀儿子的聪明,想证明自己的尊贵。然而,给她更为致命的打击是土司跟央宗的疯狂性爱。他们无视她的存在,她的所有嫉妒、诅咒、报复都成为土司快活的动力。在这样的非理性的性爱游戏和充满算计、报复的婚姻家庭里,和谐文明的家风是无法构建的。土司太太将婚姻上的失败转向对权力的追逐,为的是寻找一条新的出路,不料这条路的主宰者不是她,而是土司的权威,生命体只能附着在他的身上才能存在,而这种依存是以牺牲自我为代价的。然而,茸贡土司与土司太太又有所不同,她已经完全沦为男性世界里权欲追逐的另类,她的生存完全服务于权力,她的情感僵化为冰冷的政治机器,她的女性肉体也只是权钱交易的工具而已,连唯一的女儿都送往肮脏的权钱交易所,所以,她的心里是扭曲的不健全的,已经逃离女性的处境,沦为男性的代言人。她的存在犹如麦其土司的存在,只能在以权利和金钱建构的社会价值体系中,追逐权利和金钱。

其次,因爱情的幻灭转向对生命体的无情践踏。在封建集权的土司制度统治下,爱情是上帝留给女性这个弱势群体生存的唯一精神救赎。然而,爱情又是双方形而上的互动,其忠贞和唯美只能屈服于强权的便利。塔娜是这块领地上最美的女子,她的爱情观是死心踏地跟着自己的丈夫,不幸的是,成了权钱交易的对象,嫁给了一个“傻子”,并坦白她可能对傻子有所不忠,她与傻子相处不够和谐,总是以挑剔的眼光、犀利的言语发泄内心对这桩婚姻的不满,但是傻子背后的权力和金钱又使她不得不有所顾忌。塔娜毕竟是一位女子,她对爱情仍然存有幻想,而且也在试图寻找。她先后与大少爷、汪波土司发生过关系,但只是作为性欲的工具发泄后就被抛弃了,就连她的傻子丈夫也对她失去了性趣,此时的塔娜沦为社会的弃儿,她的美丽对于男性权力者来说已经失去了诱惑和利用的价值,爱情也走向幻灭,生存受到威胁,离家出走企图想找出路,但是在当时的战争年代,妇女离家出走的结果总是不大好的。所以,塔娜在外漂泊之后再次回到傻子身边,却又以不服输的口吻说:“傻子啊,每次你都叫我伤了你,又叫我觉得你可爱。”可是这样的胜利姿态,她只能在傻子面前展示,关键是她已经感染了梅毒,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说,这种僭越又算的了什么。这样的社会连美都无法存在,象征美的塔娜,不仅来自他者的践踏,更可悲的是,她没有生存的勇气和保障,而只能自己作践自己,来控诉男权社会的残酷和不公。真善美为核心的传统价值体系在此完全崩溃,真善美的毁灭,表明了特定历史环境下特殊人物的生存虚无状态。

第三,远离权力纷争场,湮没在固有的秩序中。在麦其土司权力淫威的统治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漏网之鱼,就连善良而漂亮的央宗、身份卑微而年轻的侍女卓玛也成为权力震慑下的玩偶。央宗和卓玛,一主一仆,却同病相伶,都是善良的弱者。她们天生姣好的容貌为自己赢得了土司家族暂时的青睐,等她们喂饱了土司家族的贪欲时,就被遗弃。然而她们只是退居其次,湮没在土司制度的一隅,没有人生目标,没有社会理想,只是机械地活着。央宗的与世无争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己,没有卷到名利场的纠葛之中,如果聪明的话,她必定如土司太太一样为自己的权位、荣耀算计着,麦其土司的领地上将会掀起另一场风波。央宗的胆小、单纯,让她只能默默地忍受土司狂躁的性欲纠缠,恐惧那漆黑诡异的夜,却无人能给她安全感。在她生了一个乌黑的死婴后,没有想到是土司太太的报复,更没有去痛恨他人,相反,走向自责,并通过虔诚的朝拜救赎心灵。无数的恐惧和罪恶来袭,她没有安心地生活过,就连生育的权利都被无情地剥夺。至此,她的生命长度可以在宗教的麻醉中得以延续,直到麦其土司尘埃落定之后,仍旧存在,不过这样的存在于过去于现在于自己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正所谓,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卓玛与央宗不同,她是幸运的,他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傻子”,没有对她构成足够的威胁,但是权力无法让她觊觎而得到爱情,最后只能选择仆人的生存状态。她的心灵是分裂的,把女性最珍贵的爱情给了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威严的土司之子,而身子却给了银匠。她的傻子爱人无力冲破等级权威的枷锁娶她为妻,其丈夫银匠也无法忍受他的貌合神离最终离开了她。在灵肉分离的痛苦中煎熬着,卓玛自然体会不到女人真正意义上的幸福,而只能湮没在固有的土司秩序中终老其身。爱情的残碎、家庭的破裂,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致命伤,她的生命存在是在权力的支配下机械地、麻木地、毫无生气地劳作,却无寄托的精神支柱。

三、结论

在强权专制的土司制度统治下,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面临着不同程度上的生存危机,特别是在局限的、封闭的以及到处充斥着猜忌、仇恨、暗算、杀戮和背叛的麦其土司领地上,并在权力、金钱和性欲的重重围剿下,给传统的真善美价值观以激烈的冲击和颠覆,而先进的社会价值体系尚未建立,精神生态心理失衡,人的生存价值在集体无意识状态下走向虚无。形神相即的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虚无的精神最后只能随着象征实体权力的麦其土司官寨一起灰飞烟灭。当然,我们是在辩证的思维中理解生命的存在状态及其价值,而不是把某个单一的原则终极化,把某种片面的人生态度绝对化,去探寻人们的存在意义。同时,从历史的角度看,小说中折射的生存虚无价值只是特定时空下的特殊状态,实体的毁灭意在对人文精神的呼唤——对人的尊重及其价值的维护。生命存在的虚无感具有一定的历史性和个体性,而人的存在不在于符合某种永恒的价值,而在于通过人的历史性生成过程中不断彰显自己的丰富性与多样性。

(作者单位:西藏民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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