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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情史》编纂特点赵秀丽

2015-12-10王学东

出版科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情史冯梦龙

王学东

[摘 要] 冯梦龙编纂的汇编作品《情史》具有分门别类、体例清晰,题材广泛、全面客观,文字优雅、详略得当,强调出处、以真感人,评传结合、凸显主观性等特点,深深打上了“情主人”的烙印。

[关键词] 冯梦龙 《情史》 编纂特点

[中图分类号] G2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5) 06-0114-05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mpilation of Qing Shi by Feng Menglong

Zhao Xiuli Wang Xuedong

(College of Marxism, China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Yichang,443002)

[Abstract] Qing Shi is a classical Chinese Novel compiled by Feng Menglong in the Ming dynasty which is especially characterized by its appropriate classification,well-designed format and style, detailed reference to the origin of the stories, combination of narration and commentary and so on. All these features show the keen devotion of the “narrator of love stories”.

[Key words] Feng Menglong Qing Shi Characteristics of compilation

冯楚龙是明代著名文学家、戏曲家,著述甚丰。其作品类型包括短篇话本小说、长篇历史演义、民歌、笔记小品、戏曲、散曲、诗集、曲谱等,其中《智囊》《古今谈概》《情史》等就是他搜集、整理、创作、编辑而成的汇编作品。目前学术界对冯梦龙“三言”研究成果最多,《情史》研究成果亦不少,多集中在冯梦龙的“情教观”[1]、价值取向[2]、生成语境[3]及意义[4]、《情史》产生的社会背景[5]与思潮[6]、冯梦龙的小说观[7]及哲学理念[8]等方面,却较少关注其编纂行为及特色。仅高献红在《冯梦龙编辑理念探析:以“三言”为中心》中阐述了冯梦龙编辑思想的宏观架构:“‘导愚是冯梦龙编辑图书的宗旨与目的,‘适俗则是其所采用的必然策略与图书得以传播的必要手段,‘传之而可久的传世意识则构成高品质图书得以形成的内在驱动力。”[9]傅承洲在《〈智囊〉的编辑与评点》中指出,“冯梦龙编辑《智囊》的动机在于开启民智,为统治者提供借鉴。《智囊》的分类与评点体现出冯梦龙对智慧的独到认识。”[10]专门针对《情史》进行研究的仅何悦玲在《冯梦龙〈情史〉评辑的“情美学”创建及其价值意义》中指出,“贯穿于《情史》评辑中的,是以‘情为本体、以‘情、‘理相融为旨归、以‘真善美相统一为最终理想境界的‘情审美体系。”[11]然而该文仍重在对冯梦龙评辑理念的深度剖析。笔者拟以《情史》为文本,分析冯梦龙汇编作品的编纂特点。

1 分门别类 体例清晰

《情史》作为汇编类作品,具有分门别类、体例清晰的特点。冯梦龙曾在《情史》“序”中称自己愿做“多情欢喜如来”,“择取古今情事之美者,各著小传,使人知情之可久”[12]。他认为“情教”是万事万物共同遵守的法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得以维系的大道。因而他将古往今来一切与情相关的故事汇编成册,最终形成这近五十万字的作品——《情史》,包含九百多则故事。

冯梦龙将这些故事按照情贞、情缘、情私、情侠、情豪、情爱、情痴、情感、情幻、情灵、情化、情憾、情仇、情媒、情芽、情报、情累、情疑、情鬼、情妖、情通、情迹、情外、情秽分为24类。詹詹外史在序言中指出此分类法所暗含的逻辑关系:“始乎‘贞,令人慕义;继乎‘缘,令人知命;‘私‘爱以畅其悦;‘仇‘憾以伸其气;‘豪‘侠以大其胸;‘灵‘感以神其事;‘痴‘幻以开其悟;‘秽‘累以窒其淫;‘通‘化以达其类;‘芽非以诬圣贤,而‘疑亦不敢以诬鬼神。”[13]

冯梦龙以分类编排的方式,构造出一个24卷本的庞大“情”文化类型体系,已殊为不易,他还精益求精,在每一卷下面又进行更细致的分类,体系庞大,枝蔓清晰。例如“情贞类”包括“夫妇节义”“贞妇“贞妾”“贞女”4种类型51则短中篇故事;“情侠类”包括“侠女子能自择配者”“侠女子能成人之事者”“侠女子能全人名节者”“侠丈夫能曲体人情者”“侠丈夫代人成事者”“侠客能诛无情者”6种类型51则短中篇故事。在《情史》中单卷分类最少的当属“情痴类”和“情化类”,没有额外进行分类;其次是“情报类”,仅分为“情报”和“负情报”两种类型。而单卷分类最多的当属“情外类”,被细分为“情贞”“情私”“情爱”“情痴”“情感”“情化”“情憾”“薄幸”“情仇”“姊弟并不宠”“情报”“情秽”“情累”“邪神”14类;其次是“情媒类”,细分为“仙媒”“友媒”“官媒”“妻媒”“字媒”“诗媒”“词媒”“鬼媒”“风媒”“红叶媒”“虎媒”“孤媒”“蚁媒”13类。通过上述例子不难看出,冯梦龙在《情史》编纂中,耗费大量精力,将众多资料分门别类,以类相聚,条目清晰,一目了然。

2 题材广泛 全面客观

《情史》题材涉猎非常广泛,上至皇帝公侯,中到达官贵人,下及底层民众,无不涉及。其中尤其需要注意的,这是一部与女性密切相关,最全面展示、揭露女性情感与心理的文学作品。

中国古代以女性为题材的文学戏剧作品不胜枚举,但仅以一则则短篇故事汇编而成的女性专题作品,并不多见。流传下来并为广大女性熟悉的女性作品,除“女四书”外,就是刘向的《后汉书·列女传》、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贤媛》、吕坤的《闺范》与冯梦龙的《情史》。这几本专门以女性为写作核心或为女性设计、创作的作品中,《情史》无疑是个另类,冯梦龙对女性题材范围、类型、评价等都有重大突破。除冯梦龙和刘向的《列女传·孽嬖》外,其他作品实际上多侧重女性教化,注重正面典范的宣传,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工等方面对女性进行教育,带有浓厚的立规范、垂训的教化导向功能,属于儒家或国家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冯梦龙的《情史》也宣传“情教”观念,援情入礼,以有益于人心教化,导人向善,但他笔下的女性展示出了不同的面相。冯梦龙不仅塑造了“情贞”“情侠”“情豪”等正面形象,还以相当大的篇幅与笔墨描绘了“情私”“情憾”“情仇”“情报”“情累”“情秽”“情疑”等由情引起的负面社会效应或人生悲剧,描写人性百态,贴切民众的日常生活。

冯梦龙以“情”为贯穿九百多则故事的主线,对理学家不愿提及、避而不谈的男女恋情、私情等进行全面深入的揭示,用辩证的眼光看待“情”。一方面,他指出情贞、情缘造就的美妙姻缘,特别是女仙、女神降临,带给男性爱情、婚姻、家庭、事业的顺畅发达。例如第十九卷“情疑类”中描写的神仙形象,有佛国、天仙、杂仙女、地仙、山神、水神、龙神、庙像之神、杂神九类共52则故事,仅“地仙”“庙像之神”各记载1男神,“山神”记载2男神,“杂神”记载4男神,其他全部是女神,充分表达了他对女神的青睐、推崇之情。

另一方面,冯梦龙也指出“情”若处理不当,滥情、纵欲、私情、淫奔等会给当事人带来巨大伤害或灾难。他在《情史》中不吝笔墨描写了大量女妖、女鬼、女怪现行,危害男性身体健康,甚至威胁身家性命的例子。例如在第十八卷“情累类”中细分“损财”“误事”“损名”“履危”“遭诬”“亏体”“陨命”“妇人淫累”8种情况,在这26则故事中基本上是男性因贪恋女色而蒙受损失,甚至为之殒命,仅“遭诬”记载受迫害蒙受损失者为女性。第二十卷“情鬼类”共记载了“宫闱名鬼”“才鬼”“冢墓之鬼”“攒瘗之鬼”“旅榇之鬼”“幽婚”“无名鬼”7类38则故事,出现的鬼怪无一例外全是女鬼,她们打着有夙缘、百年好合的名义与男性私会,男性多为阴气所伤,身体憔悴,染病上身,重者甚至殒命。第二十一卷“情妖类”记载“人妖”“异域”“野叉”“兽属”“羽族”“鳞族”“介族”“昆虫属”“草木属”“无情之物”“器物之属”“无名怪”等精怪共65则,出现的男性妖怪共17个,剩下妖怪全为女性,其中“狐妖”类故事全是化身女性迷惑男性,这些妖怪也对情人身体健康产生威胁,许多都是在方士、道士采取驱魔仪式后才保全性命。冯梦龙这种鬼气、妖气十足的描写方法开启了狐妖媚人惑人的滥觞,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谓同一类型。他这种独特的审美视角、看问题态度和表现手法正是其超越于同时代及前代学者文人之处,为人们展示了社会丰富多彩的面相,启人深思。

3 文字优雅 详略得当

大量使用诗歌、词赋,是《情史》区别于另外两本笔记体小说《智囊》和《古今谈概》的鲜明特征之一。《情史》叙述在强调故事情节波澜起伏、扣人心弦的同时,又注重文字表达的高雅性,记载了大量诗词,并专门析出一卷“情迹类”,细分为“诗话”“词话”“杂事”三类55则,记载因情演绎而来的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冯梦龙在许多故事中不厌其烦,将男女主人公唱和往来的诗歌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这些诗歌只有具备一定文学功底的人才能读懂。例如《张幼谦》中记载了张幼谦与罗惜惜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写下的唱和往来诗歌,包括词《一剪梅》《长相思》《卜算子》《和卜算子》四首诗词[14];《章文焕》中记载生与窦羞花往来唱答,以诗传情、定盟的诗歌共计14首[15]。

以张红桥为例,她聪敏博学,雅善属文,不嫁权贵,愿嫁才子,邑人纷纷写诗求婚,张看重林鸿道的才情,与之以诗定情,唱和推敲,情好日笃,共保留3首诗作。林鸿道远游金陵,专门为丽人写下《大江东》话别:

钟情太甚,人笑我,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多是恨,况与玉人离别。软语叮咛,柔情婉恋,镕尽肝肠铁。歧亭把酒,水流花谢时节。应念翠袖笼香,玉壶温酒,夜夜银屏月。蓄喜含嗔多少态,海岳誓盟都设。此去何之,碧云春树,合晚翠千叠。图将羁思,归来细与伊说。

张红桥亦依韵赋别:

凤凰山下,玉漏声,恨今宵容易歇。一曲阳关歌未毕,栖鸟哑哑催人别。含怨吞声,两行珠泪,渍透千里铁。柔肠几寸,断尽临歧时节。还忆浴罢画眉,梦回携手,踏碎花间月。漫道胸前怀豆蔻,今日总成虚设。桃叶渡头,河冰千里,合冻云叠叠。寒灯旅邸,荧荧与谁闲说[16]。

观二人词,男女两性性别不同,对离愁别恨的感知度也不同。林鸿道离别词带有无限豪放英气,去去就回,两情无猜的豁达乐观,而张红桥则细腻描绘了女性与情人分别,泪湿衣襟、愁绪满怀、闺恨无穷的形象,才情丝毫不逊于林生。相思最苦,愁杀才女,红桥思恋成疾,不数月而卒,只留下《蝶恋花》一阕及七绝句,中有“一南一北似飘篷,妾意君心恨不同。他日归来也无益,夜台应少系书鸿”[17]。读者在阅读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时,又可以通过这些诗词领略到红桥超凡脱俗的才情,体会才情堪绝的妙人因相思而愁绪满怀,恨不相逢,阴阳两隔的无限惆怅与离恨之感。

冯梦龙采取这种文字表达法,主要是因为《情史》的受众对象,并不局限于男性,广大女性也是重要读者群。高彦颐在《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中专门研究了明代中后期社会特别是江南地区产生的才女群体,她们对汤显祖等人的作品爱不释手[18]。冯梦龙作为与汤显祖齐名的文坛巨匠,同时也是书商、出版家最喜欢的作家,有浓厚的商业意识和眼光,知道知识女性除了阅读女教书籍外,更喜欢研习诗歌作品。与经史子集作品、八股文、政论文、戏剧小说等作品相比,诗歌词赋以其特有的言简意赅、意境悠远、回味无穷而契合知识女性的文化认知与心理需求,因而唐诗宋词更受才女青睐。冯梦龙在编纂《情史》描写男女恋情时,加入大量的诗词歌赋,通过诗歌生动刻画陷入热恋中的男女各种思恋、离恨之情,以此调动读者的阅读热情[19]。《情史》与汤显祖的作品一样,成为广大才女们案头最爱的文学作品,冯梦龙《情史》中记载的《冯小青传》就在这些知识女性群体与文人士子中产生巨大反响。

此外,冯梦龙在编纂《情史》时,特别注意语言的详略得当。其故事长短篇幅因人因事而异,根据故事情节与作者点评而有很大差异。例如最长的故事《王娇传》记载王娇与申纯的恋情,花了15547字,故事一波三折,反反复复,跌宕起伏,从而将“阻婚”这一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20]。而最短的故事《尾生传》仅短短21字,“尾生与女子期于梁,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21]。冯梦龙的点评也非常精到,“此万世情痴之祖”[22],可谓画龙点睛。

4 强调出处 以真感人

情作为一种主观性极强的直观感受,发生在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强调情感互动,容易引起共鸣。冯梦龙编纂此书的目的,就是以深发于人们内心世界的情感作为内在动力,坚守社会礼仪规范,达到以情助教的目的。文学艺术中“真实而非虚幻”的人物、事件往往对其他人的影响力、触动更为深刻,更容易激起人们的情感共鸣,成为他人效仿、学习的榜样。因而他特别注重论证、说明故事的真实性,不遗余力通过各种形式与细节来传递信息,指明故事的出处或来源渠道,以增强故事的真实性,令读者信服。

一是直接指出故事源自何种文献资料,有据可循。据不完全考证,《情史》明确提及的故事源头出处包括《列子》《列女传》《汉书》《魏志》《南史》《北史》《旧唐书》《邸报》《蜀本纪》《朝野佥载》《搜神记》《传奇》《逸史》《说郛》《幽明记》《宁波志》《异苑》《稗史》《化书》《本传》《耳谈》《剪灯新话》《剪灯余话》《联芳楼记》《何氏语林》《玉堂闲话》《西樵野记》《北梦琐言》《泾林杂记》《泾林续纪》《酉阳杂俎》《北窗志异》《云溪友议》《贾子说林》《文昌化书》《卢氏杂说》《艳异编》《诚斋杂志》《居录续卷》《金銮密记》《王氏见闻》《三水小牍》《神异录》《笔奁录》《常新录》《闻奇录》《乐府杂录》《历朝穷怪录》《八朝穷怪录》《志怪录》《潇湘录》《葆光录》《辟寒部》《续定命录》《江湖纪闻》《法苑珠林》《云溪友议》《异物志》《独异志》《清异录》《杂异记》《述异记》《集灵记》《齐谐记》《洛中纪异》《本事诗》《阴德传》《西王母神异传》《杜兰香别传》《燕女坟记》《草木状》《妆楼记》《青琐》《流红记》《题红》《武后御制》《沈小霞妾传》《传奇》《错占凤凰俦》《说林》《说听》《夷坚志》《金钏记》《綵舟记》《幽明录》《洞冥记》《淮海集》《杨铁崖集》《青楼集》《金钏集》《三峡记》等,这些文献资料包括正史、典籍、文集、笔记、小说、志书、类书、神话传说等,文献来源可谓广泛,不拘一格。

二是注重考证文本的真实性,推本溯源。冯梦龙喜欢将不同版本的同类故事放在一起,并尽力考证史实,不擅自决断,而是将各种说法全部列出,供读者自己选择。因此,《情史》在一则故事结束后,多次出现“按”“一说”“又”等带有补充、说明、解释性的新增材料、史实。这种表明出处或解说的“按”语共出现23次,“一说”出现7次,表示同类故事而顺带出现用于补充的连词“又”共出现29次。例如冯梦龙在“红叶媒”中首先详细讲解了唐僖宗时于佑拾到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懃谢红叶,好去到人间。”[23]后得娶宫女韩氏为妻,方知早有红叶诗为媒人的故事,然后专门列举了唐小说记载的四则关于红叶的故事。冯梦龙考证唐朝关于红叶媒的四个不同版本[24],指出它们的传承、演变历程,探寻、落实男女主人公的身份及最终命运。且四则故事的侧重点各不相同,第一则故事重在展示男女主人公的诗歌才华与人生奇遇,故对二人唱和往来的诗歌一一记载;第二则故事重在分析故事产生的原因;第三则故事重在考证当事人究竟是谁,版本流传演进历程;第四则故事侧重两人结缘过程及最终结果。冯梦龙旁征博引,将同类资料或说法妥善合并、归类,以飨读者。这些按语既起到注明出处的作用,又可达到解题的效果,进一步强化编纂者的观点,加深读者印象。

三是注意指出故事来源渠道,以证明非信口雌黄、杜撰瞎编。冯梦龙在《情史》写作、编纂过程中,十分注重交待时间、地点、人物身份,男女主人公的结局,特别是同时代的人和事,往往加入时人的反应、评价等,以此增强故事的真实性。例如在《扇肆女》中他在文末专门指出扇肆女的故事得以为人知晓,是因为“林同榜进士传其事”[25]。

5 评传结合 凸显主观性

冯梦龙的《情史》作为笔记体汇编文学作品,与其同类作品《古今谈概》《智囊》的写作手法既存在共同点,又存在差别。冯梦龙在《情史》中经常就事论事,进行点评,体现了编纂者的鲜明思想观念,为全面了解冯梦龙提供了很好的窗口。例如冯梦龙在《李妙惠》中点评说:“卢下帷发愤,不必绝家音。其父母且从容问耗,亦不必汲汲嫁妇。天下多美妇人,商人子亦不必强纳士人之妻。全赖李氏矢心不贰,遂成一片佳话。”[26]冯梦龙从卢生、父母、下聘商人和李妙惠四个角度来评论改聘风波,全面而客观。

《情史》卷末的写作手法与《史记》非常相似,司马迁在每篇传记后面加上“太史公曰”进行一番评论,冯梦龙在每卷结束后也专门有一段“情史氏曰”,高度概括总结自己的观点。何悦玲认为冯梦龙设计这种评论的行文体式,目的在于从“史”的角度来说明“情”的本体论地位及其各种表现形态,提高“情”的“史学”地位和意义,从而将被正史排除在外的“情”纳入“史”的范畴,并于正史之外建构起“情”的历史谱系[27]。

笔者进行了初步统计,《情史》明确指明身份的点评者就有“子犹”(冯梦龙别署)(23次)、“情史氏”(冯梦龙别号)(20次)、“情主人”(冯梦龙别号)(8次)、“外史氏”(2次)、长卿氏(即屠隆)(10次)、“钱简栖”(即钱希言)(3次)、“李和尚”(即李贽)(1次)、“弇州老人”(即王世贞)(1次)、“杨维桢”(1次)、王百谷(1次)、姚叔祥(1次)、“戋戋居士”(1次)、“房千里”(1次)、“江道行”(1次)、“柳先生”(1次)等等。“冯氏评点多着眼于对故事内容的赞赏和生发,具有相当的思想价值,集中体现了其弘扬至情的思想倾向,是明末文言小说评点成就较为突出的”[28]。除去这些直接表明评论者身份的作品,《情史》记载的九百多则故事中还有许多是在故事结尾处进行点评,这种写作方法与明代中后期江南等地点评之风盛行有密切关系。冯梦龙深受影响,他作为当时出版界最受欢迎的作者之一,书每成一卷立刻传给朋友阅览共享,这些朋友也多为名家,故出版商乐于将他们的评论、感叹、观点都直接或间接融入作品中,以扩大对读者的影响力。

《情史》在作者和他人点评上还存在一种现象,即前面十几卷点评的多,而最后几卷几乎没有点评,编纂者本人也较少进行点评。导致这种奇怪现象发生,可能是以下因素造成的:一是作者初始辑录时,注重与朋友交流,故反馈者众,且评点精彩,因而被作者和书商赏识,刊刻发行时一并刊登,随着《情史》前面数卷的成功,深受大众喜爱,于是乎冯氏后面的作品一经完成立刻付梓,来不及给朋友看,因而后面的点评、评注较少;二是冯梦龙对情史的分类,前面几卷还比较符合大众认知,因而朋友同行积极捧场,各抒己见,产生思想共鸣和火花,但是冯梦龙后面把“情”的主体范畴不断扩大、延伸,最后妖魔鬼怪、植物界、动物界、飞禽走兽无不囊括其中。冯梦龙的认知超凡脱俗,曲高和寡,同时代人大部分没有达到这种思想境界,因而无法点评,无法对话,冯氏只好将所有感情浓缩在卷末的总结点评中。

冯梦龙撰写故事时,还注重将不同人的评价、认识收罗进去,开阔读者的眼界。例如在《情侠类》讲完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后,他自己点评道:“妻者,齐也。或德或才或貌,必相配而后为齐。相如不遇文君,则绿绮之弦可废;文君不遇相如,两颊芙蓉,后世亦谁复有传者。是妇是夫,千秋佳偶。风流放诞,岂足病乎!今之蓬州,唐谓之相如县,迄今有相如祠。相如之取重后代若此,彼风流放诞者得乎哉。”[29]冯梦龙将卓文君视为能自择佳偶的侠女子,文君与相如成就一段良缘,其风流放诞亦成就千古佳话。长卿氏(屠隆)对此评论深表认同,他进一步阐述风流放诞的特质,“文君之为人,放诞风流也。女不侠,不豪;侠不放诞风流,不豪;放诞风流,不眉色姣好,不豪;姣好放诞,所奔非相如,亦不豪;奔相如不家徒四壁,亦不豪;家徒四壁,不亲当炉,相如与佣保杂作,涤器于市,亦不豪;亲当炉,相如涤器,不得僮百人,钱百万,太守郊迎,县令负弩,卓王孙、临邛富人皆伛偻门下,亦不豪。此所以为放诞风流也。文君以身殉相如,相如亦以身殉文君,一琴一诔,已足千古。”[30]通过七个“不豪”层层递进,深入剖析,指出卓文君拥有美貌与财富,却心仪贫穷才子,敢于为爱私奔,放下身段,当炉卖酒,为爱无怨无悔,最终成就侠女自择佳偶匹配才子的成功爱情典范,令后人敬仰倾慕不已。

伟大的编辑思想推动伟大的作品产生,冯梦龙不仅是一个编辑,而且是一个伟大思想家。他编辑《情史》的目的,就是为了建立“情教”,教会人们利用内心存在的“情”来认识世界,发自内心遵守各种仁义道德规范,实现理想社会蓝图。《情史》这部汇编作品凝聚、体现了冯梦龙对“情”的集合性、独创性、独立性、创造性认知,是对其思想进行深刻认识的绝佳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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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5-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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