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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情史》中的海洋叙事

2017-06-08沈伟

文学教育 2017年6期

内容摘要:冯梦龙《情史》中,与海洋叙事相关的共七篇。本文拟以叙事背景为海洋环境的《海王三》《鬼国母》以及故事主角为海洋生物的《鱼》这三篇为例,发掘超现实描写背后所隐喻的现实世界以及中国古代“鱼雁传书”的文化传统,探究冯梦龙及其所生活的时代人们的海洋观。

关键词:《情史》 海洋叙事 “抢婚” 鱼雁传书

《情史》全称《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由明代冯梦龙辑录历代笔记小说编纂而成。全书共分二十四卷,每卷标一总称,所收故事凡八百八十二篇,故事内容上起周代,下至明朝,汇集了两千年形形色色的男女情爱之事,以及当时社会中的一些传闻轶事。通观《情史》辑录的作品,“与海洋有关系的,一共7篇”[1],依照编排次序分别为《鬼国母》《蓬莱宫娥》《焦土妇人》《海王三》《猩猩》《虾怪》《鱼》,七者相较,与海洋关联性最强的当属《鬼国母》与《海王三》。

《鬼国母》与《海王三》均属笔记体小说,篇幅短小,故事情节大体类似,但又同中有异,各有特色。冯梦龙辑录《情史》时分别将其编入“情幻类”与“情妖类”,由此可见两篇小说所带有的奇幻色彩,但仔细阅读之后,则不难发现超现实描写背后所隐喻的现实世界。

两则故事的开头在中国古代涉海小说中极为常见,即海商在海上遭遇风暴或强盗,得以幸存漂流至海岛,其精华部分则在于人物上岛之后的经历。《海王三》讲述了海王三的父亲王某,长期在泉南经商,有一天在海上航行时遭遇风暴,“航巨浸,为风涛败舟,同载数十人已溺”,王某“得一板自托”,随波漂流至一座“幽花异木,珍禽怪兽,多中土所未识”的小岛。岛上有一“容貌颇秀美,发长委地,不梳掠,语言可通晓,举体无丝缕”的奇异女子,将王某“留与同居”,“度岁余,生一子”。此后王某偶然得船,遂携子逃走,女子伤心欲绝。其子长大后,“楚人目为海王三”。[2]《鬼国母》故事情节与《海王三》大致相同,讲述“数贩南海,往来十余年,累赀千万”的建康巨商杨二郎,“淳熙中遇盗,同舟尽死”,杨二郎“坠水得免,逢木抱之,浮沉两日,漂至一岛”,岛上“男女多裸形”,杨二郎与岛上最尊者鬼国母结为夫妇。一次鬼国母将他带出岛屿时,杨二郎竟意外逃离,返回人间,与家人团聚,调养数年后终于恢复本形。有研究者将这一类故事称之为“海上女儿国抢婚”文化背景下的“岛女繁殖叙事”。关于“女儿国”,《山海经》、《异域志》等典籍均有记载,尽管《海王三》中岛上只有一女,《鬼國母》中岛上是以鬼母为尊的男女杂居,但都是以女子为主要岛民,所以可以看作是中国古代众多小说记载中的“女儿国”的变形。男女双方的结合女子占主导地位,故称其为“抢婚模式”,这在故事中是有所反映的。《海王三》中尽管没有明写岛女如何强迫其与自己同居,但王某流落荒岛后知自己“业堕他境,一身无归,亦将毕命豺虎,死可立待”,为了保命,只好“姑就之”,与女子在洞中共同生活以后,行动也并不自由,岛女“朝夕饲以果实,戒使勿妄出”。《鬼国母》大致类似,鬼国母尽管是以商量的口吻问其是否愿往,但杨二郎知其“无计逃生”,只好答应。相比较而言,《海王三》中的女子尽管王某不能判断其为人还是异物,但至少“女容貌颇秀美”,而《鬼国母》中的女子则是鬼女,令人可怖,因此自愿的可能性更小。两则故事的结局也大抵相似,王某在岛上遇到船只后,毫不犹豫携子逃跑;而杨二郎也在一次外出时趁机逃离鬼母回到家中。可见他们从内心就不愿留在岛上,与女子的同居生活也是迫于无奈。

当然,尽管在上面的分析中反复强调“抢婚”的故事内核,但是作为《情史》里的重要篇目,我们还是能看到其中“情性”和“人性”的书写。无论是《海王三》里的王某还是《鬼国母》中的杨二郎,尽管是被迫与女子成亲,但也能感受到女子的脉脉温情。《海王三》中的岛女不仅容貌秀美、言语相通,还“朝夕饲以果实”,颇有贤妻之范,而王某就是在其外出采果的时候逃跑的;《鬼国母》中的鬼母受邀赴宴,杨二郎也要求同往,鬼母以其凡人之体为由拒绝后,最终在其“累恳”之下还是答应了,这才让他有了出逃的机会,可见鬼母对杨二郎还是相当“宠爱”的。而男子出逃后,女子的反应也很相似,岛女是“呼王姓名骂之,极口悲啼,扑地,气几绝”,王某的离开让她陷入巨大的悲哀与绝望,可见其用情至深;鬼母也是“在外招呼,继以怒骂,然终不能相近”。男子最初尽管是受强迫,但也并非毫无感情,王某离开后,还“从篷底举手谢之,亦为掩啼”,可见对岛女还是有不舍与眷恋。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责备男人负心,毕竟能回到“常人世界”还是值得庆幸的。这些女子不同于人类,但她们对于男女情感的重视,以及对孤寂生活的恐惧,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其“人性”的一面。

另外,两则故事的环境设置也值得探究。《海王三》的故事撇开“抢婚”的背景来说,也算作带有一定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二人生活的小岛十分秀美,“幽花异木,珍禽怪兽,多中土所未识。而风气和柔,不类丝矫所至,空旷更无居人。”而他们生活的山洞也是“深杳洁邃,晃耀常如正昼”,这些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令人对下面发生的故事有一种奇异美好的期待。《鬼国母》的设置则要可怕的多,尽管作者未对岛上洞中的环境未作过多描述,但岛民都是以鬼魂的形态出现。我们可以推测,在航海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风暴、礁石、海盗都可能成为海上事故发生的原因,无数人就这样葬身鱼腹,因此大海也是冤魂集中的区域,因此古人有了对“鬼国”的想象。

通过前文论述可以看到,《海王三》与《鬼国母》均将海洋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加以处理,海洋环境由此成为《情史》中海洋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除此之外,以海洋生物作为故事的主角,也是《情史》中海洋叙事的重要形式,这类故事以《鱼》最为典型。

《鱼》选自《情史》第二十三卷的“情通类”。“情通类”专讲异类及异类与人的情事,正如该类下属篇目《相思石》中的评语所言:“万物生于情,死于情。人于万物中处一焉,特以能言,能衣冠揖让,遂为之长,其觉性与物无异。”在这种“泛灵论”的指导下,书中的花鸟鱼虫皆具感情,俱可与人进行交往,因而故事情节颇具灵异色彩。《鱼》由两篇故事组成,均以“大鱼”为叙述中心,在古代海洋小说中,“怪鱼”或“大鱼”是常见的描写对象。这两则故事不同于以往小说注重对“大鱼”形体上的怪异、可怕进行大肆渲染,而是写它们为人类传递书信,奇幻中更显人情味。

第一则故事带有神话色彩,写一条小龙化作大鱼为有情人传书,显然是由中国古代“以鱼传书”的典故想象而来,真切动人。第二则故事中的鱼使者更为神奇,可以飞入云端为人传书,这并非小说家的凭空现象,也有文化传承在其中。在中国早期的神话中,鱼和鸟是可以互相幻化的,比如《山海经》中的北方禺彊神,即可为“鱼身”,又可为“鸟身”。再有《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可见鲲鹏本一体。因此有学者推测,古代文化中,鲤鱼传书之外还有鸿雁传书,雁乃鱼的化身,鸿雁传书可视为鲤鱼送信的变形。这则故事里说:“鱼飞入青天,轻于片紙,往来甚速。”可为佐证。

冯梦龙在辑录《情史》时,将七篇与海洋有关的篇目分别归入“情幻类”“情疑类”“情妖类”与“情通类”,四卷均为《情史》中神异色彩极为浓重的部分。通过上文对《海王三》《鬼国母》的论述则可以看到,与前代相比,海洋元素在明代笔记小说小说的创作中所占比重虽然明显增加,商人们的航海活动也已逐渐作为故事主体情节进行描写,但商人航海活动所处的海洋环境依然具有浓厚的神异色彩,仍未脱离中国传统神话传说中“海外仙山”的范畴。而《鱼》等以海洋生物为主体的小说,更是以“泛灵论”作为创作基础,与魏晋志怪小说一脉相承。《情史》中海洋叙事的神异色彩由此可见一斑。

在冯梦龙所生活的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欧洲文艺复兴已经进入尾声,新航路的开辟最终改变了世界格局。在十五世纪至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中,欧洲人通过与大海一次次的惨烈搏击,最终撕下其神秘的面纱,基于对海洋全新的科学认识,流传千年的海皇波塞冬等一系列海神最终退出欧洲文学的舞台,1719年4月25日,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问世,成为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以及航海探险小说的开山之作,西方文学中的海洋叙事由此实现了质的飞跃。反观中国文学中的海洋叙事,却始终未能从神怪小说的藩篱中挣脱出来,以至于发展至近代社会时,当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所作的《海底两万里》已经通过博物学家阿龙纳斯的视角对海底景物进行极为科学理性的描写分析,并且借助潜水艇、潜水服等现代设备在海底尽情遨游时,同时期的中国海洋叙事依旧沉浸于“海底龙宫”“避水珠”的窠臼之中。明代之后中国海洋观念海洋观念的缓慢发展,在文学作品的海洋叙事中暴露无疑。陆地的尽头是大海,只有勇于面对海洋,科学认识海洋,才能使东方的一片蔚蓝承载起中华民族的未来!

参考文献

[1]倪浓水.“海上女儿国抢婚”文化背景与《情史》“岛女繁殖叙事”[J].浙江海洋学院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6

[2]冯梦龙.情史[M].长沙:岳麓书社.2003.8

(作者介绍:沈伟,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