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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路遥小说中次要人物的艺术特色

2015-12-08谢延秀

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孙少平路遥小说

谢延秀

(延安大学政法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论路遥小说中次要人物的艺术特色

谢延秀

(延安大学政法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路遥在小说中对主要人物着力描写、刻画到位,塑造了高加林、孙少安和孙少平等一系列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典人物形象。而次要人物,路遥也写得精彩纷呈,极具特色。在塑造次要人物方面,路遥注意在整体情节中零星穿插对次要人物的描写,在语言行为上再现次要人物的特点,用对比方式使次要人物的形象相得益彰,把次要人物也塑造为“圆形人物”,对次要人物的命运结局往往处理为悲喜交织。凡此种种对次要人物的描写,是路遥的重要艺术经验,对于继路遥之后的当代作家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路遥小说;次要人物;圆形人物

小说是以刻画人物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具体的环境描写来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学体裁。路遥小说之所以在读者群中引发热烈的轰动,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主要原因却是作家在《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代表性作品中所塑造的诸如高加林、孙少平、孙少安等经典人物形象,给读者以强烈深刻的印象。这些形象是丰满,多变、复杂和立体的,已成为“城乡交叉地带”农村知识青年的典型形象,他们身上的个性特点、地域特色、时代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广大读者。这些成功的主要人物形象在作品中犹如一株株盛开的花朵,而这些花的绚丽,还需要绿叶的烘托,所以作家不仅仅满足于对主要人物的描写,路遥笔下次要人物的描写也极其精彩。

次要人物不是小说的主角,是小说创作中作者着墨不多的人物,也不会在每个章节里面都出现。作者对于他们的描写只是寥寥数笔、惊鸿一瞥,但是他们的存在,对小说情节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对于衬托主角、表现主人公的性格以及反映历史特征和时代风貌也有重要作用。因而优秀的小说往往重视次要人物的刻画,次要人物的描写水平也直接体现了作者刻画人物的水平。

路遥在《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作品中所塑造的王满银、德顺老汉、金波、润生、郝红梅等次要人物同样颇具魅力,令读者难以忘怀。

一、在整体情节中零星穿插对次要人物的描写

人物是小说的核心,长篇小说涉及的人物众多,如何解决人物的“出场”问题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在路遥看来,“在长卷作品中,所有人物都应该尽可能早出场,以便有足够的长度完成他们。尤其是一些次要人物,如果早一点出场,你随时都可以东鳞西爪的表现他们,尽管在每个局部他们仅仅可能闪现一下,到全书结束,他们就可能成为丰富而完整的形象。大部分的次要人物都是靠点点滴滴的描写完成的,让他们早点出现,就能够多一些点点滴滴,多一些点点滴滴,就可能多一些丰满,塑造一个个完整的人物形象。”[1]

侯玉英是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一个次要人物,人物塑造的也极其精彩,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印象。作者让这个人物尽早出场,在点点滴滴中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侯玉英在小说的第一部第一章就出现了,她矮矮胖胖,行走有点瘸跛,作为中学当天的值日生负责打饭,在等待孙少平及郝红梅的过程中,她明显表现出了自己不耐烦的情绪。在作者的这些描绘中,跛女子侯玉英使人产生了一种可怜又可恨的态度。第二章中,侯玉英又揭露了孙少平看“反动书”的行为。又一次加深了读者对她的反感。由于侯玉英身体上的残疾,让她有一种病态的心理,她总是通过指出别人的缺点来极力证明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并总是急于表现自己以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她的这些行为掩饰不了她内心的自卑感。第十六章中,他又将孙少平把好工具分给郝红梅的事情戳穿了,并嘲笑郝红梅是孙少平的婆姨,引来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并直接让郝红梅下定决心,断绝了她与孙少平朦胧的恋爱关系,让读者对侯玉英更添愤恨之情。第三十七章中,侯玉英不听劝阻,在暴风雨来临之际躲在石崖下面,暴雨导致河水突涨。眼看着侯玉英就要被冲走,孙少平奋不顾身跳进洪水中将她救了起来。她羞愧不已,被孙少平人格魅力所折服,对孙少平充满了感激之情,并邀请孙少平去她家吃饭。从这些描写中也可以看出她知恩图报的一面。第四十二章中,郝红梅偷手帕被发现后,她爸让她去学校报告校领导,她找到了孙少平,并听从了孙少平的意见,没有告诉校领导,由此可以看出她对孙少平的感激之情以及被孙少平的宽容大度所折服。第四十三章中,在毕业分别之际,她向少平写了求爱信,表明了自己对孙少平的爱意以及愿意竭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她承诺如果少平接受了她,她将把全部的爱情献给少平。从这封信中又可以看出她正如普通女孩一样,渴望着爱情,对于不顾生命危险救自己的人,她充满感激,知恩图报。小说第二部第二十章写到了孙少平与侯玉英再次相遇,此时侯玉英的怀里已经抱着自己的孩子了,她已经嫁做他人妇了。侯玉英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孙少平看不上自己,自己没有盼头才寻了别人。看似一句玩笑的话,却透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将侯玉英那种真诚爱别人而自己的感情没有得到回应的那种心痛无奈有力地表现了出来。

小说对于跛女子侯玉英的描写就此结束了,在点点滴滴的描绘中将一个完整的符合人性的人物形象呈现了出来,侯玉英的人生轨迹、性格特点在点点滴滴中描绘了出来。作者对跛女子的人物命运也做了详细的交待,在故事情节的叙述上达到了完整性。小说对她的描写到此结束显得自然不突兀,让读者在感情上也能够接受,对于侯玉英人物形象也有了清晰明确的认识。

二、在语言行为上再现次要人物的特点

语言、动作是塑造人物的重要表现方式,写人物一定要重视语言、动作行为的描写。选择有代表性的语句,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他们的个性和思想、道德品质都有着重要的作用。路遥小说人物写得很传神,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生动的语言动作的描写。小说对各个年龄、各个阶层的人物,都运用了不同的语言、行为的描写,以求符合人物的身份、个性特点,因而塑造的人物显得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王彩娥和孙玉亭两个人也都是路遥小说中的次要人物,两个人偷情的事暴露以后,作者对于两个人言语、动作的描写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特点。当金富金强将孙玉亭扣在金俊斌家里,他们的奸情即将暴露时,两个人的态度完全不同。王彩娥作为一个女人,此时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是羞愧难当、六神无主。一个男人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应该挺身而出,设法解决。而他们两个人面对这种事情时,角色完全发生了反串。王彩娥生性泼辣,胆子大。当被关起来后,王彩娥大骂金家祖宗三代,及时制止了孙玉亭的恐慌,大声吼叫孙玉亭说:“你这个没骨气的家伙!怕什么?屁的事也没!看他金家这群王八羔子怎放人!你光明正大来串门,谁家的龟儿子看见你和我睡觉了?”让孙玉亭定下了心。这些语言、动作行为的描写完全切合了王彩娥作为农村妇女的身份以及她个人的泼辣性格。反过来我们再看看孙玉亭,村里的一个小干部,对政治热情洋溢,骨子里却胆小怕事,怕老婆,干出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心虚。当自己被关起来后,吓得手忙脚乱,裤子都穿反了,哆嗦着坐在板凳上浑身汗水淋漓,嘴里只会嘟囔说:“总要有个组织哩……”完全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些语言、动作行为的描写也契合了孙玉亭农村干部的身份以及他胆小怕事的性格特征。

两个不同人物,面对同一件事,作者用尽不相同的言语、动作行为的描写表现了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语言行为,深深抓住了人物的特点,写得生动传神,让我们叹服作者高超的人物塑造技巧。

三、用对比描写方式使次要人物的形象相得益彰

对比描写是小说中常用的一种修辞手法。运用对比,能把好同坏、善同恶、美同丑这样的对立美学特征揭示出来,从而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运用对比描写后,好人的形象显得更加高大,而坏人的形象在与好人的鲜明的对比中显得更加邪恶,让人唾弃,从而达到读者与作家的共鸣,进而升华主题,表现出作者所要传达的思想。[2]

上述孙玉亭与王彩娥偷情事件暴露后就采用了对比描写的方式,王彩娥遇事的冷静、果断和孙玉亭遇事之后的恐慌、软弱之间的对比,更加凸显了两个人物的形象。不仅如此,通过对比,人物道德品质的高低也显而易见,很自然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在面对生产责任制的事情上,作者就拿孙少安与田福堂的行为进行了对比。孙少安看到农村的烂包光景,作为一队的生产队队长,他心怀责任,时时刻刻都想着改变一队这种现状,让农民吃饱饭,生活富裕起来,活得更有尊严。然而由于当时政治上左的思想即社会上各种守旧势力的阻碍,他第一次生产责任制的尝试以失败而告终,他也受到了处分。但孙少安一直心系这件事,当田福军担任黄源地区专员,主张实行生产责任制时,孙少安积极响应号召,又一次遭到了田福堂的反对。

田福堂是双水村支部书记,是个文化不高、没有高层次人生观与价值观的人,他以自我为中心,追求蝇头小利。通过一些政治手段,各种活动企图紧握自己在村中的权力,成为村中的核心人物。在推行生产责任制的问题上,他反对的原因主要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考虑,而不是从广大农民的利益角度出发。一方面多年来双水村一把手的角色,使他习惯于大集体的生活,习惯于发号施令,一旦推行生产责任制,他认为自己将被架空,他的政治才能将无处发挥。另一方面他自己年纪大了,出山劳动已不像年轻时那样得心应手,家里的光景和全村比起来将大不如以前。大集体“大锅饭”的政策让他不用劳动,仅靠发号施令就能得到和大家一样的收入。因此他对责任制坚决反对。通过这件事,少安与他形成鲜明对比,人物道德品质的高低自然就表现出来,作者不用刻意评述,读者自然就知高低。

四、次要人物同样可成为“圆形人物”

“圆形人物”以及相对的概念“扁平人物”,是20世纪英国文学理论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提出的。扁平人物有时也被称作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福斯特认为扁平人物有两大长处:一是容易辨认,二是容易记忆。扁形人物的性格是比较突出、鲜明,但单一。圆形人物是指文学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也可称典型人物。这类人物在小说中往往都是多面和多义的人物。这类人物的特点是性格有其形成与发展的过程。圆形人物的塑造打破了“好就是绝对的好、坏就是绝对的坏”的简单的人物分类方法,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刻画人物形象,更真实、更深入地揭示人性的复杂、丰富,具有更高的审美价值。这种塑造人物的方法给读者一种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印象,往往能够带来心灵的震动。

路遥在主要人物塑造上,力求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多重性,表现人性复杂性。在小说《人生》中塑造了典型的“圆形人物”高加林,改变了传统的单一的好坏评价标准,在文艺界和读者群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高加林成为新时期文学中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而被评论家们争相从各个角度去分析。

一般来说,文学作品中的次要人物,往往是单一的性格,即往往是扁平人物。但路遥小说次要人物的刻画也大多是性格丰满的“圆形人物”,人物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复杂。

田福堂就是这样一个圆形人物。田福堂是中国农村乡土产生的政治人物。作者对他的评价也是多元的。作者欣赏他的政治才能,在双水村的偷水事件中充分彰显了他的政治才干。他合理安排,分工明确,决断果敢,发动全村人偷来了水。在处理金俊斌事件中,他顺应传统的人情,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圆滑,让金俊武无可挑剔。炸山拦坝时,金老太太拒绝搬迁,众人都没有办法。他来以后,流泪下跪,将金老太爷生前的好事悉数说出来。对老太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打动了金老太太,同意了搬家,显示了一个出色乡土政治家的本色。面对自己儿子要与寡妇郝红梅的结婚,他认为这是辱没门风,坚决反对。最终出于对儿子的爱,他接受了郝红梅,把儿子儿媳接了回去。这又显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在生产责任制推行以后,他无力抗拒大趋势,进城当了一个包工头,很快显现了他的组织才华,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光景很快就好了起来。但是在孙少安与润叶恋爱的事情上,他棒打鸳鸯,坚决反对,并用卑鄙的手段揭发了孙少安私自划分猪饲料地的事,使少安收到了处罚。在生产责任制的问题上,为了一己私利,他坚决反对,阻碍历史潮流,显得不识时务。从路遥的这些描写中,田福堂的行为既有进步的、又有落后的,也可以说有好有坏,但却一时难以做出绝对好坏的评价。作者的这种描写方式恰恰更加符合人性的真实性和复杂性,使人物真实而丰满。

五、悲喜交错:次要人物的命运结局

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的毁灭。当有价值的东西遭到毁灭的时候,总是能给人的心灵以震撼的。悲剧的特征是通过对人存在的否定性体验,展现对人生存在价值的肯定。悲剧的审美冲突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社会及自身存在的冲突和超越,悲剧的情感体验是一种人生实践存在的深层体验。通过悲剧,人们往往对人物命运作深刻的反思,给人以广阔的思考空间。

路遥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命运大多是悲剧性的,高加林的人生悲剧,孙少安、孙少平的爱情婚姻悲剧等。但悲情中总有温情,苦难中总有慰藉。悲喜交错、悲喜交集,又是路遥描写人物命运的一个突出特点。

次要人物的命运也往往如此。在其小说次要人物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李向前了。

李向前,一个家境良好、性格温顺、善良老实、对爱情忠贞专一的人。他有一颗无私爱人的心,总是力所能及的去帮助别人。在世人眼中,按照“好人有好报”的中国传统思想,他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然而他的人生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深爱着润叶,而润叶却爱着孙少安,他紧追不舍。后来少安结婚,心灰意冷的润叶答应了李向前的求婚。而婚后的润叶感情上并没有接受李向前。与李向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而这个宽厚的男人内心痛苦,却以宽容和理解的态度对待着润叶,幻想着润叶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当他离开家一段时间回来后,他失望了。他伤心、难过、悲愤、终于爆发了。爆发之后,他离家出走,与润叶极少联系,但他仍然坚定的爱着润叶,不离婚,并细心照料着润叶的家人。但命运之神似乎仍然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人儿。失意的他酒后驾驶,引发事故,使他失去了双腿,成了一个残疾人,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汽车运输事业。破碎的婚姻、残疾的身体使李向前人生充斥了太多的悲剧色彩。而润叶却在此刻突然转变了态度,回到了他的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重燃起他对生活的信心。儿子李乐的出生,让他当上了父亲,也让他尝到了生活的甜蜜,他的命运也由悲到喜。李向前的人生就这样完成了悲喜剧的交错,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在悲喜交错中,作者对人物的命运的描写就到此结束。带给读者的感受也是复杂的,读者为他出车祸而感到悲痛,又为润叶来到他的身边,带给他一个家而感到欣慰。总之,这种结局方式既不大悲,也不大喜,给读者的感受是很平和的,形成了作家自己独特的风格。

小说创作是以人物为核心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向来是小说家门苦心经营、呕心沥血之要事,只有成功的形象才能成为文学长廊的经典,而路遥之所以能成为当代文化史上为数不多的能打破文坛周期律的,并不断催生与激励新的言说冲动的特殊现象,源于其作品多元的艺术特色和审美感受,更因其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独特造诣与深厚功底,他在人物刻画方面的成功经验也为之后的当代小说家们予以积极的启示和借鉴。

[1]路遥.路遥文集.早晨从中午开始[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28.

[2]艾斐.论对比描写在刻画人物性格中的作用[J].山西大学学报,1984(3).

[责任编辑 刘国荣]

I206.7

A

1004-9975(2015)04-0078-04

2015-06-04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9J001);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14JK1843);延安市社科联基金项目(15AWY02)

谢延秀(1971—),女,陕西安塞人,延安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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