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边疆安全学视野下的边民土地意识构建*:以凭祥市友谊镇卡凤村为例

2015-12-08

广西民族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边民边境地区征地

雷 韵

土地是农民生存发展的根之所在。随着边疆地区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广西越来越多与口岸和互市点毗邻的边境乡村因基础设施建设和扩建的需要被征收大量的田地,世代靠农业为生的边民成为拥有农村户口却不能自给自足的游离在城镇人口和农村人口之间的人群。为了给自己的下半辈子和后代争取足够的生活成本,这部分人群开始采用各种方式与政府抗争。已有的研究往往将国家的武装力量和边境管理机构作为边疆防御的主体,将边民定位在“被扶持的弱者”。这样的定位不仅忽视了边民因长期在边境地区生活从而滋生的对地域的情感依赖,同时在客观上也限制了边民主动参与边防的意愿。因此,本文从“边民的生存安全”这一角度切入,以广西凭祥友谊镇的卡凤村为例,分析土地意识主导下的边民行为及其与边疆安全的关系。

一、问题的提出

(一)土地意识的解释

许多已有的研究将农民的土地意识看作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概念,鲜少做详细的解释。目前对这一概念作出详细解释的是陈胜祥。他从心理学的“态度”一词切入,认为土地意识是“农民在长期的农作生活与非农就业转移中通过互动性学习而获得的关于土地的自然经济属性及其社会制度安排的‘认知’、‘情感’、‘意愿 (行为倾向)’等心理因素的综合。”[1]37这些心理因素的产生是基于土地具备生产生活、财富增值、保障社会稳定等经济社会功能以及中国传统文化赋予“天地”至高无上和无比神圣的历史文化特性。因此,农民在土地意识主导下的行为不仅是他作为经济人从个人利益最大化角度做出的理性考量,同时还是他作为中国传统农耕文化中的一员在情感上受制于土地背后的各种观念传承性所作出的反映。

(二)土地意识与边疆安全的关系

从古至今,土地为农民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提供基本的保障,因此被视为农民谋生的根基。土地可生产满足人类生活所需食粮的功能是生活在其之上的人民生存下去的信念之一。广西边疆地区是典型的“老、少、边、山、穷”地区,地区的发展尚不能改变边民对农业生产的依赖,许多人仍将土地视为命根子。对土地的留恋是边民守土固疆的主要驱动力之一。此外,包括民主制度和土地制度在内的国家各项制度体系的完善是国家政权稳定的依托。许多土地冲突的根源就在于民间和政府双方难以在土地收益分配制度和土地所有权等制度上达成一致,由此引发的群体性事件可能成为影响地方社会秩序稳定的隐患。

二、田野点概况

地处广西西南端的凭祥市素有“中国南大门”之称,该市西南面与越南接壤,边境线长97公里。友谊镇因境内的友谊关而得名,镇政府距离市区4公里,与越南拥有79公里长的边境线,镇上共有礼茶、隘口、卡凤、召化、匠龙、英阳、平而、三联、宋城9个行政村共62个自然屯,其中大部分位于边境一线。

卡凤村位于友谊镇政府驻地南面6公里,西、南面与越南交界,现辖浦寨、浦荷、卡防、咘沙、咘沙街、渠历、弄尧、米七、贯净、板咘、关隘11个自然屯,其中浦寨、浦荷、卡防、咘沙、咘沙街、弄尧、渠历和米七8个屯是边境一线村庄。该村坐拥浦寨和弄怀两个中越边境上较为繁华的边贸点,人均年收入在友谊镇各村中名列前茅,2013年的人均收入超过6000元。卡防屯和浦寨屯是卡凤村内被征地面积最大的两个村庄。卡防屯始建于1880年,是凭祥通往越南的必经之路,清朝曾在此设卡防止商人走私及外人入侵,故得名“卡防”,由此可见该村重要的战略地位。2008年底凭祥综合保税区开始建设后,卡防旧屯全被征收用作保税区的建设。失地后的村民被整体迁至今卡防新屯。新屯坐落在通往浦寨边贸点的公路旁,与卡凤村的咘沙屯相邻,所占位置原是咘沙屯的地界。受落叶归根这一传统思维的影响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失去自家的土地后又在别村的地界内居住,丧失土地所有权的事实激发了卡防屯村民在征地过程中与政府的几次激烈对抗,并最终导致村庄内部秩序失和。

浦寨屯于1885年从咘沙村分出独立,“浦寨”是壮语,译成中文是“山岭中的村寨”。浦寨屯是卡凤村中最早被征地的村寨,如今这个只有47户的小村庄湮没在繁华的浦寨边民贸易市场中。

三、土地意识支配下的守土固边

(一)逐荒地而居的边民

延绵的山体在国家版图的西南边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阻碍了国家权力的传播,形成了一个几近封闭的囊括中国与相邻跨国民族的地方社会。从皇祐五年 (1053年)至清宣统二年 (1910年),凭祥的土地均属土官及其家族和乡村中的头目所有。 “土司的田,有26%交由土民役耕,74%由土民佃耕,佃耕田主六、佃四分成,灾年不减。”[2]234然而偏远的山村,水田较少,村民以刀耕火种的方式开荒,生产力低下,因此土官对这些地方的土地管理放任自流。边境地区更是如此,卡凤村的弄怀和卡防等边境村屯每逢自然灾害收成欠佳,村民就逃往越南另谋新地,边境土地丢荒现象平常。面对这样的情况,土司不得不放弃对当地人的剥削,仅在形式上保留对当地土地的所有权。各家各户在边境两侧开垦荒地,甚至超越了国家边界的限制。由于凭祥一带的边境地区成片的田地很少,许多中国边民会到越南边境村庄,在同源民族的帮助下以租赁或为其打农工的方式开荒、种地。凭祥边境地区的便道发达,如今还在频繁使用的中越边境便道就有297条,因此边民穿梭国境很少受到国家边防机构的管制。由于种植技术不精,尽管这一时期耕地面积在数量上不少,但是收成很少。宣统二年 (1910年),凭祥州改土归流。与广西东部地区大部分土地掌握在地主手中不同,西部的土地大部分属于自耕农和半自耕农。“1934年,凭祥共有农户3997户,其中自耕农为1333户,占33%;半自耕农1819户,占46%;佃农845户,占21%。”[3]204这一数据表明凭祥当地的土地所有制以农民小私有土地为主。这样的土地所有制缓解了农民与地主间的矛盾,为凭祥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

(二)束缚在土地上的边民

在革命时代,中国共产党就已明白耕地资源的分配是赢得乡村广大农户拥护政权最有效的方式。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以土地资源的分配为切入点,明确广大农村百姓各家的土地所有权,此举获得了广大农民对新生政权的支持并扫除了农业经济发展的障碍。1952年凭祥县在政府的直接领导和帮助下,以农民协会为执行机关进行土地改革,共没收地主土地5641亩,征收富农出租土地1121亩,小土地出租多余土地120亩,按“填坑补缺”的原则,将土地、耕牛、农具、谷物和房屋分给352户雇农、3424户贫农和64户佃农。[3]234土地改革的一大特点是根据家庭的耕地面积和财产重新对村庄传统社会中的阶级成分进行洗牌,从政治的角度重新布置乡村社会的权力格局。传统壮族社会中的村庄话语权掌握在各宗族的大户手中,而以农民协会为主体的土地改革将广大曾经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划入“贫农”“雇农”行列,以往少数的大户却被冠以“地主”身份而成为对立阶级。土地改革明确了农村各家各户的土地所有权,颠覆了传统村落中以宗族为基础的乡绅政治,赋予广大农民群众当家做主的权利。这种方式一方面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以及对新生政权的感激之情,为随后的社会改革夯实了基础,但也将农民牢牢地束缚在自家的土地上。

1953年开始,中共中央在全国范围内逐步进行社会主义改造,通过互助组、合作社和人民公社三种形式逐渐将农村的各家土地收归国有,以工分的形式兑换日常生活所需。1958年至1962年恰逢自然灾害,全国农业收成萧条,许多地区出现饥荒甚至死人的现象。与此同时,越南北方地区正值分田到户时期,边境地区的荒地非常多,农民可以自由开垦。在这样的背景下,凭祥部分边民开始举家趁夜逃往越南谋生。但是很多人依旧留在国内,依靠越南亲友的粮食接济或抽空到越南边境地区做些农业散工以换取粮食。不论是逃离国家还是短期的出国务工,皆与农民的土地意识有关:前者受求生本能的驱使在族群同源感情的感召下跨国界求生存;后者难以割舍家乡的土地,却又迫于生计,只能折中以短期务工的方式改善生活。对于边民逃往越南的行为,笔者认为不能以国家认同或族群认同作为简单的衡量标准,而应将这一行为视作经济人在物质经济理性的驱动下,在跨国民族生存地域这一特殊的人文环境中做出的有利于自身生存的选择。人只有在满足基本的物质生活需要的基础之上才会产生其他的意识观念,而土地的生产功能正是满足边民物质生活需要的根基。从土地意识的角度出发,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中国边民不顾个人安危,以部队向导、翻译、民兵等各种方式保卫国家。因为边境地区之于边民的意义不仅仅是国家领土,更多的是他们世代赖以为生的生产资料和日后落叶归根之所在。

四、土地意识怂恿下的对抗行为

城镇化向乡村蔓延过程中的征地行动必然打破农民自古以来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失去土地这一重要的生产资料后,文化素质普遍低下、缺乏工业社会生产所需的各种技能的农民一时间难以适应现代工业社会的竞争和压力。土地资源的丢失加上个人能力的不足直接制约个体家庭经济的发展,因此边民在土地征收前后与政府产生各种对抗行为。

(一)征地造成的村庄秩序失和

村庄秩序由个体家庭及在此基础上组成的宗族、村庄权力机构以及村民之间的关系三个要素组成。卡凤村卡防新屯的整村征地与搬迁行动造成该屯村庄秩序失和,在友谊镇征地工作中十分典型。该屯在搬迁过程中形成的矛盾大致可归纳为以下三类:

第一,村民与村干的矛盾。卡凤村的村委组织中,几名权力较大的村干都与卡防屯有关系:支书与民兵营长是卡防屯人,村委副主任娶了卡防屯的女人,因此也算半个卡防屯人。当搬迁工作陷入僵局时,村干要首当其冲发挥榜样作用。支书、民兵营长说服家人和部分村民,成为首批搬迁的人。作为回报,政府将新屯中邻近公路的前两排房子分给这部分人,他们可以出租家里多余的空间给外地客商。他们的先行搬迁瓦解了卡防屯因搬迁结成的与政府对抗的联盟,加之村干都集中在这部分人中,这预示了村庄工作将陷入泥潭。卡防屯队长HA是第一批搬迁的村民。作为劝说剩余村民搬迁的主要干部,HA的压力非常大。卡防新屯是凭祥市政府的一个重要工程,搬迁工作必须在2009年8月之前完成。HA回忆起这个过程时说:

“第二批人里主要有几个人在操控,他们不愿意出来和政府工作组直接谈,就怂恿村民闹。这几个人的势力很大,其实我们当时说服大部分人搬迁了,可这几个人不搬,大家也不敢搬。”

HA几次登门说服几位操控者,都被恶言相向赶出门,最后是由政府工作组出面协调才勉强同意搬迁。HA表示,政府的人现在来卡防屯,都不敢到后面两排房子去,就怕见到这些村民。

第二,家庭矛盾。黄女士是卡防屯村民,今年50岁,由于丈夫是上门,因此她在娘家的地位和儿子无异。黄女士的家族在征地中总共得到35万元的赔款,兄弟认为她是女儿,不应参与赔款分配;而黄女士则以“找了上门丈夫,地位与儿子相同”为由坚持要从中分一杯羹,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只能上法院通过法律手段裁决。这件事情过去后,黄女士得到了部分赔款,但是兄妹情谊也走到尽头了。黄女士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和丈夫在越南做杂木生意,2008年以前已经在旧屯盖起两栋两层的楼房。她表示,争取来的赔款只是想给子女留下一笔钱,现在村里没有土地,以后他们连房子都盖不起来。HA介绍,征地款下来后,因分配不均造成兄弟反目的在卡防屯里很多,甚至从此不再来往。

第三,村庄关系。搬迁将村民分成两派,由于少数精英从中作梗造成村庄关系失和。壮族每个村寨都有一个土地庙,每年队长组织全体村民集资购买祭品,一起做菜拜祭,之后还有全屯的聚餐。搬来新屯后,村民渐渐分成两派分别拜祭土地庙。队长虽然想组织全屯,但又不想滋生事端只能作罢。调研期间,卡防屯后两排一个吸毒者因吸毒过量死了,家中留下两个老人。村民说要是以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全村都会一起照顾两位老人。但现在由于往来较少,且碍于两派之间的矛盾,大家也很少表示关心。如今村庄关系很微妙,两派人在村里平常见面都不打招呼,因为害怕被群体中的其他人骂作“叛徒”,但是出了村庄少了其他人的监视,大家反而能融洽相处。

以土地为核心的农业经济是边境地区家庭主要的收入来源,失地意味着失去固定的经济收入,自然能够引起当事人强烈的反抗。20世纪90年代以来边境地区基础设施建设步伐加快,许多村庄的土地被征,由此造成农村土地面积减少,因此村民们人心惶惶。尽管凭祥市的边境贸易在广西边境地区数一数二,但边境社会的发展却跟不上经济的变化,边民的法制意识、创收意识、市场经济的竞争意识淡薄。长期以来,由于边境地区与少数民族地区相重合,政府官方文件习惯性地将边境地区及其人民定位为“需要政策倾斜,特别照顾”的地区和人群。这种意识自1949年以来就在边境地区生根发芽,如今枝繁叶茂,难以撼动。受到这一意识的影响,边民习惯将政策的直接惠益看作是“边民”身份应得的附属品。习惯了从国家各类政策的直接受益的边民面对“征地”这种瓦解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行为,容易对自己的前途产生悲观失望的情绪,为弥补失衡的心理会以极端的方式向党政部门施加压力。

(二)边民失地后的消极心态

1991年至1992年,凭祥市政府向浦寨屯的村民征收田地用作浦寨边贸市场的建设,浦寨屯因此成为凭祥市最早被征地的村庄。如今的浦寨屯与中越边境线上最大的红木原木交易市场仅隔着一条马路。这个仅有20余户本地居民的小村庄里仅有几栋崭新的楼房,大部分人家还住瓦房或20世纪90年代建好的房子里。这一时期的房子还不流行在屋外用光滑的瓷砖装饰,因此外墙上斑驳的水迹显得房屋格外陈旧。屯里仅有主干道做了水泥硬化,其余岔路还是泥路,这在广西边境乡村的基础设施建设中极为少见。

20世纪90年代初,浦寨屯一亩畲地300元,一亩水田7000元。征地范围囊括村民家庭的所有田地意味着当地农民的生活方式从自给自足向城镇人口花钱买米买菜转变。征地之初,所有人都有抵抗情绪,希望以此能让政府提高征地价格。然而土地价格无法改变,于是政府向村民承诺“边贸点建好后,每户给一个铺面;到时浦寨会有大型的市场,招工会优先考虑浦寨屯的村民。”有了政府的承诺,村民才在征地合约上签字。然而边贸点建好后,浦寨边民看着外地客商纷至沓来,而政府承诺的门面和工作机会却迟迟不兑现。村民派时任浦寨屯队长的HM去政府了解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承诺是上届政府做的,如今领导已全部换届,因此现任班子对这一情况不了解”。消息传回村里,村民感觉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幸运的是,边贸市场的繁华还是为他们指了一条致富的道路。浦寨有大型的卸货场,每年约有三四个月是货物往来的旺季。越南运输的大卡车一次可装载30吨货物,大约需要7-13个人卸货。1个人1天赚一百多元没问题。为方便赚钱,许多越南边民就在浦寨屯租房。浦寨屯每家都有房屋出租,一间30平方米的房间一个月的租金是300元人民币,比这个面积小的房间要200元。为了赚钱,每家都临时搭起瓦房,光线昏暗,环境糟糕。来浦寨搬货卸货的越南人很多,因此浦寨屯的房屋出租生意效益可观,成为各家的主要收入。有了租金,中国边民不愿去出卖体力卸货,于是货场上的搬运工渐渐以越南人为主。货物往来的淡季,村民开始用赚来的租金做些小本生意,如从越南运点反季水果卖给中国的水果商。

也许是政府没有履行征地时候的口头承诺让边民耿耿于怀,随着友谊关周边的村庄宅基地逐渐被征作他用,浦寨边民开始担忧浦寨屯难逃征地命运。在这种心理的左右下,大家对村庄公共设施建设渐渐滋生消极的态度。浦寨屯的边民认为,该屯随时都有可能步卡防屯后尘成为浦寨边贸点建设的牺牲品,因此对村中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持消极态度。村里人的传统观念厚重,在担心浦寨屯被征地之余也希望能在自己的地盘建一栋体面的楼房养老。

卡防和浦寨两个自然屯的案例表明村民在征地过程中屡屡与政府闹僵的症结一方面是出于对祖宗地的留恋,另一方面则是对未来的担忧。凭祥市政府对失地农民的未来生活有一个规划:

“村庄土地的赔偿款严格按照凭祥市国土资源规划局制定的《征地补偿安置方案》计算,即征地补偿费=被征收土地面积×征地统一年产值标准×倍数,农户可一次性获得赔偿款。村庄人均耕地面积低于0.3亩 (含0.3亩)的,由市人民政府连续3年无偿为被征地群众提供口粮,标准为每人每月30斤大米。村民日后的收入可以从两方面获得,一是集体土地分红。对在征收土地后被征地单位人均耕地面积低于0.3亩 (含0.3亩)的,预留一定的土地给村集体组织作为集体产业用地,每个村集体组织的预留产业用地面积以3亩为基数,再按实际征收耕地数的4%增加预留产业用地。村委会可以和边贸点的老板联合做些商业活动,每年收益后再分红;二是边民依据国家规定的《边民互市贸易管理办法》在利用征地赔款做小本生意。”①2013年7月调研期间,笔者在友谊镇人民政府与镇长交谈得知。

但是从卡凤村这两个被征地的村寨发展来看,村民并未按政府设定的谋生道路转型。按照《征地补偿安置方案》的计算方法,近几年被征地的家庭一次性获得的赔偿款在几万至十几万元之间。大部分家庭在获得赔偿款后先盖一栋体面的小楼,这耗去赔偿款的大部分。

五、土地意识与边疆安全的关系

(一)特殊生境中的利益表达与获取

如今,从中央到边疆地方政府都怀着“发展边疆经济,以经济带动各项发展”的美好愿景在中国的边境地区大刀阔斧地进行经济建设。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经典命题的深刻影响,地方政府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却忽视了意识观念的教育。“人类的族群认同还是自利的。族群认同的工具性、现实性是其最基本的本质。”[4]252当代社会,边民是否能直接从国家的边疆发展政策中直接受益已经成为影响其国家认同感强弱的一个重要因素。

历史上,广西边境地区山地多、平地少的地理现状阻隔了边疆与内陆地区的联系,在跨国民族之间创造了一个跨越国家边界的以族群文化为中心的地方社会。两国的边民或者在族群关系的主导下,或者是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从古至今就形成了互惠互助的交往模式。在这一交往模式中,基于土地所创造的农业经济价值及衍生的文化制度是这一模式保持稳定的关键要素。因此,即便是在那些将边境贸易作为村民家庭经济增收主要方式的村庄仍然无法摆脱祖宗流传下来的土地情结。在友谊镇其他没有征收农田的村庄里,家家户户依旧一年两季播种和收割。如此作为并不是为了解决温饱,而是将其作为农民的主要特征之一加以保存。在以族群文化为中心的边境地方社会中,任何一方的国家边境扶持政策都会对另一方的边民产生一定的影响。近年来,中越两国先后照顾了各自边民的生产生活、子女教育、医疗保障和住房政策等现实问题。国家的投资扶持行为很大程度上在不触动农业民族身份的基础上改善了边民的生活,因此增强了边民的国家认同感。但是征地行为从短期的收效来看打破了边民传统农业生产方式以及建立在这之上的文化制度,而且政府所规划的蓝图在现阶段还是纸上谈兵,这加剧了边民的不满心理,引发双方之间的对立冲突。二者之间的对立冲突有多种表现形式,基层工作难以顺利开展是最明显的表现,此外还有边民以“文化程度低,难以找工作”为由屡次参与走私这类获益较快、但却触犯国家法律的行为也可归为更深层次的冲突。

(二)“边境地区”蕴含的双重象征意义是促使边民守边固边的主要催化剂

美国农学家F.H.金在《50个世纪的农民》一书中写道:“中国人像是整个生态系统里的一环。这个循环就是人与‘土’的循环。人从土里出生,食物取之于土,泄物还之于土,一生结束,又回到土地,一代一代,周而复始,靠着这个自然循环,人类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五千年。人成为这个循环的一部分。”[5]33生存是人类的本能,而粮食则是延续生命最直接的物质基础。农耕民族获取粮食的主要方式就是农业生产,而土地正是孕育粮食的重要资源。因此,毫不夸张地说,土地是维系农耕民族生存的重要生产资料。除了向农业人口源源不断地输出生存资料外,土地还可引申为农民的财富象征。封建社会,乡村里有一些拥有良田万顷的地主,他们富甲一方,成为掌握乡村权力资源的不二选择,因此也成为受人尊敬的对象。土地还为人们的生存带来希望。尽管农业的丰收与自然灾害的关系密切,但是只要有土地,人对于播种的希望就有可能实现。出于对土地资源的膜拜,壮族社会在各个村寨中建土地庙供奉土地公,全村每年定期凑款举行祭拜仪式,祈求神灵保佑农业丰收。新中国成立以前,苛捐杂税和战乱致使人口向广西边境地区流动,尽管这里自然环境恶劣,但还有土地提供生存资源。新中国成立以后,尽管乡村的土地所有制经历了数次的变革,但农民仍旧在家门前的土地上通过辛勤劳动养活家庭是制度变革中不变的内容。出于对土地资源的膜拜与依赖,农民成为附着在土地这一固定场域中的一员,难以动弹。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后,国家出于捍卫领土完整的义务保卫国家领土不受侵犯;边民出于捍卫生存资本的本能积极投身战斗,因为炮弹落下之处是他们长期耕种和生活的地区,两国争议的地段则是产生物质财富的山林地段。战争虽然阻碍了边境地区的发展步伐,却在边民的思想中重新构建了“国家”和“家庭”的定义。许多人面对战火虽然有逃生躲避的念头,却受土地分配的限制无法实现,只能将保卫家园与保卫国家的意愿合二为一付诸行动。

中越边境线漫长,许多地方难以步兵防守,只能依靠边民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监控。但是,从凭祥卡凤村的案例我们不难看出,随着土地资源的逐渐减少,边民渐渐从土地这一场域中解放。如今边境地区的年轻人几乎都到东部沿海发达城镇务工,不愿和贫困的越南边民一起,村里多是老人和儿童留守。缺乏土地提供的稳定生存资源,许多获得高昂征地赔款的边民不愿出卖体力,宁愿冒险进行走私这类违法行为。因此,国家在边疆地区的开发建设过程中征用边民土地时,如何寻求另一种可持续的增收方式替代土地之于农耕民族的作用具有重要的意义。

[1]陈胜祥.分化与变迁:农民土地意识变迁[M].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10.

[2]凭祥市地方志办公室.凭祥市志[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4.

[3]钟文典.20世纪30年代的广西[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4]王明珂.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5]转引自费孝通.社会调查自白[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5.

猜你喜欢

边民边境地区征地
调兵山市深化征地制度改革工作初探
滇西南边民通婚对社会秩序的影响——以普洱市为例
严阵以待
边民互市 兴边富民
关于征地管理工作的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