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医学中的人文精神
2015-12-06董竞成张红英张建青仁青东主买买提努尔艾合提
文/董竞成 张红英 乌 兰 张建青 仁青东主 买买提·努尔艾合提
中国传统医学中的人文精神
文/董竞成 张红英 乌 兰 张建青 仁青东主 买买提·努尔艾合提
医者不仅要有精湛的医术,还要有高尚的医德医风和对病人的人文关怀。现代医者对疾病的诊疗越来越依赖仪器设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与患者彼此间的交流与沟通,出现了人文精神的缺失;随着医疗卫生事业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接轨,滋生了医德滑坡现象。本文通过梳理中国传统医学中汉医学、藏医学、维医学、蒙医学、回医学、壮医学、傣医学、苗医学等民族传统医学对人文精神与医德医风的认识与要求,强调现代医者应学习传统文化,提高人文知识、人文素养,重视人文关怀和医德医风建设,重塑基于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新模式的现代人文与医德。
中国传统医学 人文精神 医德医风
人文精神是一种普遍的人类自我关怀,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命运的维护和关切等。医德医风是指执业医师应具有的医学道德和风尚,它属于医学职业道德的范畴。对医者而言,必须兼具优良的医技医术和高尚的人文精神及医德医风,故千百年来无论是《希波克拉底誓言》还是孙思邈的《大医精诚》都强调了人文精神和医德医风对医者的重要性。然而,近百年来,科学技术和医学模式发生了巨变,现代诊治技术使医者对疾病的诊疗越来越依赖于仪器设备,而作为完整个体的病人在诊疗过程中被逐渐忽略,医患之间的沟通日趋减少,医学中自古形成的人文精神也逐渐淡化;另外,随着医疗卫生事业与市场经济的接轨,当今社会浮躁等问题的盛行,也滋生了一些医德问题。鉴此,有必要借古喻今,通过梳理中国各民族传统医学对医者人文精神和医德医风的认识与要求,以加强医者人文精神和医德医风的建设。
中国各民族传统医学中的人文精神
中国传统医学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医疗、生活实践中,不断积累、反复总结而逐渐形成的具有独特理论风格的医学体系。中国传统医学是中国各民族医学的统称,主要包括汉医学、藏医学、维医学、蒙医学、回医学、壮医学、傣医学、苗医学等民族医学,其中,以汉医学最为成熟,在中国及世界上的影响最大1,2。组成中国传统医学的各民族传统医学对人文精神和医德医风也均有其认识,且相似性大于差异性,具体分述如下:
汉医中的人文精神
汉医蕴含着极其丰厚的传统人文精神。《素问》提出“道之大者,拟于天地,配于四海”,认为医道充盈于天地四海之间。唐代大医家孙思邈曰“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早在两千多年前《素问》就指出,执医者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晋代杨泉(《物理论》)指出:“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以“仁”为核心的儒家伦理道德观念、以“兼爱”为核心的墨家道德原则以及佛教“大慈大悲”“普救众生”的教义,在汉医领域受到了高度的重视。汉医历史上医出于儒,“医乃仁术”,说明汉医与儒家有着共同的伦理道德观念和人文精神传统。汉医是治病的人,不单是治人的病,这些都是汉医人文精神之所在。《医灯续焰》认为:“医以活人为心。故曰,医乃仁术”。 《千金方》提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清代徐廷祚曰:“欲救人而学医则可,欲谋利而学医则不可”,认为只有谋利的心淡薄了,良心和责任心才能产生。孙思邈提出“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重视医家的道德素养,才能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以病人为中心,从而提高疗效,这是医德的一种表现。
藏医中的人文精神
藏医对医德医风历来重视,核心价值从佛学的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道德思想出发,对医生的人文精神与医德医风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藏医学巨著《四部医典》中对医生的道德规范提出要求,归纳起来主要有:为众生造福,视众生为母;冤亲平等,热情治疗;怜悯病人,不嫌其脏;语言悦耳,礼貌待人,勤奋学习,精通理论,不可偷懒;治疗勤奋,专心一志;祥察明辨,不可拖延;博彩众长,孜孜不倦。尊敬师长,衷心虔诚,爱护同学,如同胞兄弟。对贫穷者,慈心相助;对待成绩,不可骄傲;一切知足,不能贪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决不贪图钱财;无私利众积善德,尽心尽职为患者。此外, 藏医学创始人《玉妥·云登贡布传》中对医学道德有所阐述,如:①对病人要一视同仁,《玉妥·云登贡布传》中说:“把六方俗世的众生,视为自己的父母”。②医生要有高尚的品质,应该对贵贱使药无别,扶贫济困,不论男女、美丑,不贪女色,不得谋取私利,要舍弃自私和贪婪、狡诈。③对病人的病情要保守机密,诊断要正确,给病人以信心。④医生在技术上要精益求精,不能因为医者技术水平不够或责任心不强,使病人受到伤害。⑤医者之间要互相尊重,指出:“正在接受医药训练的人,对自己的老师应当给予极大的关心,把他当成一个尊者来看待;与同学必须保持良好的关系,互相友爱、互相尊重、互相关心。”
维医中的人文精神
维医学古籍中有关医德医风的记载很多,例如:希波克拉底(公元前5~前4世纪)是维医学的奠基者之一,他的医德誓言流传至今,其大意如下: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兄弟,如欲受业,当免费并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与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祗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亟之。此外,喀喇汗王朝初期著名医学家法拉比的著作中也有关于医德医风的记载:“任何人希望学医是特别好的事,想学医的人应该年轻、能干、精神、刻苦、开朗、道德、真诚、关爱别人、更关爱患者,远离以谎言骗别人的坏行为、坏想法,应全心全意地学医,不应该关心学术以外的事。没有具备以上条件的医生都是假医生”。希波克拉底和法拉比等古代大家关于人文精神与医德医风的思想始终是历代维医遵循的职业规范。
蒙医中的人文精神
蒙医理论体系中蕴含着丰富的人文心理学思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蒙医首先要学习哲学、蒙古族历史文化。蒙古族独特的生存环境与草原游牧文化蕴育了具有鲜明地域和民族特色的蒙医学传统疗法,如蒙医整骨术、酸马奶疗法、放血疗法、灸疗、火疗、拔罐、浸泡、正脑、脉泻、催吐、饮食等传统治疗技术,这些疗法在实施过程中产生很多的交流和关怀,这些传统疗法之所以能够传承数千年,正是因为其蕴含着丰富的人文关怀。在《四部医典》及《甘露四部》等诸多文献中,其《论医生》篇章都记载了有关医者的条件、性质、界说、区别、工作以及后果等内容。《四部医典》要求行医者要有智慧,要有为众生造福的热情,要有为病人服务的誓言,要在身、语、意三方面为人师表,对工作要勤奋,要精通人间俗事等。蒙医传统医德医风,对医生提出了注重“六种态度”“两种保持”,“六种态度”是指,视师长犹如佛陀,师长教诲如同仙人指示的准则,视医疗理论来自佛陀,衷心虔诚,爱护同学犹如同胞兄弟,怜悯病人的痛苦,对病人的脓血不该嫌脏;“两种保持”是指:医疗药物的传统与处治器械的合作,按照教导,予以保持。
回医中的人文精神
中国回医药学的基本理论“真一七行论”,反映了回医对伊斯兰医学理念的吸收与改良,利用传统中医药学的哲学思维模式,尤其是将真一这个伊斯兰哲学概念,即伊斯兰教“真主唯一”的核心教义作为回医理论的基础,实践着医学科学与宗教哲学的融合。医学人文是以仁爱为本,始终对生命珍爱和敬畏,处处体现人文关怀的一种理念。伊斯兰医学关于医学人文的概念,早在9世纪就有了十分明确的定义:要求医者在治疗疾病时,从整体出发,让病者在身体、心理和灵魂三个层面获得和谐统一,从而达到健康的概念。中国回医药学的清真观,是指清即不伪不劣,真即诚信、诚实,清真即对人文的追求目标是建立在求真、求善、求美、求实、关注患者心理与情感、尊重生命又敬畏生命的和谐统一基础之上。中国回医药学继承了伊斯兰医学大师拉齐和阿维森纳的“真一流溢说”,同时结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哲学理念,创新性地揭示了宇宙起源、生命过程、人与自然、天人感应、性理属显等天地万物和人体的生态关系。回医把人体视为“真一”流溢创造宇宙万物中最完美、最珍贵的生灵,因而对人的认识也包括对精神及人与世界大宇宙自然关系的认识。
壮医中的人文精神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壮医的传承方式主要靠师徒相授,所以这一独特的传承方式,促使壮医形成自身特色的人文精神:医者对自己的师傅要有恭敬之心,要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师傅;对待病人要慈悲为怀,只关心病人病情的轻重,不问病人的贫富、高低、贵贱,身怀仁术,不为趁人之危贪人钱财,只为良心施术救人于危难中。壮医禀承其优良的人文精神和独特的诊疗理念,在执业中要求医者必须具有仁慈精诚、救死扶伤、不计名利的医德医风;必须具有择善而从、取长补短、共同提高的学术态度;必须具有传承创新、自强不息、与时俱进的进取能力和时代精神。
傣医中的人文精神
傣医对医学人文精神与医德医风的认识与要求散见于贝叶经中,贝叶经是“贝叶文化”中最古老、最核心的部分,是“贝叶文化”的主要载体,是傣族文化的根,囊括了傣泰民族传统文化整体内容,其中也有不少关于医药、历法、伦理道德、法律典籍等方面的描述。
苗医中的人文精神
苗医对医学人文精神与医德医风也有基本的认识与要求,例如要求医者对病人一视同仁,热情周到,“医生必须具有父母般的心”,这是在苗乡普遍传颂的苗医医训,也是后人学习苗医的先决条件。苗医医训要求学医之人,父母之心;不图钱财,只求传名;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总结
医者不仅要有精湛的医术,还要有高尚的人文精神。然而,随着医疗技术和物质文明的发展,出现了人文精神的淡化和一些医德问题。纵观数千年的中国医学史,和现代医学一样,中国各民族传统医学从古至今均强调“医本仁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对病人一视同仁,有睿智及广阔的人文胸怀,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建立良好的道德良知和社会责任。在卫生事业迅猛发展的今天,医学模式已由传统的生物医学模式向现代的生物一心理一社会医学模式转变。现代医者应学习传统文化,提高人文素养,“以病人为中心”,才能真正顺应医学模式的转变,重塑基于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新模式的现代人文与医德。
1.Jingcheng Do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Modern Medicine. Evid Based Complement Alternat Med. 2013 Jul 30. Volume 2013 (2013), Article ID 153148, 10 pages.
2.董竞成.论中国传统医学的哲学思想意蕴[J].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4,18:84-94.
董竞成,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973”首席科学家。复旦大学中西医结合研究所所长及华山医院中西医结合科主任、教育部高等学校中西医结合类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呼吸病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 董竞成 张红英,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
● 乌兰,内蒙古卫生厅
● 张建青,青海红十字医院院长
● 仁青东主,青海大学医学院
● 买买提·努尔艾合提,新疆维吾尔医学专科学校
*通信作者:董竞成 jcdong2004@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