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载跌宕人生路一代代厚德济世情
2015-12-06韩启德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主席中国科学院院士
文/韩启德 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主席、中国科学院院士
九十载跌宕人生路一代代厚德济世情
文/韩启德 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主席、中国科学院院士
2015年我们迎来了羊年,它代表着许多美好的期许和祝福,例如三羊开泰、领头羊等等。我们知道,在中国古代,羊从来都被认为是最美好的事物。例如“美”字,就是一个“羊”加上“大”,大的羊就是美,羊也是大美之物;再比如“善”字,最初象形文字“善”就是一个羊加上两只眼睛,表达温顺和吉祥,就好像人们常说的“慈眉善目”。试想,还有什么比“美”和“善”更重要的呢?
每年的这个时候,几代北医人都会欢聚在一起,清茶一杯,热语满堂,和老朋友叙叙旧,和新朋友见见面。但是也有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到场,会让我们增添一份牵挂和思念。2015年1月7日,我们敬爱的彭瑞骢老书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段时间里,每当想起他的一言一行和谆谆教诲,我的心情总是久久难以平复。古人讲:“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总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交替中不断前行,也总有人成为历史长河里矗立的不朽丰碑。在北医的历史上,彭瑞骢老书记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北医75年,将一生都献给了北医。他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他给北医留下的精神财产是无限的;他所做的很多事情是有形的,但是他留给我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无处不在的,将在无形中勉励并指引着我们。彭老书记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呢?我想,最重要的就是北医的文化、北医的精神。北医百年庆典的时候,我们对北医的文化进行了总结,我极力主张 “厚道”是对北医文化最好的概括。“道”是什么?道是我们人类的终极追求,道回答宇宙和生命是什么,我们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我们是谁,我们活着为什么?如果联系到北医,那就是回答我们北医作为一所医学院校,所从事的事业到底是什么,所追求的目标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始终记着彭老书记和其他的北医前辈留下的一个原则:北医是从事“医教研”(医疗、教学、研究)的学校,要始终咬着“医教研”不放松,始终将“医教研”作为我们的中心工作。即使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没办法逃避,但北医的领导都能以坚定的办学思路和高超的政治智慧,想方设法将重心落实到促进医教研工作上。因为他们深知,学校是搞学问的地方,虽然学校的发展离不开社会环境的影响,但必须保留自己的独立性,坚持自己的正确思想,这是彭老书记以及北医的老领导们,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贵原则。今天,虽然政治运动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是社会的浮躁氛围却越来越重,因此,我们特别要谨记,我们这批人在学校里是做学问的,不是来“忽悠”的,我们要有自己的思想,要脚踏实地,不能在社会上随波逐流。
彭瑞骢,医学教育家、医学哲学与伦理学家、公共卫生学家,原北京医科大学党委书记。2015年1月7日17时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彭瑞骢同志从20世纪50年代起,积极探索和思考医学与哲学的关系,并倡导从哲学的高度来反思医学教育,在医学界开展了自然辩证法的学习和研究活动,于1985年率先在医学院校成立了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教学部,吸引了基础医学、临床医学、预防医学和哲学自然辩证法等专业的几十位专家教授。彭瑞骢同志的一生是献身医学教育和医药卫生事业、不断追求真理的一生。他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发展紧密相连,始终对党、对国家、对人民忠心耿耿,将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祖国的医学教育和医药卫生事业,奋斗不息、鞠躬尽瘁。彭瑞骢同志高尚的思想品质、务实的治学态度、不息的求索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怀念。
搞好“医教研”靠什么呢?靠人才。怎样依靠人才,发挥人才的作用?彭老书记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好的思想和办法。我到北医已经23年,亲身经历并见证了彭老书记是如何发现、培养和使用人才的。他始终将发挥人才的作用放在首位,任人唯贤、与人为善,努力让我们在北医的每一位教职工乃至于学生们,都找到发挥自己作用的位置。最近,我参与北医具体工作的时间少了,但我始终关注着北医的发展,特别当看到或听到北医的年轻人取得了新的成绩,我总会欣喜万分,因为我清楚,年轻人才的成长是北医不断向前的源泉。
这其中有些人,是我以前认识的,可能当时并不怎么突出,但是最后都成才了,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在座的老前辈、老专家的影子。我就思考,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能够在北医成长起来,靠的是什么?答案就是两个字:环境。要推动北医“医教研”各项事业快速发展,最重要的是培育好人才成长的环境。我们不仅仅要引进优秀人才,更要让许多原本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在北医这片土壤里,像种子一样发芽、开花、结果。人才成长的环境最主要的条件之一,就是和谐团结的氛围。很高兴,在十几年前的团拜会上,我发表了《北医是个家》,这篇小文章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可。并不是因为我的文章写得好,而是因为我写出了大家的心声,因为在北医,我们大家都能感受到家的温馨与祥和。朱善璐书记提到“北医不浮躁”,在日益浮躁的社会,我们北医能够坚持做到“不浮躁”,为什么?因为我们有个温暖的家。我在文章里写到,在北医,我们“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家中有人取得了成就,大家以他为荣;有人犯了错误,大家也不会嫌弃他。家中有能人,就多为家里做贡献,不会因此居功自傲;能力差一些的成员,尽管贡献小一些,也不会因此受到歧视,因为他们同样在尽力为我们的家增砖添瓦”。我想,这样一个氛围,就是我们北医能够扎扎实实往前走的根本。
北医能够有今天的成就,还在于一代代北医人能始终将精湛的医术、厚重的医德和强烈的济世情怀融为一体。彭老书记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不仅仅把注意力放到了公共卫生,也开始放到了医学伦理学以及很多医学人文方面。这恰恰是当今时代所需要给予高度重视的。我们国家发展了,开始富裕了,老百姓对健康的要求更高了,往往显得医学不能满足大家的要求。我想,我们钱再多,医疗条件再好,如果没有对人的根本的关怀,我们的医学还是不能让大家满意。因此,我们作为教师,要教育医学生们更多地关心病人,关怀病人的心理,关注医学技术发展的方向,这些都是北医人应当努力的。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反复地思考,广大北医人在“医教研”上不断努力,做出了许多各界公认、有益社会的优秀成果,其价值是什么呢?
在我看来,前辈们已经做出了很多的成绩,但由于医学的快速发展,这些成绩放到整个医学发展历程中,也许只是大海当中的一滴水。因此,我们的“医教研”工作固然要不断地取得新的进展,更重要的,是要通过我们的“医教研”工作,留给北医更好的成长土壤和可以传承永续的伟大精神。我又想起,韩济生1先生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做针刺和镇痛的研究,一直到现在还在坚持。虽然我们中医的针灸还没有得到世界的认可,我们对针灸的研究也还有很多未开垦之地。但是韩先生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他最大的贡献,不仅仅在于发现了内啡肽,更在于为我们北医人留下一种榜样,让大家能感受到,一个学者该怎样执着地去研究一个问题。跟我同年龄的唐朝枢2老师,在还没有电脑的年代,就整天埋头阅读文献和打印文摘,看到他的时候多数是在打字机前。我曾问他,“你打印的这些卡片有多大意思?”他说,“这就是我最大的兴趣”。现在,唐老师早就退休了,除了喝两盅小酒没有别的爱好,但是,他到现在还在孜孜不倦地搞研究,在做评审,在指导年轻的学生。我想,任何人做出的研究成果都是一时的,但坚持研究的精神却是永恒的,不会消失的。
今年我70岁了,到了古稀之年,最近老在感慨,人生太短了!我的前半辈子看似吃了很多苦,包括长期在贫困农村基层工作,甚至吃不饱饭,更痛苦的是受阶级斗争之苦,曾因为所谓家庭成分不好,想做贡献不让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那就是我当年看好的病人还记得我,有被我救活的孩子现在成了教授;有人说,“我一辈子要做一个像韩叔叔这样的人”。前几年我回原来工作过的卫生院,当年我三天三夜不闭眼救活的一个新生儿,全家40多人列队等候着我。这些都让我感觉当年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的后半辈子遇到了改革开放,特别是到了北医以后,一切都很顺,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一些成绩,有了各种职务和称谓。但在我看来,这些称谓都没有意义,我还是我,等我死了,能留下什么呢?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这是每个人所要面临的问题。也就是要追溯,我们每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们要把北医建设成为一流大学,建设成为为实现中国梦作出点贡献的大学,归根结底,我们每个人都要搞清楚,我们活着是为什么,什么是最有意义的事,我们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我们要向彭老书记学习,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自己钟爱的一个事业、一个单位、一件事情。我们的人生是短暂的,但是我们留下的是可以永恒的,是可以永远起到作用的。如果我们都能够这样的话,就在精神上达到了比较高的境界,生活就会更加地有意义,也会过得更加愉快。我想,这也是羊的精神。羊活一辈子,它最后是为了什么呢?按照我们中国哲学的智慧,我们人跟羊,没有太大的本质差别,跟一岁一枯荣的小草,跟我们门前的大树一样,都是生命。任何一个生命在这个宇宙里,都有着相差不大的意义。只有一个差别,就是人会问,我们的生命有没有意义。也正因为这样,我们人才显得高贵一点。
1.韩济生,神经生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国际知名疼痛学家,我国疼痛医学的开创者。现任北京大学神经生物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华医学会疼痛学分会主任委员,国际疼痛学会教育委员会国际顾问、国际疼痛学会中国分会主席等职务。
2.唐朝枢,北京大学医学部心血管研究所副所长、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临床医学研究所原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