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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斯比哈

2015-12-01朱子青

回族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泰斯葱油饼爸妈

朱子青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出远门,跟奶奶到城里去。

出门的时候,天上的雪花像扯棉絮一样,大片大片地往下落。很快,房顶上白了,院子里也白了,风裹着一堆一堆的雪,狗一样扑在我的脚面前,似要阻止我们出去。到村口的时候,天地间就只有我和奶奶两个黑黑的人影。

腊八都过了,我爸还没有回来。我爸我妈都在城里,从年头到年尾,舍不得休息一天,没黑没明地打工挣钱。只几年时间,因为我爸我妈挣了钱,我们家搬出了窑洞,住进了亮亮堂堂的砖瓦房。甚至,我们连地也不种了,牛也不养了。奶奶闲不住,就养了几只鸡,为的是给我煮鸡蛋吃。那时,我渐渐地懂得了有钱的好处。我想再长几年,我也要到城里去,给我爸妈做个帮手,三个人一起挣钱。

腊八前几天,我爸带话回来说要回家过年。我不太相信,每年这时候,奶奶倚在村口的老枣树下盼呀盼的,没一次把我爸妈盼回来。过年后我爸总是说:过年正是挣大钱的时候!言下之意他挣到了大钱,十分满足。他还说再挣几年钱,就回来给我说媳妇。当时,说一门媳妇要十万元。一想到面色红润羞羞答答的新媳妇,我就不那么想念爸妈了。差十来天就过年了,还不见我爸妈的人影,我想,可能又被城里的那些大钱勾住了,或者是被大雪困在了回家的路上。

“奶奶,我们是去城里过年吗?”我吸了一下鼻涕问奶奶。

奶奶听了我的问话,将她头上青灰色的头巾往紧里勒了一下,又转过来给我擤了一下鼻涕。我的鼻涕像一条青虫钻出了鼻孔,眼看就要过河了。

“奶奶,我也想去城里挣大钱!”

奶奶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脸色铁青,好像生了气,或者是被这鬼天气冻僵了。

我不知道奶奶要带我去哪儿。雪越下越大,奶奶不时地扭过头躲避风雪,我扶着奶奶的胳膊,生怕她滑倒。天地间只有风雪的声音。

昨天晚上,从城里回来的路生来我们家,小声地给奶奶不知说了些什么。路生走后,奶奶在灯下背着我抹了半天眼泪。当时,外面还没有下雪,西北风鬼哭狼嚎,一次次地扑打着窗玻璃上的油纸。我假装睡着了,不时地偷眼看奶奶。奶奶先是收拾了几件旧衣服,其中还有我爸的几件,还取出了柜底下一串泰斯比哈(穆斯林祈祷用的念珠),这是奶奶最值钱的东西。有一年,我爸欠了别人的钱,想拿这串泰斯比哈去抵债,可奶奶硬是不肯,还扬手打了我爸一巴掌。我还有五个姑姑,我爸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六个孩子,实属不易。我奶奶最疼她这个小儿子了,百依百顺的,可不知为什么,那串泰斯比哈说什么也不给我爸。我仔细地看过这串泰斯比哈,有三十三个珠子,五颗黑色的,二十七颗绿色的,接头处是一颗白里透黄较大的珠子,上面还刻有弯弯曲曲的图案,听大人说好像是阿拉伯字母。奶奶将包裹准备好后,又和了面,烙了几张葱油饼。一时,满屋子的葱油香味,害得我直流口水,半夜里想起来吃葱油饼。早上,奶奶很早就起来了,眼睛红红的,好像一夜没有睡。

早饭是小米粥,白蒸馍,一盘萝卜丝。我心里头纳闷,为什么奶奶不给我吃葱油饼。我看了看奶奶的眼睛,只好咽了咽口水。出门时我从奶奶的包裹里闻到了葱油饼的香味,我想奶奶一定是为我们路上准备的。

我们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满山遍野的蒿草,雪落下来,那些蒿草堆像一个个草人戴上了白帽子。山地里是一行行低矮的苹果树,光秃秃的枝丫,在风雪里呜呜地响。往下看,川道里有一条细细的河流,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宽,像蛇一样扭过来扭过去的。奶奶小心翼翼,生怕滑倒,我更是小心,担心滚下深崖大沟。遇到陡坡,我们就蹲下来慢慢挪,好不容易下了山。过了桥,风雪小了一些,我感到身上出了一些汗,这时奶奶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到城里可不能乱跑,和不认识的人少说话!”奶奶和我站在路边等车。

“奶奶,我想吃葱油饼!”我突然说了一句,说完后猛咽了下口水。

“这是给你爸带的!”奶奶说。

我高兴地差点儿跳了起来,奶奶是要带我去城里过年了,很快,我就要见到我爸我妈了。

“你要是想吃奶奶给你取一张吃吧!”

“奶奶,我不吃了,给我爸妈留着!”我坚定地说。

我们坐上了班车,班车上好暖和,满车都是奶奶包裹里的葱油饼的香味儿。很快就到了县城,我们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终于买上了去新疆哈市的火车票,站票。中午的时候,我和奶奶在候车室喝了点水,我吃了两个蒸馍,奶奶一口也没有吃,她的脸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候车室的柱子上有大屏幕电视,上面一会儿走出一个漂亮姑娘,扭着腰,细细的腿,身上衣服很少,露着大腿,直冲我微笑,我也还她一个微笑。我心想,要是有一天,我爸妈挣下钱了,给我说这样一个媳妇也行,我不是太挑剔。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上了火车,听人说明天午饭的时候就能到哈市了。我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我和奶奶屁股下垫了一片纸壳子,就在车厢接头吸烟的地方坐了下来。不时地有人走过来抽烟,有些呛人。奶奶强忍着一声也没有咳,倒是我不时地咳一下。奶奶抱着我,葱油饼的香味一直往我的鼻子里钻,我不住地咽口水。以前奶奶也做葱油饼给我吃,可不知为什么,这次的葱油饼比任何一次都要香,我怀疑奶奶放了好多的葱花和清油。很快,奶奶就累了,靠着车厢打起了盹,可我怎么也睡不着。过道里人来人往,有打水的,有上厕所的,男男女女,他们都像是去旅行,或者回家,一个个喜气洋洋。有几个女大学生,腿好细,只穿了薄薄的丝袜,把身子包在火一样通红鲜艳的羽绒服里。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等我一觉睡醒的时候,天早已大亮,我在奶奶的怀里睡了一夜。看得出,奶奶异常疲倦,好像又是一宿没睡。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火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跑,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我感到自己像到了火星上,我从课本里看到过火星的照片,就是这个样子的。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渐渐地我就对外面的戈壁滩没有一点儿兴趣了,我突然十分地想念我爸我妈,我不停地问奶奶,还有多长时间到,还有多长时间到!

奶奶闭着眼睛回答我,快了,快了!其实奶奶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她也不知道。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雪已经停了。又过了大半天,火车终于到了哈市,这让我感到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我马上就要见到我爸妈了,难过的是,睡一觉的时间就能到我爸妈的城市,为什么他们不睡一觉回家过年呢?

我和奶奶夹杂在拥挤的人流中出了火车站。

啊,这就是我爸所在的城市呀。这么多的高楼,都快顶上天了;这么多的饭馆,各种各样的香味儿飘了出来,直往我的鼻孔钻;这么多的商店,花花绿绿的商品绕花了我的眼睛;这么多的小汽车像下雨前的蚂蚁;那么多好看的姑娘,都像在电视里头走着……这让我难以置信,我早知城里这么漂亮,我一定要嚷着跟爸妈在一起。我想,这一次来,我就赖着不走了,奶奶也不要走。

这时,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家里的芦花鸡了。

“奶奶,我们来城里,家里的门谁看?”我有些担心。

“你小姑姑会来咱家的,我让路生给带了话!”

“奶奶,我们这次来多待一段时间行吗?”我不敢说赖着不走的话。

奶奶听了我的话,一边走一边把头上的头巾又一次紧了紧,又一次给我擤了鼻涕,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人流中我看到了我妈,我妈又黑又瘦,让我感到心疼。“奶奶,快看,我妈,妈——”我激动地大声叫了起来,我妈还没有看到我和奶奶,还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我感到她的眼神不好使了。直到我们走到了我妈跟前,直到我妈听到了我的叫声,她才看到了我们。我注意到我妈看了奶奶一眼,像要哭一样,接着才看到了我,便转悲为喜,“蛋蛋长这么高了!”她说着蹲下身子要抱我,我叫了一声妈,不知为啥,眼泪就下来了,跟着我妈也哭了。

“我爸呢?他咋没来?”我突然想起了我爸。

妈妈不知怎么对我说,这时奶奶说:“走吧,我们先去看一下贵清!”

“听说不让看!”妈妈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

“我给带了几件衣服!”奶奶执意要去。

听了奶奶和妈妈的话,我不知我爸出了什么事,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像隔着毛玻璃。奶奶和妈妈牵着我的手,我感到身子像气球一样飘在空中。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关押我爸爸的看守所,在城市边上一处偏僻的地方,四周的墙上有铁丝网,门口有面无表情持枪站岗的武警,整个看守所死一样的寂静和可怕。听妈妈说,爸爸关进去一周了。

我本能地紧紧拉住奶奶的手,奶奶回过头来说:“要不我取一张饼子给你吃?”

“我不饿,给我爸吧!”

奶奶让我和妈妈在外面等,她走上前去,她和站岗的武警说了些什么,好像又在哀求。后来奶奶进了大门,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把奶奶领进了门口的一间小房子,并没有让奶奶进到院子里面去。

这时,风大了起来,一阵一阵的冷风直往衣服里钻,我感到又冷又饿,浑身发抖。我妈蹲下来,紧紧地抱住我,可我还是抖个不停,牙齿咯噔咯噔不住地颤响。

“我爸到底犯了什么罪?”我问我妈。

“不要紧的!”我妈说。

这时候,眼泪开始在眼睑上打滑,我想放声大哭,我感到自己将嘴唇都咬破了,眼泪不争气地一骨碌一骨碌往下翻滚,喉咙里咕咕咕地生响。我巴望着我爸我妈挣钱给我买新衣服,过几年给我说媳妇,我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我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我爸犯了罪,被关进了看守所。

很快,奶奶就出来了,并没有我想象的难过,但明显地情绪更低落了。看得出,她确实没有见到我爸。这时,风雪又大了起来,我感到脸上有些疼。坐上车回我爸妈出租屋的路上,我再也没有闻到葱油饼的香味。我想奶奶将葱油饼全部留给我爸了。

一路上,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挪用了马老板五万块钱,钱被传销团伙骗走了。

简单地吃过晚饭,我妈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媳妇你不要难过,你带我去找马老板。钱我们想办法还!”

“拿啥还,这两年的钱一并被骗了。”

“砸锅卖铁也得给人家还!”

“马老板这几天没为难你吧?”

“他有个八十多岁的爷爷,听说病重了,我找他求情,可他不愿见我,说十天内凑不齐钱,贵清就有可能要判刑!”我妈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他办这糊涂事你没拦挡?”

“妈,你知道,钱上的事他从不同我商量……”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城市里灯火辉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妈让我留在出租屋睡觉,我不愿意,我想跟着她们,一起救我爸出来。出了门,天空下起了雪粒,一粒粒的雪像细细的沙粒扑在了我的脸上,有点疼有点凉。

妈妈挡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像坐在一条鱼肚子里,东游西游,终于游到了一个小区门口。下了车,奶奶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好热。小区大门口,有一个保安在看护,妈妈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我们才允许进去的。小区里有很多树木,一幢一幢的小楼房,漂亮极了,小区的路灯莲花一样地盛开着,院子里有美妙的气氛。

我们找到了马老板家的门,奶奶走上前去,敲了敲。好久,一个女人来开门,门一开,一股热气扑了出来。

“是马老板家?”

这时,从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年龄同我爸差不多的人,我妈看到了,赶紧说:“马老板好,这是我婆婆!”

马老板看到奶奶先是一愣,又看了一眼奶奶身后的我。

“进来吧!”他有些不高兴,“钱凑齐了?”

“马老板,让我们进去说!”奶奶似乎在哀求。我和我妈站在奶奶身后,不敢抬头看马老板的脸。

“进来吧!”马老板让了一下,里面又出来了一个老人,戴着白帽子,看见我们招呼道。

奶奶环顾了一眼马老板的家,刚踏进去又退了出来,在门口的垫子上蹭了蹭脚上的泥。开门的女人拿出了三双拖鞋让我们换上。奶奶就换了,可我和我妈却不敢换。

那位老人见状,又说:“进来吧,让娃也进来吧!”

进了门我们又不知往哪儿站,还是那位老人说:“来来,坐坐,沙发上坐。”

奶奶对那位老人鞠了个躬,“打扰了,老哥!”

马老板家客厅好大,又干净又整洁,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摆设,灯光下到处明晃晃的。客厅的正中是一张红木古式茶几,上面摆了各样点心和水果,茶几正对面的墙上挂着好大的一个电视,沙发背面的墙上是一幅字画,上面的字弯弯曲曲的,不知是哪一国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靠阳台的一个柱子上,挂着一个画框,里面画着一个清真寺,一弯新月,下面有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与我的年龄相仿,十二三岁的样子,头上裹着白头巾,双手掬着举在胸前,嘴里好像念着什么,圣洁而美丽。我收回目光,抬头望了一眼沙发正中的那位老人,慈眉善目,但满面愁容。

“这杨贵清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跟我干了这么多年,我信任他,才让他当这个采购员,没想到他敢挪用公司的钱!”马老板说。

“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贵清也是吃了迷魂药了!”奶奶赶紧道歉。

“钱凑上了没有?”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剩下的钱都交看守所了!”

“钱凑不上你们来干啥?”

“马老板,你不要上气!”奶奶赶紧说,我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不停地抖,手心里尽是汗。

“再过几天等调查清楚了,你就是还上钱,他也一样要坐牢!现在还上,还好一些!”马老板话一出口,我感到我和我妈的身子都抖了一下。

这时,奶奶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包,从里面拿出了那串泰斯比哈,“这是老人留给我的,五十多年了,家里就剩这个值钱的东西了,先抵你这行不行,先把人放出来,我们慢慢再还你!”

灯光下,泰斯比哈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马老板见状,极不情愿地接了过去,看了看说:“这能值几个钱?”说完生气地往茶几上一扔。

自始至终,沙发正中的老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置身于事外,又好像心里头有什么沉重的心事。看到儿子将东西扔在了茶几上,突然两眼放光,便将这串泰斯比哈拿了起来,放在眼前映着灯光仔细地看。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激动起来,脸庞一时涨得通红,甚至拿泰斯比哈的手也抖动起来。这让我感到不解,我心想,肯定是奶奶这东西值好多钱,只是马老板不如他的父亲识货,我一时感到救我爸出来有希望了。

“大妹子,你,你这泰斯比哈从哪里来的?”

“老人留下的!我十三岁上离开我大我哥,分开的时候,我大给了我这个。”

老人听了起身,快步进了卧室。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串同奶奶的一模一样的泰斯比哈:也有五颗黑色的珠镶在绿绿的珠子中间,接头处也是一颗白里透黄较大的珠子。他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这一对泰斯比哈,一并交到奶奶的手里让奶奶看。

奶奶一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似乎因太过吃惊而僵住了,又似乎突然陷入了回忆。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饥荒岁月,飘到了他们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情景,回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艾米娜!我苦命的妹子呀!安拉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你呀!”老人紧紧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泪水涌眶而出!

“你是艾里弗阿哥?”奶奶失声痛哭了起来。

两位老人一时抱头痛哭,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大家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时客厅里围了一家大小十几个人,一个个又惊又喜,显得手足无措,又不知说什么好。

“尔萨,你们都过来,这是你姑姑,我们对不起你姑姑。当年逃荒时用你姑姑换了三个玉米面饼子……”

一时,马老板也变得惊慌了起来,过来竟跪在奶奶面前,双手抱住了奶奶的胳膊,“姑姑,我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

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奶奶说:“这是安拉的恩典。”奶奶不住地擦眼泪,泣不成声。

后来我了解到,太爷和舅老爷上新疆后,生活条件慢慢地好了,他们便四处找奶奶,始终没有找到。太爷爷病重后,一直念叨着艾米娜的名字,总觉得是他把女儿抛弃了,他希望在世时能找到奶奶,能给他一个口唤。

一时,客厅里哭泣声一片,妈妈也泣不成声。

正在这时,刚才开门的那个女人从里间屋子跑了出来,“阿爷醒了,阿爷醒了!”

那天晚上,我和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奶奶被簇拥着在太爷的房间里说了半夜的话,第二天太爷就离开了我们。那一年,我们一家四口没有留在城里,我们一同回到了家,过了一个团圆年。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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