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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乡那土(组诗)

2015-12-01易州米

回族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霞光炉火沧桑

易州米

小 巷

一串阳光从巷口,照不到巷尾

巷子曲折,童年被藏在深处

那间姓唐的杂货铺,门前

永远挂着灯笼,把糖果映得很红

几位老人聚在巷口,一句

“慢点疯,别摔了”从耳洞穿过

我悄悄在隔壁小叶家木门上

刻上她的名字,那几个字

歪歪斜斜,样子很慌张

我还爬上木梯,点燃墙头的荒草

它们很夸张地冒着浓烟

很多大人每天在我眼前闪一闪

就消失了,我努力找过他们

甚至为此去过许多更深的巷子

现在一直觉得,七十年代的孩子

很大胆……

水 井

那是孩子的禁区

井台、辘轳、井绳

在巷子里地位一直很高

吱吱呀呀绞上来的清冽的水

到底从何而来,也一直困惑童年

后来知道了地下河,便确信

我的家其实离一条河很近

我们全巷的人正被一条河

每日每夜地滋润,一条甘甜的河

直到废弃未曾干涸的河

而水井仅仅是它的一扇窗

圆圆的默默无语的窗

一个孩子从此远远地

感到波涛汹涌

留 住

沧桑的房屋,被沧桑的风

抚摸得布满泪痕,一层层

蜕去火与土孕育的皮

我知道,即使直达内心

它们依旧是青灰色

那也正是我童年的底色

永远无法修复。至于条石的台阶

松木的门槛,也都风烛残年

这一切明明白白预示着

我留不住它们了,我将

丢失一个路标——这个街角

许多亲人最后转身的地方

老火车开过来了

吐出的黑烟证明了

这部老机器怀里确实生了炉火

一声呐喊,站台和铁轨激动万分

久违的老火车开过来了

它又重新铆足了气力

可惜今天的它已成孤家寡人

身后不再一呼百应浩浩荡荡

即便这样,我能看出它的兴奋

以及两位司机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想翻出一张用旧的硬卡车票

凭那个票钳吻过的缺口

登上它,驶回蒸汽时代

最后下车的那一站,名叫“童年”

清晨的父亲

父亲比易州城醒得早

铁门咣当一声,他打开清晨的开关

此后的步子很轻,矮小的老人

像一根无声的指针

追赶着一盏盏路灯

环城路上,昏黄的刻度

易州城里已少有鸡鸣

噼啪作响的,是油条摊刚生的炉火

楼宇间透出的第一缕霞光

悄无声息,但父亲

总能逮到它

采蘑菇的大姐

采蘑菇的大姐,身材瘦小

在紫荆关内的路边,慢慢地摊开

清晨的露水和林子里的故事

她说,几十年了

住在山下,长在山上,靠山活命

她吐字不是太清,齿缝间

有风出没

她说出的许多地名

陌生得在地图上无法找到

那是她和山珍邂逅的地方

她说,丈夫和孩子们进城打工了

她一个人在山里走

遇到最好的蘑菇、柿子、山楂

甚至一道霞光、一串鸟鸣

都想给他们留起来

放羊人

他是我们在这条山道上

唯一见到的人

被羊群簇拥的背影

像驾着朵祥云岔向近旁的小路

几只羊好奇地回头,生动的脸

很短的角上挑着草叶

那是为一场打闹获得的勋章

真想跟着羊群,去做一个

云蒙山里的放羊人,一阵风里

草丛起伏,路上向前滚的

是几粒淘气的粪丸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

我会对土这样有好感

因为不仅爷爷奶奶

还有很多我认识的人,都从这里

一个叫石庄的小村旁睡成了土

蓬勃的黄豆地紧挨的坟墓已经很挤

略高的土坎,是天然的床

道路比它低,苗圃比它低

水渠比它低,生比它低

那些睡去的一生平凡的人们

现在终于可以稍稍俯视

土一样的前生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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