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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与壮学体系构建

2015-11-29黄桂秋

广西民族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宗教信仰壮族信仰

黄桂秋

宗教信仰指信奉某种特定宗教的人群对其所信仰的神圣对象(包括特定的教理教义等)由崇拜认同而产生的坚定不移的信念及全身心的皈依。这种思想信念和全身心的皈依表现和贯穿于特定的宗教仪式和宗教活动中,并用来指导和规范自己在世俗社会中的行为,属于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现象。世界上宗教种类繁多,差异甚大。它们当中,既有尚无文字的多神崇拜和施巫术的原始宗教,又包括具有系统教义、组织严密、信徒众多的世界宗教。按照我国学术界的分类法,一般把宗教分为三大类,即原始宗教、民族宗教和世界宗教。

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形态丰富,种类多样,既有原始宗教阶段的巫信仰、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又有原生型的民族民间宗教如麽教、师公教、道公和僧公信仰等等。自从20 世纪90年代初期壮学学科建立以来,尤其是进入21 世纪至今,壮族民间宗教信仰中的麽经、巫经、鸡卜经、师公经等典籍陆续出版,相关的研究论文和研究著作不断出现,其成果在壮学研究中的分量不断加大,影响逐步扩大,成为壮学学科建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一、壮学性质决定了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不可或缺

壮学,是以壮族为核心,包括国内的壮侗语民族、东南亚的侗台语民族等亲缘民族为研究对象的综合性学科。其研究范畴包括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的内涵、特征、发展规律等。壮学研究的具体内容范围包括历史、语言、文字、宗教、哲学、经济、政治、军事、文学、艺术、教育、人口、地理、民俗、心理、科技、医药、社会组织、社会变迁、现实生活等诸方面。

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属于壮族精神文化范畴。早在1996年2 月,张声震先生在《关于壮学研究的几点意见》一文中,就壮学基础资料的收集整理出版、壮学研究的系列化、壮学研究的深化等方面进行论述时,对壮族宗教信仰研究方面就非常重视,指出:“过去研究得不少,但系统性不够,深度也不够。《布洛陀经诗》出版已经多年了,外国人已将之译成英文版即将在国际上发行①指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贺大卫教授翻译的《杀牛祭祖宗》英文版。,从这个意义上说,壮族宗教研究不能滞后。……布洛陀经诗中信奉一百多个神鬼,但有一个是主要的,就是布洛陀神。这种现象似乎可以说明壮族由多神信仰向一神信仰过度。”[1]7-8关于壮族“布洛陀经诗”整理出版对壮学研究的重要性问题,张声震先生在2010年11 月接受《广西民族大学学报》编辑部秦红增教授的采访中,给予极高的肯定:“将收集到的布洛陀经诗、经文整理成《布洛陀经诗译注》,这是壮学研究的一块重要基石。布洛陀经诗是麽教的经典,布洛陀是壮族神话传说的创世神、始祖神,麽教的主神。布洛陀经诗内涵极为丰富,涉及宇宙形成、万物起源、人类起源、社会发展、稻作文化、干栏文化、铜鼓文化、伦理道德、信仰观念等诸多领域,是壮族传统观念文化的核心,对壮族民族史研究、宗教信仰研究、伦理道德研究、语言文字研究、风俗习惯研究、民间文学研究都有重大科学价值。”[1]262-263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领悟出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对于壮学研究的重要性及其在壮学学科中的位置。

1997年2 月,张声震先生在专门应约给《广西民族研究》撰写的《建立壮学体系刍议》长文中,系统阐释了什么是壮学,壮学能否成为一门科学,壮学能否成为一个科学体系,什么是壮学体系,建立壮学和壮学体系有什么意义,怎样建立完备的壮学体系等问题。在文章的第四部分“为建立完备的壮学体系做长期不懈的努力”中,再次论及壮族宗教研究问题:“壮族主要信奉原始宗教、信奉巫教,也信奉道教,而信佛教的那部分越人、壮人许多早与汉族融合了,现代壮区壮族信奉佛教的人很少,主要为巫和道。系统深入地研究壮族巫教及巫文化,是壮族宗教研究的主要内容。”[4]张声震先生作为壮学体系的设计者和壮学研究的领军人物,自2000年开始筹划“壮学丛书”起,就把对壮族民间宗教经籍文本的收集整理、翻译放在首位。我们知道,“壮学丛书”出版规划包括基础资料和研究专著两大部分,基础资料方面,已经出版和正在翻译整理的,属于壮族民间宗教信仰方面的有:《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壮族鸡卜经影印译注》《壮族神话集成》《壮族巫信仰研究与右江壮族巫辞译注》《壮族师公经籍译注》《壮族道公经书选集》等。其中,《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被列为丛书的首批重点项目于2004年出版,首发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并特邀首都民族民间宗教研究专家学者出席学术研讨会。研究专著方面,已经出版的壮族民间宗教信仰著作有:《壮族自然崇拜文化》《师公·仪式·信仰——壮族民间师公教研究》《壮族巫信仰研究与右江壮族巫辞译注》等。

壮学属于综合性的学科,学科体系建设离不开各专业类型学术成果的支撑。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的相关成果,是构建壮学学科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壮族民间宗教信仰是壮民族的文化之根

宗教信仰是民族文化之根。在人类社会里,宗教是客观存在的一种历史现象,它与人类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层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宗教反映人们的世界观,因此,它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以虚幻方式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一种文化体系。这种以虚幻反映方式为特征的文化,总是附着在某种文化实体上,通过一定的文化系列如哲学、道德、文学、艺术、习俗、典籍等对人类发生实际作用,影响人们的思想情趣,成为人类社会精神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壮族学者梁庭望教授把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形态划分为三大层次。第一是原始宗教,具体表现为自然崇拜、鬼魂崇拜、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等;第二是原生型民间宗教,包括麽教、师公教;第三是创生宗教,主要是道教和汉传佛教,此类宗教在壮族民间已经有所变异,壮族民众习惯称为道公和僧公。按照宗教与文化关系的理论,宗教神学家及各民族传统宗教观念认为,各种宗教及其崇奉的神灵,是人类社会各种文化形式的神圣源泉。一切文化形式都是上帝或者诸神的创造,人类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的各个领域也是各司其职的神灵主宰其间。以19 世纪唯物主义哲学家费尔巴哈为代表的人本主义宗教观,则否定超自然神灵对人类生活的干预,把宗教完全放在文化的对立面,认为人类是文化的创造者和主宰者。近现代以泰勒、弗雷泽等人为代表的宗教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理论,则把宗教作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认为宗教是一种维护社会统一、协调、系统化、整体化的文化工具。马林诺夫斯基强调巫术与宗教在人类社会生活中起着重要的文化作用:它型塑和调整人的个性与人格;规范人的道德行为;把社会生活引入规律和秩序;规定和发展社会的风俗和习尚;巩固社会和文化的组织,保持社会和文化传统的延续;宗教使人类的生活和行为神圣化,是一种最强有力的社会控制机器。马克斯·韦伯更深刻地指出:宗教的理念决定着人类行为的轨道与方向;决定人们生活态度的方向的终极价值。总之,在近现代的宗教学者看来,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和各个领域,政治、法律、伦理、风俗习惯、人性、人格、人的生活态度以及决定它的终极价值观念等等,都与宗教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宗教是它们的一种决定性因素。当代中国曾经把宗教视为精神鸦片,宗教研究成为学术禁区。改革开放后,中国宗教学者、民族学者及文化人类学者比较认可宗教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理论观点,认可各民族的宗教信仰是各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壮族社会生活中客观存在的原始宗教、原生型宗教和创生型宗教,同样是壮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包含了壮族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乃至制度文化等多方面的文化内容及学术研究价值。

物质文化方面,壮族是稻作农耕民族,壮族民间麽教强化了稻作文化,使民众以稻为神,以稻为生命,从而更加精心耕作。在麽教经书里,开天辟地之后,便是开辟田畴,寻找水源,寻找稻种,种植水稻。如果水稻有了病虫害,麽经便教导人们去找布洛陀和米六甲请教,通过祛殃禳灾赎谷魂等办法,祈求水稻丰收。如果老天爷久旱无雨,或者出现洪涝灾害,影响水稻正常生长,则要祭祀苍天敬供雷神,祈求风调雨顺。一年当中有不少宗教性节日如蚂 节、开秧门、牛魂节、祈丰节、尝新节等都与稻作生产有关。金属铜的冶炼和铜鼓制作也属于物质文化,云南壮族麽教经书有《铜源篇》,经书讲述先民们发现并学会炼铜用铜的过程:原来人们对铜一无所知,还用铜矿石来铺路和建鸡舍,后来用木炭将铜矿烧化成铜水,又用铜水做成各种工具,才发现它的作用巨大,人们做出了风箱,建成了炼铜炉,铸造了请神祭祀用的铜铃、铜鼓、铜刀、铜剑等。壮族历史上没有自己的民族文字,汉文献记载只有零星点滴,真得感谢壮族麽教经书把壮族先民的物质文化创造记录并传承至今。

精神文化方面,最突出的是壮族布洛陀信仰文化体系对壮民族认同、民族精神、民族心理、民族性格特征塑造的巨大作用。布洛陀信仰体系包括布洛陀创世神话、创世史诗、布洛陀古歌、布洛陀麽教经书、布洛陀传说故事、布洛陀人文始祖祭祀等等。尤其是壮族麽教把布洛陀树立为最高神和主神,麽教由他创立,麽经由他创编,有灾有难由他化解,富贵福寿由他恩赐。长期以来,广西右江、红水河流域10 多个县的壮族民众,在每年的三月初七到初九这几天,自发聚集到田阳县敢壮山布洛陀文化圣地,举行祭祀布洛陀大典和布洛陀歌圩活动,他们在这里孕育了民族的共同信仰,塑造了共同的人文始祖,培育了民族的凝聚力和民族认同感。伦理道德也是精神文化范畴,壮族民间宗教凸显宗教道德化和道德宗教化双向互动特征。有的道德单靠说服还不行,在壮族乡间,通过宗教仪式灌输某种道德常常事半功倍。比如孝顺方面,父母去世,要请师公来办丧事道场,当中就有赎罪仪式,师公把不孝之子叫到灵前,诵一段经,然后不孝子斟酒,向亡魂赎罪。师公把法器符筊往地上一甩,一开一合表示父母冥灵没有原谅,必须再从头来一遍,直到两开朝上,才算亡灵原谅。有时半天也不朝上,不孝子往往吓得满头是汗,浑身哆嗦。围观者也为之震撼,再也不敢忤逆父母。可见宗教信仰道德教化的力量。

制度文化方面,壮族历史上有没有经历过奴隶制度,曾经是壮族历史学家们争论的焦点,而壮族麽教经书就有喃诵壮族原始社会的瓦解和奴隶社会最初产生的情形,由公社贵族演化而来的奴隶主,互相掠奴,甚至到老远的交趾地方去抢劫财产和男女奴隶。再如壮族社会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土司制度,也在壮族民间师公教中有明显的反映。壮族师公教神灵号称有36 神72 相,包括三元教祖,道教神灵、佛教神灵以及地方土俗神灵。除了前面几类神灵相对固定,土俗神灵会因地方不同而有变化,而各个地方土俗神灵如莫一大王、韦金伦、韦明大、冯四、冯远、甘王、岑逊王、李靖、何公、广福王、梁吴等等,绝大多数正是各地方土司政权的土司,师公们对土俗神灵的祀奉,一般仅限于该土司势力所影响的范围。而历史上有些势力较强,影响较大的土司如莫氏土司和岑氏土司,其土俗神灵莫一大王、岑逊王则被壮族各地师公普遍祀奉。[2]前言

如果我们用“宗教是民族文化之根”的观点去印证基督教对于西方文化,伊斯兰教对于穆斯林文化,婆罗门教、佛教对于印度及东南亚文化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就是壮民族的文化之根。因此,壮学体系中如果缺少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的研究,那么壮学学科体系将是不科学不完整、不全面不系统的。

三、壮族宗教信仰研究成果与壮学建设发展同步

壮学学科的建立,是以1991年广西壮学会的成立为标志的,但壮族研究早在19 世纪末就已开始。近年,张声震、范宏贵、李富强等专家学者相继梳理了中外学者对壮族研究的一系列成果,当中,也包含了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的若干成果。

张声震先生的《建立壮学体系刍议》(《广西民族研究》1997年第1 期),全文包括壮族研究的回顾、建立壮学体系是历史的必然、壮学体系的雏形已初步形成、为建立完备的壮学体系做长期不懈的努力四个部分。文章在第一、第三部分回顾介绍了壮族研究的系列成果,特别是第三部分中,在列举壮族宗教的研究成果之前特别指出:“长期以来,这个领域被视为禁区,改革开放后才被冲破,故对这一领域的研究起步较晚,目前尚未有全面系统深入论述壮族宗教信仰的专著,但壮学学者们从各个角度对壮族宗教信仰的研究论著也已不少。”[3]82论文方面有梁庭望、吴伟峰、蓝鸿恩、黄达武、陈文等对壮族图腾的研究,黄庆印对壮族宗教思想的研究,梁旭达、宋兆麟、玉时阶、顾有识、陆炬烈、方素梅、卢敏飞、覃彩銮、邱璇等对壮族原始宗教自然崇拜的研究,郑超雄对壮族佛教的研究等。专著方面有:廖明君的《壮族生殖崇拜文化》 (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从生殖崇拜文化的角度,运用神话学、文化人类学、民族学、宗教学和考古学等学科的理论和材料,对壮族的性器崇拜和生殖崇拜、植物与生殖崇拜、动物与生殖崇拜以及生殖崇拜的艺术外化等进行系统深入的多学科交叉研究,是我国第一部关于壮族生殖崇拜文化研究的学术专著;丘振声的《壮族图腾考》(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对壮族图腾崇拜的起源、种类、内涵及其功能等作了系统深入的论述;潘其旭、覃乃昌主编的《壮族百科辞典》 (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中,对壮族信仰的神祇、寺庙、祭祀、巫术、师公及法事仪式和经书、道教、佛教等作了词条性的叙述;蓝鸿恩主持编纂的《中国各民族宗教神话大词典》(学苑出版社1990年),也对壮族的宗教信仰作了系统介绍。

范宏贵的《20 世纪的壮学研究》 (载《中国民族研究年鉴2002年卷》,民族出版社2003年)一文把20 世纪的壮学研究划分为:初始阶段(1897—1923年)——发端于外国人研究时期;第二阶段(1924—1948年)——国人对壮族的探讨时期;第三阶段(1949—1977年)——系统研究壮族的时期;第四阶段(1978~2000年)——以壮族学者为主广泛、系统、深入研究的时期。以上四个阶段中,包含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的成果有:第二阶段的刘锡蕃著《岭表纪蛮》(北京商务印书馆1934年)一书,内容涉及壮族民间“祭祀”“神祇”“迷信”等;第三阶段,20 世纪50年代中期有关部门组织的壮族社会历史调查,相关调查报告刊载于1983~1987年陆续出版的《广西壮族社会历史调查》(1~7 册),各册里面有一些宗教信仰调查的内容;第四阶段,壮族宗教研究渐有收获,如顾有识、陆炬烈、梁旭达、凌树东、郑超雄、梁庭望、吴伟峰等学者的一系列研究论文,本阶段突破性的成果有两项,一是范宏贵主编、有25 人参与撰写的《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壮族卷》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集成包括广西、云南、广东、贵州各省区42个县壮族的原始宗教(含民间宗教),占壮族分布县市的三分之一,这是一项基础工程,内容有壮族原始宗教的基本观念和崇拜对象,宗教崇拜活动和仪式,巫师与巫术神话传说,原始宗教对壮族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影响,壮族原始宗教与其他民族宗教的关系及发展趋势等;二是丘振声著的《壮族图腾考》(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全书35 万字,作者考证出壮族历史上曾经以雷、蛙、太阳、鸟、鸡、凤蛇、龙(鳄)、潭(水神)、牛、羊、犬、鹿、花、树、竹、石等动植物图腾崇拜。

李富强、潘汁合著的《壮学初论》(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二章“壮学的历史”,在参考了范宏贵《20 世纪壮学研究》一文的基础上,也对壮学研究历史进行分阶段介绍:一是19 世纪末20世纪初:视壮为泰的研究阶段;二是20 世纪20~70年代:汉文化为中心的壮族研究;三是20 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壮学的孕育和创建时期。本章第三阶段所述的壮族研究成果宗教部分内容除照搬范宏贵的文章以外,在“外国学者的壮学研究”方面,简要提到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贺大卫等学者对壮族宗教方面的研究成果,“最近出版了《杀牛祭祖宗》和《招魂》两部著作,是在扎实的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写成的,是壮族宗教研究方面重要的新成果。”[3]82

就笔者所知,20 世纪未被列入视野的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成果还有:论文方面如黄英振等的《壮巫概论》(载《壮学论集》,广西民族出版社1995年);专著方面有覃光广等编的《中国少数民族宗教概览》 (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其中介绍了壮族民间的传统自然崇拜、巫、师、道、佛以及近代传入的基督教、天主教等;李路阳、吴浩著的《广西傩文化探幽》(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顾乐真著的《广西傩文化摭拾》 (广西艺术研究所、民族艺术杂志1997年编印),这两部著作内容范围涵盖广西,但对巫师傩神信仰的渊源流布、神灵谱系等材料有不少是壮族地区的,研究也有独到之处。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整个20 世纪的壮学研究中,宗教信仰方面的成果寥寥。进入21 世纪,随着壮族民间宗教典籍文献的陆续整理出版,相关的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成果也相继推出(笔者认为宗教经籍的整理出版与宗教信仰研究成果密切相关)。就笔者所知,按照出版的时间顺序,进入21 世纪以来广西、云南先后出版的壮族民间宗教经籍及宗教信仰研究成果达31 项。这31 项成果中,属于经书文本典籍译注的共有9 项:农冠品主编的《壮族神话集成》不属于宗教经书,但它是研究壮族民间宗教信仰最基础的资料;韦苏文主编的《中国民间创世史诗集成·广西卷》收入咏唱壮族米六甲、布洛陀、布伯、盘古等始祖创世创造业绩的史诗古歌共22 部(首),也是研究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的基础资料;韩家权等《布洛陀史诗》汉英壮对照版的底本来自1991年出版的《布洛陀经诗译注》和2004年出版的《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普学旺主编的《云南少数民族古籍珍本集成》(第四卷:壮族)译注本来自文山州壮族鸡卜经书。经籍文本译注与理论研究合一的有3 项,其中,蒙元耀译注的行孝歌和神话古歌基本上属于民间道公、师公经籍抄本。理论研究成果19 项:《壮学第四次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收入的论文中,涉及布洛陀信仰文化研究的有36 篇,占论文总数的80%;王建新主编的《南岭走廊民族宗教研究——道教文化融合的视角》,研究范围包括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四省区,有三个个案属于广西壮族地区;杨秀昭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宗教音乐研究·广西卷》,首次从宗教音乐的视角,对广西11 个少数民族宗教信仰进行系统研究,包括概述部分在内,涉及壮族研究个案的就有11 个。

不算单篇论文,以上典籍和研究专著昭示了进入21 世纪至今短短的13年中,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典籍文本及理论研究大大超过以往。原因是:壮族民间宗教典籍的翻译整理出版,为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理论研究提供了第一手资料,2000年“壮学丛书”的规划实施,使壮族民间宗教经书典籍的翻译整理出版得到保证,紧随其后出现的一系列理论研究成果,则把中国壮学学科建设带入崭新阶段。

四、深化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对壮学构建有重要意义

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经书典籍整理和理论研究成果斐然,影响深远。由张声震主编的《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1~8 卷)作为壮学丛书首批重点项目,被誉为壮族历史文化的百科全书,荣获自治区人民政府铜鼓奖;2013年推出的《壮族鸡卜经影印译注》(1~8 卷)已经被壮学界以及国内外学术界高度关注;廖明君的《壮族自然崇拜研究》、黄桂秋的《壮族社会民间信仰研究》和《壮族巫信仰研究与右江壮族巫辞译注》先后荣获广西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自2004年《壮族布洛陀麽经影印译注》(1~8 卷)出版以后,随后跟进的理论研究成果有:覃乃昌主编的《布洛陀寻踪——广西田阳敢壮山布洛陀文化考察与研究》(2004年)、梁庭望等的《布洛陀:百越僚人的始祖图腾》(2005年)、黄桂秋的《壮族麽文化研究》(2006年)、时国轻的《壮族布洛陀信仰研究——以广西田阳县为个案》(2008年)、何思源的《壮族麽经布洛陀语言研究》(2012年)、黄懿陆的《中华布洛陀神史》(2013年)等。加上从2004年起,广西壮学会与田阳县联合打造的布洛陀文化圣地暨祭祀大典、布洛陀文化学术研讨会等等一系列活动,形成了一股布洛陀文化热,其影响波及海内外。正如张声震先生所强调的,布洛陀文化是壮族文化的核心,是壮学研究的基石。因为,布洛陀是壮族的人文始祖,是壮族的创世神,是壮族麽教信仰的至高神。中国民族宗教学理论体系创建者、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牟钟鉴先生应邀前来田阳县考察敢壮山布洛陀祭祀大典活动,参加布洛陀学术研讨会,撰文认为壮族布洛陀信仰是壮族精神文化重建,具有高度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牟钟鉴先生对壮族布洛陀信仰文化重建的肯定,是对广西壮学界的鼓舞与鞭策,也为今后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的深化带来启发。笔者认为,今后的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需从以下几个方面继续深化:

第一,权威的宗教学者强调:研究各种宗教形态,必须立足于比较研究,否则只知其一,就会一无所知。研究世界三大宗教离不开比较,研究中国各民族民间宗教更需要比较。就壮族民间宗教信仰而言,壮侗语各民族同源同宗,有些信仰形态在各民族分化之前就已存在。比如布依族、侗族、仫佬族、水族、黎族,以及傣族中的花腰傣支系,这些民族的巫信仰从巫师名称到巫事仪式与壮族基本一致。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可参阅贵州布依族学者韦兴儒著的《女巫》;贵州侗族学者黄才贵著的《女神与泛神》;吴乔著的《宇宙观与生活世界——花腰傣的亲属制度、信仰体系和口头传承》等。关于壮族巫信仰,笔者在最近出版的《壮族巫信仰研究与右江壮族巫辞译注》一书中初步提出,中国南方楚越族群的巫信仰与中国北方通古斯语族的萨满信仰有同有异,可以进行比较研究。研究壮族麽教信仰方面,贵州布依族学者的研究早已走在我们的前面,只不过布依族称“摩教”,用字不同,但同音同义,代表性的成果有:周国茂著的《摩教与摩文化》《一种特殊的文化典籍——布依族摩经研究》,周国茂译注的《布依族温经》,黄镇邦译注的《布依族嘱咐经》,伍文义编著的《摩经译注与研究》,望谟县民委编的《安王与祖王》,韦兴儒等编的《布依族摩经文学》等。壮族民间师公道公信仰方面,除了壮侗语族中的仫佬族、毛南族大同小异之外,瑶族各支系中的师公道公信仰对壮族影响也很大。因篇幅有限,在此不论。

第二,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种类形态复杂多样,某一宗教信仰种类相对在某一地理区域流布,如道公信仰在左江流域各县以及云南省文山州壮族地区集中流传,师公信仰几乎没有;某些信仰形态在多个地理区域乃至多个民族中交错传承,互相影响吸收,如师公信仰在桂北、桂西北、桂中、桂东等区域的壮族、瑶族、仫佬族、毛南族甚至汉族民间广泛流传。笔者最近撰写《湘桂走廊对广西多元宗教信仰形成分布影响探析》一文,尝试进行探讨,初步提出:历史上,湘桂走廊和珠江水系西江干流的交通,对广西各民族民间宗教以及外来制度化宗教的传播流布格局起重要作用。沿着这一思路,慢慢理清广西各民族宗教信仰分布,勾勒出广西各民族民间宗教及制度化宗教的渊源传播、分布密度、形态异同、影响程度等等,进而绘出广西地方宗教信仰地图,这对于今后包括壮族在内的广西各民族宗教信仰文化研究非常重要,属于深化研究中的基础工作。这一环节弄清晰了,壮族宗教发展史、广西宗教史之类的重大课题才有可能启动。

第三,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要深入,相关学者必须首先静下心来,认真研读各种民间宗教信仰类型的经书文本,必须有一股深入民间进行田野考察的吃苦耐劳精神。前述近年陆续出版了不少壮族民间宗教信仰经书典籍文本,各种典籍原本的搜集都来自于壮族各地民间宗教从业者,原版手抄,或现场口诵笔录。翻译整理采用几种文字对照的科学方法,原文照搬、影印对照,这对于研究者来说是最方便实用的。笔者近年完成《壮族麽文化研究》,完全是借助于亲身参与了《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1~8 卷)项目的翻译整理工作。何思源的《壮族麽经布洛陀语言研究》、华中师范大学林安宁的博士论文《壮族麽经布洛陀神话母题研究》也离不开对经书文本的研读。田野考察方面,由于治学态度、评介体系以及研究经费等因素制约,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研究者,大多急功近利,能真正深入民间、沉得下去进行参与调查,搜集第一手资料的学者不多。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影响、城镇化步伐加快,包括广西壮族在内的中国各民族民间宗教信仰现象正逐步消失,这意味着民间宗教信仰田野考察难度不断加大。俗语说大浪淘沙始到金,真正有深度、有分量、有影响的民族民间宗教信仰研究,绝对是属于那些深入民间、来自田野的学者。这方面国外及港台的许多学者是我们治学的标杆。

第四,高度重视将壮族民间宗教信仰典籍及研究成果对外传播推介工作,这是壮学走向世界的重要一环。当代世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软实力是通过文化传播实现的。壮学体系的建立不但要有成果,还需要成果的传播及推介。“壮学丛书”系列成果的出版,让世人认可壮族有自己独特的民族文化,并不是先前人们所说的壮族已被汉族同化。近年,先后有区内高校组织力量,对壮族嘹歌、壮族布洛陀史诗翻译成英文或英汉对照出版,这对于壮族优秀文化的传播是成功的尝试。以前我们曾寄希望于外国学者帮忙,把我们的传统文化经典翻译成外语在国外出版,犹如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的贺大卫先生的《杀牛祭祖宗》和《招魂》两部著作,但毕竟是被动的,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加大对外文化传播的力度,提高中国文化的软实力,已经引起高层领导的关注。广西各民族文化资源十分丰富,广西要建设文化强区,就必须高度重视文化的对外传播,目前的阻力主要是观念上的自我禁锢,总是将民族民间宗教信仰视为敏感禁区。其实,象被誉为壮族百科全书的布洛陀经诗,既是壮族麽教文化的经典,也是壮族精神文化的核心。高校及科研部门应尽早立项,不仅将民间宗教典籍翻译成外文出版,还应将有分量的公认的壮族宗教研究成果推向世界。这是壮学学科鼎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的重要一环。

[1]张声震.张声震民族研究文集:上[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12.

[2]梁庭望.壮族原生型民间宗教调查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3]李富强,等.壮学初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4]张声震.建立壮学体系刍议[J].广西民族研究,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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