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和他的咖啡馆
2015-11-28江小财
文_江小财
老包和他的咖啡馆
文_江小财
1
老包是通过招聘来我们单位的。他上洗手间的时候,大家的眼睛迅速离开电脑屏幕,带轮子的小转椅彼此默契地往中间凑了凑。
“听说他有支乐队?”
“听说他以前在广告公司?”
“听说他还有间咖啡馆?”
来不及对答案,小转椅又都利索地转回原地了,因为视线那头遥遥出现了老包的棒球帽。
我们单位是个老事业单位的下属机构,突然说要转型,急招人才,老包就是招来的人才之一。他来了以后,大家像看珍稀动物似的看他,他用不屑的目光回看我们—这是熟了以后大家相互交代的。
他用“一个落后的地方”形容我们这里,不讲办公楼有多么古老,这里的人怎么都懒洋洋的,说话含含糊糊,开会死气沉沉,鼓掌稀稀拉拉,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人拿着很少的工资,却拥有很长的工龄。
“为什么不辞职?”老包不客气地问我们。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我有点儿心虚,“习惯了。”
3.2.2 多元化旅游设施规划 旅游设施是整个规划的重点,在当地的建筑元素、自然元素和文化元素等基础上对当地的购物设施、餐饮设施、住宿设施和旅游标识设施等进行不同的打造以满足不同游客的需求。一方面要加强规划引领,深度挖掘地方特色,同时实施规范化管理,提升旅游品牌形象。另一方面可建立产业发展机制,发挥投资机构的特色,创造多元化、多样式和多渠道的投资途径,用于对当地的基础设施、房车营地、高端名宿产品和休闲养生场所等进行开发,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
老包叹息:“这样的体制,把锐气都磨没了,你们都不敢出门了!”
“过两年你也就成为我们了!”我不服气。
老包傲然一笑:“我是不会成为你们的,在我嗅到自己将成为你们的危险气息时,我会迅速把行李扔过墙头,然后翻墙离开。”
2
老包真有间小咖啡馆,他带我们去了,在一个阳光好得在单位压根儿坐不住的下午。我们以考察市场为理由郑重地向老主任请了假,他虽略有怀疑,但因为忙着看股市大盘,顾不上深究。
咖啡馆潜伏在一条巷子里,巷口是卖牛肉面的,再进去是卖茶叶的小店,有人支着小锅在做春卷皮。再往里走,右边有个铺面挂着招牌:焰火。老包说:“到了。”橱窗里摆着一台老黑白电视机,好在电视机上没有俗气地写着“时光是记忆的橡皮擦”。老包说:“焰火,我的咖啡馆。”
咖啡馆的整体风格很LOFT,我们找了沙发坐下,开始询问Wi-Fi密码。老包亲自去做咖啡了,一阵吱吱乱响之后,他端来了装在马克杯里的拿铁。
老包拿过吉他:“唱歌给你们听吧,我自己写的歌,去年《中国好歌曲》还找过我呢。”
“说是上去都要讲故事的,我没有故事,也不喜欢讲故事。”
老包低下头,手指一拨,一串音符响了起来。他说:“唱一首《火车火车去哪里》吧,以前写的歌。”
店里进来两个人,分别找了位置坐下,专注地听着歌。女店员默契地给他们送去咖啡,应该是常客。有一阵子,除了老包的歌声,一切都静静的。
我们有多羡慕老包啊!会弹吉他,会唱歌,会写歌,有创意,有资本和我们这样的老单位谈个不错的工资,还有间相当不错的小咖啡馆—这不正是我们一直向往的生活吗?
3
在我们单位,老包被安了个头衔:创意总监。他不客气地批评我们的方案:“老套,不吸引眼球,并且,slogan(口号)极不准确!”“slogan?什么叫slogan?”我们中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有人不同意他的批评,辩白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修改,领导是绝不会同意的!”
“领导同意?”老包转过来,脸上写着震惊,“为什么我们的设计要领导同意?我们要的是受众同意啊!你们干活的标准就是领导?这太搞笑了!”
显然,你看得出来,在我们这个封闭的小世界,吹来了老包这样一股清新的风。但是,两个星期之后,这股清新的风带着沮丧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了。领导说:“追求新意固然可贵,但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
“在这里做事怎么这么难!”坚持戴着棒球帽上班的老包感叹,“真难为你们了,能待这么长时间,并且还打算待一辈子。”他还是没有忘记打击一下我们这些习以为常的“资深”员工。
4
咖啡馆只有下了班才能去,所以,老包说,有个放心的全职店长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很快,那个叫胖头的店长被他的父母勒令去熟人介绍的靠谱大单位上班了,老包的咖啡馆突然陷入无人值守的状态。
那几天,他上班神出鬼没,总在快开会的时候才头顶冒汗地赶来。忙完手头的活儿,他就坐在那里发微博、微信,寻找下一任店长。接着,他自己家显然也出了状况—他说,当他下班后十万火急地赶到小咖啡馆时,看到里面坐了个熟悉的人,再一看,是他老婆。
咖啡馆是别人转让给老包的,前任店主是38个人—那是一大群文艺青年,都有着开咖啡馆的梦想,在某次同城线下聚会上,大家一拍即合,于是合开了一个“我们大家的咖啡馆”。咖啡馆在成为轰轰烈烈的话题并运行一年半以后,挂出了“转让”的招牌。那天,老包顺路经过,便随手拨通了上面的联系电话。
咖啡馆通常只有周末人气才旺一些,平时冷冷清清。我忍不住咨询老包:“赚钱吗?”他叹了口气:“每月工资都贴进去了,这还不够呢!”
所以,老包的老婆坐完月子就从老家及时赶回来了,她觉得老包盲目开店有点儿瞎胡闹,她说老包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那几天,老包负责单位的一个项目,要加班熬夜,在周末排练演出,老婆又逼他拿出奶粉钱,各种压力集合,他的脸色陷入一种阴郁,开会时他一边翻手机一边打哈欠,老主任清了好几次嗓门。
“咖啡馆要转让了,我这一年的工资都贴进去了。”老包说。我们正嚷嚷着听《中国好歌曲》,老包听了一嗓子立即笑:“这个人来过我的咖啡馆演出的。”我们惋惜:“你怎么没上这节目呢?你要是上去了,写的歌不仅一夜间四处传唱,咖啡馆生意也红火了,两全其美的好事呀!”老包吸了吸鼻子:“好吧,他们要是再来找我,我愿意上台讲故事。”
5
老包的咖啡馆生涯结束在这个春天的三月。出差路上他接到电话,是谈价钱的,对方想沿用“焰火”的招牌。老包同意了。接完电话,老包长吁一口气。
原来咖啡馆的真相并不是那么文艺,需要时间,需要成本,需要投入和用心。“其实再撑个一年就成气候了,做咖啡馆肯定是要熬的。”老包说。可惜,理想的焰火就这么熄灭了。
我们的上级机关又给我们派来了新领导,他一来就给楼道里安了打卡机,每天上下班,大家都要在那里“嘀”上一声,人多了还要排队。老包经过时若有所思,对我们说,这让他想起一个行为艺术,有个人在他的工作室里每小时整点打卡,持续了有一年,时间就在打卡中溜走了。
老包回了趟老家,给我们带来了他老家的野菜和邻居家种的果子,大家都说太好吃了,随口鼓动他开个淘宝店。没想到的是,他真就开了,并且为那些野菜和果子做了很不错的包装,包装盒上写了一句slogan—乡下哪有什么好东西。老家邻居看见果子竟然有销路,非常吃惊。老包回家时帮他下载了微信,教会他使用。于是在办公室里,我们常常听到他的邻居用方言大喊:“快递已经发出来了!”
“在这里待了一年多,”老包说,“坏了,我就快变成你们了,可我不想变成你们。我又有想法了,想回乡下老家,搞点儿种植业,再把乡下的房子改造成民宿,还要写歌,唱歌,出专辑。”
我们依旧匆匆打着卡,“嘀”一声来,“嘀”一声走,等待着光荣退休。但是,也会想,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吗?老包在他的微信里又发了新歌,他唱着—高铁它开到了我的家乡,生活它是否会变了模样。
图/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