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生计之下的民间技艺
——三弦书盲艺人张玉旺
2015-11-25白梅梅山西师范大学黄河民俗文化研究所041004
白梅梅 (山西师范大学黄河民俗文化研究所 041004)
迫于生计之下的民间技艺
——三弦书盲艺人张玉旺
白梅梅 (山西师范大学黄河民俗文化研究所 041004)
一把三弦、一副铲铲、一根筷子、一副竹板、一块惊堂木是三弦书艺人时刻背在身上的“武器”。简单的工具,朴实的语言,唱出了风靡一时的曲调。这是三弦书艺人给我的第一印象。
作为富有民间气息的曲艺代表,临县的三弦书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临县三弦书,原名“说书”,发起于黄河中游地区的南阳一带,是典型的黄河文化。其大约于清代咸丰年间由柳林县沿黄河一带传入临县沿黄河一带,是黄河文化的组成部分,是晋商兴盛的产物,也是黄河岸上著名的水旱码头碛口繁荣的产物。历史悠久,但无详细的记载,根据盲艺人介绍推断大概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在很长的时间段里由社会地位极低的盲人垄断性传授并表演,所唱的内容又没有任何文字资料,因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从未载入官方史志文献中。
三弦书是一种弹唱艺术,它的特色是盲人说书。其最初是宗教性质的,初为广大民众求神降福、敬神还愿等而表演。祈愿的多为个户,由个户延请说书人作为代言人说唱表达和进行祭祀活动,以村为单位进行祈雨,盲人代言进行说唱。老百姓得病后求神保佑,在神前许愿“如病好就请盲人说神说三天”,起初盲人傲神、请神、安神、送神而念念有词,后来逐渐在农闲时间,便由好事者或众人以各种形式凑钱请来说书人,成为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娱乐活动。”后来发展为说长篇古书。其唱腔属于板腔结构,演唱时,艺人怀抱大三弦,左腿绑楷子响板,自弹自唱。它记录了人们的真情实感和喜怒哀乐,是娓娓道来的历史,是时代变迁的印迹,是了解社会形态的第一手资料。它是民间文艺的集大成者,是综合体,它对表演性要求极高,它对现场发挥最为讲究。说书人作为人民群众感情的代言者,形成了刚健、清新、简炼、明快的独特的艺术风格,塑造出了纯朴自然真实的人物形象,寓教于乐。
临县三弦书中的书文都是琅琅上口的韵句,以七字居多,也有八字句、十字句,每一组句数均为偶数。说唱时,有板式,有音调,兼有道白,以三弦为主要伴奏乐器,常用的辅助乐器有竹板、铲铲,还有惊堂木。在表演中,弹奏曲调紧紧结合说唱内容,喜怒哀乐,抑扬顿挫,营造并烘托现场气氛,把听众吸引在书场中,是我国曲艺方面不可多得的一笔财富。
如今临县三弦书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康云祥。不过在临县,还有一些说唱能力十分好的艺人,他们基本上都是盲人,并且是民间艺人,为了更深刻、细致地了解他们,笔者进行了细致的走访。
张玉旺口述:
一、学艺经历及家庭
我是张玉旺,1965年出生于吕梁市临县三交镇杜家圪凸村,我刚生下来时眼睛没问题,能看的见。8岁当康,9岁开始念的书,那会因为当康眼睛落下了病根,黑板上写下的字能看见字的大小,但是什么字看不清,因此学没上一星期就不上了,眼睛慢慢地就看不见了,15岁时彻底看不见了。在这过程中就开始学说三弦书,记得是12岁开始学的,13岁开始正式出去说,那年印象很深刻,是1977年的五月初六。刚开始学时是拜本村的高唐为师,但是是交学费的那种,一个月二三十块钱,学了三年,之后还跟过白贵明三个月,但那时不用再交学费,但挣得很少,一天下来挣三块钱,他拿两块,我拿一块。那时说三弦书跟现在不一样,毛主席不让说旧书,不让讲迷信,主要就是走村串户地宣传毛泽东思想。身为盲艺人,那时的生活可以说的上是艰辛,出去因为看不见处处碰壁,在宣传的过程中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麻烦。那会就是每天雇一个村里不念书的十二三岁的孩子,每天给他们一毛钱,他们也就是为了出去能吃饱喝足,当时生活条件很不好呀。不过改革开放后就雇不下了,人家都看不上这份“工作”了,现在都是我和妻子一起出去,一是为了热闹,二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不过现在找我出去说书的人也不多了,一个月就是个两三次,一次三四百,而且都是请神神或还口愿的。
我23岁结婚,我和妻子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至今她的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现在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一个81岁的老父亲。女儿25岁了,四年前结的婚,儿子今年21岁,去年高中毕业,现在在西安的一所科技学校上学,后年毕业。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以说三弦书为生,也没想过干其他的事,一来村里不方便,出去外面的话花费大,二来我年龄也大了,干什么都有限制了。现在村里的盲人都学按摩了,我自己年龄大了,学不成了。其实说起说三弦书,开始我也不喜欢,但是为了生计也只能做这行,总的为自己找条活路呀,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从十二岁开始说,现在三十多年了,也落下了许多的病,就是你们说的职业病,如高血压、高血糖,说唱的时候总觉得气血不足,可是没办法,我也没有其他的能力,而且年龄也大了,心有余力而不足。
二、个人生活环境
临县,位于黄河中游晋西黄土高原吕梁山西侧,隶属于山西省吕梁市,东屏吕梁山连接方山,西临黄河与陕西佳县、吴堡县隔河相望,北靠兴县,南接离石、柳林,是吕梁地区人口最多的县。其十年九旱,自然环境比较恶劣,被联合国官员称为“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正是这样的环境加之当时医疗的不发达,孕育了这样的临县我们这样一群特殊的人。我们得病后因贫困而无法看病,落下的病根导致我们成为了盲人,为了生活,为了养家,迫于无奈我们学习说三弦书。
如今的临县发展很快,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都提高了,人们得病后不再像以前一样得不到及时的根治。现在人们眼瞎的越来越少,及时是盲人也都年了按摩学校,干起了按摩的活,听说很能挣钱,因而学三弦书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说三弦书,现在的咱临县的三弦书已经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了国家的保护,但本属于我们盲人的专利,现在却被明目人的康云祥剥夺了。说到这我就很生气,当时康云祥对我们说如果三弦书申请成功了,我们大家都可以获利,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他录了我们说的并申请成功之后,所得的利益他自己都拿走了。现在他反而成为传承人,而我们只能是民间艺人,现在我们盲艺人都是靠自己来生活,国家或政府没有任何的补助。就在前几年文化馆给我发了一个个人演出证,这也是我去申请说没有生活能力时,人家听说以前我们都是发了一个宣传证,现在没办法这能也给我们发一个类似的。
三、工具和表演
俗话说得好“一人拿五器演一台戏”,说的就是我们三弦书艺人。说到这我就给你们好好介绍一下说三弦书过程中用到的工具,主要有三弦、竹板、铲铲、惊堂木、筷子,当然以前的话还有二胡、扬琴、笛子等,现在的话还有梆子、电子琴,现在我和她(指老婆)一起出去的话她就是敲梆子的。当然三弦又分为大三弦和小三弦,临县我们用的一般都是小三弦。
图1 张玉旺表演 白梅梅摄
说书时,表演者前面放一张桌子,桌子上面置有惊堂木一块,打竹板,敲铲铲,弹弦子,还要用惊堂木拍桌子。而这些工具都是要组合起来使用,也都有具体放置的位置。当然桌子是主家预先准备好的,这么大的东西我们也没办法自带,再说了一般人主家家里都有。表演的时候就是这样:左小腿上绑着竹板,表演时脚尖旋转,荡出打击竹板进而敲出节拍;右大腿上绑的小铜铲,铜铲当当中有细绳系一圆珠;怀里抱的是三弦,左手按弦,右手食指戴一小骨片拨弦,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一支竹筷,拨弦时顺带敲击小铜铲,铜铲中的小圆珠受振动击打铜铲发出和音。唱的时候竹板一直敲打着,而三弦和铲铲则停止,不唱的时候三弦和铲铲都得用到。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别人请我们说书的机会也少了,一般都是村里相信迷信的人,如请神神、还口愿的时候让我们去说一段,不过也很少了,一个月基本上就是两三次,一次三四百,不想秧歌那样,时常有人请,挣得也多。而且这些年我们出去说的也都是旧时的东西,如《杨家将》《呼家将》《薛家将》 这些,虽然有时也有创新,但很少,即使是创新也只是将别人的评书改成三弦书,如《珍珠塔传奇》《呼延庆传奇》,或者是听到电视里有什么好的歌曲记下来,自己慢慢练习,在表演的时候给别人弹上一段,一来是为了活跃气氛,二来也是为了吸引观众,因为以前的东西现在别人都听腻了,有的甚至都听不懂,所以我们也是跟着形式走。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步行走了六十多里路去宣传,那会是五六月份, 天刚亮也就是五点多就动身,晚上回来就九点多了,因为那会穷么,一般的交通工具顶好也就是自行车,可是自己是个盲人,也没法用,只能步行。现在好了,别人请我们去说书的时候都是来接的,一天说完条件好的人家的话当天就送我们回来了,条件不好的就在那住一晚,第二天再送我们回来,也挺方便的。
四、传承和扶持
临县的三弦书从古自今一直都是盲人的专利,我们从来都不收明目人为徒,主要是为了保护我们的饭碗,一旦明目人学会的话他们就有我们盲人没有的优势,势必会给我们带来困扰,可是现在咱临县的三弦书在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被评选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传承人是明目人的康云祥。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跟你们说说。当时康云祥是在文化馆工作,当然他也学过三弦书,但学的不多,他把我们盲人聚在一起说要把临县的三弦书申请为非遗,这样的话国家和政府就会给我们补贴,那会还记了我们的名字,留了电话,可是申请成功后他成了非遗传承人,而我们就只是民间艺人,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没有任何的资助。或者说像我这样的残疾人,而且我们也有残疾证,国家或政府也给我们补助,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到我们身上时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挣钱养家。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们盲艺人之间会在每年的五月端午这天开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三皇会,主要是互相切磋技艺,取长补短,这么多年一直实行的是轮流制,现在我是三皇会的会长,以前是刘云海。
至于我的这项技艺能否传下去,我现在也不考虑。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医疗水平也提高了,盲人越来越少,即使是有盲人,他们也都念了按摩学校,学了按摩。再说了,现在电视、电脑、网络的兴起,对于这项技艺的传承也有了很大的限制。说到传承人,我觉得就是老一辈的人,那现在我是说三弦书的第五代传承人,第一代是樊呈岁,三交家,小名是班生,你们小时候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你哈的跟班生一样”,意思就是你瞎的跟班生一样,说的就是他;第二代是高唐,也是我师傅,也是本村的,第三代是王奴顺,钟底家,我以前也跟过他;第四代是白贵民,白家庄的;第五代是我;第六代是胡晓锋,桃塔村的,也是我的徒弟。那会晓峰也是交学费我教他技术,那会学一天也就是两三块钱,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用它了,闲时多。所以你们说到的国家和政府这些年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一些政策和措施,我也没什么看法,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了,能养家糊口就行了。不过现在如果有想学的,找我,我也会将我自己的这种技艺传授给他们,但是要收学费的,因为我也要生活嘛。刚才你们让我说一段,我现在就给你们说上一段;“弹起三弦定了调,男女老少都会笑。你呀笑来我也笑,笑一笑十年少。再笑一笑了不感冒,再笑一笑了挣钞票。开门见山把喜道,下面我再给你们说一段。”一般开头我们都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