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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风尚志:戏院往事

2015-11-20周利成

读书文摘 2015年10期
关键词:戏园天仙角儿

客票 飞票 加价票

自1927年春和大戏院首创对号入座、预售戏票后,天津全市各戏园竞相效尤。开演前半小时,观众持票鱼贯而入,但他们的戏票却不尽相同,除有普通的包厢票、池座票和散座票外,还有客票、飞票和加价票。

某戏班儿初到某地,在某戏园演出第一场戏,行内称“拜客戏”。为了演出顺利,免生额外事端,照例要打点好军、警、宪、特和地方官员,然后还要以角儿和园主的名义下请帖,附上几张戏票,请他们来园看戏。夹在请帖里发给一些特殊观众的招待票就是“客票”,这种票看戏人不仅不用花钱而且还保证有好座。

每场演出通常角儿有几张客票,专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和梨园行前辈。园主也有几张,除给地方官员外,还要给新闻记者。可别小瞧了新闻记者,他们在小报上好歹写上几篇文章,兴许角儿就红了、戏园子就火了;也兴许角儿臭了、戏园子黄了。客票经社会局批准后可以不上税,因而社会局有一定的数量限制。40年代末,为了避免戏园多报逃税,社会局、财政局联合发文取消客票,勒令各戏园嗣后不准再报客票。

飞票是以高出票面价格出售的戏票,与现在“黄牛一族”手中的黑票差不多。这种票常出现在名角儿演出拿手好戏、戏票供不应求的时候。最早是票柜、茶房见戏好,就扣下几张好座的票留给熟客,熟客得票后,除付票面的钱数外还要额外给点小费。后来有人见有利可图,就与园主、茶役相勾结,设法得到好座位的戏票,然后再走街串巷往各阔人家送,常获利一倍以上;如不能完全售出,就到戏院门前兜售。没关系的人就得自己下功夫、花时间买票再倒卖,他们往往是一听说某园子有好戏,就带着铺盖卷连夜到戏园排队购票,用他们的话说:“我们赚的就是辛苦钱。”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批专靠倒卖飞票赚钱的群体,人们称之为“吃飞的”。

1940年春,孟小冬来津演出,海报一贴出去,购票者接踵而至,而票柜却说:“对不起您呢,票还在上头,还没发下来了!”就这样观众一趟趟地跑断了腿也买不到票,但戏园子外的飞票却比比皆是,原价只有两元的戏票,竟然卖到15元!非但如此,有客人问及园子:“为什么票柜上不卖好座票,可一进园子好座却都被占了?”园方则说:“票全让孟老板拿去了,你们找她要去!”买不到票的观众急了,有的骂大街,有的投函社会局,请求查办“孟小冬包票事件”,新闻界也对她妄加批评。而孟小冬却对“包票事件”一无所知,连呼冤枉。后来经查才知是园主得利后又嫁祸于人。

日本侵略者侵入中国后,梅兰芳蓄须告别舞台。1939年底,在北京最后一次演出时,北京各界社会人士竞相购票,而天津、唐山、石家庄、张家口等地观众,也都认为此次为观梅的最后机会而纷纷入京购票,当时一张票竟卖到四五十元,创下了飞票的新纪录。

戏班在戏园演出,七天为一期。演出上座率高再续演,每期的最后一场为戏班贴演,收入统归戏园。如果是角儿好、戏好,戏票就要临时加价,最早是加二三角。由于只是偶尔的一场戏,而且加价小,所以戏园子并不需要通知官方即可自行做主。临时加价的票款,一般角儿是得不到的,尽数落入了园主的腰包。

后来,发展到只要是观众认为某角儿的戏好要求加演,或是角儿演出反串戏和不常露演的戏时,戏票都要加价。20世纪20年代,梅兰芳在津演出全本 《洛神》 《俊袭人》 等剧时,原本一元的戏票,戏园子就已临时加价到两元,飞票的价就更高了。

看白戏

戏园、影院多年的顽症、也最令园主头疼的就是一些观众仗着自己的背景进园子看戏不买票,行话叫“看白戏”,而且稍有怠慢还会打人、砸园子。如果园子邀来名角儿,那么就有可能半数以上的观众是看白戏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园子满座却不赚钱的原因了。

1928年1月,军兴 (北伐战争)以后,驻津各部队越来越多,军警一向以游艺场、戏园、电影院为娱乐场所,但他们从来不给票资,各戏园、影院还得专门为他们特设官厢和军警优待座,但由于他们的人太多,且占据许多客座,他们占据大半个园子的现象屡见不鲜,甚至一个军人带着数名“亲友”也能大摇大摆地无票进园。寻衅滋事、殴打园伙的事更是时有发生。每年正月是两园最旺季节,也是看白戏最猖獗之时,各园虽使出浑身解数,邀来名角儿,但最后一算账,还是入不敷出,亏累不堪。后来,经与军队协商,各戏园提出变通方法,挑选出若干家戏园,按日轮流演义务戏,不卖座、不售票,专供军人娱乐;而不演义务戏的各戏园,则不准军人入内,或一律收票。

同年2月16日,军警督察处也发出训令,取缔军人无票观剧的特权,不准军人随意入园滋扰,并派出大令每日巡回检查,保护戏园、电影院正常营业,弹压席遂由此产生。刚开始,军方尚能遵守,戏园、影院也确实安稳了一个月,但军人们很快就发现允许他们出入的都是二流园子,上演的节目也没有名角儿,都说自己上当了。于是,各园军人肇事事端又屡有发生。

3月15日,两名军人在河东东天仙戏园对观众大打出手,茶壶茶碗满天飞,当即就有数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第二天,又有3名军人扮成工人模样,到该园强索包厢,并令已在包厢观剧的观众离开,观众不得不在园主的劝说下退票离场。

为此,3月22日,督署会议决定,以后凡军人观剧,武装齐全者一律半价付票,便衣有符号者亦须购全票。虽有命令,但执行者甚少,且无票观剧者越来越猖獗,甚至有人冒充军人,在胸前随便别上个小牌牌儿就可大摇大摆地进园看白戏。

1940年春,上光明戏院约来京剧名角儿尚小云登台献艺。观众闻讯后纷纷购票入场,有几个日租界巡捕不买票就往里闯,收票员稍一拦阻,就有两人上前将其痛打一顿。事后,该院经理李吟梅找到国民党警察局,找到戏园电影业同业公会会长齐文轩,虽经多次交涉,均无结果,气得李与齐争吵起来,李骂齐无能,拿着会员的钱却不能为会员干事。齐说,你有本事你干,我还不乐意干这两头受气不落好的倒霉差事呢!一气之下,齐撂挑子不干了,李正好顺杆爬,当上了同业公会会长。

但李上任后,才知道要根治这一顽症谈何容易呀!他虽经多方努力、四处活动,但均以失败而告终。

1943年,燕乐戏院服务员头目裴玉松因收票得罪了警察局的人,转天一大早就被警察局抓走了,强制他戴着大高帽子,手里敲着小锣游街示众。

日本投降后,李吟梅下决心治理。他带领部分理事,向津京各大机关呼吁、求援。他们先后找到了国民党警察局局长李汉元、副市长杜建时、国民党军天津宪兵二十团曾家琳团长及警备司令陈长捷,最后找到了北平行辕宋哲元,均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1947年初,李吟梅得知明星电影院经理杨季随与在津的六十二军林军长是同乡,遂让杨代其找到了军长林伟俦。因林与杨素有私交,就一口答应下来。李吟梅得知后非常高兴,率领同业公会全体理事,在裕中饭店西餐厅宴请了以林军长为首的校官以上的军官。后来,林派特务营营长亲自率领着两个排,分组在全市各园子门口检查,取缔无票入场者,营长坐着吉普车巡回检查。

因为六十二军的官兵都是广东人,与天津的军、警、宪、特向无往来,又是临时驻军,所以对任何人均不留情,就这样坚持了三个月,看白戏的现象基本得到遏止。但不久,当六十二军离津后,出于报复心理,那些往日看白戏的人变本加厉,全市戏院、影院无票入场之风愈演愈烈。

1948年3月,上平安戏院邀请了著名演员谭富英全班来津演出,预售三天票已全部售出。开幕那天,园子里呼啦一下子拥进伤兵、流氓、杂霸地痞约400多人,他们占了大半个戏院,持票的观众反没了座位。服务员出面干涉的,全被他们打伤了。当时因为六十二军已调出津城,经理冯承璧干着急想不出办法,只好在台上贴出大字声明:请已购票者推迟三天再来,待戏院想出办法再来看戏,戏票照常有效。

此后,冯承璧、李吟梅到各军警机关求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来警备司令部的百余名武装官兵,严密把守戏院大门,在园内维持秩序,当时几乎动了枪,总算把三天的戏演下来了。但一结账,给官兵的饭费、辛苦费等,远不及票房的收入。从此,该园再也不敢邀名角儿演出了。直到天津解放,才从根本上消除了“看白戏”这百余年的痼疾。

独特的戏园闹剧——捧角儿

旧时红极一时的角儿,有的是靠真功夫得到行家、观众的普遍认可而走红的;也有的是没什么真本事儿硬让少数人使钱、弄权捧红的,但大凡红角都要有自己的铁杆观众,都要被人捧,这也是由不得演员自己的事。

捧角的人多为有钱有势的军阀、富商、混混儿等,有懂戏的,也有起哄架秧子的,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爱好。他们一般是认准了一名演员,只要有她的演出就场场不落,演员在哪家园子唱,他就跟到哪儿,定下若干个包厢,请上若干位朋友,在园子里号召着观众不住地喊好。有的当场往台上撒钱,有的怕人不知道还用红纸写上“某某送某某大洋多少”;有的在大门口制作霓虹灯,写上言过其实的颂词,如“天下第一”“金嗓子”“皇后”等等;还有的给演员印制个人纪念册,上面有她的生活照、剧照以及诗歌、对联和吹捧的文字,或在报刊上写吹捧的文章登大幅剧照片;更有请演员下馆子吃饭、到家里吃夜宵,最后纳妾入室。所以,被捧的角儿多为女性,捧男角儿的很少。值得一提的是,旧时人们把捧角儿当成扬名露脸的好事,并不感到丢脸下贱。

20世纪30年代,天宝班有一个名妓叫赛天仙,不仅模样长得好而且皮黄唱的也非常地道。有一个姓符的名盐商深为她倾倒,用一大笔银子将其赎身娶回家做了妾。赛天仙进门后,仍痴情于皮黄,整日曲不离口。忽有一日戏瘾发作,突发奇想地硬要登台演戏。符经不住她的软硬功夫,为她置办了名伶般的行头,雇了一堂文武场面,但没有戏班子约聘也是枉然。符只好出面请人与大舞台戏院接洽,要戏院约请赛天仙去打三天炮,还要唱压轴戏。戏院经理虽然听说过赛天仙皮黄唱得不错,但因她并非红角,考虑到票房收入,还是婉言拒绝了。

赛天仙得知后勃然大怒,竟把符大骂了一顿。无奈,符只好亲自出面与戏院经理商议,他表示园中若能约赛天仙唱戏,演出期间的池票、厢票自己全部包销,并且赛天仙不要戏份儿。经理见符大爷亲自登门,况且接这买卖,自己只赚不赔,也就答应了,只是将票价定得与当红名角一样高。符明白,戏票终究是卖不出去的,票价定得越高自己的损失也就越大,明知戏院经理是趁火打劫,却还得赔着笑脸感谢人家。

演出日期定下后,为了不致塌台,演出前赛天仙在登瀛楼大宴宾客,诚邀各界捧场。席间,她尽施昔日操副业时侑酒的手段,不仅满堂敬酒,沿座划拳,而且还在每位客人身边陪坐谈笑一番,依依偎偎毫无顾忌,甚至连自己饮剩的残酒也可随意让人代饮。这样一来,满座无不受宠若惊,发誓要尽全力报效。这其中不乏报馆的记者,为了报答她的恩惠,第二天吹捧赛天仙的大幅文字就赫然登在报端,文章极尽美饰之词,有的竟出奇制胜对她的杏眼桃腮、芳名、美腿大加评论、赞美。这一折腾,赛天仙竟声名陡震,登台前便已轰动津城!

及至登台那天,竟有千八百的观众一拥而入。符想得更是周全,事先把戏园子里的茶房、手巾把和卖糖果的三行都安排好了,还把一些“心腹”安排在楼上。赛天仙则送给天津卫各“捧角家”每人两张戏票,这群人便都呼朋引类地埋伏在人群之中,准备伺机带头喝彩。等到赛天仙一出场,一声碰头彩真是震天撼地。赛天仙的打炮戏是 《对金瓶》,这戏本是出无理戏,没有准则可考,观众更无法评判其优劣,加上戏的场子极多,赛天仙每次出场都换一身行头,好像时装表演一般漂亮非凡,扮相妖媚,眼风还不时与观众沟通,观众看得是灵魂出壳,只知在台下盲目地跟着扯嗓子喊好。赛天仙见观众如此热烈,胆量就更大了,演得格外卖力。她的戏一结束,捧客们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起向后台涌去,以致后面的大轴戏竟只能唱给板凳、椅子听了!

第二天,各大小报纸都登出赛天仙的大幅剧照,更把前夜的场面渲染得天花乱坠。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某小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她当年在青楼时的两张裸照,堂而皇之地以全幅特刊刊出与读者见面,害得人们都要把大舞台的门挤破了。三天打炮戏结束后,赛天仙声名远扬,成了红遍天津卫的名角儿。

捧角家费尽心机将角儿捧红,却未必能得到其饮水思源的回报。30年代末,天津著名捧角家叶庸方“呕心沥血”“挥金不惜”将某伶捧红,而在他因病而亡时,得到的却只是某伶托别人送来的四元奠礼!此后人们都把捧角家称为“四元捧角家”。此事一时震动京津两地,众捧角家无不感到心寒,皆言戏子无情,并一致认为今后再捧角儿,一定要看准了人!

号称“华北第一剧场”的中国大戏院

九一八事变前后,周信芳来津在北洋戏院演出,深感剧场设备落后,空间狭小,很影响演出效果。一日,与周信芳素有交往、当时正在经营惠中饭店的孟少臣,来戏院看望他。闲谈中周信芳指出北洋戏院的不足,并说北方戏院普遍存在着场地小、座位少、设备老化,而且票价昂贵的弊端,不能平民化,难以维持长久,建议孟出面在天津建一座现代化剧场,并表示愿出资与孟合作。于是,孟多方奔走,并征得梨园界著名艺术家的大力支持,筹集资金20万元,开始创办一座现代化的大戏院。

孟以月租金800元,租得产权属于外交官顾维钧位于法租界天增里旁的一块5亩多空地。在充分听取周信芳的意见后,孟聘请法国工程师荣利作为工程的设计师,1934年开始施工,1936年戏院正式落成。初时起名“天津大戏院”,后改为中国大戏院。

戏院是一座钢筋混凝土五层建筑,占地面积2700平方米,拥有2200余座位,楼下分为前、中、后排;二楼正面设30个包厢,东西两侧设特别座,包厢背后为前后排;三楼设散座。剧场内没有一根顶梁主柱,不影响观众视线,而且音响效果很好,演员不需要话筒,坐在三楼最后一排的观众仍能听得很清晰。场内屋顶和二楼墙壁上装有磨砂玻璃灯,光线柔和,观众有舒适愉悦之感。其建筑之完美,设备之考究,堪称华北一流。

1936年9月19日,中国大戏院开幕盛况空前,包括市长张自忠在内的2000余名嘉宾参加了开幕典礼。下午5时典礼开始,孟少臣夫人剪彩,来宾由中央、左、右三门鱼贯而入。马连良在戏台上行揭幕礼,舞台设置宫殿式布景,富丽堂皇,光彩夺目,台下来宾掌声雷动。总经理孟少臣做了简短的开幕词,市政府秘书长代表市长致祝词,来宾代表纪华、刘孟扬也相继致贺词,最后由马连良代表中国大戏院致谢词。至此,典礼告成,奏乐送客。晚七时半开锣演戏,在马富禄的“跳财神”、马连良的“跳加官”后,马连良、姜妙香、茹富惠、刘连荣等主演了《群英会》 《借东风》。票价楼下前排1.25元,中排0.85元,后排0.45元;二楼东西特座1.25元,一级包厢8元,二级包厢7元,三级包厢6元;二楼前排0.85元,后排0.45元,三楼0.25元 (包括茶资5分)。

该院开幕首期由马连良的扶风社连演18天,场场爆满,戏院净得纯利2万余元,可谓开市大吉。第二期是梅兰芳剧团演出24天,同样是场场客满,戏院得利7万余元。戏院还清外债后,在剧场东西两侧又建造了配房,从此初具规模。

(选自《民国风尚志》/周利成 著/花山文艺出版社/ 2015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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