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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上海租界戏园为何能遵守国忌禁戏?*

2022-10-12张天星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礼制租界上海

张天星

一般认为,清代中期以后,礼法渐弛,政府社会控制力减弱,加上花部勃兴、戏剧商业化步伐迅速等推波助澜,清朝禁戏政策日薄西山,屡禁不止现象遂成常态。作为“飞地”“国中之国”和“南方演剧中心”的上海租界,是清朝禁戏政策全面失控的“重灾区”,诸如女伶登台、妇女观剧、男女合演、“淫戏”风行、夜戏竞繁等,将官方禁戏法令冲决得千疮百孔、徒余具文。令人奇怪的是,直到清末,上海租界戏园却能较严格地遵守国忌禁乐。目前,有关晚清上海租界戏园国忌禁戏的探讨尚付诸阙如。考察晚清上海租界戏园的国忌禁乐情况,不仅可以钩沉这段特殊的禁戏历史和形态,还能有助于认识社会转型时期礼法变迁的复杂历程以及清代禁戏问题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忌辰是逝者死亡之日,最初仅指父母或其他亲属死亡之日。《礼记·祭义》:“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郑玄注云:“忌日,亲亡之日。”[1]360后来一般人死亡之日皆称作忌辰或忌日。忌日不作乐、以示对逝者哀思的礼俗由来已久,《礼记·檀弓上》:“故君子有终生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1]32忌日禁乐乃人伦之常,历代相沿,至今仍有传承。“国忌”一词最早见于唐代文献,专指本朝先帝、先后逝世之日。国忌礼俗,作为一项全国性礼仪活动,最早定于唐玄宗朝。[2]115但凡国忌,皇帝不视事一天、百官废务、不决狱行刑、全国禁止饮酒作乐,违者处罚,《唐律》 “忌日作乐”条:“诸国忌废务日作乐者,杖一百。私忌,减二等。”[3]410规定国忌日作乐者判责一百杖,臣民父母之忌日作乐者判责减二等,合杖八十。后代相袭,国忌禁乐成为国家礼制的重要规定。

清代国忌,皇帝至奉先殿亲祭、不赞礼、不奏乐,举国不行刑、不作乐,职官穿素、不报祭、不还愿、不作乐、不宴会、不理刑名、照常办事,民间则禁止婚嫁作乐。为便于严格遵照,清代官方和民间采用多种方式提醒国忌日期。礼部于岁末批准钦天监印制来年祭祀、斋戒、忌辰日期清单,分行各衙门,一体遵照;时宪书(官历)印上国忌日期表,以便对照,并于卷首载明“国家忌辰,例禁嫁娶作乐”字样;在护书(即官员用的公文夹)内印上国忌日期,以便提醒;书坊刊刻《国忌日期单》 出售,便于官民购买知晓;有的报馆还免费向读者赠送忌辰单;[4]大小衙门则于国忌日当天请出忌辰牌,设香案供奉于衙署仪门外,牌书“忌辰”二字,昭示民众,非至此牌收入,一律不准作乐。表1 是清代帝后忌辰统计表:

表1 清代帝后忌辰统计表

由表1 可见,清代帝后国忌日为34 天。国忌日当天,也就是大小衙署仪门外供奉的忌辰牌于下午撤去之前,严禁演剧等娱乐活动。有清一代,禁止夜戏,所以国忌禁戏,当天也就彻底禁止演戏了。遇见国忌,戏园在门上贴上一张小黄纸,上书“忌辰”字样。因为上海租界戏园于同治年间夜戏即已开禁,所以晚清上海戏园遇逢国忌,是日停夜演,“各戏馆在租界,然亦相率遵守,忌辰日不演日戏”。国忌禁戏,“犯者以违制论,惩罚甚严”[5]161-162。一般认为,晚清政府对社会控制力减弱,礼法失控,加上演剧商业化浪潮冲击,国忌禁戏呈废弛之势。实际上,与晚清国丧禁戏松弛程度较严重不同,国忌禁戏,虽出现松弛迹象,个别城镇甚至一度失控,但整体上仍然被较严格地遵循。京师一向被视作王化根本,是礼法推行普及之区,也是遵循国忌禁戏严格和自觉之地。1876年1月1日(光绪元年十二月初五日)为同治皇帝周年忌日,这一天,正在说白清唱的北京伶人,在未接到任何示禁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全部停止说白清唱。[6]161-163据记载,清代北京各戏园向来不演夜戏,“每逢国忌之日,各园一概停演,即斋戒之日亦复停演”[6]518。说明京师首善之区,国忌禁戏已是戏剧行业的行规。清末,北京戏园仍遵奉国忌禁戏礼制,直到民国元年,北京各戏园呈请忌辰、斋戒日准其一律演戏,得到了警察厅批准,各戏园才不受国忌禁戏之限制。[7]431885年的苏州,但凡国忌之辰,梨园循例停演,而南京、烟台等地皆发生了戏班因国忌违禁演剧而遭到严惩的案件。[6]206说明国忌禁戏在晚清基本得到了严格执行,一些违制者受到惩戒。

国忌禁戏在晚清上海租界曾一度失控,即1880年以前,国忌禁乐礼制对上海租界戏园而言名存实亡,1881年3月以后则得到了较严格遵循。光绪二年(1876)是《申报》 开始不间断刊载戏园演出广告的年份,该年《申报》 所载戏园广告于国忌日演情况参见表2:

表2 光绪二年《申报》 所载上海租界戏园广告于国忌日演情况统计表

由表2 可见,光绪二年清代帝后国忌日共计31 天,除正月初三日乾隆忌辰因《申报》 春节停刊不得而知外,其余30 个国忌日皆有戏园日演广告,换言之,可以说该年沪上租界戏园于国忌日演是无日无之。鉴于每天在《申报》 上刊登演出广告的戏园毕竟有限,戏园从众性竞演乃商业规律,可以断言,该年沪上租界戏园国忌日演实属常态,所以时人批评租界戏园“每逢国忌,唱演不息”[6]491。对于上海租界戏园这种蔑礼弃法行为,沪上报刊曾刊载《国忌演戏说》 《国忌申禁演戏说》 《国忌禁演戏续说》 等社论予以批评:“并敢将戏目列诸日报之告白中,万目共睹,其视官长如儿戏,藐禁令如弁髦,是诚何心哉?”[6]516晚清上海租界戏园国忌违禁开演始于何时? 大约始于1870年前后,其时租界戏园兴起、竞争趋于激烈。据记载,至迟同治十一年(1872),已有租界戏园于国忌日违禁开演①海上双鸳鸯砚斋《沪上新咏 仿七笔勾体并序》 (载《申报》 1872年10月25日,第2 版),咏叹当红名优杨月楼于国忌日演出,不肯停休。。租界戏园之所以国忌开演,要因有二:其一,戏园之间竞演激烈,戏园主不甘停止日演。上海租界戏园兴盛肇始于1867年满庭芳和丹桂茶园之开设,此后10 余年间,租界至少有30 余家新戏园开张。1870年代,上海“梨园之盛,甲于天下”[8]101。至1872年,已是“大小戏园开满路,笙歌夜夜似元宵”[9]。戏园林立,竞争趋于激烈。与北京等地戏班在各戏园轮流演出的“安转”经营方式不同,上海租界戏园采用“班园合一制”,即戏园主既是戏园的经营者,又是戏班的组织者,演员受聘于戏园主,按月计薪。戏园主为追求利润,唯有多卖座。增加演出场次既能多卖座,又能获取演员更多的剩余价值。所以,在租界戏园兴起、竞争激烈之际,戏园主不惜突破国忌禁乐礼制,白昼开演。其二,清政府对租界戏园管理滞后。管理落后于发展,乃古今中外、各行各业之普遍现象。上海租界戏园于同治年间突然勃兴,上海地方政府尚缺少戏馆管理经验,此情形可以从官方禁戏告示看出。据统计,1870年代,上海道台颁发禁戏告示1 则,上海县颁布禁戏告示10 则,但与租界戏园有直接管理之责的会审公廨则没有颁发禁戏告示。1870年代,上海英租界公廨主持戏园管理事件主要有二:一是1875年同治国丧,传谕各戏园停止演剧,以遵国制。[6]159二是1877年7月,接受英国传教士慕维廉等人禀请,传谕各戏园于每夜十二点钟停演,以减喧嚣。[6]166到了1880年代,会审公廨对租界戏园管理明显加强。1880年5月,英租界会审公廨颁发了第一则禁戏告示,[6]175此后会审公廨颁发禁戏告示共计6则②统计数据来源:张天星《晚清报载小说戏曲禁毁史料汇编》 (上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其主持的戏园管理工作主要有:查禁各戏园开演淫凶戏、饬令各戏园搭演《庶几堂今乐》 善戏、传谕各戏园国忌停演日戏、禁止各戏园国丧演剧、查禁茶馆演唱花鼓戏、禁止各戏园排演时事新剧等。可见,自1870年代到1880年代,清政府派驻租界的会审公廨对租界戏园管理经历了一个逐步加强的过程。尽管1870年代已出现抨击戏园国忌开演的报刊舆论,但戏园对国忌禁乐的违禁并没有引起上海地方政府的重视。

上海租界戏园对国忌禁乐的违禁一直持续到光绪七年。光绪七年正月十七日(1881年2月16日),英租界会审公廨谳员陈福勋谕令各戏园国忌停演:

国忌日奉禁鼓乐, 著为成例, 人所共知, 乃本埠各戏园竟不遵禁, 毫无忌惮, 故陈太守于昨日晚堂传集各戏园主, 嗣后凡遇国忌日期, 概不准演。 各园主即当堂遵谕, 具结申功令也。[6]179

触动陈福勋谕令国忌停演的是长叙和葆亨被参革职事件。光绪六年十一月十三日,户部右侍郎长叙之女与山西巡抚葆亨之子完婚,因是日为康熙忌日,长叙和葆亨被参革职,“此事既播,朝野肃然”。陈福勋“见及乎此,谿豁领悟”,遂于新年“开篆之日,即饬传租界各戏馆主到堂具结”,[6]515-516谕令国忌停演。英租界戏园遵命国忌停演后,法租界禧春戏园仍然开演,法租界会审公廨谳员翁秉钧谕令遵照:

英租界各戏园遵公堂谕, 逢国忌停演一日, 而法界小东门外禧春茶园, 因未奉法公堂谕禁, 故照常演剧, 昨翁太守传到该戏馆主孙文明, 谕以国忌日一律停演, 并令具结存案, 孙文明遵谕当堂具结而退。[6]180-181

这一年,《申报》 所载戏园广告发生了一个显著变化:自1881年3月29日(二月三十日)法租界小东门外喜椿茶园谕禁具结之后,报载戏园广告显示各戏园于国忌日只演夜戏,不演日戏,参见表3:

表3 光绪七年《申报》 所载上海租界戏园广告于国忌日演情况统计表

由表3 可见,自陈福勋和翁秉钧谕禁之后,沪上戏园遵循了国忌禁乐礼制,自三月十一日孝贤纯皇后忌辰始,该年沪上戏园于清代帝后忌辰皆日停夜演。光绪八年《申报》 所载戏园广告也显示,但凡国忌,沪上各戏园皆日停夜演。孙家振说上海租界戏园“忌辰日不演日戏”[5]161。所言应是1881年3月以后之情形。光绪九年《申报》 所载戏园广告表明,仅少数戏园曾违反国忌禁乐礼制,参见表4:

表4 光绪九年《申报》 所载上海租界戏园广告于国忌日演情况统计表

由表4 可见,光绪九年清代帝后忌辰共计32 天,出现戏园违禁的国忌日共计7 天,7 天之中久乐茶园一家占去5 天,说明光绪九年上海租界戏园也基本遵守了国忌禁戏。1885年开始,许多戏园于忌辰日演出广告加上“今日忌辰,日戏停演”字样,[10]这种惯例一直坚持到1910年。[11]直到二十世纪初,绝大多数上海租界戏园遵守了国忌日停夜演的禁令,仅有少数戏园违禁,参见表5:

表5 光绪二十六年《申报》 所载上海租界戏园广告于国忌日演情况统计表

光绪二十六年(1900)《申报》 所载戏园广告逐渐减少,由表5 可见,该年清代帝后国忌日共计32天,《申报》 于其中的13 天未刊登广告,20 天刊登了戏园广告。在这20 天所刊广告,只有3 天计4 个戏园刊登了日演广告,其余皆为夜演广告,说明直至光绪二十六年,绝大多数上海戏园仍在遵奉国忌禁戏。可见,自1881年3月以后,国忌禁乐礼制得到了晚清上海租界戏园较严格地遵守。1893年,《申报》 的一篇论说云:“惟上海戏馆尚能恪守功令,至忌辰则停演一日。”[12]其言不虚。

晚清礼法渐弛,官民在生活中弃国忌如敝屣之事件时有发生。1874年十二月十二日是孝德显皇后忌辰之日,杭州某知县嫁女,锣声鼎沸,音乐悠扬,开道升炮。[13]正月初三日为乾隆忌辰,职官要求素服、不挂朝珠、不宴会,晚清每逢是日,上海职官、绅董穿补褂外出拜年,[14]上海知县黄承暄甚至曾于是日设筵花厅,宴请上海道台黄祖络,群官陪座,欢宴终日,把乾隆忌辰抛之九霄云外。[15]国忌日嫁娶作乐升炮在晚清上海也不稀奇,国忌演剧也时有发生,1894年正月初三日为乾隆忌辰,上海静安寺有髦儿戏登场,铜街西式酒楼则豪竹哀丝,高唱二簧。[16]1895年杭州拱宸桥日租界开辟之后,戏园渐兴,清末这些戏园“国忌如今都不禁,日间弹唱夜开锣”[17]603。如此看来,在戏园林立、竞争激烈的晚清上海租界,戏园能较长时间、较严格遵守国忌禁戏,实属不易,也是咄咄怪事。要知道,晚清沪上戏园“皆托名洋商”[6]205。它们一直在极力抵制国丧禁戏百日的礼法规定,到了光绪、慈禧去世的国丧期内,租界戏园仅停演了三天。概括起来,1881年3月以后,上海租界戏园之所以能在较长时间内遵守国忌禁乐礼制,要因有四:

其一,戏园遵守国忌禁戏,监管较易。晚清上海租界戏园演出时,租界警察机关向戏园派驻维护治安的巡捕,“以巡捕守门”[6]500。相较淫凶戏的管理而言,国忌停演属于演出时间管理,容易监控。国忌禁戏是日停夜演,白昼一旦开演,粉墨登场、锣鼓齐鸣、观众出入,难逃巡捕和包探耳目。

其二,忌辰礼俗社会基础深厚,容易接受并遵循。孝道既是古代家庭基本伦理道德,也是古代治国最高原则,古人于亲属忌日追念逝去亲人的习俗既悠久又普遍,俗云:“生时望生日,死去望忌辰。”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市井细民,一般皆遵奉忌辰习俗。与国忌相对者是私忌,《左传·昭公三年》 即有私忌的记载,清代民间亦奉行如常,康熙四十三年刻本《蓟州志》 载:“至于死者之忌日,亦多于主前上供。其贡品之丰啬,视贫富而别。”[18]64忌辰习俗的普遍实践是民众认同国忌礼制的坚实基础。自唐代把国忌作为国家礼制,行之既久,寖染成俗,国忌禁乐已成为清代戏剧行业的演出禁忌,为伶界所遵行,不少上海租界戏园广告特别申明国忌停演、以遵礼制,1876年十二月初五日为同治忌辰,三雅园广告:日戏不演,夜戏照演。[19]一仙茶园、青莲居、徐园等也多次广告申明国忌停演。[20]而且,在忌辰礼俗基础深厚的社会,许多观众也会自觉抵制国忌演剧。1894年正月初三日为乾隆忌辰,《申报》 某主笔之友人请其一起观看髦儿戏,该主笔以国忌之辰、子民例禁鼓乐为由,予以拒绝。[16]

其三,国忌日停夜演,对戏园生意影响较小。齐如山认为晚清戏园忌辰和斋戒日停演,在一年之中,是戏园的一笔极大损失。[21]41这是就忌辰和斋戒合计而言,且是针对北京戏园而言,但对晚清上海租界戏园来说,未必如此。清代国丧要求百日遏密八音,对盈利的戏园主和谋生的伶人来说,是长达三个余月的艰难时光。上海租界国忌禁戏是日停夜演,“惟夜间听其自便”[6]181。禁演时间较短,即便全年累积起来,也不过30 余个白昼,“每月遇忌停演多者不过七日,少者不过一日,至六月十月两月尚无之,倘通融办理,尚可日停夜演”[6]491。同光年间,上海租界繁华日盛,夜生活空前活跃,夜晚观剧为主要休闲方式,“每当白日西坠,红灯夕张,鬓影钗光,衣香人语,沓来纷至,座上客常满”[6]5。晚清上海戏园除每年新正上半月、星期天、端午中秋节等重要节日的日戏上座率与夜戏上座率基本相当外,其余时间日戏上座率并不理想,“日间则门内门外均堪罗雀”。夜戏则不然,“夜间座上已拥挤不开,门外犹纷纭而进,几几乎有塞破屋子之患”[6]517。特别是租界戏园采用烟火花灯、自来火等灯光技术之后,观众更趋向夜间观剧,一者“日间或苦无暇,至晚间则可偷闲娱乐”。二者“烟火花灯皆宜于夜而不宜于昼”[22]。因此,伶人和戏园都把夜演作为盈利黄金时间段、倾注全力,“日间所演,往往不甚出色,至晚间皆格外加工”[23]。非但如此,即便开演日戏,票价也较低廉,“ (大戏园及文班之价目)亦俱日戏较夜戏为廉”[23]139。总之,国忌日停夜演对戏园生意妨碍不大,甚至对繁忙的商业竞演而言,可以起到休息调节作用,“不但馆主愿停此一日之糜费,即伶人亦欲免此一日之徒劳”[6]517于生意于人情,戏园主和伶人较容易认同并遵守国忌日停夜演的规定。

其四,国忌禁戏的执行得到了租界当局的配合。晚清上海戏园绝大多数开设在租界内,又主要集中在公共租界。列强是租界的真正主人,清朝政令在租界执行必须得到租界当局的支持,国忌禁乐礼制在上海租界即得到了租界当局的配合。一方面,国忌禁戏不影响工部局的戏园税收。1870年,工部局规定戏园捐照征税标准是每一营业夜缴纳5 元税费。[24]3271874年6月22日,工部局董事会决议,对剧场每夜5 元的执照费不得作任何削减。[25]627戏园遵守国忌禁戏是日停夜演,夜演戏园每夜仍需向工部局缴纳5 元税费。另一方面,租界当局对清政府执行的国丧和国忌停演能基本配合。晚清上海租界戏园经历了同治皇帝(1874)、慈安皇后(1881)、光绪皇帝和慈禧皇太后(1908)三次国丧,除最后一次仅停戏三天外,前两次都执行了百日停戏,这与租界当局的配合关系莫大。相比国丧礼制而言,租界列强对清朝国忌礼制的配合更彻底,例如,直到1910年,上海英法租界会审公廨仍在执行清朝国忌停讯的礼法规定。[26]在国家领导人逝世之日举行哀悼或纪念活动,为中西方文化所共有。晚清租界列强遇到本国或中国国丧,会降半旗致哀。列强国家领导人逝世,租界还要举办隆重肃穆的追思大会,驻沪各钦差、各领事、各水师兵官、中国各宪、各西商皆邀请参加。[27]旅沪西人也有忌日纪念活动,如他们在耶稣受难日举行纪念活动,在晚清国人眼中,“如中国忌辰、斋戒之意”[28]。丧祭文化的共通性一定程度上促使租界当局对清朝国丧和国忌禁戏较少干涉。况且,相比国丧百日遏密八音而言,国忌禁戏是日停夜演,执行更简便,又不影响税收,租界当局似乎就无干涉之必要。

清代禁戏屡禁不止、愈禁愈演现象为何在上海租界表现得最为突出? 其原因得到了学界较深入的探讨,概言之,主要有:清政府政令不能通行于租界;租界戏园有外商或官员背景;礼法松弛、社会道德观念松动;作为主要消费群体的商人、市民等偏好淫戏①参见:刘庆《管理与禁令:明清戏剧演出生态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23-246页;金坡《愈禁愈演:清末上海禁戏与地方社会控制》,《都市文化研究》 2013年第2 期;魏兵兵《 “风流”与“风化”:“淫戏”与晚清上海公共娱乐》,《史林》2010年第5 期。。这些研究皆言之有据,对认识晚清上海租界禁戏愈禁愈演现象很有裨益。本文就晚清上海租界戏园对国忌禁戏从违禁到遵守的考察可见,租界戏园能在较长时间内遵守国忌禁乐礼制,其中原因,有易于监管的因素,有礼俗普及的作用,有对戏园生意影响不大的考虑,还有不减少租界当局税收的权衡,租界戏园遵守国忌禁戏是权力、礼俗、商业、税收等诸因素相互平衡的结果,其原因是丰富而多面的。由此可见,我们在研究清代禁戏问题时,要注意禁戏相关问题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以获得对禁戏问题深入而全面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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