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反对精神污染的经过
2015-11-20胡乔木传编写组
一
中共十二届二中全会后,中央书记处于1983年10月17日召开会议,讨论贯彻、落实十二届二中全会精神。关于解决精神污染问题,邓力群提出他同胡乔木会前商量过的意见:“我们解决党内同志精神污染问题,要划清两条界限:一要同触犯刑律区别开来,二要同敌我矛盾区别开来。党内同志思想上的错误、理论观点上的错误,即使是严重错误,也是属于党员中、人民中的思想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问题。这两条界限,在学习、讨论中,报刊宣传中,一定要严格地划清。”书记处同意胡乔木、邓力群的意见,并决定以中共中央的名义下发一个学习邓小平、陈云讲话的通知。这个通知由邓力群负责起草、胡乔木负责修改。
10月17日这天,胡乔木还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讲话,谈关于邓小平、陈云在十二届二中全会上重要讲话在全国传达讨论的问题。胡乔木指出:(1) 参加十二届二中全会的同志认为,两篇重要讲话同整党决定同样重要,要求全党有关同志结合整党决定一起认真学习,深入讨论,努力达到统一思想的目的。对党外重要代表人物特别是思想界、教育界、文化界的党外人士,也要有适当通知,有些讨论也要邀请他们根据自愿原则参加,但是不勉强他们到会、发言,尤其不要对他们批评,或勉强他们作自我批评,但是欢迎他们对党员和党员干部进行批评。(2) 要充分估计到这一工作的难度和可能遇到的阻力,作好思想、理论、政治和组织上的各种准备。思想战线的问题有外来资本主义影响和本国封建主义影响,因此斗争要作长期性的准备。思想战线的问题不是孤立的,它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党风和社会风气没有好转,思想界的风气也不容易根本好转。在这三方面的问题一定要同时综合治理。(3) 根据中央整党决定,一定要先整顿好思想战线各组织的领导班子,还要对报刊进行整顿。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愈是精神污染严重的,就愈容易畅销。建议领导部门首先把文艺性、学术性和一般刊物来一次全面的清理,凡不能保证编辑质量和没有出版必要的刊物一律实行关停并转。(4) 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批评的文章不在多,批评的面也不要广。重要的是要切实用说理的方法解决一些最根本、最尖锐、最有影响的原则问题。批评文章一般不点名,点名要经中央书记处和各省市自治区党委批准。要允许被批评者作澄清论点澄清事实的答辩。对公开全面反对社会主义的极少数人,要根据具体情况分别对待。此外,在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同时,一定要继续发表对好作品的介绍,以免使作者和读者发生党认为文艺界一无是处的误解。
10月20日上午,中央书记处第九十一次会议原则通过 《中共中央关于转发邓小平、陈云在党的十二届二中全会上讲话的通知》,并决定由胡乔木根据提出的意见再作修改,尽快下发。会议还作出人民日报领导班子调整问题的决定。
10月22日,胡乔木根据书记处会议意见作了修改,即送胡耀邦审阅,附信说:“中央通知稿已重新作了大量修改 (参照书记处讨论意见和启立书面意见),现送上,请审改批示。”胡耀邦当天批示:“启立同志:我看可以了,请排成清样送各专职书记看看,如没有什么不同意见,请乔木同志过目一下即可印发出去,争取25日前发出。”胡启立当天批:“按耀邦同志指示印清样,送各书记并请乔木同志过目后发。”10月24日,各书记传阅完毕,都没有意见。胡乔木即批示:“照此件发。”中央办公厅即在当天以《中共中央文件》 中发[1983]第36号发出。
与此同时,自10月21日至26日,中共中央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传达中共十二届二中全会精神,听取意见。彭真受中央委托就整党和清除精神污染发表讲话,中宣部部长邓力群介绍思想理论界和文艺界精神污染的情况。10月23日,中央党校校长王震在南京召开的中国科学社会主义学会成立大会上发表讲话,就防止和清除精神污染讲了三点意见:(1) 要清醒地认识当前思想理论战线的形势,勇敢地、旗帜鲜明地站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斗争的前列。(2) 要建立一支坚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队伍,中央党校决不允许那些坚持反对党、危害党的分子留在里边。(3)发扬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把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同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实践结合起来。
二
10月22日,中央书记处的一位书记给胡乔木、邓力群写信,提出小平同志讲精神污染问题已一个多月了,整个报纸宣传对反对精神污染问题给人以气势不足、分量不够的感觉。要加强宣传反对精神污染的力度。胡乔木即在信上批示:“退力群同志照办,快办。” 邓力群当时正忙于组织宣传《邓小平文选》 的文章,他让副部长郁文主持召开了有宣传、文教部门领导参加的会议,迅速落实十二届二中全会精神,报道消息,发表评论和文章。
《人民日报》 于10月31日发表了《高举社会主义文艺旗帜,坚决防止和清除“精神污染”》 的评论员文章。同日,文化部部长朱穆之在该部邀请出席工会十大的文化界人士座谈会上谈清除精神污染问题。指出精神污染的表现主要有两种:一是在理论方面背离马克思主义原则,抽象地宣传人的价值、人道主义和所谓社会主义异化等观点;二是在文艺作品或文艺表演中,宣传淫秽色情、凶杀恐怖、荒诞离奇的东西和吃喝玩乐腐朽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两类污染的危害性都很大。他表示,将采取有力措施清除文化界的精神污染。
与此同时,对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搞精神污染的人采取了组织或行政措施。除调整人民日报社领导班子外,中央党校开除阮铭的党籍 (此人以后到台湾,曾任陈水扁的“国策顾问”),北京大学的郭罗基被调出北京。
按照36号文件的要求,1983年11月2日上午,胡乔木与邓力群一起同 《文汇报》 总编辑马达谈话。马达首先汇报了文汇报学习贯彻十二届二中全会文件的情况及上海文艺界的情况。胡乔木就清除精神污染的政策问题、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结合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文学发展的历史和当前中国文艺界的状况,讲了很多重要意见。邓力群时有插话。马达当场作了笔记。
胡乔木说,“精神污染”这个名词是小平同志的创造,创造得非常正确。通过整党整风,认识错误,清除污染就行了。在精神污染方面,理论不如文艺的影响面广,但理论的影响很深。如社会主义异化,是个理论问题,不是文艺问题,但影响很深。
讲到反对精神污染的政策问题,胡乔木说这次设了许多保护障,防止扩大化,防止急风暴雨,允许答辩,允许保留自己的观点。没有谁讲谈异化就是反对社会主义,连想都没有想过周扬同志讲异化就是反对社会主义,我们不会干这种荒谬的事情。所谓软弱涣散者,是指领导。
马达对 《文汇报》 发表过错误文章作了自我批评。胡乔木要他不必有太多的精神负担。《文汇报》 的负担大概是登王若水的文章,这没有什么关系,登篇把有错误观点的文章这不算什么。 《人民日报》 登的错误文章及错误程度,远远超过 《文汇报》。所以中央决定把人民日报的班子作了调整。他们不仅是对党的主张,而且对党本身抱着一种怀疑态度。小平同志讲话后,他们还坚决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王若水在上海一次讨论会上说,四项基本原则不能作为前提,而思想解放是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还说思想解放永远没有过头的问题。如同民主没有过头的问题一样。《人民日报》 发了谈论四项基本原则的三篇文章,都是做的反面文章。他们还说,只有党会犯错误,人民是不会犯错误的。
胡乔木再次说,你们不必紧张,精神状态紧张了,工作就不好做。
邓力群插话说,反对精神污染宣传要有一定声势,但决不要造成紧张空气。
胡乔木说,中央决不会再搞反右,但要进行积极的思想斗争,方法也与1957年不同。你们组织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文章,一定要讲究质量。在讨论过程中要保持讨论的气氛,不要什么都是一边倒。
邓力群说,不要形成一部分人批,另一部分人挨批的架势。
接着,胡乔木就一些具体的作家作品谈人道主义问题。
他说,巴金是研究法国大革命的,就不难理解“文化大革命”。当然,法国大革命指导思想是对的,与“文化大革命”不同,但法国大革命也有错误。大革命的三个领袖,马拉被暗杀,丹东、罗伯斯庇尔上断头台。在某些场面,某些侧面上也可以比较。“文化大革命”中的红卫兵,也是群众性错误,群众性错误与“四人帮”的错误不能混为一谈,但也不能由此得出人道主义的结论。文艺界用人道主义来总结“文化大革命”是不对的。有些问题 (如刑事犯罪) 讲人道主义也解决不了。他们读雨果、巴尔扎克、狄更斯的作品就能改邪归正吗?我们讲人道主义,如人与人的关系,行为道德规范,我们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但不能把人道主义作为共产主义世界观,那样任何问题也解释不清楚。
胡乔木指出:有些作品结论是因为共产党搞了阶级斗争,因而产生“文化大革命”,现在改弦易辙,不要再讲阶级斗争了,应该讲人道主义了,所以出现了 《女俘》 《离离原上草》 《晚霞消失的时候》 《人啊,人》 这样一批作品,企图用人道主义作为立身处世的药方来解决社会问题。能解决我们的社会问题吗?人道主义也不能解决经济犯罪、刑事犯罪的问题。如果能解决的话,马克思主义就不需要了,变成牧师传教了。我们讲人道主义,是当作公民的行为道德规范,从这个意义上要宣传,而且也要实行。革命战争年代提出革命人道主义的口号,红军中的官兵关系、军民关系,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优待俘虏,世界上哪个军队能做到?上海解放时,部队为了不让居民、工厂受损失,几次改变作战方案,不惜牺牲,采取迂回的办法;为了不扰民,解放军睡马路,这是同国民党完全相反的。和平时期也是这样,学雷锋活动的出现和兴起,就是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活生生的表现。
胡乔木强调指出,小平同志讲,谈人道主义不能离开社会主义建设、阶级斗争。社会主义建设本身就是最大的人道主义。不搞好建设,人民生活如何改善,搞好社会主义事业,才是人生的意义。离开社会主义建设去空讲什么人的权利,人的自由和尊严,是不对的。现在宣传人道主义的共同特点,是把人抽象化,什么人的价值,人的尊严,要把人当作人,虽然有一定意义,但抽象化了,就必然造成相反的结果。同时,胡乔木又提醒,批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时,应当注意资产阶级的思想家与资产阶级政客是有区别的。马克思主义要求把一切问题放到一定的历史条件和范围内去解决。
胡乔木对雨果、左拉、狄更斯等进步作家和他们的代表作进行了简要分析,指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不可能革命;主张阶级调和是人道主义的必然,所以,不能用资产阶级的、抽象的人道主义来教育青年。胡乔木还批判了萨特的存在主义和他的剧本 《肮脏的手》 《锁着的大门》,指出:萨特的出发点是悲观的,没有指出什么出路。他强调自我选择,把自由和必然对立起来。他认为存在就是荒谬,社会就是地狱。人若是在地狱中生活,还如何选择自由?
胡乔木指出,《文汇月刊》发表的 《疯狂君子兰》,存在主义对作者的影响很深。作者认为人与人就是互相斗争,在她的小说中根本没有社会主义,相反,她认为这个社会是没有出路的。
胡乔木还指出:人性也在发展。古时候的人是吃人的。各个历史时期,各个国家,各个历史发展阶段,人性也不同。社会主义也是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人性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也是要发展的,经过许多斗争,好的道德品质在越来越多的人中形成。
三
从1983年10月下旬到11月上旬,清除精神污染在全国开展起来。由于各地对精神污染的内涵和解决精神污染问题的办法理解不同,不少干部还习惯于过去大搞群众运动中那种大轰大嗡的错误做法,出现了一些偏差。有的地方政府规定,机关工作人员不许烫发、抹口红,不许穿高跟鞋、超短裙上班。清除精神污染的范围也有扩大的趋势。苏州开了一个农村精神文明的座谈会。会上有人提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也要清除精神污染。《人民日报》 还就此发表了一篇评论员文章。
清除精神污染中出现的偏差,很快就引起中央的注意,提出要划清政策界限的问题。
11月4日,《人民日报》 评论员文章 《最重要的政治保证》 指出:“需要提起注意的是,尽管精神污染的问题很严重,宣扬‘社会主义异化很不妥当,但是写这类文章的,终究是我们的同志。他们接受国内外资产阶级和其他剥削阶级腐朽思想的影响,与共产主义思想相抵触,总还是党员中、人民中的思想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要靠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靠批评与自我批评来解决,决不能站在‘左的立场上无限上纲。同时,也不能把搞精神污染的人,同经济犯罪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相提并论。”11月7日,《中国青年报》 按胡耀邦的意见,发表评论员文章 《污染须清除,生活要美化》,指出日常生活中着装、打扮不属于精神污染之列。《人民日报》 即予转载。
11月13日,胡乔木读到新华社11月11日内参反映 《天津市委领导同志指出查禁黄色书刊录像要划清三个政策界限》 (这三个政策界限是:划清传播污染与一般格调低下的界限;划清黄色淫秽书刊与有一般错误观点作品的界限;划清有意出版、制作、传播与偶尔传看、传抄、播放的界限),马上写信给邓力群并习仲勋、胡启立:“天津市委提出的这个问题带有普遍性,建议中宣部把这个材料转发给各省市区宣传部参考。然后,还可在 《内部参考》上转载,并可要中央一级的主要宣传机构 (报刊、电台等) 根据这个精神写成评论发表,以免引起社会上的恐慌情绪 (这是说清除精神污染要正确进行,不要说要放松)。”
11月14日下午,书记处会议讨论精神污染问题。15日,胡启立向秦川通报书记处会议的两点指示:(1) 不要因为整党和清除精神污染而影响对内搞活、对外开放的经济政策的实行,更不能把它对立起来。(2) 清除精神污染有它特定的概念,要研究分析各种具体情况,注意界限,注意政策,不能简单化。要严格按照小平讲话,精神污染主要指文艺、理论战线的问题,不能什么都说成精神污染。最近有些报刊把经济工作中正在探讨的问题都批评了。这样搞下去,就干扰了经济活动,影响了工农业生产,不到三个月就乱了。16日,《人民日报》 发表评论员文章 《建设精神文明 反对“精神污染”》,指出:要解决精神污染的问题,主要是开展积极的思想斗争,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加强党对文化思想战线的领导,克服软弱涣散状态,采取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办法,帮助有错误的同志放下包袱,轻装前进。22日,胡耀邦打电话给秦川说:“清除精神污染已搞28天,不搞了。我已给28个省市区打了电话。”
11月28日,邓力群在文化部、广电部召开的全国文化厅局长会议、全国广播电视宣传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他明确指出:“清除精神污染,是解决党员中、人民中的思想问题,解决人民内部矛盾问题,要同处理敌我矛盾区别开来,要同处理刑事犯罪区别开来。”就清除精神污染的政策界限,邓力群讲了十条意见。
胡乔木也一直注意清除精神污染中的政策界限问题。在邓力群讲话这一天,他收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汝信来信,反映东德 (原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捷克大使对我清除精神污染的政策不够了解,担心我们会不会把歌德、贝多芬的作品也当作精神污染清除。还提出:你们过去反“左”,现在反右,是否意味着党的方针有改变?是否觉得实行对外开放政策把门开得太大了?胡乔木当即转给胡启立、邓力群,致信说:“汝信同志关于我国对外宣传的信涉及很重要的方面,很值得注意,建议印送中央常委各同志,中央外事工作小组各同志,国务院各副总理,人大党内副委员长,对外宣传小组各同志和各对外宣传机构 (如新华社、人民日报社、广播电视部、英文中国日报、外文出版局等)。”
12月7日,邓力群在国家经委召开的部分省市企业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讲话,再次重申清除精神污染要掌握政策界限。他指出,对确实搞了精神污染的人,要按照中央的方针,用批评自我批评的方法,讨论的方法,进行说服教育,不要像“文革”那样,“批倒批臭”、隔离审查,检讨没完没了,无限上纲。要允许申辩,允许反复,更不要搞人人过关。并说,党中央已经决定,在农村不提清除精神污染的口号,对存在的问题,通过其他办法解决。
在划清政策界限以后,清除精神污染继续进行。
1984年元旦,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在全国政协新年茶话会上发表讲话。她说:“不久以前,中国共产党第十二届二中全会作出整党决定,并且提出加强党对思想战线的领导,清除精神污染的任务。”“清除精神污染,主要是反对和批评脱离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轨道的错误言行,克服各种惟利是图的腐朽没落思想和淫秽书刊对于共产党内和社会生活各方面特别是青少年的不良影响,这完全符合并将严格遵守我国宪法和法律关于人民民主权利的有关规定。清除精神污染的政策界限,在党中央、国务院负责同志的讲话中和人大常委会的讨论中,已经说得十分明确,决不允许任意扩大范围。整党和清除精神污染,决不会导致任何专断、压制和动乱。它们都不得妨碍而且应该促进我国对外开放和对内搞活经济政策的继续贯彻执行,我国对外文化交流和国内学术文化领域中‘双百方针的继续贯彻执行,以及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进程。因此,全国各族人民、各民主党派、无党派民主人士,同我们党一样,都热切地希望这两件大事获得健康的发展和完满的成功。” 邓颖超的这篇讲话经邓小平看过,邓小平对有关段落作了增补。
《人民日报》 元旦社论 《勇于开创新局面》,把“要切实加强党对思想战线的领导,认真地正确地清除精神污染,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建设”作为1984年主要任务之一。
2月2日,国家主席李先念在春节团拜会上致祝词,也指出:“划清和掌握政策界限,目的是为了正确地进行清除精神污染工作。建设精神文明,清除精神污染,我国各族人民的思想水平和精神境界一定会进一步得到提高。”
(选自《胡乔木传 (上)》/胡乔木传编写组 著/当代中国出版社 人民出版社/ 2015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