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夏多布里昂创作的浪漫主义特色及其影响
2015-11-20李俊
李 俊
略论夏多布里昂创作的浪漫主义特色及其影响
李 俊
夏多布里昂在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史上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其创作上承具有浓厚的前浪漫主义特征的卢梭,下启雨果、乔治桑、缪塞等法国浪漫主义的重要代表。本文拟就夏多布里昂创作的浪漫主义特色及其影响进行分析探讨。
一、富有想象力的大自然“魅惑者”
浪漫主义作家对大自然有强烈的爱意启迪,偏好描绘各种自然景物,抒发对大自然的感受。此外,浪漫主义作家对异域他乡、奇风异俗与古老纯朴的民间传统,同样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夏多布里昂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魅惑者”,从而使他笔下的大自然带有幻化的奇观,比起实际景物更富浪漫色彩。他的姐姐认为他是“善于把词句搅合在一起,炮制出春药和魔法的巫师”。[1]众所周知,浪漫主义作家笔下的大自然不是客观再现的自然,而是人物心灵的外化,特别是在法国作家的笔下尤其如此。这一特点首先在夏多布里昂的笔下突出地表现出来。其浪漫主义的人物往往活动在非同寻常的环境之中,因而相关的景物描写在一定程度上就有着了超自然的灵异色彩或传奇性。《阿达拉》主人公的生活背景即是“无数昆虫和巨大的蝙蝠遮住我们的视线,眼镜蛇在四周簌簌作响,虎狼熊獾纷纷逃匿,啸吼嗥叫竞相呼应。天越来越黑,压低了云脚窜入树荫。霎时,云层开裂,电光闪闪,一道火链划破长空。西风狂作,黑云翻卷,树林俯首屈膝”。[2]这种景象既可怕又具有魅力,夏多布里昂以艺术家的手法来写景,这是一种“半是描绘性的,半是戏剧性的诗篇”。当阿达拉差点违背自己的誓言,触及幸福的一瞬间,“突然,一个迅疾的闪电划破了黑暗浓重的天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雷,顿时使林中充满一股硫烟味和一片火光,把一颗树拦腰劈断在我们脚边……啊,竟又发生一件咄咄怪事!”[3]这样充满灵异色彩的景物描写在整部小说中数度出现,营造了一种北美原始森林传奇神秘的气息。
夏多布里昂对北美印第安人奇风异俗的描绘也很细致,在《阿达拉》中,印第安人的风俗与自然景色同样吸引人。在夏多布里昂同代的人当中,这幕背景是无与伦比的。有人评论,别的作家只写出了他们对北美大陆的印象,而《阿达拉》的描写却生产了迷人的效果。夏多布里昂笔下的印度安人在丛林中行进:武士走在最前面,老人走在中间,妇女带着孩子走在最后面。年轻人求婚的时候,是男子擎着火炬到心上人的窝棚去,如果姑娘吹灭火炬便是接受了他的求婚。印第安人由巫师们裁决俘虏的生死,投掷红项链表示反对火刑,投掷蓝项链则表示同意火刑。酋长吸着表示战争与和平的两种颜色的长烟斗。当地土著用箭猪的硬鬃做针头,用香鼠皮做鞋帮,用头发制成绳子,用番木瓜叶擦拭伤口。他们怎样用树皮和树脂造小船,怎样祭奠祖先的骸骨,欢庆亡灵节,怎样在祖先的尸骨上签订盟约等等,夏多布里昂都将之描写得细致入微。这些描写把读者带入了半野蛮的印第安人的生活环境中,向欧洲人展示了全景式的美洲大陆。
二、夏多布里昂对卢梭的继承与发展
我们可以就夏多布里昂的《阿达拉》和卢梭的《新爱洛伊斯》中的景物描写进行对比。卢梭在《新爱洛伊斯》描绘了日内瓦湖和它旁边的瓦莱山。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之一,在卢梭之前还没有人描绘出这些山川的壮美。他描绘了日内瓦湖迷人的湖光山色,瓦莱山壮美的山岭被光怪陆离地照亮。阳光与阴影交织,晨夕的光千变万化。这是令人神往的山景描写。还有对收获葡萄的欢乐节日的描写。人们一边享受着丰收的喜悦,一边酿制着美味的葡萄酒,到了夜里,主人、仆人、工人都坐在一起,饭后守夜、唱歌,围绕着火堆跳跃、欢笑。田园生活的甜美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朱丽开辟了这一块“乐土”,她改造了大自然,使一片荒野成为人间乐园。这种对大自然的礼赞是对城市的喧嚣以及充满野心的现实生活的厌弃。主人公在瓦莱山区感到平静悠闲,摆脱了烦恼:“人们忘却了这个世纪和同时代人,回到宗法制的时代,想亲自动手劳动,共同负担乡村劳作和依附其中的幸福生活。”[4]卢梭写到:“田园和郊野生活的淳朴总有某种令人感动的东西。”[5]对自然的热爱与赞颂是《新爱洛伊丝》的一个重要特点。
《阿达拉》在一开篇的序言中即运用了大量的篇幅描绘了北美大陆壮美的自然景色:“密西西比河在迢迢数千里的奔程中,流经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沃野,浇灌着它,合众国的居民把它叫做新伊甸园……但是,在大自然千姿百态的纷繁景色中,丰姿艳采与宏伟壮丽总是结合在一起的……岛上的黄玫瑰花挺着细腰,亭亭玉立,仿佛是一面面小小的船旗……密西西比河两岸风光绮丽,景色如画。西岸,成片草原,一望无边;风动处,草原上碧波浩淼,逐浪远去,似在攀登蓝天,末了,湮没在远方的天庭间。”[6]而后整部小说中亦穿插着大量的景物绘画——“岛上所有的树木都倒悬在水珠四溅的纷杂水波上。往南急泻的河水如一匹白练,回环成一个巨大的圆柱,然后渐渐泄开,铺展成一片雪白的水面,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显得五光十色;往东倾泄的飞瀑跌落在一片骇人的阴影中,好似一根洪水的水柱自天而降。万千条弯曲的彩虹呈现在眼前,在这无底深渊上互相交织,相映成趣。”[7]这样的景物描写雄奇壮美,令人身临其境。夏多布里昂在这部小说里首先继承了卢梭对大自然的那种热爱,他对北美景物富于浓郁色彩的“绘画”即脱胎于卢梭对优美的瑞士风光的描绘。另一方面,《阿达拉》中的自然景色和印第安土著风俗的描写,具有浓厚的异国情调。夏多布里昂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出色的描绘复活了北美原始森林的粗犷美以及印第安人半野蛮状态的风俗,这却是与卢梭笔下的阿尔卑斯山的湖光山色迥然相异的,这种描写具有一种原始美,更独具魅力。这是夏多布里昂对卢梭的景物描写的发展。并且,夏多布里昂笔下的大自然还带有幻想的性质,比起实际的景物更富有浪漫色彩,他以想象去补足经验的缺失,根据别人的记叙加上自己的想象描写自己不曾到过的地方。在《阿达拉》中,夏多布里昂写道:“我们闻着那酣睡在河边怪柳丛中大鳄鱼身上发出来的阵阵龙涎幽香。”[8]鳄鱼散发的奇香想必就是想象的产物。概而言之,卢梭的景物描写更为写实,夏多布里昂则更富于想象的色彩,而对想象力的重视正是浪漫主义的重要特征之一。
三、人物活动环境的传奇性与神秘性
夏多布里昂笔下人物活动环境的传奇性与神秘性,在其后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中一再得以体现。雨果曾怀着无比的敬意说过:“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事无成。”[9]他受夏多布里昂的影响是毫无疑问的。《巴黎圣母院》中的故事发生在15世纪的法国,巍然壮观的巴黎圣母院被浪漫地拟人化,这座哥特式艺术珍品本身就带有浓厚的神秘性与传奇性,当加西莫多在圣母院高耸峭拔的塔楼上爬上爬下,在凸出于建筑物之外的古怪雕像之间跳来跳去,这座庄严肃穆的大教堂,仿佛有了生命,散布着神秘的气息。在那两座巍然高耸的钟楼之一的黑暗角落,墙上有一个中世纪人物手刻的希腊词:命运!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操纵着人物的命运,使整部作品成为一首神秘而传奇的命运交响曲。
夏多布里昂的后继者所塑造的人物,往往也活动在远离现代工业文明的环境中。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对大自然和宗法社会秩序的破坏让浪漫派文学家深感不安,他们力图逃遁到大自然或未被工业文明和城市文明浸染的宗法社会,追求对自然和上帝的皈依。乔治桑的艺术主张和个性最突出的体现是她的远离工业文明的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小说,这类小说包括《魔沼》《弃儿弗朗索瓦》《小法岱特》等等。乔治桑笔下的乡村生活朴实而迷人,她非常注意对古老风俗的描写。黄昏,浓雾使热尔曼迷了路,他们走了一程又回到原地,热尔曼好不容易才将潮湿的柴生着了火,然后安顿下来烤野味。在森林中的这一天被描绘得朴实而富于诗情画意。在《魔沼》的结尾,她细致地描写了当地特殊的婚礼:保留了抢婚形式的假搏斗,具有隐喻意义的庆祝活动、对农神礼赞和预祝生育的抢菜心,这些富有地方特点又保持了古老风俗的结婚仪式,给小说带来浓厚的抒情意味和浪漫色彩。《小法岱特》中农民将磷火当做鬼火,鬼火“在晃动、奔跑、跳跃,从河这边飞到另一边,最后映在水里成了两点亮光,它像一只拍打着翅膀的鸟一样叮在水面上,像一支树脂蜡烛那样发出轻微的必剥声”。[10]这种农村里常见的磷火被写得既神秘又有诗意。乔治桑对农村的美化无疑受到了卢梭与夏多布里昂的影响。
四、浪漫主义崇尚“强烈的激情”
浪漫主义着重抒发个人的感情,对不可遏制的强烈激情的充分表现更是浪漫派作家所孜孜以求的目标。
夏多布里昂在《基督教真谛》中,提出了要描写“激情的浪潮”:“剩下的是要谈到一种精神状态,在我们看来,这种精神状态还没有得到好好的观察:这就是当我们年轻时积极的、完整的、但封闭的机能毫无目的、毫无对象地自我作用的时候,在情感发展之前的心灵状态。各国人民越往文明发展,这种激情的浪潮便越是高涨。”[11]《阿达拉》就表现了一种强烈的激情,阿达拉的下面一番话是极好的例证:“年轻的朋友,”阿达拉又说道,“你曾亲眼看到我所进行的斗争,然而,你只看到了最小的一部分,我对你掩饰了其他部分。用汗水浇灌着佛罗里达灼热的沙地的黑奴还不如阿达拉那么痛苦。我鼓励你逃跑,心里却知道你离开我后我一定会死;我害怕和你一块在荒原里逃跑,却气喘吁吁地追着树荫跑……啊!如果只需离开父母、朋友和祖国,甚至于失去我的灵魂(可怕的事),那就好了!啊,母亲!你的影子,你的影子一直在那儿,它责怪我让你受到折磨!我时常听到你的呻吟,时常看到地狱中在焚烧着你的烈焰……有时候,在看着你时我甚至会产生荒诞和罪恶的欲念:时而我希望世界上只有我一个活人和你在一起,时而在感到一个天主在我可怕的行程中把我抓住时,我希望这个天主自行消失,只要能被你紧紧抱在怀里,我愿意和上帝以及世界的碎片一同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12]阿达拉渴望爱情,心中充满了火热的激情,却因母亲的誓言而不得不熄灭心中的激情,她毫不掩饰她的痛苦,甚至愿意以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代价来换取情人的怀抱。 阿达拉的激情成为其生命不可或缺的燃料,所以她选择了死。
在夏多布里昂以后,对强烈激情的表现成为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突出特点。缪塞被当时欧洲的文艺理论权威圣勃夫誉为“充满了激情”。其第一部诗集《西班牙和意大利故事》充满了的荒唐故事。里面有背信弃义,我们看到妻子欺骗丈夫,情妇戏弃情人,还有青春时期的欲望以及老年时期的腐化堕落。在这本诗集中,没有成熟,没有健康,只有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炽热沸腾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的强度。乔治桑的早期文学作品则被称为激情小说,代表作有《安蒂亚娜》《华伦蒂娜》《莱莉亚》等,都描写爱情上遭遇不幸的女性,对生活感到失望,坚持不懈地追求独立与自由,充满了青春的热情与反抗的意志。 如《安蒂亚娜》的同名女主人公是一个性格倔强,富于反抗精神的女子。她反对男人在婚姻中的暴虐,要求在爱情上享有独立自主的权利,要求人格独立,人格高于其他价值标准。安蒂亚娜不屑在枯燥的男权家庭里压抑自己的激情,毅然选择了隐居深山,远离喧嚣的尘世。
雨果笔下的人物大都表现出强烈的激情,即便是反面人物。《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克洛德·弗洛罗固然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恶魔,但是当他为激情所困而抓挠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抓得伤痕累累,或在艾斯梅拉达的囚牢里以头撞地的时候,读者仍然不由得生出同情之心,被禁欲主义压抑的激情变态扭曲,却更加地难以遏制。
综上所述,夏多布里昂在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中的巨大影响是毋庸质疑的。他继承了卢梭对大自然的热爱,同时又写出了卢梭笔下所缺少的异国情调、灵异色彩,并以其对自然景物的描绘突出了人物内心的激荡起伏;他影响了雨果、乔治桑,影响了被称为法国“莎士比亚”的缪塞等诸多浪漫派文学家,他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史上一位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
[1]钱培鑫.从《阿达拉》看夏多布里昂的写景艺术[J].法国研究,2001(2).
[2][3][6][7][8][12](法)弗朗索瓦-勒内•夏多布里昂.阿达拉[M].谭立德,郑其行,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25,2,5.
[4][5](法)让-雅克•卢梭.新爱洛伊丝[M].李平沤,何三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3:35.
[9][10]郑克鲁.法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675.
[11]郭绪权.基督教中找美学——评夏多布里昂的美学理论与实践[J].暨南学报,1994(2).
李 俊,女,云南曲靖人,当代贵州期刊传媒集团助理编辑,电影评介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