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三国之见龙卸甲》中皮影民俗事象的呈现及价值解码
2015-12-29邓辉
邓 辉
电影《三国之见龙卸甲》中皮影民俗事象的呈现及价值解码
邓 辉
电影《三国之见龙卸甲》剧照
《三国之见龙卸甲》(以下简称《见龙卸甲》)是由香港著名导演李仁港执导的讲述三国时期蜀汉名将赵云传奇一生的影片,该片耗资2500万美元,并于2008年在全球上映。影片播映后,顿时在国内观众中掀起了一股“考证热潮”,大家纷纷将《三国志》《三国演义》与之对比,这使得影片本身的艺术价值没有得到重视,尤其是导演在情节设计、兵器服饰以及影片中皮影民俗事象融入方面所表现出的创新精神没有得到认可,这显然有失客观。
电影“一般来说,只是从文学原著中摘取一种观念,一种情感或一个人物,然后不受约束地展开”。[1]我们不能要求影片完全照搬三国文学原著的固有情节,否则会导致观众在欣赏和审美上疲劳感。为此,导演在影像风格上力求清晰,在影像叙事上力求独到,在情节设计上力求创新。当然,对于这些方面,以往有关《见龙卸甲》影评文章中多有涉及,在此不作过多阐述,但是影片中皮影民俗事象的引入,确实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经过数十次观看该片,越发感觉它对于英雄赵云形象的升华与创新起着关键的作用,值得我们去展开分析与论述。
一、编导超前的神来之思
我们将民俗事象引入到电影作品中是有着其合理性的,民俗事象是“民俗事物的外在形态或民俗活动的表现形式,即民俗之外观。有的与信仰等心理因素互为表里。是考察一个民族的历史背景、地理风貌、社会形态、心理素质和文化发展的‘活化石’”。[2]它既可以现实生活中常见的物象,又可以作为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具有物质性与精神性双重特征。它是融入现实生活中的客观存在,有着数百年来历史传承,可以表现出共时性和历时性双重特征。一些重要的民俗事象与世界各民族的原型共通,因而它又有着特殊性和普遍性的双重特征。
皮影是对皮影戏和皮影人物制品的通用称谓,这种重要民俗事象在世界影响广泛,除中国之外还波及范围至东南亚、拉丁美洲、欧洲等国家和地区。在影片《见龙卸甲》之前,由张艺谋拍摄的影片《活着》,就曾将皮影民俗事象作为道具符号贯穿影片始终,起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然而,《见龙卸甲》将皮影民俗事象引入到作品中,却引起了“考证派”观众的不满情绪,因为我国皮影起源于西汉时期,形成于中唐,真正成熟则是宋代,最早明确记载有关三国故事的影戏文献就在宋代,北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记载:“帝坐他帐,自帷中望见之,仿佛夫人像也,盖不得就视之,由是世间有影戏。历代五所见。宋朝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始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像。”[3]这里记载在西汉的汉武帝时期已经有皮影出现,那么在《见龙卸甲》的三国时期中出现皮影应该是有可能的,只是当时这种皮影更多的是在宫闱内部用来作为一种表达爱意的招魂巫术,而非像影片中一样,皮影民俗事象已经走入到众多平常百姓家娱乐生活中去。编导在此方面表现出超前思维的神来之笔。
二、皮影民俗事象见证了赵云的爱与决绝
影片名为《见龙卸甲》,容易看出这是在以盔甲作为一条主线来引导观众去领悟生命的责任,盔甲确为影片中的重要线索,但它是一条明线,在这条明线之中,还有赵云的“大哥”罗平安在告知他,“如果我们能助主公(指刘备)在这版图上杀他一个大圈,那时就会天下太平,我们也可以光宗耀祖回常山了”。罗平安这种想法来自于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天道观,《道德经》中有言:“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赵云起初对此还有怀疑:“这么大的圈,我们能走完吗?”而罗平安则安慰他说:“好好跟着你大哥,我一定会带你走完这张图。”由此而言,这些版图上的圆圈象征着生命的过程,那么怎么去演绎它呢?除了盔甲这条明线之外,还有皮影民俗事象所构成的暗线,它隐喻着生命的沉重。
赵云在单骑救主之后,回到了常山,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招待,与此同时,也收获了他的爱情。编导用皮影来作为赵云与阮儿相认、相知、相爱的媒介,阮儿由于爱慕英雄赵云,在皮影戏的表演中不慎让敌将把赵云挑落马下,赵云表现出胸襟宽广的英雄气概,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表演皮影的老汉不同意:“赵子龙怎能败,就算败也不能败在我们手里。”在民俗事象包含的文化意识,并非由社会某个个体所赋予,而是由社会的一定民众群体共同的选择,代表着群体人员共同认可的愿望。皮影民俗事象之所以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正是因为它承载着儒家文化思想的延续,皮影戏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但通过皮影戏中因人为方式导致“赵云战败”这一不可接受的事件,引发出这背后民众群体所共有的文化意识,那就是儒家英雄主义思想。在儒家看来:“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雄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者,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者谓之英,胆力过人者谓之雄。”[4]赵云就是此类英雄,他是民众期待的正义和正气化身,能在“匡扶汉室江山”崇高理想激励下,抛头颅,洒热血,因此成为赵云妻子阮儿对于他表达出的“我要助主公一统天下”的抱负,表示理解和支持。影片中,在他们相爱结合在一起之后,又适时安排了一段帝王将相的皮影出现,其实表达着在这绚烂的外衣背后,还有着生命的沉淀,人生就如同一场皮影戏,人是命运的玩偶,就算是赵云这样的英雄也还是一具任人摆布的皮影符号,他给予了表演皮影的妻子阮儿以承诺,“统一之后我的任务就完了,我就回来接你,那个时候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但是这个承诺在蜀国最后一次北伐都未能实现,当诸葛亮低声耳语他:“子龙啊,我们都一把年纪了,都是靠一些美好的回忆而活着,这次出征,你就不怕这些回忆都失去了吗?”影片再次适时切入到赵云对于表演皮影的妻子的回忆,阮儿手中挥动着操控的皮影,在她的背后,还有着一个个悬挂着的帝王将相皮影的出现,赵云口中虽说“老将厮杀多年,回忆早已模糊”,但心中那份情感又怎能割舍?影片《活着》里的福贵是小人物,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见龙卸甲》里的大英雄的赵云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两部电影都用皮影民俗事象,是让人看到生命的脆弱,让人去领悟到命运的变幻无常。赵云的爱和决绝,最后换来的不是蜀国的统一,这在赵云对剧中小人物罗平安的话中亦有体现——“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跟你一样,我走的是几十年才走完的大圈,我自信命运在自己手里,原来天数早有安排,既然结局早定还有何需要执着。”这种天数是历史发展的大势,影片最后也揭示了出来:“三国终于统一了,但国号不是魏,不是吴,更不是蜀,而是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三、皮影民俗事象在影片中的叙事类型
民俗事象与影视有机融合,从而担负起多种叙事功能,在影片《见龙卸甲》中,编导将皮影民俗事象参与影片的叙事类型为情节化叙事与游离情节叙事。皮影民俗事象参与了影片的情节发展,皮影成为了影片情节链上的构成节点,虽然只是构成了影片的局部情节,但随著影片叙事情节的发展,皮影民俗事象在叙事逻辑上的价值自然地呈现出来。例如在骑救主英雄诞生之后,让英雄得到美人,而这个美人并不是门第显赫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操控皮影的民间女子,编导的匠心独运,使得皮影民俗事象成为影片这条珍珠链上的明珠。此外,在游离情节叙事方面,皮影民俗事象着相对的独立性,并以象征、隐喻等方式,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这种叙事不仅在时间上构成了冲击,在空间和画面感方面,借皮影民俗事象创造一种意境,也给观众带来了震撼,表达出影片的主旨。皮影能在舞台上上演一出出精彩的剧目,但皮影的背后,都是由人的一双手来操控着,影片中的阮儿能操控着皮影戏中的赵云,但是他却操控不了现实中的赵云,现实中的赵云属于刘备,属于诸葛亮,而刘备和诸葛亮又属于谁呢?又被谁所操控呢?人类在历史长河这个大舞台上,同样被命运这双大手所操控着,成为命运的玩偶。阮儿姑娘嫁给了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英雄赵云,但是连年战争,却注定要孤独等待。影片中赵云问她为什么不吃饭,只顾夹菜给他,阮儿姑娘告诉他:“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再给你做饭吃。”阮儿姑娘送给他一个皮影灯,灯上写着:“东南西北,只盼望相聚不分离。”皮影戏班、皮影戏、皮影姑娘、皮影灯这一些有意味的皮影民俗事象在经历时代风云更迭以后,展示了英雄和美人的不自由,在浮沉的历史人生中所表现出的无奈与痛苦。
四、皮影民俗事象在影片中的文化审美价值
皮影是光影的智慧,是符号体系的艺术。编导引入皮影民俗事象,就是让它将影片的情节性与影像性巧妙结合,让它既有空间的拓展性,又有时间上的延伸性,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叙事机制,通过皮影民俗事象来丰富影片的人物和情节,为影片添色不少。现实三国中的赵云最终难免一死,但皮影中的赵云却作为英雄一直被人津津乐道,流芳百世。《见龙卸甲》是个悲剧,从悲情视角来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英雄也有迟暮和死去的那一天,但是作为常胜将军的赵云来说,编导选择让他战死在沙场上,从而实现了英雄的死重于泰山的命运归宿。影片最后赵云卸甲,单骑冲入敌营,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再传递着死的气息,这使得观众大有为英雄泪满襟的遗憾与感叹,这也将英雄的形象推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不过影片中的皮影民俗事象具有双重文化意蕴,它不仅有悲情视角,也有乐观的气息可见。它在演绎“死亡不可逃避”的悲情之外,还透露出“生的希望”,那就是作为皮影戏中的赵云永远留存在后世民众心中。影片《见龙卸甲》大部分场景都是刀光剑影的战场,这让观众有着一种紧张和压迫感,皮影民俗事象的引入则让影片除了有英雄血性一面,还有英雄温情的一面,尤其是在表现赵云的大度之外,还展现他调皮的用手指“责怪”着阮儿,给观众带来了情感释放和愉悦感,这也正是皮影民俗事象和电影结合的价值所在,提升了影片的审美娱乐性。当然,影片最能打动观众还是导演为提高影片整体效果,而精心营造的事象细节。通过影片中的皮影民俗事象,观众可以看到的不仅是它所渲染的影视氛围,更重要的是它所隐喻深刻抽象的生命哲理。南朝文艺理论家谢赫曾指出:“若拘以物体,则未见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厌膏腴,可谓微妙也。”[5]皮影民俗事象的巧妙设置,隐藏着编导用心良苦的“象外之意”。它不仅丰富了影片内容,为影片带来了民俗气息,还含蓄表达出人物情感和愿望,带领观众去领悟生命的哲学,这使得影片超越电影艺术本身的范畴,而更多的彰显出中华民族文化的巨大魅力。
[1](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7:252.
[2]林崇德,蒋璐,王德胜.中国成人教育百科全书[M].海口:南海出版社,1994:443.
[3]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93.
[4](三国)刘劭.人物志•英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20.
[5]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C].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357.
邓 辉,男,湖南祁阳人,广东罗定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化人类学及民俗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