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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诗歌

2015-11-18江离jiangli

诗选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苇草朴素山水

/ 江离jiangli/

朴素的感受

树叶飘落之后,我们就

回到事物的朴素感。 那就像

我们渐渐地来到想象的一次结束

在无力的救世者里颓唐

甚至难以选择哪个形容词

来说这空洞的寒意,无因的悲伤。

伟大的建筑已变成次要的所在,

没有头巾在它幽暗的地板上。

这座绿房子从没有腐烂得如此需要

粉刷。

五十年烟囱的历史倒向了一边,

超然的尝试终于失败,

在人和苍蝇的循环里循环。

而想象的缺失,这件事本身

必须被想象。 巨大的池塘,

它的朴素感,不带有倒影,树叶,

泥污和脏玻璃似的谁,表达出一种

寂静,一只老鼠来探看的寂静,

巨大的池塘或者它那些水仙的残骸,这一切

作为命定的知识必须被想象,

被要求,作为必然的要求。

认识论的早晨

清晨,摄影师用三脚架

固定了一片风景

他在调整事物的景深

有一刻,一只花斑瓢虫的逗留

让他着迷

这么多年,朴素的激情

仍伴随着他

行进在世界那陌生的宽度中

让他在镜头的这侧

尝试着美学的翻新

对我来说,这也意味着一个

认识论的早晨

摄影师带着移动的风景

进入到新的风景中

就像我们每个人,带着偏见

寻找着相互理解的基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对焦时

花斑瓢虫越是清晰

背后的草坪就越是退入到

一种模糊之中

万物静默如谜,可见与不可见的

始终不可穷尽

快门按下,那启示性的闪光

仍不过是一种简化的捕捉方式

在它所拥有的限度之内

而我们别无他法

母亲的针

汽车载着我母亲驶离了这片土地

属于她的土地

这个乡村,紧挨着的这个小镇

全部生活的足迹

七十年,然后,只用几个小时

收拾,丢弃

匆忙地撤退,轻烟般的告别

在时间非对称结构的罗盘上

那是在她最近一次病后

我把她接来同住,在另一个城市的远郊

我的朋友着车

从后视镜中看到她,靠在后座上

一个老人

失去了过去的强悍

像一颗超新星爆发完后留下的遗迹

无法想象她曾有过的活力

他当然见过,这里所有的人都见过

一个寡妇,在苦境中支撑

为把孩子拉扯大

从乡村来到小镇,没有钱

干过各种活,忙活到半夜,凌晨又起来奇迹般忍过了寒冬

每一种坚持里都有近乎固执的东西支撑着,避免随时倒塌的可能性的到来

现在,她虚弱得像一个婴童,因为中风

记忆的一部分受损、失语,错误地把拐杖叫做针,她紧紧地握着

身边的拐杖——针

扭头回望那片可能不再熟知的土地

在她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中

我将成为她的拐杖,引导她那凌乱的

线头重新编织对世界的记忆的针

微观的山水

我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盆山水

在暮色中,一层细雨般的光晕

围绕着它,谦逊而自足

仿佛自鸿蒙之初就已经在这里

它的一角有了些许缺损

几株苍松,两座峭壁

很显然,在少雨的十一月它干涸了

一只舟楫停在了前面的浅滩

这微观的山水,曾在私人生活史中

占据过一席之地

尽管更多时候,人们将之

看作闲适生活的附属品,一种仿真的艺术

当贩夫走卒为劳役所困

而失意的知识阶层在退守中

寻求着慰藉——山水、园林、诗和书画

它们构成一篇面向自然的苦涩引言

也许这就是艺术最核心的部分

它与忧思、愤怒相关,而不仅仅是消遣

即使是最颓废的风月

也总是与抵制连结在一起

个人的悲喜凝结了,眼前的山水

它的松尖、它的山石的纹理中

仍激荡着久远的回声,一只麻雀曾先于我来到这里

聆听过如晦的风雨

即 兴

在世界的某条街道,一个赤脚的小男孩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吹着箫

他有唯一的一个听众,一只猫,也在静穆中坐着

仰望着并竖起了耳朵

就是这样,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那个男孩、那只猫

构成了某个静止的时刻,如此专注,如此信任

仿佛天地间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沉 默——给方石英

总有那么一位朋友,安静地

像是聆听,又像是沉浸于回忆里

在众生喧哗的饭局上

在我们对弈般的聊天中

那沉默

使我们意识到自己已说得太多,太过轻浮

它如同幽暗的星星,不时闪现在

此时此地

而我们不得不忍受电话线中

突然到来的无声空白

或者久别的旧友耗尽了寒暄之语

揣摩着新的话题

为什么我感到窘迫

辩护着

这不过是一片农作物中间杂的几株败草

而不是本该如此——去领受

那沉默的间隙,犹如温柔的风吹过

林中的空疏之地

这不是一片荒漠,而是新生的青草

生长在话语的废墟之上

南歌子

长久的漫游之后,我来到南方

在这里,我将会得到一小片土地

——这已经足够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种下笔直

或者曲折有致的树木,还有秋菊

在忍冬花的黄昏,我会想起

我快乐的日子像霜一样轻薄

并且庆幸因为固守它们而使我的生活

拥有了木质的纹理

这就像园艺,为了精致

或者枝干更加挺拔,你必须修剪

它们的枝蔓。 舍弃是一种艺术

当我们渐渐了解,多并不意味着

美,简朴也不是缺乏

那么在我的生活中,我必须留出

足够的空间。 习惯于在清晨

打扫小小的庭院,习惯于在夜间安睡

而收获一粒豆子就是收获一片南山

回忆录

父亲死了,在墓旁我们种下柏树

这似乎不是真的。 每天晚上

我都出去,和一大群人在一起

哦,柏油马路在镇南,春天清爽的气息

漫过了街道,镇北的石桥上,蔡骏又一次

说起他的女孩,这也不是真的

我照样学会了逃课,喜欢上了公园里

一个人的僻静,照样爱上了早死的帕斯卡尔

他说人是一根苇草。 是的,苇草

那么多苇草一起喝酒,打牌

有时为了谈论的夸张程度而争吵

有时我们烂醉如泥,而在半夜里当我回来

就会感到那种寂寥,那种支撑着我

又将我抛得更远的寂寥

像降落在身体内部的一场大雪,冻结了

鸟兽们的活动,尽管这仍然不是真的

个人史

我睡着了,在一个洞穴中

如果还不够古老

那就在两个冰河期之间的

一个森林中,我看见自己睡着了

在那里,我梦见我自己

一个食草类动物,吃着矮灌木

长大并且进化,从钻石牙齿的肉食类

一直到我们中的一个

那就像从A到K,纸牌的一个系列

今天,我出来散步

玩着纸牌游戏,我忧伤和流下眼泪

这全不重要,我仍然是没完成的

一件拙劣之作,时间的面具

只有一件事是值得注意的:

我醒来,如果有一天我醒来的话

发生的一切就会结束,就是这样

鹿 群

一天不会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我在担心我的鹿群

它们离开了我

而每一次技术听证会过后

就会离得更远一些

已经一个星期了,雨使交通

陷入了瘫痪

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们又纠缠在

是与非的争辩当中

——这就是愚蠢但必不可少的方式吗

灯火通亮的会议厅里

我在香烟纸的背面

列出了不可征服之物的一个子集

并又一次想起我的鹿群,想着它们

对危险具有的天生警觉

但却会因为鹅黄与火红间杂的美

而忘了翻越一座秋之山

想着它们的耳朵

是出于对远古风声的一种怀念

而它们所获得的记忆

不会多于一片落叶中的霜华

也不会少于雪后辽阔的孤寂

哦,麋鹿,在我睡眠的漂泊物中

多出了一对对蹄印

而我将摘取虚无主义者的虚无

献给这个你们要安然度过的冬天

不 朽

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去看我的

父亲。 在那个白色的房间,

他裹在床单里,就这样

唯一一次,他对我说记住,他说

记住这些面孔

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他们。

是的。 我牢记着。

事实上,父亲什么也没说过

他躺在那儿,床单盖在脸上。 他死了。

但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消失

始终在指挥着我:这里、那里。

以死者特有的那种声调

要我从易逝的事物中寻找不朽的本质

——那唯一不死之物。

那么我觉醒了吗? 仿佛我并非来自子宫

而是诞生于你的死亡。

好吧,请听我说,一切到此为止。

十四年来,我从没捉摸到本质

而只有虚无,和虚无的不同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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