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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我国劳动诗的起源和发展

2015-11-14李辉耀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4期
关键词:劳动

李辉耀

试论我国劳动诗的起源和发展

李辉耀

近日,我翻阅了武汉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向阳湖诗草》,它汇聚了文化部向阳湖“五七”干校学员在特殊环境中即时即兴的心声,该书可以说是中国诗歌史上一部绝无仅有的极具特色的诗集。这还得从那段特定的历史时期说起:1968年10月5日,《人民日报》头版介绍全国第一所“五七”干校——黑龙江庆安县柳河“五七”干校的新经验,并在编者按中强调:“毛主席最近指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该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于是,湖北咸宁的向阳湖被定为文化部的“五七”干校。这是一支由国家文化部领导干部和著名作家、艺术家及家属组成的6000人的文化大军,他们中既有文化界的高级领导,如文化部副部长李琦、赵辛初,后来担任过文化部代部长的周巍峙等,也有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大家,如作家沈从文、冯雪峰、冰心,诗人张光年、臧克家、郭小川、李季,剧作家孟超、陈白尘,翻译家王以铸、金人,文艺评论家侯金镜、冯牧、阎纲,画家刘继卣、林锴、范曾,书法家李长路、刘炳森,出版家陈翰伯、王子野、陈原,文博专家单士元、王冶秋、王世襄、罗哲文,学者赵守俨、陈迩冬、周绍良、周汝昌,电影工作者司徒慧敏、吴雪等等,其人数之多,密度之高,名气之大,成为世界文化史上十分罕见的奇观。这些文化名人留下了2000多首(篇)有关向阳湖的诗作和散文随笔。其中最著名的当数臧克家的诗集《忆向阳》、张光年的《向阳日记》和郭小川的江南林区三唱——《楠竹歌》、《花纹歌》、《欢乐歌》等。我在《向阳湖诗草》中看到沈从文、臧克家、王世襄、王以铸、张光年、郭小川等名家创作的诗歌,其中许多是写关于劳动的诗,有许多还是用格律或古体写的劳动诗,这令我感到很惊喜(因我孤陋寡闻,读过的劳动诗很少),于是以极大的兴趣一口气把它读完。从诗集中可以看出,“五七”干校的文化干部都参加了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农业劳动,他们昨天还是手握笔杆舞文弄墨的文化人,今天就得拿镢头,握锄头,举榔头,挥铁锹,舞镰刀,打赤脚,挑重担,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肩头磨破皮,双手长老茧,头上落尘土,浑身是稀泥,亲自参加体力劳动。臧克家及其他文化人的劳动诗内容非常丰富,他们用诗意的笔触,对挖煤、烧砖烧瓦、打坯建房、围湖造田、开荒、插秧、种麦、施肥、割麦、割谷、扬场、挑担、拉车、掏粪、放牛、养羊、养鸭、养猪、种菜以及一些配合田野劳作的辅助劳动如挑水、做饭、洗衣、打杂、跑腿、看菜园、雪夜值班等等五花八门的劳动生活作了全面的、诗意的描绘。认真研读《向阳湖诗草》,使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劳动诗,联想到我国劳动诗的起源和发展,以及我国劳动诗的现状。

一、劳动诗的起源

诗歌起源于劳动。原始人类的劳动号子,“嗨哟—嗨哟—”,它既能减轻劳动的紧张气氛,又因节奏与韵律的优美而使人产生愉悦心情,这就是最原始的口头“诗歌”、最原始的“劳动诗”。汉代何休为《公羊传》作注说:“劳者歌其事。”《吕氏春秋·淫辞》:“今举大木者,前呼舆謣,后亦应之,此其于举大木者善矣。”《淮南子·道应训》中也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中写道:“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地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我们在大跃进期间兴修水库时,几个人打硪时就唱“打硪歌”。人们从劳动中获取身体和心理上的满足,又从这种满足中不断进取、开拓生活的新境界。所以准确地说,生产劳动是诗歌创作的源泉,劳动创造了诗歌;诗歌最早起源于劳动者的日常劳作,最原始的“劳动诗”的作者,就是劳动人民;诗歌先从口头开始,但是人们不会老是满足于“嗨哟—嗨哟—”,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有了文字以后,人们就尝试填进字词去唱,再用文字记录下来,这就是诗,就有了书面形式的诗歌;而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结晶的诗歌,当然会把劳动作为反映的对象,因而必然会产生文人创作的“劳动诗”。“劳动”一词,《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为:“人类创造物质或精神财富的活动”,有时专指体力劳动。这里提到了“人类”、“创造物质财富的活动”、“创造精神财富的活动”,那么劳动诗就可称之为“反映、歌颂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及其劳动者的诗歌。”

二、劳动诗的分类

从创作主体来看,劳动诗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

1.由劳动者创作的劳动诗(民间歌谣)

中国现存的最早有文字记载的诗歌是载于《吴越春秋》(东汉赵晔撰)的《弹歌》,只有八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相传产生于黄帝时代,这就是一首劳动诗,仅用了四个二言体的短句,极其简括地描述了原始狩猎劳动的全部过程。这些最早的诗歌,往往直接或间接地反映着劳动的节律、简单的音乐节奏和语言平衡。那时候还没有专业诗人,作者不兴留名。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也可以说是劳动的产物,也是对劳动生活的艺术反映,其中就有大量关于劳动的篇幅,不仅有《周南·芣苢》、《魏风·十亩之间》、《周颂·良耜》等反映奴隶们从事农业劳动的诗作,也有《豳风·七月》等描写奴隶生活的诗篇(也都未见作者留名)。其他题材内容的诗篇中也有不少提及劳动,例如《噫嘻》中描绘了大规模耕作的情形:“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一首《七月》,从春天整理农具到田里耕作,老婆孩子去田头送饭,到七、八月里他们打枣子,割葫芦,十月里收下稻谷,酿制春酒,给老人祝寿,基本写全了远古时代的劳动场景。《诗经·卫风·氓》中还写到“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这是我国最早有文字记载商业劳动的诗。《伐檀》、《硕鼠》等一些劳动诗中还表达了对不劳而获的剥削者的辛辣讽刺。又如民歌抓秧《秧号子》:“抓秧如绣花,棵棵摸到家,十指齐入土,泥草一把抓,揣到根底当肥下。”车水歌《龙车蹬得打翻身》:“一上龙车哼一声,众位仁兄你是听。每人都用四两力,四个四两是一斤,龙车蹬得大翻身。”这也是劳动者一边劳动一边吟唱的诗歌。

以上所论述的是由古代劳动者创作的劳动诗。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提倡知识分子劳动化、工农分子知识化,许多知识分子就是普通劳动者,许多工人农民就是知识分子,他们既是劳动者,又是诗人,创作的劳动诗,更具有真情实感,与古代的劳动者创作的劳动诗不可同日而语,本文后面将重点论述。

2.由知识分子创作的文人劳动诗

我国自古以来尽管有一些描写劳动的诗歌,但与描写情感、战争、山水风光以及酬唱之类的诗歌比起来,不仅数量少,而且质量不高。究其原因,主要是劳动人民在封建社会里的社会地位低下,很多诗人社会地位高高在上,脱离了最基层的劳动人民,脱离了体力劳动,不愿意写、或者根本写不好劳动诗;而熟悉劳动场景和劳动过程的劳动人民,又因缺少受教育的机会而写不出更多更好的劳动诗,即使有,也被当作下里巴人而无法通过文字流传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大缺憾。例如,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当时已领不到俸禄,手头积蓄所存无几,不得不“痛自节俭”,亲率全家老少开荒种地,种植稻麦、蔬菜,栽上果树及桑、茶、松、竹,像普通农夫那样过起穷日子。但是他也没有写出劳动诗,只是写出了心中的无奈:“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即使在现代,开发南泥湾的大生产运动已经过去60多年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两千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知青劳动”和成百万大学生“接受解放军再教育”的军垦农场劳动也过去近50年了,但又有几个人创作了歌颂南泥湾的劳动诗词和上山下乡、军垦农场的劳动诗词呢?我只见到过贺敬之在延安时作的《南泥湾》歌词,却很少见到歌颂南泥湾的劳动诗词,这说明我国创作劳动诗的诗人少之又少,因而流传的劳动诗更是寥若晨星。这是为什么?这是否说明了真正亲自参加劳动的诗人太少了,或者说是诗人们忽视了对劳动诗词的创作?所幸犹有以臧克家为代表的《向阳湖诗草》和以聂绀弩为代表的《北荒草》以及中华诗词研究院编纂的《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这几本诗集(本文后面要重点引用评述),稍能弥补中国诗歌史上的这一大缺憾!

尽管如此,中国古代毕竟还是产生了知识分子创作的“文人劳动诗”。

(1)有些文人自己参加过劳动,写了一些劳动诗。例如,陆游的《小园》:“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晋代的陶渊明是一位著名的田园诗人(写田园当然离不开写劳动,有些田园诗其实就是“劳动诗”),他辞官后亲自参加过农业劳动,对农村生活有一定程度的切身体验,写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等等劳动诗,他的一些诗歌表现了对劳动和农村田园风光的赞美。当然,他毕竟是有“田园将芜”、有“僮仆欢迎”的小官僚地主,所写的劳动诗更多的是抒发自己恬淡闲适的生活和情趣,他那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逸境界,也不是一般辛劳的农夫所能体会得到的。

(2)有些文人虽未亲自参加劳动,但长期生活在农村,看到别人劳动,因而写了一些劳动诗。一是描写劳动的艰辛。例如“掷梭两手倦,踏茧双足趼。三日不住织,一匹才可剪”(宋·文同《织妇怨》)、“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清·吴嘉纪《绝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唐·李绅)等等,就是描写织妇、盐民、农夫艰苦劳动的诗歌。二是描写劳动场面(掠影)。例如杨万里的《插秧歌》:“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范成大的《夏日田园杂兴》:“下田戽水出江流,高垄翻江逆上沟。地势不齐人力尽,丁男长在踏车头。”元结的《将牛何处去》:“将牛何处去,耕彼西阳城。叔闲修农具,直者伴我耕。”这些诗歌较为真实、生动地描写了农民的劳动场景。三是为劳动者代言,描写收获的欢乐和劳动的愉快(这类诗人很少、诗作也很少)。“田家以苦乃为乐,敢惮头枯面焦黑。”(宋·张舜民《打麦》)王禹偁的《畲田词》:“大家齐力劚孱颜,耳听田歌手莫闲。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满青山。”“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刀耕岂有偏。愿得人间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诗人以山民唱山歌的形式描写畲田这一原始形态的群体耕作劳动,并从中体现自力更生、劳动自给、互助合作等人类社会的普遍精神。范成大晚年所作的《四时田园杂兴》中,有一部分反映农民劳动生活的作品,达到了劳动诗较高的成就。例如他描述农民通宵打稻的情景是“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写出了农民丰收的欢乐和劳动的愉快。四是许多文人了解劳动人民的疾苦,同情倍受压迫、剥削的劳动人民,写了一些“悯农诗”。例如,“春催农工动阡陌,耕犁纷纭牛背血。种莳已遍复耘籽,久晴渴雨车声发……我腹不饱饱他人,终日茅檐愁饿死”(宋·赵汝鐩《耕织叹》、“运锄耕劚侵星起,垄亩丰盈满家喜。到头禾黍属他人,不知何处抛妻子”(唐·张碧《农父》)、“轧轧弄寒机,功多力渐微。惟忧机上锦,不称舞人衣”(唐·薛莹《锦》)等等;有的诗人为了表达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关切,而在诗题中直接点了劳动者的名字。例如韦庄就写过《仆者杨金》:“半年辛苦葺荒居,不独单寒腹亦虚。努力且为田舍客,他年为尔觅金鱼。”《女仆阿汪》:“念尔辛勤岁已深,乱离相失又相随。他年待我门如市,报尔千金与万金!”还有白居易的《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韦应物的《观田家》:“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耿湋的《代园中老人》:“佣赁谁堪一老身,皤皤力役在青春。林园手种唯吾事,桃李成阴归别人。”等等,都是悯农诗。但是白、韦的诗题都是“观”,耿湋是“代”,都是采取旁观的视角去“观”,在“代”别人说话,明显有一种身在事外的距离感。

这里顺便说一下,连清朝的最高统治者乾隆皇帝也写过《东园观麦》和《咏煎盐者》的诗:“夫子鄙学稼,樊迟器量小。园林有弄田,藉以农功考。五谷斯其一,其四期尚早。无不冀有收,冀收宵旰祷。”“一历篷芦厂,载观盐灶民。樵山已遥远,釜海亦艰辛。火候知应熟,卤浆配欲匀。可怜终岁苦,享利是他人。”乾隆还写过一首《御园耕种》:“弄田播种近臣从,不比亲耕典秩宗。布谷有声春已暮,看花无兴草全茸。劳躬漫谓勤民亟,愁意多缘望雨浓。丰泽籍田将御苑,年年端是重三农。”在御园里“弄田播种”虽是作秀,但总比连一次秀也不作、一句涉农的诗也不写的诸多皇帝要好一点。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李白《秋浦歌》之第十四首:“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题材非常特殊,这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反映冶炼工人生活的诗。你看,月夜下炉火熊熊,红星飞溅,场景壮观,情调高昂。诗人热情、生动地描绘了冶炼工人紧张的劳动场面和豪迈气概,言简意赅又淋漓尽致地抒发了作者对创造性的冶炼劳动和质朴的劳动者由衷的赞美和钦佩之情,是一首典型的看别人劳动且赞美劳动、歌颂劳动人民的诗篇,也可以说是我国最早的“工业劳动诗”。综上所述,由于古时的文人没有长期亲身参加劳动的深切体验,所以他们创作的劳动诗很少有细致入微的描写,对于劳动的环节和行为只能取其大略,作全景式的描写,难免有点隔靴搔痒,有点“隔”。当然,他们受到历史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我们不必苛求于古人。

3.亲自参加劳动的文化人创作的具有真情实感的劳动诗

中国文学从诗、骚算起,一直到新文化运动之前,可以说都是士大夫的文学。由于社会经济地位不同,封建社会的文化人不可能真正参加体力劳动。只有在新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条件下,在宪法规定劳动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这一意识形态指导下,在“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指引下,知识分子才有可能认识到应该与工农大众打成一片,实行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相结合,他们才有可能在一定时期亲身参加一定的体力劳动,并通过劳动得到锻炼。本文开头所述在向阳湖“五七”干校劳动的臧克家等一批诗人,以及下放到“地耕伊尹耕前地,天补女娲补后天”的地老天荒之地北大荒劳动的一批垦荒者所写的许多诗词,就是典型的文化人亲自参加劳动、同时创作的具有真情实感的劳动诗。

中国现代有一个既是文化人同时又作为体力劳动者而写了大量劳动诗的人,他就是聂绀弩。聂绀弩于1958年7月至1962年春,作为“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参加了几年劳动(或称“劳动改造”)。他在回忆自己为什么写旧诗时说:“我已经五六十岁了,虽然参加过军队生活,却从来没有劳动过。劳动现场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也就都是新事物。尽管我天天劳累不堪,有时还不免因劳累而怨天尤人,但这新事物又有许多都是我想写或能写的……于是这一夜,第一次写劳动,也第一次正式写旧诗。”他还说:“我的诗如果真有什么特色,我以为首先在写了劳动。同时代写劳动的诗人当不会少,但我多未见,且不管它。古人也有写劳动的,就知道的若干篇章说,他们是在劳动旁边看劳动,在较高的地位同情他们的辛苦。我却是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也看别人劳动。”(《散宜生诗·后记》)正如诗评家毛大凤所说:“先生以深邃而活泼的思想,面对普通的劳动事物,诸如推磨、挑水、拾穗、清厕等都能构思新颖,写人所未写,大破作诗禁区,从而极大地开拓了格律诗的题材范围,宣告‘无事不可入诗’,走出了一条格律诗的新蹊径。”

长期从事过劳动锻炼的文化人创作的劳动诗,与看着别人劳动的文化人写的劳动诗有着本质的差别和明显的特色:

(1)描写劳动生活本身的过程和细节很真实、形象、具体、生动,具有亲历其事者的真情实感。例如聂绀弩《北荒草》集中的第一首诗《搓草绳》:“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綣多。”极为平常的“搓草绳”,聂绀弩却能够在细节处发掘出诸多诗情画意,使搓草绳的动作、形状历历如在眼前:把稻草放在盆中用凉水浸泡,再用杵反复翻打(为了增加稻草的柔软度,免得搓草绳时打手);为了使稻草搓得结实,必须在稻草的接头处,先放在大腿上靠近膝盖处搓几下,接好后再放在掌中揉搓,因而有“掌心膝上正翻搓”的描写;“一双两好”、“万转千回”是对草绳外在形态的刻画;“缱绻多”、“缠绵久”进一步赋予了草绳以生命,情态逼真而动人;一个“歌”字,平添了许多劳动的情趣。如此细致的描写,如此形象的刻画,只有搓过草绳的人才能有此类神来之笔。又如《挑水》:“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片木”指盛满水后在桶面上放一小块小木板,以防止水晃荡而外溢,这只有经常挑水的人才可能知道使用。诸如“搜来残雪和泥捧,碰到湿柴用口吹”(《地里烧开水》)、“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拾穗》)、“长柄大镰四面挥,眼前高草立纷披”(《割草》)、“如何堆起如何捆,更倩何人送上肩”(《背草》)、“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大呼乔木迎声倒,小憩新歌信口流”(《伐木》)、“驷马俱颓两轮陷,一人其奈千斤何”(《赶车》)、“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拾野鸭蛋》)等等,对劳动的具体过程和动作细节都刻画得细腻入微。聂绀弩还参加过诸如锄草、积肥、熏肥、推磨、削土豆、送饭、追逸马、看马驹、放牛、清厕所等极其平常的劳动,从劳动生活的具体过程,从劳动的环节到劳动的场面,从劳动的工具到劳动的对象,从劳动的成果到劳动者本身,都成为他诗歌的素材,都成了他吟咏的对象。即使像“掏厕所”这种与诗“无缘”的题材,聂绀弩也有化丑为美的功夫,也能写出饶有韵致的诗篇;其劳动诗创作题材之广泛,描写之细致深刻,真可谓叹为观止。

我国现当代诗坛泰斗臧克家的劳动诗内容也十分丰富,仅从《向阳湖诗草》中的诗题看,正面描写田野劳作场景的诗就有《早出工》(“摩肩不识面,但闻报数声”)、《微雨插秧》(“横行如线竖行匀,巧手争相试腰身”)、《工地午休》(“日中小憩蓄精力,借得茅檐一尺阴”)、《场地午餐》(“收工天正晌,坐立人满场。茧手擎大碗,入口饭菜香”)、《晚收工》(“秧田草岸竹屏风,叠翠遥笼晚照红。相约明朝齐早起——人同落日共收工”)《挑粪灌园》(“涓滴灌菜园,视之若琼浆”)、《送粮入仓》(“汽车得意驰如电,载得歌声入大仓”)等等多种多样,还有《割稻》、《月夜拖拉机翻地》、《板车拉粮》、《创业》、《收获》、《丰收,送粮入仓》、《秋收大会战》、《秋收夜战打谷场》(二首)等等,其七古《菜班》一诗,更是把种菜写得诗意盎然:“自芟野草自开荒,亲手种菜亲口尝。阳春带雨剪嫩韭,夏日黄瓜尺半长。傅粉冬瓜似石磙,菜花引蝶入厨房。清晨荷锄雁行出,傍晚带月始回房……”看似有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的韵味,但丝毫没有陶渊明的超然、寂寞,却平添了生活的乐观和情趣。“傅粉冬瓜似石滚,菜花引蝶入厨房”,臧克家不愧为诗坛老手,诗笔轻灵而圆润,这样的诗句不仅是信手拈来,而且精妙绝伦,意趣横生。后来,臧克家说:“不少同志来信,说它是‘神来之笔’。其实,我完全是写实。我和一位女同志,从菜地掐回来两大筐油菜花,蝴蝶一只又一只,逐着菜花香到了厨房。”读到这些诗句,我们不得不钦服诗人的老到,居然能把常人看来毫无诗意的劳动生活描绘得如此活灵活现、引人入胜。他的《微雨插秧》(二首)就更具代表性:“横行如线竖行匀,巧手争相试腰身。袅娜翠苗塘半满,斜风细雨助精神。”“诗情错赏旧农夫,烟雨蓑衣稻满湖。泥腿而今塘水里,此身自喜入新图。”第一首简直就是一幅雨中插秧的山水田园画,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第二首有特殊意义,它点明了臧克家的劳动诗与古人站在一边看别人劳动而写出的劳动诗具有根本性的不同——“此身自喜入新图”,臧克家是以局中人的身份来写插秧诗的,且隐含乐观和谐趣。

再看文博专家王世襄的《养牛》:“架竹栽篱覆草茅,为牛生犊筑新牢。但求母健儿顽硕,慰我殷勤数日劳。”“初生犊子方三日,已解奔腾放四蹄。他日何当挽犁耙,湖田耕遍向阳堤。”可见诗人真的“架竹栽篱覆草茅”,亲自照料过母牛生过牛崽,真的看见过初生方三日的牛犊放蹄满地跑,否则怎能写得如此情真意切、形象逼真?臧克家写的《牛班》:“朝霞正灿然,驱牛同下田。翻地深三尺,老草根朝天。”“蚌壳暗深藏,刺脚如箭穿!”“人知牛辛苦,狠斥轻着鞭。不插五月秧,整天赶时间。”这些诗句,捕捉的劳动细节非常准确,体现的感情非常真切,非亲历农桑稼穑者,谁知翻地后“老草根朝天”?谁知蚌壳“刺脚如箭穿”?谁知“不插五月秧”?“人知牛辛苦,狠斥轻着鞭”一句更是神情并茂,非有农夫惜牛之体验者不可道。正因为臧克家长时间亲身参加了劳动,身体力行,对农事有了更深的感受,才能写出这些鲜活的诗句。

(2)把劳动情景诗意化,并提升到艺术的高度。例如,郑家铀的《西江月·观插秧》:“退步青苗突起,弯腰巧手穿梭。风吹秀发舞婆娑,大姐莳田快过。口里微哼小调,心中暗想情歌。忽然立起递秋波,顺手抛秧一个。”真是诗中有画,这种诗化、艺术化的插秧情景,在旧社会是不可能见到的,古人也不可能写出这样欢乐轻快的劳动诗。该诗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插秧姑娘的优美形象和心理活动,“顺手抛秧一个”的精彩细节也捕捉得很精准。再看《向阳湖诗草》中王世襄的《放鸭》(四首)其一:“蒙茸乳鸭戏新禾,恍若黄鹂拂柳过。今日不思柑与酒,但携一竹踏汀莎。”其二:“浴罢春波浅草眠,有缘堤曲下湖田。往来莫笑蹒跚甚,生卵皆如稚子拳。”其三:“湖鸭斑斓似野凫,穿荷度蓼入菰蒲。此时若问曾何忆,赵佶《池塘秋晚图》。”其四:“残冬水净少鱼虾,放过溪桥便转家。鸭噪稻粱人唤鸭,一时相对叫呀呀。”这真是妙趣横生的充满浓郁生活气息的绝妙好诗,非亲自放过鸭者焉能为此辞?他把乳鸭戏新禾比喻为“黄鹂拂柳过”,写湖鸭的活动为“浴罢春波浅草眠”、“穿荷度蓼入菰蒲”、“生卵皆如稚子拳”、“蹒跚甚”、“似野凫”,自己拿着竹竿放鸭是“一竹踏汀莎”,语言形象、生动、清新。王世襄在向阳湖“五七”干校劳动时已年过半百,是国家文物鉴定专家,只有他才可能在故宫博物院见过宋徽宗赵佶画的《池塘秋晚图》,他通过亲身放鸭的实践,把放鸭的全过程作艺术构思和诗意升华,创作出四首赵佶《池塘秋晚图》题画诗,非常珍贵。我小时候也放过鸭,看见过“鸭噪稻粱人唤鸭,一时相对叫呀呀”、“浴罢春波浅草眠”之类的情景,也曾多次见过小鸭戏新禾,但是却没有联想到“恍若黄鹂拂柳过”,更不用说联想到“赵佶《池塘秋晚图》”了。这也说明,只有亲自参加了劳动,而且才气横溢的诗人,才能写出真正优美的劳动诗。王世襄的《养牛》四首之二:“日斜归牧且从容,缓步长堤任好风。我学村童君莫笑,倒骑牛背剥莲蓬。”此诗有“牧童归去骑牛背,短笛无声信口吹”的悠闲洒脱味道,好一幅“倒骑牛背剥莲蓬”的水墨画!对于曾经远离稼穑而今亲自参加劳动的知识分子而言,繁重的体力劳动虽然辛苦,但这种喜悦也不是不可理解的。臧克家的古风《饲养班》一诗:“猪族一家数十口,三代同居屋数楹。大小有名听呼唤,碧草丛中见黑鬃。哙哙终日声悦耳,时见濯身塘水中。突出窠圈到处窜,小猪撒欢如顽童。白昼不断刀板响,送草除粪日匆匆……”却又多了许多谐趣。还有王世襄的《养猪》(四首)其一:“夕阳芳草见游猪,妙句曾嗟旷古无。可惜诗人非牧竖,未谙驱叱兴何如。”其二:“池塘一片水浮莲,日日猪餐日日鲜。自笑当年缸里种,只知掬月照无眠。”其三:“版墙灯挂圈帷遮,为避宵寒炭屡加。诘旦村童招手问,猪婆添了几多娃。”其四:“劝君莫笑养猪儿,送食倾浆景色奇。振鬣忽惊龙噀水,争槽似见象奔池。”养猪本来是农家平常事,可在诗人的笔下,却从皇帝老儿扯到自己以致扯到村童。你看,夕阳西下,猪群在草地上悠哉游哉;池塘里长满“猪餐日日鲜”的水浮莲;喂猪时群猪振鬣抢食,好像群龙汲水,万象奔池;非亲自养猪且有经验者不能写出如此生趣盎然,活泼灵动的诗句,特别是描写诗人以及同伴们通宵达旦照料母猪下猪娃的情况非常真实:土墙上挂着马灯,猪圈被帷幕遮挡得严严实实,晚上频添木炭,以保持猪圈内的温度;第二天清早,村里的小孩连忙询问昨晚猪婆(咸宁农村方言把母猪叫做“猪婆”)这一窝下了几多小猪娃?这些诗句像一幅幅画面,是许多养猪的农民非常熟悉、可以看得懂、体味得到、但是写不出来的;而只有亲自放养过猪、喂过猪、照料过母猪下崽的诗人才能写出这样真实有趣的诗句。作者自注“夕阳芳草见游猪”为“古人句”,说到这里,还真的有故事可讲:1925年,刘海粟在北京参加新月社的一次聚餐会。当时与会者有梁启超、胡适、徐志摩、闻一多、姚茫父、王梦白等人,酒席上觥筹交错,胡适忽然说道:“中国古诗很多,诗人都吃肉,就是没有人写过猪。这个畜生没有入过诗。”梁启超听了,不以为然,随口举出乾隆的“夕阳芳草见游猪”来反驳,众人都很佩服梁先生的博学。当下,大家就请画家王梦白以此句为题,将猪入画。最后,梁启超还把乾隆的这句诗题了上去。现在,王世襄写养猪的诗,不但引用了乾隆皇帝的诗,而且一写就是四首,每首都有“猪”字,真可谓“妙句曾嗟旷古无”了。这些文化人在亲身参加劳动的过程中,发现了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的价值。正是带着这样的情感,对劳动生活的另外一种情怀,他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产劳动中,置身其中而又超脱于外,将劳动生活加以提炼和创造,使之成为优美别致的艺术品——劳动诗。著名的作家、学者沈从文在给萧乾的信中曾写道:“在此种情况下十分从容写了好些诗,可能有几首还像是破个人纪录。”在旧体诗《喜新晴》中,他写道:“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在他们的诗词中,劳动已不再是被迫无奈的令人痛苦的事,而是在艰苦的劳动中包含有乐趣,苦中有乐,并挖掘出其中蕴含着的艺术美。

(3)热情歌颂新社会的劳动者。长期以来,“劳力者治于人”的观念没有清除,因此,封建社会里的文人写劳动诗,充其量不过是同情劳动者的疾苦,不可能把劳动人民作为社会的主人来歌颂。在新社会就不同,工、农、兵、学、商和知识分子都是国家的主人,他们的劳动当然受到社会的尊重,当然应该歌颂。诗人聂绀弩在《散宜生诗·后记》中说:“我却是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也看别人劳动,但都不是同情,而是歌颂……不但歌颂别人,而且歌颂自己。”例如他写的《给马飞天送饭》,热情歌颂现代劳动女性之青春美:“车上姑娘和汗下,雨中芍药让人清。”借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女神”比喻女拖拉机手,所以结句说:“君自飞天我地行”,巧妙地嵌用了马飞天的名字。还有《推水同李四》(李四真名为李世强)等就是“不但歌颂别人,而且歌颂自己”的诗章。又如《女乘务员》:“长身制服袖尤长,叫卖新刊北大荒。主席诗词歌宛转,人民日报诵铿锵。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两颊通红愁冻破,厢中乘客浴春光。”描写女乘务员卖刊读报,不时带出“白字”,引人发噱,活脱脱地勾画出一个活泼、单纯、可爱的“黄毛”丫头来,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人物形象刻画得细致、鲜活。再如段维教授写的《放鸭人》:“举家生计赖支持,惯走江湖稻菽畦。独把月宫肩左右,常将画戟赶东西。闲来数断云中雁,倦极偷眠柳下堤。回首故园山水远,更堪春夜鹧鸪啼。”(见诗集《竹自空心叶自愁》)诗人通过艺术加工,使普通的放鸭人成了肩挑“月宫”,手持“画戟”,形象威武,美妙、神奇的神仙般的人物。又如程菊仙的《喝火令·插秧女》:“纤指匀青翠……妙趣行行叠,秧歌阵阵联。漫将香汗作珠弹。满畈佳人,满畈蝶蹁跹,满畈俏皮情话,笑得月儿弯。”以及郭秀兴的《浣溪沙·插秧姑娘》:“点水蜻蜓纤手巧,沾泥粉脸柳腰斜,一支健笔绘兰花。”他们把艰苦的插秧劳动描绘得多么如诗如画、有声有色、轻松愉快、情趣盎然。“沾泥粉脸柳腰斜”一句,不仅是源于插秧时的真实情景和劳动体验,而且是对插秧姑娘的欣赏和由衷赞美。

有一首歌颂《山间老农》的诗:“层层梯地绕山间,拴住田家不得闲。手握锄镰头点地,肩扛日月汗生烟。终身未做‘调资’梦,八辈无关‘晋级’缘。但喜今朝免农税,老凭医保不差钱。”现在中国像这样“手握锄镰头点地,肩扛日月汗生烟”一辈子不得闲的农民还有几亿人,他们世世代代勤扒苦做、毫无名利奢望,总是默默无闻地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社会(可能他们自己还并不觉得是在作奉献),这些“老农”难道不应该热情歌颂吗?沈从文也写过热情赞颂种菜的老苏、做饭的小耿、挖沙场上的红五连(连长为李季)的诗,其五言诗《老贾》:“老贾年五九,纯朴如老农。编织手艺巧,学习有深功。挑水三十担,上坡行如风。开荒五亩地,陶然一杯中……”把老贾写得活灵活现。自古“人以诗传”,李白一首《赠汪伦》,使得农民汪伦千古留芳,而今,名不见经传的小耿、老苏、老贾(真名为贾雨田),也因为沈从文的赞诗而千古留名;聂绀弩的《赠木工李四》、《给马飞天送饭》等等诗作,也让李世强、马飞天之类的普通劳动者名传后世。

再来看赵宝海的《垦荒者》:“葬在田头小路旁,心融黑土梦含香。坟前树刻垦荒者,永伴年轮粗复长。”(见诗集《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诗中深情歌颂了普通的无名的献身北大荒的逝者,他们同千百年来亿万劳动人民一样,默默耕耘,勤劳奉献,并不觉得到北大荒垦荒是被流放、受迫害,而是死后也“心融黑土梦含香”,“都把农垦当一生”(易行诗句)。邵华的《鹧鸪天》:“潜水挂钩忘也难,至今仍感彻身寒……军衣已破却还记,油腻满襟混战烟。”热情歌颂复员军人任增学当年冒着严寒,三次潜水挂挂钩拉起掉进沼泽潭的斯大林80号拖拉机的难忘情景(这也是一种艰辛的劳动)。

此外,还有歌颂脑力劳动的劳动诗。必须指出,并非唯有体力劳动才算正宗的“劳动”,其实,脑力劳动是一种更复杂的劳动,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劳动虽然有分工不同,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不论是体力劳动者还是脑力劳动者,都值得歌颂。聂绀弩就有写脑力劳动的诗:“旧诗难写写新诗,一行一行排列之。谁说一朝诗便好,做诗从此奠初基。”“笔于纸上沙沙响,气在口中虎虎吹。得句何须皆诗意,集体吟诗事便诗。”(《集体写诗》七首之二、之三)“河山此是如椽笔,挥洒龙飞凤舞诗”调侃中却道出了“谁说一朝诗便好,做诗从此奠初基。”“集体吟诗事便诗”的哲理。熊道正的一首词《老农》:“寻良种,扩销路,引资源,除虫灭病,轻点鼠标解疑难。”也是写脑力劳动的;有位诗人还写过《留赠诗社编辑》的诗,倾情歌颂诗词界默默奉献、为人作嫁的报刊编辑们:“无利无名一字师,德才兼备寸心知。欣帮诗友阅来稿,乐与他人作嫁衣。挥笔朝朝耕砚早,挑灯夜夜睡眠迟。拼将汗水浇苗绿,换得春园花满枝。”这也可谓是诗人“不但歌颂别人,而且歌颂自己”了。

(4)描写劳动工具和劳动成果。劳动工具是劳动者的亲密助手,劳动成果是劳动者的亲生儿女。凡是亲自参加过劳动的人,对于劳动工具特别熟悉,对于劳动成果也特别珍惜。亲自参加劳动的文化人写劳动诗自然会吟咏劳动成果和劳动工具。古人就有写劳动工具的诗,例如梅尧臣的《水车》:“既如车轮转,又若川虹饮。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稔。”但他不明水车形状、结构,所以诗中只重意境描写;李绅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以说是告诫人们珍惜劳动果实的名句。今人曾令山的《观收割机收稻》:“如山气势震田畴,千载弯镰已退休。对准前方推直线,抓来头发剪平头。排排清梗机旁睡,滚滚黄金肚里流。”用拟人手法将收割机的操作程序和功用描绘得惟妙惟肖,兼带几分谐趣;聂绀弩也写过《风车式收割机》一诗:“八臂撩天捉紫云,黄金搂后掷缤纷。镰光九转仍新月,茬字千行尽古文。省去横刀劳动力,飞来插翅自由神。堂吉诃德休惊诧,织女机旁一纺轮。”简直写得天花乱坠,令人眼花缭乱,中间两联对仗工稳;他写的《风车》:“八臂朝天一纺轮,朝挥行雨暮行云。俯看平地疑流水,仰慕高踪远塞尘……”想象奇特,咏风车也写得不即不离,不粘不脱。再如他写的《刨冻菜》:“白菜隆冬冻出奇,明珰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一棵冻得结了冰的白菜,在诗人的笔下竞成了珠玉、琉璃、名瓷,真是美得出奇;这首诗既是在写劳动,也是在歌颂劳动成果。刘庆霖写的《建三江秋趣》:“金黄稻浪映蓝天,大豆摇铃小路边。玉米捋须如长者,与山低语乐丰年。”稻浪金黄,大豆摇铃,玉米捋须,更是将劳动果实拟人化了,全诗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5)劳动诗中充满人生的哲思理趣。有的诗人通过写劳动诗,描写劳动,寄予哲思理趣。例如,聂绀弩的《锄草》:“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转下期)

(作者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心潮诗词评论》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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