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赠别的对象”不是吴筠
——郭沫若认识偏失及原因分析
2015-11-14谢保成
谢保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赠别的对象”不是吴筠——郭沫若认识偏失及原因分析
谢保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一,吴筠本人的三篇文字证明郭沫若说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诗“赠别的对象是吴筠,毫无问题”大有问题。二,郭沫若认识偏失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引述吴筠的诗文为证,却对《新唐书》已经删除的李白与吴筠“隐于剡中”、“筠荐之于朝”、“与筠俱待诏翰林”三个缺乏证据的说法信以为真。三,郭沫若认识偏失的另一原因是其先已认定的思维障碍了他的视野,“毫无疑问”的问题必然出问题。
郭沫若;认识偏失;原因分析;元丹丘;吴筠
郭沫若《李白与杜甫》第一部分《关于李白》第六节《李白的道教迷信及其觉醒》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来分析李白的《下途归石门旧居》诗,认为“‘云游雨散从此辞’,最后告别了,这不仅是对于吴筠的诀别,而是对于神仙迷信的诀别。想到李白就在这同一年的冬天与世长辞了,更可以说是对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整个市侩社会的诀别。李白真象是‘了然识所在’了。”对于这一分析,我是赞同的,发表过《郭沫若写〈李白与杜甫〉的“苦心孤诣”》的短文(《郭沫若学刊》2012年第2期)。但当时也存有疑问,即此诗“赠别的对象”是否吴筠,所以在引述郭沫若原文“这不仅是对于吴筠的诀别”一句时,稍作文字改动,也没有加引号。最近养疴在家,规定每天看书、写作时间不得超过两小时,只能将近一二年读相关书籍所夹浮签略加整理,写成此文。
一
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诗为七言古诗,总共40句。郭沫若将诗分作四段,前8句为一段,中间20句平分为两段,最后12句为一段,我的疑问主要在郭沫若对第一段诗的分析上:
从这首段看来,赠别的对象是吴筠,毫无问题。第三句的“君”字即指吴筠。吴筠是华阴人,善诗能文,举进士不第,后来在会稽成了道士。天宝元年的春夏之交,李白从鲁郡南下,与吴筠同游剡中,在浙江曹娥江上游,二人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不久,吴筠被唐玄宗征召入京,他在玄宗面前推荐了李白,同时得到贺知章与玉真公主等人的支持。于是,唐玄宗也征召李白入京。二人同待诏翰林,成为了天子的“近臣”。但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吴先李后地都离开了长安。本段后三句所说的就是这一段往事的回忆。“承国士恩”是说受到玄宗的知遇。其所以受到知遇是由于吴筠的推荐,故说“叨承”。“云物”犹言天上。同为翰林供奉,有时同陪游宴,为时仅三阅月,故云“云物共倾三月酒”。这三个月是跨着天宝元年与二年的;同在长安和王侯们过了一个岁首,故云“岁时同饯五侯门”。这是赠别吴筠的诗,毫无疑问。
吴筠在天宝二年春离开长安后隐居嵩山,唐玄宗为他建立了一座“道馆”。安禄山之乱,两京陷没,吴又南下,入会稽剡中。吴卒于大历十三年(778),比李白之死迟十六年。门徒们谥之为“宗元先生”(据《新唐书·隐逸传》)。但据这首诗看来,在宝应元年他是隐居在当涂县东六十里的横望山,即石门所在之处的。
郭沫若的这一分析存在两大疑问,一是李白、吴筠是否同时(“跨着天宝元年与二年”)待诏翰林,如果不是同时,就不存在“云物共倾三月酒,岁时同饯五侯门”的情况;二是吴筠宝应元年是否在当涂县横望山隐居,如果不是,郭沫若的说法就不能成立。
吴筠没有写与李白交游的诗文,但有三篇文字可证他为“翰林供奉”不在“天宝元年与二年”,宝应元年也未曾隐居在当涂县。
第一篇,《上元纲论表》(《全唐文》卷925),末署“天宝十三载六月十日中岳嵩阳观道士臣筠表上”,以“道士”自称,表示天宝十三载六月十日以前尚未“待诏翰林”。
第二篇,《简寂先生陆君碑》(《全唐文》卷926),记其立碑经过:
天宝末,筠与友人苟太象避地兹境,敬先生之洞府,慕先主之高风,感世祀之绵远,慨铭志之泯灭,乃与道士吴太清、宋冲虚,询谋佥同,建此贞石。
末署“大唐上元二年岁次辛丑九月十三日中岳道士翰林供奉吴筠撰”,表明其确实做过“翰林供奉”,但时间不会早于玄宗天宝十三载六月。
第三篇,《天柱山天柱观记》(《全唐文》卷925)云:
宝应中,群寇蚁聚,焚爇城邑,荡然煨尽,唯此独存,……筠与逸人李元卿乐土是安,舍此奚适?恐将来君子靡昭厥由,故核而志之,表此贞石。
末署“大历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中岳道士吴筠记”。
从第一、第二篇文末所署年份可知,吴筠为“翰林供奉”在天宝十三载六月十日以后,比李白“待诏翰林”要晚10多年,郭沫若关于李白与吴筠“同为翰林供奉,有时同陪游宴,为时仅三阅月,故云‘云物共倾三月酒’”的一系列分析显然站不住脚!
从第二、第三篇文末所署年份知道:吴筠自天宝末至上元二年(761)九月“避地”庐山,至上元二年为陆修静(简寂先生)立碑,“宝应中”(762—763)以后到宣城天柱山,认为“乐土是安,舍此奚适”,作有《天柱山天柱观记》,一直大历十三年卒于道观。不仅吴筠本人的自述没有“隐居当涂”的证据,就迄今所见史籍亦无吴筠“隐居当涂”的记载,郭沫若关于宝应元年吴筠“隐居在当涂县东六十里的横望山”的说法显然是想当然!
综上所述,郭沫若关于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诗“赠别的对象是吴筠,毫无问题”的论断大有问题!
二
就《关于李白》这部分而言,郭沫若没有一处引述过吴筠本人或李白谈及吴筠的诗文,只是在不加分析地杂陈旧说。《李白的家世索隐》一节写道:“我们确切知道,李白于天宝元年(742)四月曾登过泰山,不久便携儿女南游。他先把他们寄放在南陵(在唐宣州宣城郡),他自己南下会稽,和道士吴筠同隐居于剡中,在今浙江省曹娥江上游。吴筠不久受到唐玄宗的征召进京,由于吴的推荐,更有贺知章、持盈法师等为之揄扬,因此朝廷也派使臣征召李白,他因而得到第二次进京的机会。”《李白在政治活动中的第一次大失败》一节同样写道:“天宝元年的夏季,李白与道士吴筠同隐居于浙江曹娥江上游的剡中。吴筠首先受到唐玄宗的征召,由于他的直接推荐,更由于贺知章与持盈法师等的间接支持,因而唐玄宗也派人征召李白入京。”《李白的道教迷信及其觉醒》一节叙吴筠简历照样写道:“吴筠是华阴人,善诗能文,举进士不第,后来在会稽成了道士。天宝元年的春夏之交,李白从鲁郡南下,与吴筠同游剡中,在浙江曹娥江上游,二人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不久,吴筠被唐玄宗征召入京,他在玄宗面前推荐了李白,同时得到贺知章与玉真公主等人的支持。于是,唐玄宗也征召李白入京。二人同待诏翰林,成为了天子的‘近臣’。”这些说法,是不加分析地杂用两《唐书·李白传》与魏颢《李翰林集序》的说法,却未察《新唐书》与《旧唐书》记载的不同以及出现不同的原因。
先看两《唐书·李白传》的差异。《旧唐书·文苑下》如此传写李白:
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既而玄宗诏筠赴京师,筠荐之于朝,遣使召之,与筠俱待诏翰林。
《新唐书·文艺中》这样传写李白:
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
《新唐书》删改《旧唐书》的地方主要有三:一删除李白与吴筠“隐于剡中”;二删除“筠荐之于朝”,改以贺知章“言于玄宗”,“有诏供奉翰林”;三删除“与筠俱待诏翰林”。
《新唐书》的这些删改,主要参照了唐德宗至宪宗时的文坛大手笔权德舆所写《中岳宗元先生吴尊师集序》(《四部丛刊》本《权载之集》卷33)。特摘录序文中有关吴筠生平的文字如下,以便于对照:
先生讳筠,字贞节,华阴人。生十五年,笃志于道,与同术者隐于南阳倚帝山。……天宝初,元纁鹤版,征至京师。用希夷,启沃吻,合元圣,请度为道士,宅于嵩丘,乃就冯尊师齐整受正一之法。……十三年召入大同殿,寻又诏居翰林。玄宗在宥,天下顺风所向,乃献《元纲》三篇,优诏嘉纳。志在遐举,累章乞还。以禽鱼自况,薮泽为乐。得请未几,盗泉污于三川,羽衣虚舟,泛然东下,栖匡庐,登会稽,浮浙河,息天柱。隐机埋照,顺吾灵龟。……以大历十三岁,岁直鹑首,止于宣城道观,焚香返真于虚室之中。
这篇序文是吴筠“门弟子”邵冀元请权德舆为吴筠文集作序,权德舆“采获其文以序崖略”撰写而成,为现存关于吴筠最早、最具原始性的文字。此序比对两《唐书·隐逸·吴筠传》,可知《新唐书》的纂修者是看到权德舆这篇序并据以订正了《旧唐书》的部分错谬的,举例如下:
1)《旧传》“吴筠,鲁中之儒士也”,权德舆序吴筠“华阴人”,《新传》改为“华州华阴人”。
2)《旧传》吴筠“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久之,东游天合。筠尤善著述,在剡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但吴筠所写有关江南的诗文没有一篇能够确切表明是在安史之乱之前写的,更不要说在开元年间了,所以权德舆序没有关于吴筠开元年间的记述。而且《旧传》记载混乱,一概系在“开元中”之下,既没有吴筠两次进京,也没有进《元纲论》。权德舆序写了吴筠两次进京,“天宝初,元纁鹤版,征至京师……请度为道士,宅于嵩丘”,“十三年召入大同殿,寻又诏居翰林,……乃献《元纲》三篇”。宋祁正因为得见权德舆序,编纂《新传》时才将《旧传》的“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一段删除。
3)《旧传》在“天宝中”之下写有“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盗,乃东游会稽。尝于天台剡中住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遥泉石,人多从之。竟终于越中。”权德舆序只说“盗泉污于三川,羽衣虚舟,泛然东下,栖匡庐,登会稽,浮浙河,息天柱”,大历十三年“止于宣城道观,焚香返真于虚室之中”,吴筠《天柱山天柱观记》末有“大历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中岳道士吴筠记”,亦表明其最后一年在宣城天柱山,并非《旧传》所说“终于越中”。因此,《新传》删去“尝于天台剡中住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遥泉石,人多从之。竟终于越中”等语,简略为“两京陷,江、淮盗贼起,因东入会稽剡中”,只在传末写了一句“筠所善孔巢父、李白,歌诗略相甲乙云”,没有用“酬和”一词。权德舆为吴筠文集作序,浏览过整个文集,通篇序文没有一句说到吴筠与李白的交游。现存吴筠诗120余首、文20余篇,既未提到李白,更无“酬和”李白之作。现存李白诗近1000首、文50余篇,提到的交游者近400人,同样没有吴筠,也没有“酬和”吴筠之作。
郭沫若不知有权德舆序叙吴筠生平,也没有引述一篇吴筠的诗文为证,却将《新唐书》已经删除的李白与吴筠“隐于剡中”、“筠荐之于朝”、“与筠俱待诏翰林”三个缺乏证据的说法重复再三,而且用“我们确切知道”来加以表述,这就注定他在认识吴筠、认识李白与吴筠的交游上必然出现不可原谅的偏失!
三
《下途归石门旧居》诗的“赠别的对象”不是吴筠,最有可能是谁?
在《李白的道教迷信和觉悟》一节开头,郭沫若只用了极简短的几句文字追述李白的访仙求道:
李白在出蜀前的青少年时代,已经和道教接近。在出蜀后,更常常醉心于求仙访道、采药炼丹。特别在天宝三年在政治活动中遭到大失败,被“赐金还山”,离开了长安以后,他索性认真地传受了《道蓚》。
接下来的叙述,除了引述李冰阳《草堂集序》的一段话和李白的《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蓚〉毕归北海》、《访道安陵,遇盖寰为予造〈道蓚〉,临别留赠》等诗和事外,没有叙说李白“醉心于求仙访道、采药炼丹”的经历和与道士的交往。
郭沫若称吴筠是李白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除了引据两《唐书·吴筠传》的错谬外,却找不出李白、吴筠交游的诗文为根据,便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来分析《下途归石门久居》这首诗,难免不弄出错来!
郭沫若认为是李白“亲密的道友”的元丹丘,即魏颢《李翰林集序》所说与李白同时“因持盈法师达”的“丹丘”,虽然两《唐书》无传,也不见于83种唐五代人物传记资料和52种唐五代笔记小说,不为研究唐史和唐诗的学人注意,却在李白的诗文中频频出现。人们最熟悉的《将进酒》有“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岑夫子”指岑勋,“丹丘生”即元丹丘。现存李白诗近千篇,诗题中有元丹丘名者12篇:1)《以诗代书答元丹丘》、2)《题嵩山元丹丘山居并序》、3)《元丹丘歌》、4)《题元丹丘山居》、5)《题元丹丘颖阳山居并序》、6)《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7)《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将进酒》作于同时)、8)《颖阳别元丹丘之淮阳》、9)《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又作《仙城山寺道者元丹丘谈玄》)、10)《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11)《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中有高凤遗迹仆离群远怀亦有栖遁之志因叙旧以寄之》、12)《寻高凤石门山中元丹丘》。李白文中提到元丹丘者,如《上安州裴长史书》、《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汉东紫阳先生碑铭》等。
开元十八年(730)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追述说:“前此郡督马公,朝野豪彦,一见尽礼,许为奇才,因谓长史李京之曰:‘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此则故交元丹亲接斯议。”以元丹丘为“故交”,表明李白与元丹丘结识早在开元十八年以前。正是这一年,李白出入长安,因元丹丘结识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字持盈,以其入道,故称“持盈法师”)。下面,通过李白的诗文来看二人如何“亲密”,如何“求仙访道”。
《以诗代书答元丹丘》写的是元丹丘寄来书信,李白以诗代书作答,有“开缄方一笑,乃是故人传。故人深相勖,忆我劳心曲”句,反复使用“故人”一词,足见二人交谊之深厚。
《题嵩山元丹丘山居并序》写的是元丹丘隐居嵩山,邀李白共游,李白到嵩山,题诗壁上。序云:“白久在庐霍,元公近游嵩山,故交深情,出处无间,岩信频及,许为主人,欣然适会本意。当冀长住不返,欲便举家就之,兼书共游,因有此赠。”诗句如下:
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沈怀丹丘志,冲赏归寂寞。朅来游闽荒,扪涉穷禹凿。夤缘泛潮海,偃蹇陟庐霍。……故人契嵩颖,高义炳丹雘。灭迹遗纷嚣,终言本峰壑。自矜林湍好,不羡朝市乐。偶与真意并,顿觉世情薄。尔能折芳桂,吾亦采兰若。拙妻好乘鸾,娇女爱飞鹤。提携访神仙,从此炼金药。
序、诗均以“故交”、“故人”表示二人为挚交,在嵩山度过一段隐逸生活。郭沫若注意到这首诗,在《李白的家世索隐》一节指出“诗题和诗序不相应”,“诗题是后人误加的,诗序即是诗的长题”之后,强调“于时李白的神仙迷信还非常浓厚,元丹丘是他亲密的道友,他竟想举家隐遁,和元丹丘同读道书,一道学仙”,还提醒读者“值得注意的是诗的末尾四句”。
《颖阳别元丹丘之淮阳》以元丹丘“异姓为天伦,素以烟霞亲”,表示“我有锦囊诀,可以持君身。当餐黄金药,去为紫阳宾。”《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一文,说的就是元丹丘和元演来访李白,三人“结神仙交,殊身同心”,一同往随州从胡紫阳学道的情形:
吾与霞子元丹、烟子元演,气激道合,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不可夺也。历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胡公身揭日月,心飞蓬莱,起餐霞之孤楼,炼吸景之精气,延我数子,高谈混元。金书玉诀,尽在此矣。白乃语及形胜,紫阳因大夸仙城。元侯闻之,乘兴将住。
这篇序郭沫若也注意到了,在《李白杜甫年表》开元二十七年(739)李白名下记有“冬元参军南下,同往随州,与元丹丘同学道于胡紫阳”。
后来李白写有《汉东紫阳先生碑铭》,应注意两点:一是追述“天宝初,威仪元丹丘,道门龙凤,厚礼致屈,传蓚于嵩山”,二是表示“予与紫阳神交,饱飨素论,十得其九”。天宝初,元丹丘请胡紫阳到嵩山传授《道蓚》,正式成为胡紫阳的弟子。这年深秋,李白奉诏进京,天宝三载出京后即寻求高如贵授《道蓚》,显然是受了胡紫阳授元丹丘《道蓚》的影响。
《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中有高凤遗迹仆离群远怀亦有栖遁之志因叙旧以寄之》,为元丹丘隐居唐州湖阳县石门山而作,回顾了“畴昔在嵩阳,同衾卧羲皇”,“仆在雁门关,君为峨眉客”等往事。《寻高凤石门山中元丹丘》为李白到石门山访元丹丘而作,“丹丘遥相呼,顾我忽而哂。遂造穷谷间,始知静者闲。留欢达永夜,清晓方言还”,传达出二人相聚的欢快之情!
从李白12首诗和3篇文大体知道,李白与元丹丘交游,前后20余年,早在开元十八年(730)以前,天宝十载(751)以后不详。但直至天宝十三载李白“尽出其文,命(魏)颢为集”时,仍然怀念元丹丘,所以才告知魏颢“白久居峨眉,与丹丘因持盈法师达”。元丹丘是导引李白“求仙访道、采药炼丹”的一位“故交”,郭沫若虽谓其为李白的“亲密的道友”,却没有从“迷信道教”的角度进行探究,在分析《下途归石门旧居》诗时竟把元丹丘遗忘掉,结果造成认识上的偏失和错谬。
再回过头来检讨郭沫若对《下途归石门旧居》诗第一段的分析,如果说李白结识玉真公主是经元丹丘引荐,用“叨承”也完全说得通。
此外,有朋友抄给魏锡曾《绩语堂碑录》(不分卷)所收“唐宏道观道士蔡玮”撰《玉真公主受道灵坛祥应记》中的“西京大昭成观□□□威仪臣元丹丘奉敕修口建”字句,注明文末署“有唐天宝之二载也”。这似乎可证李白、元丹丘同在长安,并且是“跨着天宝元年与二年的”。二人是“故交”,分别以翰林学士、大昭成观威仪的身份同时参加王侯府第的饮宴,“过了一个岁首”,完全符合郭沫若分析“云物共倾三月酒,岁时同饯五侯门”两句诗的实际。但文末所署“天宝之二载”令人怀疑,一是唐玄宗天宝三载正月才“改‘年’为‘载’”,岂能提前称天宝二“年”为“载”?二是《全唐文》卷927收有“天宝时宏道观道士蔡玮”撰《玉真公主朝谒应□□真源宫受□□□王屋山仙人台灵坛祥应记》,中多阙字,无“西京大昭成观□□□威仪臣元丹丘奉敕修口建”字句,末署“有唐天宝十二载也”。两篇“灵坛祥应记”是否同一篇文字,“天宝之二载”是否“天宝十二载”之讹,均待详考。因魏锡曾《绩语堂碑录》收在《魏稼孙全集》(光绪九年刊本),在古籍登记范围,未能借阅。提出这一线索,希望有兴趣的读者能做进一步查考。
郭沫若对《下途归石门旧居》诗第二段的“俯仰人间易凋朽,钟峰五云在轩牖。惜别愁窥玉女窗,归来笑把洪崖手”四句这样分析:
在那时以为俯仰在尘世间是容易凋朽的,寄居在金陵时,窗轩都面对着钟山,表示自己不愿意脱离自然。在那时也曾经到嵩山去访问过吴筠,分手时对嵩山的玉女窗曾依依惜别。现在又回到横望山来了,笑握着老朋友的手,有说不尽的感慨。“洪崖”,据说是三皇时代的伎人,成仙,隐居于四川青城山,号“青城真人”。在这里是借来比吴筠。
郭沫若既认为元丹丘是李白的“亲密的道友”,又注意到李白《题嵩山元丹丘山居并序》,知道李白当年曾在嵩山与元丹丘惜别,为什么这“分手时对嵩山的玉女窗曾依依惜别”的不是元丹丘而一定是吴筠,还断言“毫无问题”呢?更何况元丹丘到过四川,上引李白《闻丹丘子于城北山营石门幽居……以寄之》诗有“仆在雁门关,君为峨眉客”句,吴筠没有到过四川,如果说借“洪崖”来比元丹丘岂不更恰当!
找不出李白与吴筠交游的诗文,未仔细分析李白与元丹丘交游的诗文,便先已认定“这是赠别吴筠的诗,毫无疑问”,极大地障碍了郭沫若的视野,使其判断必然出问题!
按照郭沫若分析《下途归石门旧居》前两段诗的“理由”,“将欲辞君挂帆去”的“君”更可能是元丹丘而不是吴筠。如果把元丹丘写进《李白的道教迷信及其觉醒》一节,相信更能反映郭沫若所要说的主题,还会减少认识上出现的种种偏失!
其实,这“君”又何必要专指某个个人。李白既已“觉悟”,这“君”既包含元丹丘、持盈法师、胡紫阳、高如贵、吴筠等个人,又代表整个道教群体,有实有虚、虚实结合,岂不更符合郭沫若对李白此时心境的分析!
(责任编辑:何刚)
注释:
①《权载之集》60卷之外的“补遗”,据长沙叶氏藏嘉庆辑刻本补收有《吴尊师传》。这篇《吴尊师传》亦见明本《道藏·太玄部·尊六》,即《玄先生文集》之后,末署“唐礼部尚书权德舆撰”,显然是唐宪宗以后假托权德舆之名的伪作。五代后晋纂修《旧唐书》时未察,取《吴尊师传》略加添改而成《隐逸·吴筠传》,除结尾部分多“为群僧之所嫉……深诋释氏,亦为通人所讥”数句,其余文字全同。宋祁纂修《新唐书》时发现问题,取《中岳宗元先生吴尊师集序》对《旧唐书》做出相应改动。
②此处所举,仅为《新唐书·吴筠传》据权德舆序改动《旧唐书·吴筠传》的内容,不涉及《新传》改动后仍存的错谬内容。
I207.22
符:A
1003-7225(2015)04-0027-05
2015-10-21
谢保成,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