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的《巴黎的国民乐艺院》及其他
2015-11-14宫立
宫立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李劼人的《巴黎的国民乐艺院》及其他
宫立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李劼人全集》皇皇17卷20册,但仍有遗珠之憾,佚文《巴黎的国民乐艺院》即是一例,《上莲池边》和《嘉游杂忆》的版本也有必要略作补充和说明。
李劼人;佚文
2011年,皇皇17卷20册多达600万字的《李劼人全集》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全集包括了至今存世的能够搜集到的李劼人以中文写作的全部文字”,“大凡编者能够找到的,连没有发表的手稿,作家本人填写的履历表、干部登记表也都搜罗其中了”,但遗珠之憾仍在所难免,笔者对此略作补充。
一、佚文《巴黎的国民乐艺院》
笔者翻阅民国旧报刊,注意到李劼人在《中华教育界》写有不少关于法国教育的文字,如《法国山城中的公学》、《巴黎的大学城》、《巴黎的高等教育谈》、《法人对于性教育的讨论》、《巴黎的国民乐艺院》,前四篇均已收入《李劼人全集》第7卷散文卷。唯有1923年第13卷第3期上的《巴黎的国民乐艺院》,署名李劼人,不见于《李劼人全集》,当为佚文,现照录如下:
法国戏剧家歌曲家音乐家的出产地
中国自二十余年学校兴办以来,音乐两个字始正式成了涵养性情的一种学科,最顽固的老年人也方不把拉四弦琴,按纲丝琴当做“调丝品竹”下流无益的事了。
吾人的祖先对于音乐原是看得很重要的。“南风之叶,庆云之章”,虽不知可靠不可靠是吾国最古的乐歌,但《舜典》上的“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这一段,总见得古人对于音乐的观念。只可惜开开端惟在于“教胄子”,所以后世的伶官乐工都成了供奉帝王一个人的东西。但是在宋以前,歌舞尚不只是下流人的职业,士大夫同他亲炙的也很多;不知从何转移,乐工舞伎便成了一种贱人,高雅的士大夫偶尔调调七弦琴,不胜“古乐已亡”之感,一提到眼前的音乐总难免带七分瞧不起的神情,于是音乐的命运遂专系在一般被人轻视的人们手上,进吗?退吗,却没人去管他的了。所以弄到后来,乐器也备极简单陋劣,并且绝无四十个乐器合奏的事情。唉!有四千年文化的先进国,怎么连一群完美的乐队也组织不起了!
所以学校里设了音乐一科,而乐器哩,从日本间接贩来的风琴;乐谱哩,从日本间接摩仿来的最简单的调子;像学校中的音乐只可说是一种无意识的点缀,距艺术的美,不知远到若干万里,谓此便能做精神教育的工具而到“神人以和”的地位,其谁欺?
远东人到法国来,所最享受的惟有两事:一为雕刻图画,一为音乐。
陈览图画雕刻的地方除巴黎和各省的公开博物馆外,巴黎每年尚有春秋两季美术展览会每次的作品总在四五千以上;进行方面除巴黎国立美术院专门研究外,各省尚有省立的美术学校,私家的工场,在罗马尚有法兰西特设专门研究意大利美术的学校,云蒸霞蔚,猛晋不休。音乐,也和美术一样,是法国人一种精神上必需的嗜好,法国的音乐在从前也和吾国差不多,只是宫廷中的娱乐品,杰出的人才大半是御前供奉,不过自十九世纪来,法国人却能够使平民贵族化,把帝王贵族专享的东西一齐开放了令大家享受,而不以为帝王贵族享受过得,便是恶的,便应该随着帝王贵族而消灭,这是法国人见理最明的地方。
我们可以说法国人全数十分之六七,都含有音乐癖,而且都能尊重这门艺术的。姑不必说,巴黎自然是“笙歌沸天”的花都,我们就游历到外省名城,斜阳西下,到最僻静的街上,去散步,也总能听见与心弦同颤的四弦琴声,婉转悠扬的从一处处花沙窗帷间溢出;最荒凉的山村,不过十数人家,然而咖啡店中必也有一具机器钢琴,礼拜日总有十来双穿新木屐的脚在地板上跳舞着同他应和。至于城内的大咖啡店,更有特设的音乐台,戏院中的音乐不说了,便是最寻常的影戏院,起码也有一具大钢丝琴,而礼拜日公园里且有四五十人集合的大乐队。除音乐外,最为法国人消遣的地方就是戏院,巴黎除国立的四大戏院外,其余的歌场戏馆不知有多少;外省,凡是一个大城中占最重要位置的就是公园和戏院,几乎是一种通例。戏院大抵是公立的,建筑极为堂皇,座价并不十分贵。
法国的戏院,从十七世纪以来,就占着文学上一个重要的地位,一直到现在仍与诗歌小说鼎足而三,绝不像我国的戏剧,到传奇集了大成后,不能从韵文转到口语,却为最俚俗的京调代了他的位置,这种退潮的趋向,未免太奇怪。(一定要说戏剧由昆曲到京调是进步,鄙人期期不敢强同,因为戏剧的可贵不单在乐歌与艺术上,至少也得含几成文学的趣味才行,如京调的鄙俚,未免只能说他有声无词,有艺术无趣味,文学上绝对没有他的位置;至于说到这是平民文学,那吗,我更要老实说一句,所谓平民文学,他重要处在抒情,京调除表演历史与故事外,抒情的地方何在?况乎平民文学,是要使平民文学化,并不在文学平民化,这意义伸引出来甚长,绝不是在此处可以说得明白的,且不是题目内文章,姑且置之,待后有机会时再说。)在法国社会上不仅是戏剧的本身是可贵的,不仅是戏剧的作家方受人尊敬,便是演戏剧的人,唱歌的人也和作家立在同等地位上的。我们只看法国人的用语就明白了:
法国人称图画雕刻建筑以及一切精致的手工如刺绣等都为美术Beauk-srts,称文学上的结构为艺术art,称表演戏剧的动作同唱歌时的行腔使调也为艺术;他们称雕刻家图画家建筑家等为艺术家artiste,称演戏的无论是男的acteur,女的actrice,唱歌的也无论是男的 chanteur,女chantouse也都为艺术家,从用语上看来,就见得绝不似我国“娼优与台”四个字联列的意思了。
既然社会需要这种愉乐,有益的愉乐,犹之文学美术一样,而法国人又深知使平民贵族化的方法,并且能够尊贵艺术和艺术家,所以大革命后于一千七百九十五年,巴黎遂有国民乐艺院的设立。Conservatoire nationale de musique et de declamation更自一千九百一十一年移入马得立街Rue de Madrid一所国家收买的教会学校后,他的成功更是伟大,他们声名也更传遍了世界。如今把他的内容组织简单说明于后:
国民乐艺院是国家设立的,其间最显明的分为两部:一为音乐研究部La section des etudes music-ales,一为戏剧研究部La section des etudes dramatiques两部中共分九大类:
一音阶学与乐理Solfege et theorie musicale
二和音学,大琴学,调律学,挥送法,作曲法Harmonie,orgue,Contrepoiat,fugue,composition
三歌唱,道白chant,declamation lyrique
四钢丝琴,古瑟Piano,harpe
五用锯弓的乐器Instruments a archet
六用空气的乐器Instruments a Vent
七合班Classes densemble
八脚本的朗诵,口调,戏剧的道白Lecture a hantevoix,diction et declamation dramatique
九音乐通史,戏剧的文学与历史 Histoiregenerale de la musique,histoire et littraturedramatiquea
每年在十月的前半月和十二月底,有一次考试和一次特许奖励。考试是本院的事,很简单,并不公开,特许奖励便复杂了,便须与院外生关系,除了学生的亲友,凡获得入场券的都可参与这盛会。特许奖励的评判员除了乐艺院总理充作主席外,还有一位高等教育会的会员,各专门教授,以及由乐艺院总理所选请的名人,但不得超过专门教授的名额,最低额为四人,此外便是国立四大戏院的总理,分作两部份,当歌曲班评判员的为峨白纳戏院总理Opera(此字意为歌剧,故此院中专是歌舞而不扮演道白剧。此院的总理麦歇拉诺瓦Lanoix与中国的姻缘颇深,其人原为巴黎东方语言学校学生,现受有巴黎大学名誉教授的学位,专门研究中国乐理乐论,能读子书,懂中国诗,曾将李白的诗选译了若干在峨白纳戏院演奏,于中法文艺沟通上颇有影响)。喜歌戏院总理Operacomique,当道白班评判员的为法兰西喜剧院总理ComiqueFranqaise阿德涌戏院总理Odeon(此字意为音乐堂)。
特许奖励中有十二个学生从各类中选拔出来的,可以取得顶好的位置,这是院规,但在十二人外,遇有超群的天才,评判员也可变更院规扩充几个此等的位置与之,不过这种竞争极不容易,往往三百多学生不能争得七八个位置。
乐艺院是不征费的,学年始于十月的第一个礼拜一,毕于次年七月的大奖后。
每类的各科每礼拜有三次课堂,每次两点钟,只作曲法的课堂,音乐通史的课堂,戏剧史的课堂,每礼拜是两次。课程谨严,有其不准学生故意缺课,学生有缺上三次课的便除名。
除了考试,特许奖励之外,便是每学年之尾的大奖,算是最重要的,大奖不公开,并且只容一个评判员主政,这位主政的评判员由特许奖励的评判员用秘密投票法公举,但乐艺院总理仍然是主席,这次的奖较为普遍分为头等,次等,附取头等,附取次等四种。
若一个学生在大奖中两次不能列名,或者有天才而两次都没有成功的,便降到次学年的新班去。然而九类中的和音学,调律学,作曲法都是例外,可以竞争三次,期间最重要的为钢丝琴,四弦琴,歌曲,道白。
大奖多半在七月前半月举行,虽是不公开,但高等教育会会员,各专门教授,批评家,巴黎各大戏院的总理仍可参加。在必要时,还须延请各省大戏院的总理列席,大概这次的大奖便是定学生走入舞台去实施他们艺术的命运。
不得奖的学生不能在各国立公立的戏院同音乐赛会,歌曲赛会中献技,这么一来,所以国民乐艺院就成了法国戏剧家,歌曲家,音乐家的专门出产地了。
乐艺院虽不征费,但有一种极苛的约束,便是在院学生不准与任何戏院,任何歌场预定契约,并且两年之中国立四大戏院指名邀请时,须绝对遵从院规,义务的登台奏技,所以到两部的学生,入院时就须签字写明:“犯此约章的斟酌情形处罚一万佛郎至一万五千佛郎”。这种奇怪的约束,据乐艺总理说是必要的。
院中也有津贴费,大抵是外省国立音乐学校升送来的学生们,一直到现在还是六百佛郎一年,大战前按月给五十佛郎,战后便一次给与。
乐艺院也有分院,大部分是外省公立的音乐学校。这种学校极多,工课程度自然都不同,假若这学校要改为国立的,须先由地方与国家接洽,由政府派专门家严格察验后,结果不坏的,就得改称为“外省国校乐艺分院”。
二、《上莲池边》中的一段文字
《李劼人全集》第6卷为中短篇小说卷,笔者注意到《梦痕》是以存目形式出现的,“老版《大波》部分内容,以短篇小说形式于1936年在《国论》十一期、十二期上先期发表,故不录,存目”。这一卷失收了短篇小说《上莲池边》,其情况与《梦痕》是同样的,理应同《梦痕》一样以存目形式出现,“《暴风雨前》第二部分内容,以短篇小说形式于1935年12月22日至1936年1月20日《国论》第一卷第六、七期,故不录,存目”。《上莲池边》还多了这样一段文字:
几个朋友,微醺之后,坐在雪亮的电灯光下。大家燃着纸烟,仰靠在软和的茵褥上。主妇殷殷勤勤的在旁边准备着咖啡。
屋子是那样的清洁。陈设是那样的有趣。窗外小园又是那样的幽蒨。朋友们的心情又是那样温馨。
天下国家大事,谈说得太多,觉得大部份都是阴郁的,灰色的,断不会帮助胃上消化,反而有逆胃的可虞。
主人说:“我们今晚的谈话,换一个题目,好不好?不谈有刺激性的,谈一个平淡无奇的事罢!”
主妇的咖啡已做好了,一面斟着,一面便向我说道:“你今晚的话没有打开,就请你把你正在写作的东西,抽一段有趣的念给我们听听,可好?”
我写作的太多了,并且大都是三十年前,大家已在遗忘的,一般无聊的人生行为。当作故事讲,已经不是好故事,趣味则更谈不上。这是我回答主妇的语意。
主妇则执着的说:“你前天写的上莲池伍家那段情事,不就有点意思吗?”
我说:“那更陈了!那已是四十一年前的事情,说出来,未必使人懂!”
主人与客纷然说道:“懂的,懂的,只请你老老实实的说,不要把新酒盛在旧罐子里,弄得倒新不旧,那才难受哩!”
并且大家都肃然了,一定要我讲。
于是二十七年前在中学堂被一般同学围着,叫说《水浒》《红楼梦》的情景,又恍然复活了。
主妇又把咖啡斟上道,“怎么,不开腔?”
大家的眼睛,也像二十七年前一样,澄澄的把我瞅着。
我只好把四十一年前上莲池边伍太婆的家乘,择说了一段,以消这个晚景,并助大家胃上的消化。
三、“嘉游杂忆”中的三篇文章
还值得一提的是,《郭沫若学刊》2011年第4期刊有见证人的《写在〈李劼人全集〉出版之际》,这篇文章对《李劼人全集》的特色作了细致的解读,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又如在他自己主编的报纸副刊上也还有《怎样办新闻》、《名实两改的钱钞》《题壁》、《大佛的脸》、《巴黎见闻记》、《李劼人启事》等一些署名李劼人文章未能收入《全集》,这不能不说是编者的疏忽”。《大佛的脸(嘉游杂忆之一)》刊于1927年3曰24日出版的《新川报副刊》第223期,《名实两致的钱钞(嘉游杂忆之一)》《题壁(嘉游杂忆之一)》,刊于1927年3曰26日出版的《新川报副刊》第225期。经笔者查阅,《李劼人全集》第7卷散文卷将这三篇文章合在一起,总题名“嘉游杂忆”,下含三篇文章,分别是《大佛的脸》《题壁》《名实两致的钱钞》,篇名中的“嘉游杂忆之一”均已删去,篇末注明“原载1927年3曰《新川报副刊》二二三至二二五期”。
《李劼人全集》的编者自言“本全集已穷编者之力,后如有新的佚文出现,将视情况,出补遗卷以收之”,笔者期待着更多的佚文佚简被研究者及早地搜集、整理与研究,也期待着《李劼人全集补遗卷》早日问世!
(责任编辑:廖久明)
[1]《李劼人全集》编者.前言[A].李劼人全集第1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
[2]见证人.写在《李劼人全集》出版之际[J].郭沫若学刊,2011(4).
[3]《李劼人全集》编者.李劼人全集第7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
[4]李劼人.上莲池边[J].国论,1935,1(6).
[5]《李劼人全集》编者.编辑凡例[A].李劼人全集第1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
C912.1
符:A
1003-7225(2015)04-0023-04
2015-07-06
宫立(1982-),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料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