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公不好杜诗”说探论——兼及欧阳修诗的评价
2015-11-14孙宗英
孙宗英
宋代是杜诗传承与接受最为鼎盛的时代,但凡著名的诗人,与杜诗都会找到一定的渊源关系,但这种渊源关系并非是单向的继承关系,也体现出一定的复杂性。在总体尊杜的背景下,欧阳修“不好杜诗”就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欧阳修一方面称赞杜甫和李白为举世所惊的麒麟凤凰,并认为杜诗有“精强”之处及“豪放之格”,而另一方面他周围的人却一再记录他其实“不甚喜杜诗”,“贵韩而不悦子美”。尽管学界对于欧阳修与杜诗的关系也有所探讨,但大体上受到北宋以来尊杜思潮的影响,而以欧阳修并尊李杜或学习杜诗为其论说的指归,较少有关于欧阳修在杜诗接受方面的复杂性和个性化的探讨。其实,欧阳修内心深处对待杜诗的态度究竟如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欧阳修的这种矛盾复杂的态度?在北宋前中期杜诗接受由隐而显的过程中,作为文坛盟主的欧阳修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和地位?欧阳修对杜诗的接受有着什么样的诗学意义?欧阳修对杜诗的接受与欧诗自身诗风的形成及其接受命运有无关联?这些仍是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欧公不好杜诗”:一桩千年的文学史公案
最早记载欧阳修不好杜诗者是比其年小15岁的刘攽。其《中山诗话》云:
欧公亦不甚喜杜诗,谓韩吏部绝伦。吏部于唐世文章,未尝屈下,独称道李杜不已。欧贵韩而不悦子美,所不可晓;然于李白而甚赏爱,将由李白超卓飞扬为感动也。
刘攽在这里明白表示了自己对欧阳修好韩文但不好杜诗现象的不解,因为韩愈与杜甫有明显的文章传承,欧阳修却只沿流不知溯源。但他仍然试图给出了一个解释,那就是也许杜诗并不如李白那样超卓飞扬,不符合欧阳修的审美趣味。同样的诧异与不理解也出现在陈师道笔下:
欧阳永叔不好杜诗,苏子瞻不好司马《史记》,余每与黄鲁直怪叹,以为异事。
陈师道并没有给出一个解释,他直接就把这件事归为“异事”,也许认为已经属于无法解释的范畴了。
南宋初的邵博则更详细记载了刘敞就韩杜诗优劣与欧阳修的辩论:
欧阳公于诗主韩退之,不主杜子美。刘中原父每不然之。公曰:“子美‘老夫清晨梳白头,玄都道士来相访’之句,有俗气,退之决不道也。”中原父曰:“亦退之‘昔在四门馆,晨有僧来谒’之句之类耳。”公赏中原父之辩,一笑也。
其实刘敞也未必真的看不上韩愈诗,只是觉得欧阳修的主韩抑杜论调似太过,所以忍不住一辩。欧阳修对其所辩报之“一笑”,更体现其不好杜诗的态度。
刘攽、陈师道和刘敞都是与欧阳修同时或稍后的人,甚至与欧阳修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刘敞与欧阳修“同为昭陵(仁宗)侍臣,其学问文章,势不相下,然相乐也”。欧阳修于《集古录》的搜集考订也多得力于刘敞。刘敞之弟刘攽于欧阳修亦称“受恩门下,积有岁年”。其所著《中山诗话》与欧阳修《六一诗话》以及司马光《温公续诗话》为北宋最早的诗话之作。陈师道19岁时,欧阳修刚过世,虽没有亲识其面,但师道所师从之曾巩、苏轼,皆欧公门人,正所谓“颇识门下士,略已闻其风”。因此,《中山诗话》《后山诗话》和《邵氏闻见后录》的记载大抵有所依据。陈师道、黄庭坚活动的熙丰、元祐年间,杜诗早已风靡天下,二人于杜诗亦用力甚深,面对欧阳修的这种与众不同的立场,必然要表现出怪叹、困惑的态度。
困惑之后的解释似乎也是势所必然,而解释的层面和角度却并不相同。刘攽的解释是从个体审美的角度,联系欧诗创作本身及后世评价,因而是基本符合实际的。而邵博记载了欧阳修本人不喜杜诗是因为杜诗“有俗气”,这个理由与杨亿斥责杜甫为“村夫子”的评价颇相类似。
杨大年不喜杜工部诗,谓为“村夫子”。乡人有强大年者,续杜句曰“江汉思归客”,杨亦属对,乡人徐举“乾坤一腐儒”,杨默然若少屈。
“俗气”与“村夫子”互为表里,欧阳修与杨亿对待杜诗的观点可谓颇相契合。后世论及欧阳修不喜杜诗这一点时,也多与杨亿并举。我们考察欧集中提到杨亿之处,多次流露出敬仰崇慕之情。如《归田录》所言:“杨大年每欲作文,……挥翰如飞,文不加点,……顷刻之际,成数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杨文公亿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先朝杨、刘风彩,耸动天下,至今使人倾想。”不仅慕其才,而且赞其节。在《六一诗话》中,欧阳修为时人批评杨亿、刘筠与钱惟演“多用故事,语僻难晓”加以辩驳,认为这都是后学之弊,还称誉钱惟演诗“一联最为警绝”“好句尤多”。这固然反映了欧阳修“不薄今人爱古人”的广博胸襟,但其受杨亿之影响却也由此透露出个中消息。实际上欧阳修早年诗歌受杨亿为代表的昆体影响显著,如:
绿树低昂不自持,河桥风雨弄春丝。残黄浅约眉双敛,欲舞先夸手小垂。快马折鞭催远道,落梅横笛共馀悲。长亭送客兼迎雨,费尽春条赠别离。
——《柳》
月气初升海,屏光半隐扉。寒消觉春尽,漏永送筹稀。兰烛风惊烬,烟帘雾湿衣。清羸急宽带,频减故时围。
——《月夕》
属对工整,思致闲适,典雅旖旎,题旨与风貌皆类昆体,可见欧阳修早年于昆体的用心追摹,其晚年所作《记旧本韩文后》亦云“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因此,欧阳修诗学观的抑杜看法与杨亿并不是简单的偶合,应该可追溯到其早年谙熟模仿西昆体诗歌的经历,而这一点并没有随着后来的诗文革新而泯灭,从某个角度提醒着我们诗人及其诗学理念的复杂性。
关于欧阳修不好杜诗的理由,还有杜甫才高不可学这样的解释。如题章望之撰《延漏录》云:
予尝以师礼见参政欧公修,因论及唐诗,谓杜子美才出人表,不可学。学必不至,徒无所成,故未始学之。韩退之才可及,而每学之,故今欧诗多类韩体。
在这里,欧阳修并没有贬低杜诗,反而是把杜甫的地位提得很高,认为其“才出人表”,但结论却是“不可学”。这与后世对杜诗“开无数法门”、有路径可寻的认定大相径庭,“不可学”的结论在后人看来也难以说通。
自此以后,“欧公不好杜诗”便成了文学史上一段公案,历代论者代不乏人。或以为个性所异:“古人心眼各异,虽前辈大家,不能强其所不好。”或极力为欧阳修辩解:“六一于杜诗既称其虽一字人不能到,又称其格之豪放,又取以证碑刻之真伪,讵可谓六一不好之乎?后人之言,未可信也。”清代仇兆鳌也曾根据欧阳修自己对《庐山高》诗的评价,说“欧公推服子美,固在太白之上”。似乎作为宋代诗文巨擘的欧阳修与集古今诗大成的杜甫“不相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事实。谦逊博采、转益多师如欧阳修,怎么会看不到杜诗的好处?于情于理,我们更愿意相信欧阳修是推崇并学习杜甫的。
二、“欧公不好杜诗”:欧阳修论杜的文本梳理
诗人取法前代,本来没有统一明确的标准,正所谓“各有所悟入,各有所酷嗜也”。由于生活经历、个性气质、审美情趣、道德理念等各方面的差异,诗人们对前贤文学遗产的接受总是呈现丰富多层面的状态。在尊杜的宋代,欧阳修对杜诗的态度不必与时人相合,却也不必不合。真实情形到底如何,还需认真揣摩欧阳修诗文作品及同时代各种资料,才能找到答案。
首先,我们来考察欧阳修的诗作本身。在欧诗以及同时代人对欧诗取径的品评中,可以看出欧诗受唐诗影响之处非常多,而在这中间,杜甫几乎没有被提及。我们主要考察以下几种方式:其一,为欧诗中明确标示的拟唐人体,这是欧阳修师法唐人最为直接的例证。这类诗共计5首,分别为《弹琴效贾岛体》《太白戏圣俞》(一作《读李白集效其体》)、《刑部看竹效孟郊体》《栾城遇风效韩孟联句体》《春寒效李长吉体》《鹎鵊词效王建作》。其所拟诗体,除了李白、王建外,其馀皆可纳入韩孟诗派,可以看出欧阳修一贯师法韩孟诗派的自觉和努力。其二,欧诗中有虽没在标题中点出,而内容风格上则为明显效仿唐人之作。如《庐山高赠同年刘中允归南康》,笔法奇谲浪漫似李白,辞藻高古、全用险韵则效韩愈;《伊川独游》(东郊渐微绿)、《寄军巡刘判官》《游龙门上方关》,清幽淡远,颇类韦应物;陈衍评《别滁》为“末二语直是乐天”;纪昀评其《戏答元珍》谓“起得超妙,不减柳州”。其三,在《六一诗话》及其他宋人诗话笔记中,常常记载欧阳修对唐诗某句的赏爱,如“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实为杜荀鹤,欧误作周朴)、“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周朴)、“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李白)、“山深多悲风,败叶与秫齐。门径非世路,何人念穷栖”(鲍溶)等。欧阳修所酷爱把玩之唐诗中也并无杜诗出现。细细品味上引欧公所爱之句,可以发现它们多近浑融圆润、无迹可求之唐音,而沉郁顿挫杜诗之格自然难入法眼。叶适所云“天下以杜甫为师,始黜唐人之学”,即把杜诗排斥在唐诗之外,而明人在“格调论”影响下更注意区分杜诗与唐音。这二者的异质性也提示我们欧阳修的诗学趣味是远离杜诗的。其四,在同时及后人关于欧诗取径、师法渊源的论断中,韩愈、李白早已得到公认,如苏轼言欧阳修“论大道似韩愈,诗赋似李白”,晁说之言“欧阳公又矫杨而归韩门”,严羽云“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刘克庄云“欧公诗如昌黎”,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没有人提到欧阳修学杜。欧阳修在《赠王介甫》诗中开头即言“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韩、李并举,也足见二者在欧心中不同寻常的地位,而杜甫的分量是远远无法与此抗衡的。
其次,考察在欧阳修其他作品中是如何评论杜诗的。欧阳修笔下具体论杜之处凡12次,为便于仔细辨析,特征引如下:
1.昔时李杜争横行,麒麟凤凰世所惊。二物非能致太平,须时太平然后生。(《感二子》)
2.歌诗唐李杜,言语汉严徐。(《和武平学士岁晚禁直书怀五言二十韵》)
3.景山尝学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谢氏诗序》)
4.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生为一身穷,死也万世珍。言茍可垂后,士无羞贱贫。(《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
5.唐之时,子昂、李、杜、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高畅之节。(《书梅圣俞稿后》)
6.陈公时偶得杜集旧本,文多脱误,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亦不能到也。(《六一诗话》)
7.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六一诗话》)
8.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六一诗话》)
9.惟郑工部文宝一联最为警绝,云:“水暖凫鹥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人谓不减王维、杜甫也。(《六一诗话》)
10.“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篱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此常言也。至于“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其横放,其所以警动千古者,固不在此也。杜甫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笔说·李白杜甫诗优劣说》)
11.或云麻温故学士于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岂杜甫所谓“枣木传刻肥失真”者邪?(《集古录跋尾》卷一)
12.(蔡)有邻名重当时,杜甫尝称之于诗。(《集古录跋尾》卷六)
以上诸条资料中,1、4、7、10条论及对杜诗的态度,故较有价值,多为学者所引用,其余则是对杜甫仅泛泛点到为止,多无褒贬,难以看出欧阳修的态度,故略而不论。在较有价值的4条资料中,可以看出欧阳修对杜诗不仅无贬抑之语,还评价不低,把他一向推重的苏、梅二子拟为李杜,并誉为盛世而出的凤凰,且论杜诗有“豪放之格”。在题画像诗中,亦以豪论杜。有论者指出这种评价方式具有一定的诗史意义:“李杜并称,以豪论杜,意在纠正西昆晚唐气格之卑弱。实际上,诗文革新运动初期正是通过对李、杜豪放壮丽诗风的效仿,扩大了诗歌的疆域,使得宋诗具有了不同于唐音的新面貌。此后,豪放言杜的论调一再出现,并延伸至北宋后期,成为杜诗接受史上的重要现象。”同时,“生也一生穷,死也万世珍”的表述有“从中晚唐、宋初单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接受杜诗,逐渐演变为兼重作家的人格精神”之趋向,是颇具价值的杜诗接受史料。
但在崇杜渐趋高涨的北宋前中期,上述赞誉之词不免稍嫌笼统而单薄,对杜诗的艺术价值、感人力量以及宋人多推重的忠君爱民亦少涉及,总体上止于肯定而已,谈不上热爱和推崇。反观同时代人的杜论,王禹偁“子美集开诗世界”的诗史地位认定,宋祁的“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的艺术总评,王安石“愿起公死从之游”的热切膜拜,苏轼“一饭未尝忘君”的道德崇仰,黄庭坚“老杜作诗……无一字无来处”的诗艺神化,这些揄扬之词固有拔高之处,与实际的杜诗有着“阐释差距”,但它们引发的崇杜浪潮却让欧阳修的泛泛评说湮没不显。第10条资料中,虽然论者多以为欧阳修并没有对李杜有所轩轾(如上述杨文),但行文中我们仍不难体味到其对于李白的赏爱远过杜甫。此外,我们再来看欧阳修《六一诗话》中对韩诗的评述:“退之笔力无施不可……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予独爱其工于用韵也”,其对待杜韩二人之亲疏远近,一望可知。
笔者认为,由于个性气质、审美趣味以及所受杨亿诗学观之影响,欧阳修对杜诗是有距离的,在他内心深处,杜诗并没有占多少位置,并不是心摹手追的对象。这跟他对韩愈的态度对比就很了然,《记旧本韩文后》中所描述的那种对韩文的思慕,与韩集多年相伴的旧物之爱,于笔下流出,感人至深,而于杜诗似乎更多的是漠然。欧阳修没有记载他多么热切的读杜诗,没有作过拟杜体诗。因藏书丰富,他也曾校评过杜集,但似乎没有像周围的朋友刘敞、苏舜钦、王安石那样投入与热心,在其传世的数百篇书简中亦无关于杜诗的谈论。在欧阳修的言论中及笔下,杜甫出现的次数不多,地位非常普通;同时,在杜诗传播接受的历史中,欧阳修也是不引人注目可以忽略的一环。后人说欧阳修推崇杜诗每每需要挖掘他的微言大义,比如上文提到的仇兆鳌所言“欧公推服子美在太白之上”。且不说欧阳修自誉其诗的记载历来多有人质疑,因为这种“自许太高”的姿态和欧阳修一贯的谦逊低调实在不相协调。就算此事为真,资料记载中对杜甫的推崇也是隐约暗藏的,需要转出一层深入阐释才能看出来,应该说推崇的力度是非常微弱的。
三、“欧公不好杜诗”与欧诗个性风貌
在了解了欧阳修内心对于杜诗的真实情形之后,我们来反观欧诗与杜诗之风貌异同,可以发现,“不好杜诗”的诗论主张对于欧阳修来说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好恶,它还深深地影响了欧诗的审美特征,甚至进一步作用于时代诗坛的整体面貌以及诗史进程。
欧诗的整体风貌如何?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自宋以降,欧诗便湮没在欧文的巨大成就光环下。论者多以为“欧阳以古文名家,其诗遂不大著”。不仅如此,在寥落的品评中,尚有不虞之誉与求全之毁的极端论断。誉之者赞为“其诗如倾江倒海,直欲伯仲少陵,宇宙间自有此一种奇观”,毁之者则言“诗道至庐陵,真是一厄”。这些品评诚然有过激之处或是有为而发,可不必轻从,但这也反映出欧诗的诗史地位的复杂性以及风格的不稳定性,难以一言以蔽之。我们来看下面的一些评价:
楚老(王安石)云:“欧诗如玉烛”。叶致远曰:“得非四时皆是和气,满幅俱同流水乎?”公曰:“致远可谓善鉴裁者。惜乎不令欧公生前闻之。”
永叔诗温润藻艳,有廊庙富贵之气。……(永叔)诗篇尤藻丽,句法含万象。平夷谢雕镌,醇厚如酝酿。温温廊庙姿,不作穷愁相。
欧公文字,寄兴高远,多喜为风月闲适之语。
永叔《送李留后知郓州》诗,乃士君子之处富贵,非庸鄙有力者所可为。
永叔之诗,如乍成春服,乍热酦醅,登山临水,竟日忘归。
“微风动凉襟,晓气清馀睡。”见平旦气象,极工。
欧诗之评价虽丰富而驳杂,但关于其温润秀洁、中和硕大之美的赞誉却一脉而传,不绝如缕。可以说,这一特点在欧诗的品评中已相当稳固,是欧诗得到公认的个性风貌表征。元代的刘壎对此有更细致的阐发:
文忠公得时行道,在庆历、嘉祐、治平间,正宋朝文明极盛时,故发为诗章,皆中和硕大之声,无穷愁郁抑之思。所谓治世之音安以乐,以其时考之则可矣。
此处从世情、时序的角度出发,对欧诗风貌的形成作深广的背景开掘,所论颇为精到。刘壎可谓欧阳修的异代知音,他在别人批评欧诗缺少锻炼之工,不能与少陵、山谷争雄时极力反驳,力挺欧诗,言其“实备众体,有甚似韦苏州者,有甚似选体者,有甚似王建、李贺者,有富丽者,有奇纵者,有清俊者,有雄健苍劲者,有平淡纯雅者”,对欧诗之美体悟颇深。刘壎其人生平历经南宋覆亡,以名节自誓,绝意仕进,入元后生活在异族一统之世,读到描写故国太平气象的欧诗,则别是一番黍离之悲:
范蜀公(镇)尝谓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都被柳词写尽。以愚观之,柳词何足当此?欧诗数联,或者足以想见当时太平气象,今录如左:“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绿槐夹道飞黄盖,翠辇鸣鞘向紫宸”。“云深晓日开宫殿,水阔春风飏管弦”。“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凤城斜日留残照,玉阙浮云结夜霜”。……以上数联,诵其诗,想其景,则升平气象瞭然在目,岂季世所得见?引笔至此,流涕太息。
在此时,欧诗感发了直击心灵的力量,其独特魅力在特定的历史盛衰对比中绽放。由这点出发,再回到杜诗,我们可以发现,正是欧诗的廊庙富贵之气、治世之音,让它与抒乱离悲歌、多风尘苦语的杜诗不免异趣背辙了。经历了北宋末年战火的士大夫多感慨此时才发现杜诗之妙,如李纲云“时平读之,未见其工,迨亲更兵火丧乱之后,诵其辞如生乎其时,犂然有当于人心,然后知其语之妙也”。王铚则慨叹“平生尝叹少陵诗,岂谓残年尽见之”。时代背景的差异造就欧诗与杜诗的异质性,这又与艺术风貌的判然有别互为因果,相互作用,使得欧诗与杜诗的鸿沟显而易见。而在以杜诗影响甚巨的宋代诗坛上,这个鸿沟也使欧诗慢慢淡出诗坛主流的观照视野。
和唐代寂寥无闻的情形相比,杜甫在宋代取得了他生前未曾预料到的荣耀显赫之地位。随着北宋初中期儒学的复兴,宗经复古思潮的涌动,宋人经过筛选,从最初的白居易、李商隐,到韩愈,最终把诗歌典范、道德楷模锁定在杜诗及杜甫身上。这背后有着深层的社会背景和时代风潮内因。宋人对杜甫的尊崇对杜诗的学习,也超越了创作实践上师法前贤的范畴,他们重新发现、解读并塑造了一个杜甫。反之,杜诗也深深影响了宋诗风貌的建构。宋人在不断挑选适合这个时代的前贤师法过程中,一步步确立了独具风格的宋调。南宋叶适云“庆历、嘉祐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黜唐人之学,而江西宗派章焉”,杜诗的引入和受尊崇无疑是宋人得以摆脱唐风牢笼、自创面目的最关键的元素。
于是,在如此热烈的崇杜浪潮中,欧诗与杜诗的疏离才被作为一个特例越发凸显。作为北宋前中期的文坛主盟者,欧阳修在庆历至熙宁初(1041-1068),位望通显,天下宗仰。在当时及身后,欧阳修都有着不止于文坛宗师的意义,如苏轼所言,“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修对北宋初中期士风的扭转功不可没,而这又与宋人所发掘的杜诗之忧国爱民、泽化天下的内在精神内涵是如此的一致,而二者竟“不相能”,无怪乎为此事困惑者络绎不绝。明代的许学夷是这样解释的:
至和、嘉祐间,场屋举子为文尚奇涩,读或不成句,欧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时杨大年、钱希圣、晏同叔、刘子仪为诗皆宗李义山,号“西昆体”,公又矫其弊,专以气格为主;子美之诗,间有诘屈晦僻者,不好杜诗,特借以矫时弊耳。
他从时代际会、风向扭转的角度来立论,结合欧阳修力倡古文的主张和实绩,这个说法显得客观而可信。但同样是从“矫时弊”的角度出发,清代的吴乔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
义山诗被杨亿、刘筠弄坏,永叔力反之,语多直出,似是学杜之流弊;而又生平不喜杜诗,何也?
这个矛盾之处颇耐人寻味。杜诗在欧阳修的革新运动中究竟是属于被矫正的昆体范畴,还是属于借以矫昆体的新诗体范畴,竟然有如此相反的认定。与其说这体现了杜诗难以归类的超一流成就,还不如说反映出在欧阳修诗歌革新运动中杜诗的被边缘化,鲜有关注。不幸的是,在更广阔的时代诗坛上,杜诗此时正由隐而显,与欧阳修主盟的过程相始终。当欧阳修诗论中的非主流变成了整个诗坛的主流,其引领的诗歌革新已经在“主盟”的层面上与时代不合拍。
清代的袁枚给出的另一种解释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体味欧、杜诗二者的关系:
人问:“杜陵不喜陶诗,欧公不喜杜诗,何耶?”余曰:“人各有性情。陶诗甘,杜诗苦;欧诗多因,杜诗多创:此其所以不合也。”
袁枚给出的答案尽管并不完全符合欧诗的实情,却也不无道理。欧诗固有其“创”之处,如诗法的议论化、散文化、题材日常化,都承韩愈而向前推进,并独具平易特色,对宋调的形成具有开创之功,但如与“开后世无限法门”的杜诗相比,欧诗的“创”仍嫌不足,很多方面未能彻底跳出韩诗的笼罩。而在北宋中后期,对于韩诗艺术的非议之声渐多,沈括的意见“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不乏支持者。影响所及,欧诗亦被认为“失于快直”。南宋的陈善即言“欧阳公诗犹有国初唐人风气,公能变国朝文格,而不能变诗格”。这个论断颇中其失。后世论家也多言欧诗未能自创面目,尚馀唐人之习。
由袁枚所论的“因创不合”这个视角来审视欧诗与杜诗的疏离,可以看出前者偏离了由后者衍化翻出的“以筋骨思理见胜”的宋诗之基调。随着杜诗渐兴,欧阳修诗论中的典范韩愈被悄然革替,与杜诗风貌迥异的欧诗也渐渐为时代诗坛中心所淡忘。
四、“欧公不好杜诗”与新旧诗坛革替
在崇杜的新时代诗坛上,兴起的是诗之“三宗”:临川之宗、眉山之宗、江西之宗。其中,王安石与黄庭坚在诗坛新旧革替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二人的崇杜学杜在某种意义上使欧诗终于退至诗坛边缘,乏人问津,注者阙如,在宋诗史上未能跻身大家之列。
关于如何评价欧诗,我们发现,王安石的态度以及他所扮演的角色很是复杂。一方面,他其实是宋人中对欧诗评价较高的一个。如上文所引论欧诗“如玉烛”说,经叶致远阐释为“四时皆是和气,满幅俱同流水”,成为欧诗的经典评价,后世承流接响不绝;又如举“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来证欧诗亦有馀味;又如选《四家诗选》列欧阳修于李白之上,引起众人议论纷纭。但另一方面,对于杜诗的态度,他与欧阳修截然不同。他是宋代尊杜浪潮中出色的舵手。虽然作为一个政治家,其崇杜行为有为其政治理念服务的目的,但这一行为在诗学领域亦引起了深刻变革。有论者认为,“王安石以杜甫代替欧阳修诗论中的韩愈,成为宋代诗学的关捩点”,这确为精到之言。王安石还评李杜优劣云:“李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与上文所引欧阳修的“李白杜甫优劣说”对比,王文似专为欧论所发,针锋相对。王安石与欧阳修其实私交甚笃,他对欧诗的鉴赏评价精妙且不乏揄扬,以上矛盾之处可视为王安石在敬重师友与自我诗学观之间保持并存不废的态度,是典型“拗相公”的做法,同时也凸显出欧诗与杜诗风格之殊异。
紧承其后大力崇杜的是黄庭坚,其“无一字无来历”说及“点铁成金”说把从艺术技巧上学杜推向极致。已有学者注意到王安石与黄庭坚之间内在的师承关系。“在宋代诗歌史上,创造出更踏实的实质性流派的,实际上不是‘苏黄’而是‘王黄’。……经过黄庭坚以及江西诗派诗人这样的媒介,王安石的诗歌观确实被传给了陆游、杨万里等诗人。”
虽然王安石与黄庭坚的学杜研杜并没有让他们的诗歌风格趋近,如苏轼所言,“天下纷纷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其所得也各个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王、黄二人沿着学杜的路径走得更远,将诗歌领域做了幅度更大更深广的开拓。南宋陈善在指责欧阳修未能变诗格之后接着说“及荆公、苏、黄辈出,然后诗格遂极于高古。”而欧诗的“满幅流水”之美因欧阳修不自觉的远离杜诗而在这个浪潮中逐渐淡出学诗者的视野。尤其是在江西诗派风靡之时及之后,欧阳修在诗坛的角色越来越微弱,由宋至清近千年未有注本流传,更无专治学者。南宋时有裴梦得曾经做过注本,但当时似乎就没有流传。元代的袁桷对此种现象发出深深喟叹:
宋太宗、真宗时,学诗者病晚唐萎薾之失,有意乎《玉台》《文馆》之盛,絺组彰施,极其丽密,而情流思荡,夺于援据,学者病之。……欧阳子出,悉除其偏而振挈之,豪宕、悦愉、悲慨之语,各得其职。今之言文章者,皆其门人。而于诗则不复有同焉,尝深疑之,其力不能似之与?抑其心之和平不得与之同与?降于后宋,言诗者人人殊,而欧阳子之诗,讫未有宗之者。
袁桷的这种困惑与为欧诗的鸣不平,读来令人感伤。欧文的备受敬仰与欧诗的门庭冷落判若云泥,反差强烈。而他追问思索之后提出的两点原因,窃以为颇切中窾要,可以使我们从这些角度去审视欧诗之艺术特征、总体成就以及在后世的遭遇。
关于“其力不能似之”的含义,一般认为是指欧阳修诗才略显欠缺。这种解释有其合理之处。虽然有人称赞欧阳修是诗文皆擅的“双美天才”,但实际情形却并不如是,其文名太高,而诗才确逊一筹。只不过袁桷这里没有提到杜诗。同时,在文体观上,欧阳修对诗歌的态度持“有限度的肯定”也是诗成就弱于文的重要原因,在他心中,文的地位要高于诗。笔者认为,结合本文所探讨之核心问题,“其力不能似之”的内涵还应包括欧阳修在选择诗歌典范及取径时的识见与眼力。显然,欧阳修没有鉴别出杜甫与韩愈之间潜在的渊源传承、诗艺优劣,从而学韩就止于韩。后世论者已敏锐地指出这一点:
大抵诗人,不惟李、杜穷尽古人,而后自能成家,即长吉、义山,亦致力于杜诗者甚深,而后变体。其集具在,可考也。永叔诗学未深,辄欲变古。鲁直视永叔稍进,亦但得杜之一鳞只爪,便欲自成一家,开浅直之门,贻误于人。
又如:
公喜学韩,韩本诗之别派,其佳处又非学可到,故公诗常有浅直之恨。
二家之言对欧阳修选择师法对象及诗歌成就的批评正中其弊。连一贯热爱推崇欧诗的刘壎也不得不承认欧诗“格卑耳,要亦昆体之馀习也”。我们今天探究欧诗之审美特征艺术成就及诗史地位,这些意见是值得深思的。
五、结语
综上所述,“欧公不好杜诗”是欧阳修同时之人所揭出的欧阳修对于杜诗的态度,并成为后代文学史上的一桩公案。实际上,这牵涉到欧阳修所处时代的诗歌氛围、欧阳修对前代诗人接受过程中的复杂关系,并在后来的诗歌演进中因为诗风走向的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理解。因此,简单的“欧公不好杜诗”一语,不仅关涉欧阳修的诗学渊源、诗学观点、诗歌风格和诗坛地位,这一公案也与宋代诗歌的发展演进相始终,成为文学史上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基于此,笔者在对这一公案进行梳理的基础上,通过对欧阳修的诗作本身和欧阳修的诗论资料进行考察,认为由于个性气质、审美趣味以及所受杨亿诗学观之影响,欧阳修对杜诗是有距离的,在他内心深处,杜诗并没有占多少位置。同时,“欧公不好杜诗”也深深影响了欧诗的审美特征,而宋人对欧诗审美特征的态度也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史的走向,这种影响与以崇尚杜诗的王安石和黄庭坚在诗坛革新中的相互作用,终于使得欧诗在越来越尊杜的宋代逐渐被挤到了诗坛的边缘。
注释:
①如杨胜宽先生的《欧阳修论杜辨析》认为:“欧阳修作为一代文坛盟主,他即使有着自己的喜好,在致力于完成创立时代诗文风格的使命中,也只能明智地选择并尊李杜、无所轩轾的评价立场。”(《江苏科技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马东瑶女士的《论北宋庆历诗人对杜诗的发现与继承》,则以实证方式论述了庆历时期包括欧阳修在内的诗人群大规模的学习杜诗的情形。(《杜甫研究学刊》2001年第1期)
②⑧〔宋〕刘攽:《中山诗话》,何文焕《历代诗话》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88页。
③〔宋〕陈师道:《后山诗话》,《历代诗话》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3页。
④〔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9页。
⑤〔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第140页。
⑥〔宋〕刘攽:《与青州欧阳尚书别纸》,《彭城集》卷二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096册,第273页。
⑦〔宋〕陈师道:《观兖国文忠公家六一堂图书》,《后山诗注补笺》卷三,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96页。
⑨〔宋〕陈善:《扪虱新话》上集卷一:“只如杨大年、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丛书集成初编》本,第3页)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一:“杨大年、欧阳公皆不喜杜子美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2页)
⑩〔宋〕何汶:《竹庄诗话》卷九,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66页。
⑪〔清〕贺贻孙:《诗筏》,《清诗话续编》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68页。
⑫〔宋〕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上,《历代诗话续编》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8页。
⑬〔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附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268页。
⑭〔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五,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3页。
⑮〔清〕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一,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48页。
⑯〔清〕纪昀《瀛奎律髓刊误》,载《瀛奎律髓汇评》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99页。
⑰胡建次:《中国古典诗学批评中的杜甫论》,《南昌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
⑱〔宋〕晁说之:《成州同谷县杜工部祠堂记》,《景迂生集》卷一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118册,第316页。
⑲〔宋〕严羽:《沧浪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
⑳〔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2页。
㉑魏景波:《诗学经典的遴选与确立——北宋诗坛崇尚杜诗的纵向考察》,《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第67页。
㉒吴华峰:《从三首题画像诗看北宋诗坛对杜甫的接受》,《中国文化研究》2012年夏之卷,第68页。
㉓〔清〕赵翼:《瓯北诗话》卷一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66页。
㉔〔明〕袁宏道:《与李龙湖》,《袁宏道集笺校》卷二一,上海古籍出版1981年版,第750页。
㉕〔清〕贺裳:《载酒园诗话》,《清诗话续编》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12页。
㉖〔宋〕陈辅:《陈辅之诗话》,《宋诗话辑佚》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91页。
㉗〔宋〕李纲:《读四家诗选四首并序》,《梁溪集》卷九,《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125册,第575页。
㉘〔宋〕陈善:《扪虱新话》上集卷三,《丛书集成初编》本,第26页。
㉙〔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57页。
㉚〔宋〕黄震:《黄氏日钞》卷六一,耕馀楼刊本,第1页。
㉛〔元〕刘壎:《隐居通议》卷七,《丛书集成初编》本,第72页。
㉜〔元〕刘壎:《隐居通议》卷七,《丛书集成初编》本,第73-74页。
㉝〔宋〕李纲:《重校正杜子美集序》,《梁溪集》卷一三八,《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126册,第574页。
㉞〔宋〕王铚:《雪溪集》卷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136册,第563页。
㉟〔宋〕叶适:《叶适集》卷一二,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14页。
㊱〔宋〕苏轼:《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16页。
㊲〔明〕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一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21页。
㊳蒋寅:《杜甫是伟大诗人吗?——历代贬杜论的谱系》,《国学学刊》2009年版第3期,第109页。
㊴〔清〕吴乔:《围炉诗话》卷五.《清诗话续编》本,第606页。
㊵〔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68页。
㊶㊻〔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八,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18页。
㊷〔宋〕叶梦得撰,逯铭昕校注:《石林诗话校注》卷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0页。
㊸〔宋〕陈善:《扪虱新话》下集卷三,《丛书集成初编》本,第77页。
㊹〔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已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26页);明王世贞《读书后》卷三:“(欧阳修)独不能工铭诗,易于造语,率于押韵”(《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85册,第45页)。
㊺〔元〕袁桷:《书汤西楼诗后》,《清容居士集》卷四八,《四部丛刊》本,第5页。
㊼聂巧平:《宋代杜诗学论》,《学术研究》2000年第9期,第112页。
㊽〔宋〕何汶:《竹庄诗话》卷五,中华书局1984版,第92页。
㊾〔日〕内山精也:《传媒与真相——苏轼及其周围士大夫的文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06-507页。
㊿〔元〕袁桷:《书鲍仲华诗后》,《清容居士集》卷四九,《四部丛刊》本,第23页。
[51]〔明〕江盈科:《雪涛诗评》,《中国诗话珍本丛书》第12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745页。
[52]参见成玮:《制度、思想与文学的互动——北宋前期诗坛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28-234页。
[53]〔清〕吴乔:《围炉诗话》卷五.《清诗话续编》本,第617页。
[54]〔清〕贺裳:《载酒园诗话》,《清诗话续编》本,第411页。
[55]〔元〕刘壎:《隐居通议》卷七,《丛书集成初编》本,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