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创作
2015-11-14刘涛
刘 涛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 广东 潮州 521041)
北周一代文学,上承北魏而下开隋唐,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较重要的地位。在北周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庾信、王褒等入北汉人固然功不可没,但也不能忽视了鲜卑皇族成员在文学上所作出的重要贡献。然而,这一论题并没有引起学界的足够关注。《周书·王褒庾信传论》曰:“唯王褒、庾信,奇才秀出,牢笼于一代。是时,世宗雅词云委,滕、赵二王雕章间发。咸筑宫虚馆,有如布衣之交。由是朝廷之人,闾阎之士,莫不忘味于遗韵,眩精于末光。犹丘陵之仰嵩、岱,川流之宗溟、渤也。”曹道衡《试论北朝文学》也说:“与北齐相对峙的北周,则几乎没有产生什么重要诗人。今存北周诗在数量上反而比北齐诗多,这完全是因为北周得到了出生于梁代的庾信、王褒等杰出作家。……北周的文学自从王褒、庾信入周以后,也逐渐有所发展。周武帝宇文邕灭齐以后,北齐一些文人相继入周,这就更促使北周的文学繁荣起来。”此皆可见庾信、王褒对北周文学发展的引领带动作用,然宇文鲜卑皇族的文学创作也不应被忽略。北周王朝延续时间虽然只有短短24 年,但其间鲜卑皇族成员在文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却不容漠视,亦不应无论。有鉴于此,对北周宇文鲜卑皇族的文学创作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是很有必要的。若论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创作实绩,不得不追述自北魏以来鲜卑皇族对待汉族文化与文学的态度。
一、北周之前鲜卑皇族文学态度的转变
北魏以来鲜卑皇族文学态度的转变是通过对汉族文化及文学态度的转变体现出来的。具体来说,这一转变经历了由完全排斥到逐步接受,直至模仿、学习的过程。
北魏皇族鲜卑拓跋氏的先世久居塞北荒僻之地,“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为文字,刻木纪契而已。……不交南夏,是以载籍无闻焉”,一方面过着游牧狩猎生活,另一方面又不与南人交往,故经济、文化水平都很低。然而,他们对这种生活方式却颇为满足,因为可以“轻行速捷,因敌取资”。道武帝时期,鲜卑统治者对汉族文化仍颇为敌视,丝毫感觉不到汉化的重要性。据《北史·贺狄干传》载,贺狄干奉道武帝之命出使后秦被留长安,“因习读书史,通《论语》、《尚书》诸经,举止风流,有似儒者”,后返北魏,“帝见其言语衣服类中国,以为慕而习之,故忿焉,既而杀之。”拓跋氏虽不愿接受汉族文化,但由于已占据汉人聚居区,为巩固统治,不得不与汉族士大夫合作,并采用一些汉族制度。“北魏王朝初期,拓跋氏仍然以落后的偏见对待汉族文化,文学创作更在歧视之列。”从作品来看,该时期只有一些朴拙敦厚的朝廷应用性公文,文学价值很低,尚无诗赋类纯文学作品。随着拓跋氏在军事上节节取胜,垦田数量大增,被征服者皆参与农耕,生产力水平得以大幅度提高。到太武帝时,北魏统治集团逐渐接受汉族文化的影响,汉族士人如高允、游雅等亦渐受重用。“佛狸以来,稍僭华典,胡风国俗,杂相揉乱。”汉族士人为适应当时的政治和社会文化风气,文章创作仍以淳朴典正为本,行文亦取散体。太武帝平定北凉之后,酬唱赠答类四言诗与辞赋作品逐渐出现。献文帝时期,高允曾撰《鹿苑赋》,影响较大。
孝文帝元宏深受出身于汉族的祖母冯氏的影响,大力推动汉化进程,在鲜卑上层人士中形成了良好的文学氛围。孝文帝钟情于文学,史称其“才藻富赡,好为文章,诗赋铭颂,任兴而作。有大文笔,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以后诏册,皆帝之文也。自余文章,百有余篇”。迁洛之前,曾命其弟元勰作《问松林》诗;迁洛之后,北魏文学呈现出繁荣景象。“及太和在运,锐情文学,固以颉颃汉彻,跨蹑曹丕,气韵高远,艳藻独构。衣冠仰止,咸慕新风,律调颇殊,曲度遂改。辞罕泉源,言多胸臆,润古彫今,有所未遇。”孝文帝大力提倡文学,不仅与群臣联句赋诗,还撰写《祭嵩高山文》、《吊殷比干墓文》等。时至孝明帝,王公大臣能赋五、七言诗者不计其数。由于此时袁翻、常景的出现,北朝文风才稍趋华美。当然,与已出现陶渊明、谢灵运、沈约等大家的南方相比,北朝文学还很落后。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云:“北朝戎马纵横,未暇篇什。孝文始一倡之,屯而未畅。”总体看来,这一时期的北魏文学只是单纯模仿、学习南朝,写作技巧还比较粗糙。
随着鲜卑皇族汉化程度的进一步提高,文学创作日趋受到重视。北魏政权经六镇起义和尔朱荣之乱以后,迅速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东魏后为北齐所取代,西魏后为北周所取代。北魏的分裂使得北朝文学分为东西两支,并行发展。东魏、北齐据守邺都,拥有原来北魏的一批文人如温子昇、邢邵、魏收等,效法南朝齐梁文风,创作颇重辞藻和声律。同时,南朝梁代侯景之乱后,颜之推、萧悫、诸葛颖等入北,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北齐文学的发展。与东魏、北齐相比,西魏、北周的文学成就较低,这从史籍的记载也可以看出来。《北齐书》专立《文苑传》一目,而《周书》却只有一篇《王褒庾信传》讲到文学问题。究其原因,则又与当时的社会政治变迁不无关系。曹道衡《试论北朝文学》说:“因为北魏统治的一百多年,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又重新迁回了黄河中下游地区。宇文泰割据的关中地区,文化久已荒废。当东西魏分立之后,北方的文人学者以及所藏典籍,全在东魏统治区内。因此北齐文化,远比北周为高,文学创作的情况也是这样。”自东、西魏对峙时期,西魏的统治区域、经济军事实力及文化文学都很难和东魏相抗衡。后来,宇文泰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使得北周政权国势日强,政治清明,并最终消灭北齐,统一北方。在文学方面,北周要落后于北齐,但也不能因此抹杀宇文鲜卑皇族的创作成就。
二、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活动与文学取向
西魏时期,宇文泰为与东魏和梁代对抗,对政治、经济及文化都进行了改革。在文学方面,针对晋代以来的华丽绮靡文风,基于政教意图,宇文泰命令苏绰仿效《尚书》典正朴质的文风作《大诰》,“务存质朴,遂糠粃魏、晋,宪章虞、夏”,“自是之后,文笔皆依此体”。刘知几《史通·杂说中》评云:“寻宇文初习华风,事由苏绰。至于军国词令,皆准《尚书》。太祖敕朝廷,他文悉准于此。”另据《周书·柳庆传》载,西魏文帝大统十年(544),北雍州向朝廷进献白鹿,群臣意欲上表陈贺。苏绰对柳庆说:“近代以来,文章华靡,逮于江左,弥复轻薄。洛阳后进,祖述不已。相公柄民轨物,君职典文房,宜制此表,以革前弊。”柳庆“操笔立成,辞兼文质”。柳庆表文之所以“辞兼文质”,显然是因为意识到了文学发展的自然规律,而骈文风气的盛行完全符合该规律,柳庆此举明显不同于苏绰的简单复古。“绰文虽去彼淫丽,存兹典实,而陷于矫枉过正之失,乖夫适俗随时之义”。宇文泰、苏绰这种矫枉过正的方式自然不能革除骈俪文风,西魏末北周初,宇文泰攻陷江陵,庾信、王褒等南朝文人被迫入北,各体文章又恢复了骈体文风。赵翼《廿二史劄记》曰:“当六朝时,骈体盛行,而绰等独能复古,可谓转移风气者矣。然时会所趋,积而难返,及宣帝即位,修洛阳之诏,传位太子之诏,已用当时文体。……则周时虽暂用古体,而世之为文者骈俪自如……。”
在北周鲜卑皇族成员中,宇文泰不以文学名世,但从改革文体文风的举措可以看出他崇尚实用,推尊典雅质朴,摈弃浮靡华艳的文学取向。宇文泰重用苏绰等汉族文士,尽管主要出于政治目的,但客观上促进了文化文学的发展。论及北周文人,《周书·王褒庾信传论》曾提到李昶、唐瑾、卢柔等。李昶颇受宇文泰的赏识,“昶于太祖世已当枢要,兵马处分,专以委之,诏册文笔,皆昶所作也。”李昶对南朝徐陵极为叹服,其《答徐陵书》称徐陵骈文“丽藻星铺,雕文锦缛。……调移齐右之音,韵改河西之俗”。由赏慕徐陵之文进而心摹手追,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自身的创作水平。唐瑾博涉经史,雅好属文,宇文泰闻其名遂致书其父唐永,征召唐瑾及其兄唐陵入朝,此后朝中军书羽檄,皆出自唐瑾之手。卢柔性聪敏,好学,解属文,宇文泰重其才,引为行台郎中,后为从事中郎。另外,宇文泰还非常欣赏并重用来自南方的庾季才。此皆为宇文泰钦重文人之证。所谓“周氏创业,运属陵夷,纂遗文于既丧,聘奇士如弗及”,其“奇士”自然应包括上述诸人。
北周文学真正出现发展转机是在周明帝(世宗)、周武帝(高祖)时期。当时,由于庾信、王褒等南朝杰出文人入北并进行创作实践,帝王皇族大力倡导文学,创作蔚为大观。明帝宇文毓“幼而好学,博览群书,善属文,词彩温丽。及即位,集公卿以下有文学者八十余人于麟趾殿,刊校经史。……所著文章十卷”,可见非常重视学术活动及文学创作。上有所好,下必追趋,朝中文士欣然向往而唯恐不及。宇文毓经常招揽文士,与当时文人韦夐、元伟等交往甚欢,曾有赋诗赠答活动。武帝宇文邕即位后,文学活动仍备受推重。天和元年(566)正月,露寝台建成,武帝命群臣赋诗以示庆贺,体现出良好的文学雅集气氛。至庾信、王褒入周后甚受钦慕,宇文皇室成员与其交往密切,文义赏会、奉和赠答之类的文学活动极其频繁。“明帝即位,笃好文学,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加亲待。帝每游宴,命褒赋诗谈论,恒在左右。”“明帝、武帝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志,多相托焉。唯王褒颇与信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赵王宇文招、滕王宇文逌对庾信诗文的藻采、声律、用典、对偶极为佩服,并积极模仿学习,这种文学取向对北周文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曹道衡说:“从王褒、庾信来到关中,对关中文化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这时关中人在文化上已经全面地模仿南朝,成了不可阻挡的形势。……应该承认,关中文人在学习庾信等作家后,在文学上确有其进步,如滕王宇文逌为庾信编文集,并作序,此序即一篇较好的骈文。”周明帝、武帝及赵、滕诸王喜爱文学并开展各种文学活动,对北周文学的发展起到了明显的促进作用。
除皇帝外,北周藩王及宗室成员爱好文学者也不少。据《隋书·经籍志四》著录,北周宇文鲜卑皇族有文集传世者只有宇文毓(有《明帝集》九卷)、宇文招(有《赵王集》八卷)、宇文逌(有《滕简王集》八卷)三人。宇文招好属文,对庾信早年华丽绮靡的文风尤感兴趣。宇文逌?属文,所著文章颇行于世。齐王宇文宪为宇文泰第五子,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和领悟能力,少与武帝宇文邕俱受《诗》《传》教育,考其精义,得其旨趣。宋献公宇文震为太祖次子,少而敏达,喜诵《孝经》《论语》及《毛诗》,后与明帝宇文毓俱师从大儒卢诞习《礼记》《尚书》。北周皇族宗室成员也有爱好文学者,太祖长兄宇文颢之孙宇文广即以喜爱文学见称于当时。太祖族子宇文神举亦长于辞令,性好篇章。
北周鲜卑皇族上层统治者喜好文学并倡导文学活动,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北周文学的发展。
三、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创作实绩及其风格特征
历来学界论及北周文学,多以由梁朝入北周和由北齐入北周的文人为主,而对北周本土作家包括鲜卑皇族成员在内的文学创作评价较低。相对于南朝,北周文学确实颇显滞后,但王褒、庾信等梁朝文士以及一些北齐文人入周后,对北周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在北周作家群中,鲜卑皇室成员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以他们为代表的北周本土作家通过自身的创作实践,理应在文学史上赢得一席之地。
据《周书》《北史》《太平御览》等所载,北周宇文鲜卑皇室成员能文者主要有宇文泰、宇文毓、宇文邕、宇文护、宇文招、宇文逌等十余人。清人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共收录北周皇族文(含残篇)129 篇,文体涵盖诏、制、敕、令、书、册、表、记、序等。当然,有些作品可能出自朝中文臣之手,如宇文泰时期的诏、令、书、檄等军国文翰中的一部分是由苏绰、李昶、唐瑾等人写成的。今人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共收录北周皇族诗6 首,其中宇文毓有《贻韦居士诗》等三首、宇文招《从军行》一首、宇文逌《至渭源》一首、宇文赟残诗《歌》一首。宇文赟残诗《歌》二句曰:“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见于《隋书·五行志上》及《乐府诗集》卷八十七《杂歌谣辞五》。稽考史籍可知,周宣帝宇文赟荒淫无度,早年在东宫时即频遭武帝斥责,及即位,更是肆无忌惮,彻夜与宫人饮酒作乐,即位二年而崩。自西晋末永嘉之乱后,北方战事频繁,诗、赋等纯文学作品的创作极为萧条,而章、奏、书、檄等朝廷应用公文的创作虽然比较粗糙,却一直没有中断,北周鲜卑皇室的文学创作充分体现出这一特点。“既而中州板荡,戎狄交侵,僭伪相属,生灵涂炭,故文章黜焉。其能潜思于战争之间,挥翰于锋镝之下,亦有时而间出矣。……然皆迫于仓卒,牵于战阵,章奏符檄,则粲然可观;体物缘情,则寂寥于世。非其才有优劣,时运然也。”
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作品主要为应用文和少数诗歌,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应用文。就早期文章而言,总体上呈现出质朴平实的风貌。宇文泰崇尚实用,反对骈俪风气,故其传世文章均为朴质无华的散体文。从文体上来看,又以书、誓、诏、令为主,其中尤以书体文为多。如《赐李远书》曰:“昔李将军广亲有此事,公今复尔,可谓世载其德。虽熊渠之名,不能独擅其美。”李远治军深得人心,军中将士无不钦佩,因屡立战功而受到宇文泰的器重。文章属词比事,以春秋时楚国大将熊渠子与西汉飞将军李广比附李远,以此衬托李远高超的射箭技术。与他人书信文相比,该文似乎没有过多流露自我情感。文章篇幅短小,语言直白如话,不事雕饰,散体行文,句式长短不一,体现出北周初期散文的总体风貌。宇文泰散文往往就事论事,直来直去,毫无含蓄委婉之意。又如《与长孙俭书》云:“近行路传公以部内县令有罪,遂自杖三十,用肃群下。吾昔闻王臣謇謇匪躬之故,盖谓忧公忘私,知无不为而已,未有如公刻身罚己,以训群僚者也。闻之嘉叹。”长孙俭性格耿直,为官清正严明,又兼怀仁爱之心。其管辖下的郑县县令泉璨被百姓控告,经查明,情况属实,于是召集所有官吏,在厅堂前陈述己过,肉袒自行处罚三十杖,而不治泉璨之罪。自此之后,辖区官吏无不严于律己,恪尽职守。此文直叙其事,将长孙俭为政以身作则的高尚品行与古代贤臣进行比对,从而突出其正直严谨的风格。语言如同前篇一样通俗易懂,淳朴平实。从这两篇书体文可以看出宇文泰撰文好用对比衬托手法,借古人立言,以古人比附今人,进而展现今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宇文泰散文还体现出其大力招揽并重用汉族文士的好尚,如《与唐永书》谓:“闻公有二子曰陵曰瑾,陵从横多武略,瑾雍容富文雅,可并遣入朝,孤欲委以文武之任。”文章意在征召唐陵、唐瑾入仕以辅佐自己,出语直截了当,简练明快,质朴无华,所叙之事一目了然。宇文泰文章质直古朴风格的形成与关陇地区朴质的民风民情也有一定的关系。《隋书·地理志上》载:“安定、北地、上郡、陇西、天水、金城,于古为六郡之地,其人性犹质直。”“汉中之人,质朴无文,不甚趋利。”北周初建,统治者多致力于经济、政治及军事,无暇顾及文学,故作品数量少且以实用为本。《隋书·经籍志四》载:“后周草创,干戈不戢,君臣戮力,专事经营,风流文雅,我则未暇。”在这种形势下,崇尚实用性、忽略审美性的文学不过是政治的工具,难以取得很高的成就。
宇文护传世之文颇具文学性的也是书信文,其作语言朴实,抒情真挚深刻,亲切感人,面目迥异于宇文泰关涉邦国政事之作。北周与北齐对峙之时,宇文护追随叔父宇文泰驰骋疆场,其母阎姬等人被北齐作为人质拘禁。宇文护官居宰相后,多次派人寻求阎氏,却毫无音讯。后来北齐与北周通好,便放还其他人质,但因护位高权重,故扣留其母,以图他事,仍命人为阎姬写信给宇文护,此为代阎氏作《与子宇文护书》。“护性至孝,得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复信致母,乃有宇文护《报母阎姬书》。此文是作者与母亲分离三十五年之后,得知对方音信却不能相见时内心情感的真实再现,可谓字字啼血,句句显情。“宇文护写给母亲的家书,虽然言语朴素并无太多修饰,但胜在感情真挚,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母亲的牵挂,每每以往事的叙述与今日的感怀相对照以抒写殷切思念,一片挚情流于纸上。”其文曰:
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孝!……而子为公侯,母为俘隶,热不见母热,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初闻此旨,魂爽飞越,号天叩地,不能自胜。……当乡里破败之日,萨保年已十余岁,邻曲旧事,犹自记忆。……霈然之恩,既以霑洽,爱敬之至,施及傍人。草木有心,禽鱼感泽,况在人伦,而不铭戴。……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生死骨肉,岂过今恩,负山戴岳,未足胜荷。
信中叙及宇文护与母亲长时间分离的原因在于当时混乱的社会,其母遭难被北齐扣押,这完全应归因于自己,但自己的处境也是身不由己,言辞中既有对母亲的感恩,又有深深的愧疚与自责。写母子天各一方,彼此身处异地,境遇不同一节,以较工整的对句行文,口语化的文字更显朴素直白,体现出作者对母亲的深切关怀与刻骨思念。听到齐人即将释放母亲时,宇文护心情无比激动,但迎接母亲而不得后又迅速转入失落,后经多次斡旋交涉,阎姬终于回到北周。文中称谓自己的小字以及回顾早年的生活琐事,显得无比亲切真实,可谓如在眼前。该文以四言句为主,不事雕藻,平实畅达,虽偶尔杂用口语,但仍以书面语为多,文风纯朴古直。从抒情深挚的角度来看,此文绝不逊于其他抒情名篇,亦堪称佳作。钱基博高度评价宇文护及其文章说:“然而至情胜韵,自然英美,不得不推宇文护为第一手;则又吞吐汉魏,固非宪章虞夏者也。”“一味情真,字字滴泪,而精神恺恻,为北朝第一篇文字。”
宇文护《报母阎姬书》与此前北齐人代阎氏所作《与子宇文护书》多有呼应之处,体现出书信往复中常见的写作程式。如上述复信开头四句即对应来信中的“天地隔塞,子母异所,三十余年”等。与《报母阎姬书》相比,《与子宇文护书》一文语言质朴通俗,颇类口语,中间还夹杂了一些鲜卑族的称呼,融抒情于叙事,叙事细致,抒情真切。钱基博评此文说:“而阎姬先报一书,不知何人代笔,家常絮语,的是老妪口吻;然以絮碎出神雋,以恳恻发岸异;虽不如护之遒炼,然篇碎而神完,语絮而情切,……足与护书称珠联璧合矣。”钱钟书则用六朝流行的“文笔”观诠释该文说:“皆‘笔’语之上乘。……此篇之体为‘书’,则‘文’也,其词‘直说不文’,则‘笔’也;……虽非错比藻翰之‘文’,而自是感荡心灵之文;‘笔’虽非‘文’而可为文,此篇堪示其例。”
随着王褒、庾信等由南入北,南朝文风迅速风靡北周文坛,关中文人纷纷模仿他们的创作。明帝、武帝、赵王、滕王与王、庾周旋交接,诗文唱和,北周文苑一改早期朴拙质直的风气,转向崇尚藻采,趋于华美。从现存文章来看,上述诸人之作基本为骈、散杂糅,骈句增多,从中可见深受庾信等人文风的影响。明帝宇文毓“宽明仁厚,敦睦九族,有君人之量”,在位期间曾多次下诏,不少诏书体现出宽厚仁慈、爱民如子的仁君风范。如《放免抄掠诏》谓:“王者之宰民也,莫不同四海,一远近,为父母而子之。……贼之境土,……互相抄掠。兴言及此,良可哀伤。……”此诏句式灵活多样,四言为主,偶尔有对句。又如《三足乌见大赦诏》曰:“夫天不爱宝,地称表瑞,莫不威凤巢阁,图龙跃沼,岂直日月珠连,风雨玉烛。是以《钩命決》曰‘王者至孝则出’,《元命苞》曰‘人君至治所有’。虞舜烝烝,来兹异趾;周文翼翼,翔此灵禽。……降斯三足。将使三方归本,九州翕定。”宇文毓即天王位后,顺阳进献三足乌,此乃祥瑞之兆,于是群臣上表庆贺,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朝廷遂有此诏。诏书多用工整对句,辞藻亦有雕饰痕迹,又引经据典以辅助叙事说理,显示出较强的文学性。与明帝诏书相似,武帝之诏亦较有文采。如《命晋公护东征诏》起首即云:“神若轩皇,尚云三战;圣如姬武,且曰一戎。弧矢之威,干戈之用,帝王大器,谁能去兵。”骈对齐整,语势流畅,遣词造语颇为讲究。又如《诛晋公护大赦改元诏》历数宇文护的罪行曰:“护志在无君,义违臣节。怀兹虿毒,逞彼狼心。任情诛暴,肆行威福。朋党相扇,贿货公行。”另外,宇文邕还有《致梁沈重书》《宣旨慰谕李德林》二文,前者体现出对儒学的重视,后者则反映了武帝的求贤若渴以及李德林的忠君之情,言辞恳切,情感真挚。与北周初相比,该时期文章崇尚雕章琢句,审美性明显增强。
北周鲜卑皇族文人学庾信最得力者当数赵王宇文招与滕王宇文逌,非但诗歌学庾信体,文章亦然。宇文招无文章传世,而宇文逌《庾信集序》即是模拟庾信文体写成的一篇较出色的骈文,藻采纷呈,对偶精工,于北地众作中别具一番风姿。据曹道衡、刘跃进《南北朝文学编年史》考证,北周静帝宇文衍大象元年(579),庾信67 岁,滕王宇文逌编成《庾信集》二十卷(仅包括魏、周时的作品,不含南朝旧作)并作序,庾信遂撰《谢滕王集序启》以答谢并高度称赏宇文逌其才其序:“殿下雄才盖代,逸气横云,济北颜渊,关西孔子。譬其毫翰,则风雨争飞;论其文采,则鱼龙百变。”《庾信集序》一文篇幅较长,层次清晰,内容充实,举凡庾信作品的多样化题材及功用、庾信的家世、仕宦经历、文学成就、人品涵养、著作流传情况等,皆有所涉及。其文云:
盖闻五声调应,则宫徵成其文;八音克谐,则弦管和其韵。所以《周南》《召南》之篇,为风人之首;《小雅》《大雅》之作,实王政之由。复有《阳春》《白雪》之唱,郢中之曲弥高;《秋风》《黄竹》之词,伊上之才尤盛。遂能弘孝敬,叙人伦,移风俗,化天下,兼夫吟咏情性,沈郁文章者,可略而言也。……信降山岳之隆,蕴烟霞之秀,器量侔瑚梿,志性甚松筠。妙善文词,尤工诗赋,穷缘情之绮靡,尽体物之浏亮。诔夺安仁之美,碑有伯喈之情,箴似杨雄,书同阮籍。少而聪敏,绮年而播华誉,龆岁而有俊名。孝性自然,仁心独秀,忠为令德,言及文词,穿壁末勤,映萤逾甚。……加以冥心资敬,笃信天伦,孝实人师,刑惟士则,愠喜不形于色,忠恕不离于怀,矜简俨然,师心独往,似陆机之爱弟,若韩康之养甥,……屡聘上国,特为太祖所知,江陵名士,唯信而已。绸缪礼遇,造次推恩,明帝守文,偏加引接,武王英主,弥相委寄,密勿王事,多历岁年。……昔在杨都,有集十四卷,值太清罹乱,百不一存。及到江陵,又有三卷,即重遭军火,一字无遗。……余与子山,风期款密,情均缟纻,契比金兰。……
序文深受庾信骈文风气的影响,对句精工,用典繁密,辞藻华丽,声律谐美,句式灵活,以四、六句为主,堪比南朝骈体诸作。作者指出,庾信作品题材多样,内容丰富,既可经世致用,又能吟咏性情。由于具有深厚的家学积淀,加之天资聪颖,勤奋攻读,博闻强记,庾信所撰诗、赋、碑、铭、赞、启、书、表、序诸体作品均堪称一流,在文学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明人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庾开府集题辞》曰:“周滕王逌序庾开府集,云:子山妙擅文词,尤工诗赋,诔潘安而碑蔡邕,箴扬雄而书阮籍也,称重至矣。”从庾信在当时文坛上的建树来看,此言绝非虚美。庾信不仅文才超群,人品涵养亦极为出众,其孝性、仁心、忠诚给宇文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吉定说:“这篇序最早对庾信的人品与创作成就高度评价,称美庾信的诗赋创作善于把缘情与体物统一起来,指出文词中体现了自然的‘孝性’、‘仁心’和‘忠德’,不仅性灵真率,而且年老以后‘文更新奇’。”尽管庾信入北后年事已高,但创作仍追求新奇,其高超的文学技巧与以孝、仁、忠为本的人格素养赢得了北周皇族的高度钦慕,以致于当时文人纷纷尊其为师。《庾信集序》谓:“齿虽耆旧,文更新奇,才子词人,莫不师教,王公名贵,尽为虚襟。”至于庾信的至孝至德品行,更是令宇文护赞叹不已。《庾信集序》又谓:“及丁母忧,杖而后起,病不胜哀。……晋国公庙期受托,为世贤辅,见信孝情毁至,每自悯嗟,……其至德如此,……”
在庾信入仕西魏、北周前,南北一直处于对峙状态,文学上也存在隔阂,由于南方文学较发达,因此多有南人鄙视北人之事。唐人张鷟《朝野佥载》卷六曰:“梁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时温子昇作《韩陵山寺碑》,信读而写其本,南人问信曰:‘北方文士何如?’信曰:‘唯有韩陵山一片石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少解把笔,自余驴鸣犬吠,聒耳而已。’”刘餗《隋唐嘉话》下卷亦曰:“梁常侍徐陵聘于齐,时魏收文学北朝之秀,收录其文集以遗陵,令传之江左。陵还,济江而沉之,从者以问,陵曰:‘吾为魏公藏拙。’”正因北方文学发展迟缓,故至庾信仕北后,“特蒙恩礼”,“位望通显”,“高官美宦,有逾旧国”,受到北周皇室的高度推重。即使后来陈代与北周通好,朝廷请求北人将庾信、王褒等人放回南方,但周武帝宇文邕仍因爱才而不遣。《庾信集序》一文最后还言及庾信早年的文集亡佚于战乱的事实以及作者与庾信的深厚交情。滕王宇文逌此序详细记载了庾信一生中的主要经历和取得的文学成就及影响,产生于庾信在世时,资料真实可靠,能补后来史传之不足,可谓弥足珍贵。文章以骈体撰成,引经据典,对偶工巧,多用典故,声律谐调,文采斐然,在当时诸作中独树一帜。
由上可见,北周皇族的散文题材内容多样,不仅反映出鲜卑族宇文氏的文学成就,而且向世人展示出鲜卑族的文化心态及民族习俗。
北周鲜卑皇族的诗歌数量虽少,但也有一定的成就。明帝宇文毓、赵王宇文招、滕王宇文逌“才藻所擅,既已并丽渊、云”,皆有诗歌传世。宇文毓笃好文学,与王褒、庾信曾有诗歌唱和之举,诗风深受王、庾的影响。如《和王褒咏摘花诗》曰:“玉椀承花落,花落椀中芳。酒浮花不没,花含酒更香。”此诗题材与情调完全沿袭南朝齐梁体诗歌的风韵,玉椀、落花、美酒意象的选取及意境的营造,展现出当时社会的安定祥和与上层文人闲适惬意的生活。虽然作者有意模仿齐梁诗,但其清淡雅致的风格又不同于齐梁诗的华艳绮靡。明帝又有《过旧宫诗》云:“玉烛调秋气,金舆历旧宫。还如过白水,更似入新丰。秋潭渍晚菊,寒井落疏桐。举杯延故老,今闻歌《大风》。”与前诗意境稍显局促相比,该诗境界更开阔,而且更近于庾、王诗风。诗人将自身经历与古人古事结合起来,融入深沉思考,以此体现创作意图。“将生命与外界空间和历史结合在一起,构筑了阔大的意境,体现出一种深邃的精神和博大的意念,历史与现实融为一体。”此诗对偶工整,妙用典故,讲究平仄格律,已开启唐人五律之先河。胡应麟评曰:“整齐工密,俨似唐初诸人五言诗。”诗中“白水”、“新丰”二典,实与汉光武帝刘秀、汉高祖刘邦有关。白水为光武帝的故乡,宇文泰曾在此大阅军旅,当时宇文毓随行;而新丰则是汉高祖定都关中后为聊慰其父的思乡之苦而建的城邑。作者正是借此二典表达对故宅的眷恋。“秋潭”二句的意象与句法酷似南朝诗歌,流露出模拟作诗的痕迹。末二句又归结到汉高祖还乡的故实,比附连类以点明心志。宇文毓即位后求贤若渴,曾赠诗给韦夐劝其出仕,是有《贻韦居士诗》,诗曰:“六爻贞遁世,三辰光少微。颍阳去犹远,沧州遂不归。风动秋兰佩,香飘莲叶衣。坐石窥仙洞,乘槎下钓矶。岭松千仞直,岩泉百丈飞。聊登平乐观,遥想首阳薇。傥能同四隐,来参余万机。”韦夐志尚夷简,澹于荣利,州郡征辟不就。宇文泰经纶王业,侧席礼聘,竟不能屈。宇文毓登基,礼敬愈厚,乃为诗以贻之,夐答诗愿偶尔参与朝政。此诗大力称赞韦夐淡泊名利的隐士风度与恬淡闲逸的世外生活,融清新秀丽的景物描摹于工整对句中,颇有南朝诗歌的风范。
赵王宇文招、滕王宇文逌“与庾信、王褒酬答,颇有梁孝、魏文之风,北人中不多见也”,二人皆以学庾信体而闻名。宇文招好属文,与庾信的唱和之作数量颇多。今本《庾子山集注》中收录庾信的许多篇章,如《奉报赵王出师在道赐诗》《谢赵王示新诗启》《赵国公集序》等,据此可知,宇文招能诗擅文,而且所作数量不少。庾信曾多次称赏赵王才华及诗文,并以曹植相比附,如《北园新斋成应赵王教》谓:“若论曹子建,天人本共知。”又《赵国公集序》赞扬赵王诗文曰:“柱国赵国公发言为论,下笔成章,逸态横生,新情振起,风雨争飞,鱼龙各变。”赵王诗文追求新变,抒发性灵,其风格既有南方文人的细致入微,又保持北地特有的雄壮豪迈,可谓集南北于一身。宇文招诗文多已亡佚,今仅存诗《从军行》一首,气局阔大,笔力劲健。诗云:“辽东烽火照甘泉,蓟北亭障接燕然。水冻菖蒲未生节,关寒榆荚不成钱。”《从军行》为乐府古曲名,多写前线行军将士艰苦的战争生活及北方边塞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曰:“《从军行》皆军旅苦辛之辞。”诗歌借用汉代边境屡遭匈奴侵略的史实引出当时北周王朝的边患,体现出作者对时局的担忧,而边地严寒的气候,更衬托出战争的艰苦和将士的忠诚。该诗七言四句,对仗工整,平仄谐调,节奏明快,气脉畅达,意境雄奇开阔,格调悲壮苍凉。宇文招作诗学庾信轻艳文风,而此篇则一洗南朝华丽绮靡之气,代之以刚健雄浑,颇显别具一格。
宇文逌今存诗歌只有《至渭源》一首,诗曰:“源渭奔禹穴,轻澜起客亭。浅浅满涧响,荡荡竟川鸣。潘生称运石,冯子听波声。斜去临天半,横来对始平。合流应不杂,方知性本清。”诗歌描写渭河源头的水流由小变大,水势由弱变强,最终由涓涓细流变成巨澜狂波,可谓变化莫测,令人叫绝。除景观描摹生动形象外,诗中还以渭水的清澈比拟高尚的人格情操,意蕴极深刻。此诗虽受庾信等人诗风的影响,但又颇显清淡素雅。
总体看来,尽管北周鲜卑皇族的文学作品数量不多,但能够充分反映出宇文鲜卑民族文学发展的进程及风格特征。与前期拙朴质直的文风不同,后期由于深受南朝文风的影响而渐趋华美,但也仍然保持北地特有的刚健雄浑之气。
〔1〕(唐)令狐德棻等.周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1.
〔2〕曹道衡.中古文学史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2002.
〔3〕(北齐)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唐)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梁)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7〕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唐)刘知几撰,浦起龙释.史通通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9〕(清)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劄记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清)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58.
〔11〕曹道衡.南朝文学与北朝文学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12〕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3〕(唐)魏徵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14〕高人雄.北朝民族文学叙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1.
〔15〕钱基博.中国文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3.
〔16〕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17〕(北周)庾信撰,(清)倪璠注,许逸民校点.庾子山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8〕(明)张溥著,殷孟伦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9〕吉定.庾信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0〕(唐)张鷟撰,赵守俨点校.朝野佥载〔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1〕(唐)刘餗撰,程毅中点校.隋唐嘉话〔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2〕周建江.北朝文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23〕(明)胡应麟撰.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4〕(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