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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事件对于德国汉学发展的影响

2015-11-14

中国文学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汉学家汉学德国

谢 淼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20 世纪德国的政治事件和社会思潮,对德国汉学的发生和转向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这些影响持续至今,并且不同程度地辐射到了汉学研究的各个方面,比如对于中国文学的译介与研究。其中,与德国汉学的历史和现状关系最为密切的,有以下四次重大事件。一是世纪初对华的殖民政策,它既是德国汉学学科创建的最关键的推动力,也是今天汉学研究中“欧洲中心主义”的历史渊源和思想背景。二是三四十年代的纳粹统治,它一方面使刚刚崛起的德国汉学遭受了重大打击,另一方面也给美国以及其他国家输送了大量的汉学移民,可视为当下欧洲汉学和美国汉学路数迥异、势均力敌的一个转捩点。三是数十年的“冷战”局势,不仅造成了东西两德汉学研究的彼此隔绝和各自发展,也阻碍了二者的学术资源共享与学术视角融合。四是两德统一之后的新局面,使得汉学面临着各种机遇和挑战,进入了由研究型汉学向实用型汉学的转型发展。本文将结合这四次历史事件和对应地存在于当代德国汉学的四个特征,来描述和解读这种深刻持久的影响。

一、殖民政策与“欧洲中心主义”

德国专业汉学的建立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德国的帝国殖民政策关系密切。1887 年在柏林成立的东方语言学院是德国第一个专门介绍非欧洲语言及其相应国情的学术机构,其建立的缘由和培训的目标却都是非学术性的:那便是为了弥补在瓜分世界时德国在中国和非洲所“耽误”的那部分“损失”。东方语言学院的课程仅限于语言和国情,主要为帝国利益和殖民管理服务,具体而言是为派往中国青岛的外交官提供语言培训。而德国第一个汉学正教授职位的设立——我们通常把它看作是德国汉学的开端,发生在汉堡的殖民研究所,“殖民研究所”这个名称很清晰地表明了汉学的首创者和资助方的利益。1902 年至1914 年以帝国利益为动机的吐鲁番探险,对汉学专业的确立也起到了促进作用,尽管人们最初未曾预料到这一附带的积极效应。海尼士(Erich Haenisch,1880-1966)甚至认为,吐鲁番研究把汉学和东方学联系到了一起,并因此在德国首次被公认为一门学科。事实上,1912 年柏林大学设立汉学教席的主要动机,即是对在汉学领域有重大意义的吐鲁番发现进行评估。

德国汉学与殖民政策的紧密联系,尤其体现在当时汉学家们提供的中国知识与形势判断对于德国政府对华政策的深刻影响。德国当局认为,对中国市场的经济扩张,不仅依靠军事武力和殖民掠夺,而且需要产生文化影响以培养中国对于德国的长期依赖。于是,德国政府试图利用19世纪末、20 世纪初中国进行的教育改革的机会,向中国施加自己的影响,并进一步推行其殖民和文化政策。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83-1905)、福兰格(Otto Franke,1863-1946)、佛尔克(Alfred Forke,1867-1944)、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等汉学家被德国政府邀请来,为其政策制定提供咨询,并在起草、修改和实施相关外交政策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李希霍芬提出,要维持德国的长久优势,需以日本为前车之鉴,将中国的劳动力和生产率保持在尽可能低的水平,并且不支持对中国青年进行技术培训。尽管由于欧洲殖民势力之间的激烈竞争,德国政府没有接受李希霍芬的观点,但其建议在一定程度上对德国政府产生了作用,从而多少影响了其帝国计划。佛尔克与李希霍芬一样强调德国的经济利益,但他不反对培训中国人,并且提交了关于在中国建立德国学校的报告,报告对于该学校的教学内容、模式、选址都进行了详细的规划。佛尔克的建议获得了帝国当局的认可,尽管没有全面付诸实施,但其具体计划在德国政府于中国着手建立学校的过程中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福兰格主张移植帝国文化到中国并使德国在此过程中获得经济利益,他代表德国与中国政府进行谈判,说服中国政府承认青岛的德国大学,并设想和实践了“中方参与、德方领导”的管理模式。卫礼贤作为基督教新教同善会所属学校的校长,则在德国殖民地内大力支持并从事推行德国教育的工作。由此可见,20 世纪初的德国汉学家们并没有如有的论者所述那般,运用有关中国的知识去化解权力和文化的冲突,而更多地是为德国的海外殖民主义行径提供从理论到执行、从观念到方略的各种支持。

以上事实表明,德国汉学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殖民主义的深刻烙印,而这种密切关系在学术研究上则体现为,“文明化”的范式主导着这一时期处于初级阶段的德国汉学。他们认为,中国尚未文明开化,西方的任务就是使这个国家及其民众文明化,即按照西方的模式“开发”中国。这种“开发”,包括文化的、政治的、经济的甚至军事的,而“文化开发”的社会政治功能是要为所有领域的中国开发提供信息,并最终程度不一地参与帝国的扩张观念。这种“文明化”的范式事实上也反映了当时大多数欧洲知识分子的思想:进步的欧洲文明优越于不发达国家、劣等种族和社会,而这些国家、种族和社会应该通过欧洲人的干预和影响来实现“文明化”。

这种“文明化”的思维范式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德国汉学的中国研究思路,很多学者的优越感来得理所当然,很自然地就把中国、亚洲、伊斯兰等划入全球力量对比中的次要位置。比如今天的现代化概念,正如在世纪之交的“文明化”概念一样,其中也包含了中国必须按西方的模式进行现代化的观念。而对于中国文学或者中国思想的评价,则习惯于完全站在西方立场考察俯视,以是否符合西方的价值观作为评判标准,20 世纪初的“文明化”范式发展到今天最为典型的表现就是活跃于汉学领域的“欧洲中心主义”。这种傲慢与偏见展现在对于中国文学的译介和研究上,则是德国汉学对于中国文学的集体漠视与多重误解,他们对中国文学要么毫无兴趣,甚至嗤之以鼻,要么难免异域猎奇和政治窥探的心态。在某些深受“欧洲中心主义”思维影响的汉学家们看来,中国当代诗歌的创作,只是对西方现代诗歌的低劣翻译的低劣模仿,而当代小说,更是停留在对于西方19 世纪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东施效颦的阶段,没有研究价值。即使像弗雷德里克·杰姆逊(Fredric R. Jameson,1934-)这样严肃的学者,也至多是把它们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的意识形态和民族寓言来加以解读。当然,随着冷战的结束,汉学领域里纯粹的、保持着相当独立性的中国文学学术研究已经越来越多,汉学家们对于中国文学的作品译介和研究,不仅为德国读者更多地了解中国提供了一些文学模板,也为我们对于自身的认识增添了资料上、理论上、尤其是视角和方法论上很多宝贵的、可供借鉴的精神资源。

二、纳粹统治与汉学移民

1933 年至1945 年的纳粹统治,给德国汉学研究带来了两个方面的毁灭性的影响。一方面是设施的毁坏和资料的佚失。大多数大学汉学系在战争中被破坏,图书馆被查封,书籍被销毁,刚刚崛起的德国汉学在组织建制与硬件设施上遭受了重大打击,如柏林、莱比锡和哥廷根的研究生班以及法兰克福的中国学会都遭到了破坏。另一方面是人才的大量流失。大批反对纳粹的汉学学者因为政治或种族等原因不得不出走国外,汉学人才的短缺不仅使得德国汉学在纳粹统治期间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而且也导致战后德国汉学学科的恢复步履艰难。战争以及纳粹统治,导致在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渐成规模、蓄势待发的德国汉学,丧失了和平的外部环境,也错过了这个原本可以蓬勃发展的时期。由于各种阴差阳错与机缘巧合,使得德国汉学从这一次的错失良机到下一次是东山再起,又经历了漫长的二三十年时光。相反,这一次汉学迁移给移民国、尤其是美国的汉学发展带来了特殊的人才机遇,世界汉学的版图分布与发展轨迹也因此发生了改变——这一次汉学迁移在一定程度上为当今国际汉学的研究状况、尤其是美国汉学的繁荣作下了一个注脚。

1933 年纳粹夺权成功,4 月7 日旋即颁布了臭名昭著的《重建职业公务员法案》(Gesetz zur Wiederherstellung des Berufsbeamtentums),一时间,“狭隘的畛域之见,血腥与傲慢使汉学这一学科遭到了灾难性的打击”。那时的德国汉学学者一般有三个去向:

一是留守德国。为数不多的这一部分汉学家在纳粹统治时期的政治倾向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尽管不是全部、但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曾是早期纳粹党成员和纳粹主义的赤裸裸的支持者,因而获得了当政者的直接支持。

二是在别国、特别是在中国“冬眠”。例如傅吾康(Wolfgang Franke,1912-2007)、福华德(Walter Fuchs,1902-1979)、霍福民( Alfred Ho mann,1911-1997)和罗越(Marx Loehr,1882-1988)。很多留在欧洲的汉学家羡慕这些远在中国的同行,德中学会的缓和氛围,于学术上得天独厚,而代价只是不时地对当时的统治者及其理念表明支持态度而已。但近年来的研究表明,在中国学术界颇有名望的德中学会并非一个纯粹的学术机构,它实际上直接受到德国驻华使馆的控制,汉学家福华德、罗越也都是纳粹党的成员,学会里还常常放映德国纳粹的电影。正如托马斯·詹森所说,“仅从学会的半官方性质和财政上对德国政府的依赖而言,我们就不能期待德中学会能对纳粹采取一种中立甚或是绝对公然的拒绝态度”。

三是离开德国。《重建职业公务员法案》颁布以后,汉学系里“非雅利安人”学者被开除出大学,还有一些德裔学者,因为公开反对纳粹而受到纳粹恐怖威胁,作为反当权者被驱逐出境。在纳粹政权期间,绝大多数从事汉学的青年学者和一部分业已确立学术地位的中年学者,被迫离开德国,迁往他地(主要是美国)继续其学术生涯,德国大学里原本正在逐步形成的汉学专业人才梯队出现了明显停滞和倒退。离开德国的汉学家中,有些在离开之前已经享有盛名,如西门华德(Walter Simon,1893-1981)、科恩(William Gohn,1880-1961)、白乐日(Stefan Balazs,1905-1963)、霍古达(Gustav Haloun,1898-1951)、申德勒(Bruno Schindler,1882-1964)、艾伯华(Wolfram Eberhard,1901-1989)等。这一串长长的名单表明,汉学学者不仅把单个个体、同时也把整个德国汉学领域及其学术方法带到了国外,最明显的事例是,申德勒离开时把当时德语汉学唯一重要的专业期刊《泰东》(Asia Major)也带到了他流亡的英国。这次迁移是德国汉学史上最为惨烈的一次精神断裂,这样的断裂在中国语言文学、艺术史、社会史、经济史等研究领域尤为明显。叶乃度曾在1948 年德国汉学战后重建时,期望一些移居国外的汉学家能够回到德国,但是这样的愿望没能实现,那些当年离去的学者绝大多数再没有回归。

事实上,这样的局面在其他学科中并不典型,很多自然学科和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学者在战后都回到了德国。造成汉学学科这一遗憾局面的原因大致有以下三个:一是美国汉学的科研优势。移居国外的德国汉学学者,许多都是当时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才华出众的学者,他们移居至美国之后,发现美国汉学能够提供更为有利的条件来发展他们新的学术兴趣点和学术研究方法。二是这些汉学移民大多数是在移居美国之后首次获得教授职位任命的,这与汉学学科在德国的相对弱小以及德国教授名额的稀少、晋升的困难密切相关。此时德国汉学研究正经历了一次领头人的更新换代,魏德明(Hellmut Wilhelm,1905-1990)于1930 年去世,接着福兰格、佛尔克和纳色恩(Arther Von Rosthorn,1862-1945)先后退休,因此这些移民美国的汉学学者们几乎不能感受到他们与之前所属的机构和同事之间还有密切联系,也难以获得一些真正打动人心的劝其回国的邀约。三是随着美国文化的强势扩散英语越来越成为国际汉学界最为重要的语言,德语环境对于这些汉学学者而言已经比较不重要,相比英语环境它甚至是一种劣势。由此可见,这一批学者的迁移,离开的不仅仅是地理概念上的德意志地区,更是精神意义上的德意志文化。实际上,国际汉学界英语地位的抬升,与纳粹统治期间德国学者移民美国、并大幅度削减其以往在汉学领域的德语用量密切相关。

在讨论纳粹统治对于德国汉学的种种巨大损失和持续后果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对于接纳这些汉学移民的国家(主要包括美国、英国、法国等)而言,这是一次重大的收获。尤其是战后美国汉学的蓬勃发展,与德国汉学移民的工作成就密不可分。他们移居美国后,获得了新的环境,接受着新的挑战,他们的学术研究也因此有了新的动力与新的资源。他们为美国汉学的战后兴旺,以及国际汉学领域里与欧洲传统汉学分庭抗礼甚至风头更甚的“中国学研究”、“美国学派”的产生和繁荣,提供了最为珍贵的人才资源。或者,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德国汉学在特殊的政治局势下,在国际汉学整体发展中的另一种运行轨迹与贡献方式。

三、“冷战”局势与两德汉学隔绝

从“二战”结束到德国统一的四十五年间,德国所历经的复杂的政治变革,对德国汉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20 世纪五六十年代风云变幻的国际格局,深刻影响了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汉学的发展轨迹。两德处于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之下,其学科发展和分布也极其不均衡,学术研究无法沟通与融合。

“二战”以后,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的汉学学科及其中国文学研究都开始恢复和重建,但演进历程却各不相同。民主德国和新中国都在1949 年立国,又同属社会主义阵营,因此这一时期两国学术交往相当频繁。中国学者应聘去民主德国传播汉学,北京大学也接纳了不少民主德国的留学生,如后来成为东德著名汉学家的梅薏华(Eva Müller)、费路(Roland Felber)、贾腾(Klaus Kaden)、蒂洛(Thomas Thilo)、穆海南(Refiner Mueller)、尹虹(Irmtraud Fessen- Henjes)等。但到了六十年代初,随着中苏进入意识形态冰冻期,中国与民主德国的关系也急转直下,此时整个民主德国的汉学研究处于停滞状态,一些汉学家甚至不得不放弃了汉学研究。汉学著作此时也不能出版,如梅薏华在北京大学留学时曾将老舍的话剧《茶馆》译成了德文,六十年代回到民主德国之后便不准出版,稿本也被捣成纸浆。划分到民主德国的设有汉学专业的莱比锡大学东方学系,是德国汉学三大学派之一莱比锡学派的发源地,此时也被撤销,改为东亚研究所,汉学资料和设备因此丧失殆尽。后来直到两德统一后的第四年1993 年,莱比锡大学才重新设立汉学系,其间汉学教学和研究中断了三十年。据德国学者坎鹏(Thomas Kampen)的统计:从1945 年两德分治到1990 年两德统一的四十五年间,民主德国学者出版的汉学方面著作共计240 多册,只相当于联邦德国波鸿大学一个专业刊物或一个北威州的汉学出版物数量。八十年代后,中国和民主德国关系解冻,汉学教学开始复苏,但随着1989 年的两德统一,东德汉学家又一次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他们不被西方世界信任,许多人因此找不到工作。

相比之下,联邦德国大学汉学系的战后恢复起步较快,起伏波动较少。“二战”结束后第二年,慕尼黑大学恢复了汉学专业,不久又正式恢复中国文化系。紧接着哥廷根大学、柏林自由大学和法兰克福大学也分别在1953 年、1956 年、1962 年恢复了汉学系。六十年代中期以后,西德经济开始起飞,随着文化教育的发展,西德又有一批大学新设立了汉学系,如波恩大学(1954)、马堡大学(1957)、科隆大学(1960)、海德堡大学(1962)、明斯特大学(1962)、维尔茨堡大学(1965)、鲁尔大学(1965)、爱尔兰根大学(1967)等。七十年代以后,联邦德国的汉学教学和研究转入了发展兴盛期。其内在的动力有两个:一是联邦德国在七八十年代的经济起飞,二是1972 年与中国建交以及随后的中国“改革开放”政策。1972 年中德建交后,一些年轻的德国汉学学者获得了到中国深造和访学的机会,有的后来在中国文学研究上做出了斐然成就,如后来的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顾彬(Wolfgang Kubin,1945-)、科隆大学汉学系主任吉姆(Gimm Martin,1930-),波鸿大学汉语系主任马汉茂(Helinut Martin,1940-2000)、海德堡大学汉学系首任主任鲍吾刚(Wolfgang Bauer,1930-1996)、继任主任瓦格纳(R.G.Wagner,1941-)、波恩大学教授法伊特(Veit Veronika,1944-)等。

民主德国与联邦德国在冷战期间的分裂局面,不仅导致了两德汉学研究发展的各自为政,而且因为两德的长期隔绝,双方的汉学成果、包括中国文学的译介和研究成果均无法交流融通。比如,张辛欣的报告文学作品《北京人——100 个普通人的自述》在两个德国便有各自的译本,分别被民主德国的梅薏华教授和联邦德国的马汉茂教授翻译成德文。类似的事例是“冷战”时期两德汉学资源无法共享、学术力量重复建设的明证,当然,它们对于我们今天的研究也有其独特价值,两个德国对于同一部作品的翻译方式、细节取舍以及价值评估的异同,也为我们今天了解冷战期间两德的汉学研究路数与立场提供了一个蓝本。

在冷战时期两个阵营的彼此隔膜中,民主德国的汉学家相比而言损失更大。其一,民主德国的汉学家们受到国家意识形态约束更加明显,他们的选题、立场、经费、组织等,在很大程度上不由他们自己决定,而由政府相关部门统一规划制定,有较强的计划性和集体性。第二,他们的选题很多与民主德国的对华政策直接相关,属于“保密”级别,而这些机密的研究成果根本无法发表,甚至直到今天也无法被搜寻检索,这些成果或被尘封、或被销毁,它们的作者当然也永远不被提及或被人遗忘。第三,民主德国的汉学学者们,在“冷战”那几十年的时间中,几乎没法参加任何一个欧洲范围或世界范围(属于所谓的“西方世界”)的汉学组织和汉学大会,导致他们的研究成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与世界同行进行交流和传播,也大大缩小了他们在国际汉学圈中的学术影响力。

四、统一格局与汉学转型发展

1990 年至今的二十多年时间,是世界相对和平发展与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的时期。“冷战”结束后,德国实现了国家统一,经济、社会和政治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并作为一个经济大国在世界经济发展中发挥重要的影响力。中国经济在这一时期也持续快速增长,尤其是进入21 世纪以来,中国经济日益融入世界经济之中。中国与德国成为重要的贸易伙伴,经济、贸易和文化联系交流更加广泛深入。这一时期中国经济的发展以及在社会变迁中所发生的深刻变化,成为世界政治、经济发展的重要现象,德国汉学研究特别是当代中国研究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因此,深入研究中国,客观认识中国,成为德国汉学研究的重要学术使命。对中国的研究已经不再仅仅是个别学者的个人学术兴趣,而成为整个社会的一种现实需求。这种社会需求转化为德国汉学研究的重要推动力,客观上推动着德国中国学的转型发展。

所谓转型,是指汉学研究从以探讨中国历史传统文化为主的研究型汉学,又一次转向以中国现代社会经济、现代汉语和现代文学为主的实用型汉学,这似乎是二十世纪初德国汉学教学和研究倾向的某种回归。这种倾向实际上从八十年代后期就已露出苗头。中德建交后,两国在社会、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交流不断加强,德国的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新闻媒体上关于中国的报道大量增加,并出现一些专门介绍中国的杂志,如《新中国》、《中国文学杂志》、《中文教学》、《竹叶》、《龙舟》等。介绍和研究中国的书籍也明显增多:八十年代中期德国每年出版的关于中国的新书约400 种左右,但到1990 年,仅乌特·石勒这一家出版社提供的《德文东亚书籍供货目录》里中国类书籍就近2000 种。进入1990 年代后,中国经济经过十多年达两位数的增长,自身财力和国际辐射力大大增强,中国现代经济改革和文化生态成了世界热门话题和关注中心。这种“中国热”更促使德国需要更多的懂得汉语和了解中国国情的人来适应这种新的变化,于是各大学纷纷设立汉学系。德国现有113 所综合性大学,其中约有近30 所大学设有汉语专业或汉学系,原有的汉学系也大多对自己的专业方向重新定位,重新编排专业课程设置。传统课程被称为“汉学一类”,在此之外,又增加当代社会经济方面的内容和现代汉语的教学和实践,称为“汉学二类”。从事汉学研究的大学教授的结构成分和专业取向也随着发生相应的变化。当前的德国汉学界,老一辈汉学家约有三分之一转向了近现代中国研究,中青年学者和博士生中有则超过一半的人专事近现代中国研究,这批人形成了德国汉学中新一代汉学家。这批新一代的汉学家有三个特征:一是明显年轻化,且大多在中国大陆留过学,有的刚刚从中国毕业回国任教,和中国大陆院校师生还保持着频繁的合作关系,而过去老一辈汉学家大都是到台湾留学或访学。二是他们注重研究当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法律以及其它一些现实问题,如中德关系、中国的外交政策、大陆和台湾的关系以及移民、妇女等问题。三是注重借用现代信息技术开展汉学研究。他们运用中国的人民网内容进行汉语教学,要求学生读懂人民网内的文章,并以网内有关内容为题撰写毕业论文。注意开发汉语教学计算机软件并直接接收的中国电视节目,运用于听说读写训练等。

如上所述,新的外部环境和新的现实需要,给德国大学汉学系带来众多机遇并促使其纷纷进入了新的转型发展期。值得关注的是,由于统一之后尤其是近年来德国的财政紧缩政策,导致在欧洲大学学科对比中总体实力较弱的汉学学科面临着巨大挑战,特别是一些原东德的汉学研究机构和一些汉学势力较弱的原西德汉学院系。即便是赫赫有名的波恩大学汉学系1995 年以来也仅有顾彬一名教授。而哥廷根大学在2005 年罗志豪(Erhard Rosner)教授退休后,为缩减经费甚至一度准备关闭汉学系,直到2009年才正式重设教席。而马堡大学和基尔大学的汉学系,因为势单力薄,分别在2005 年余蓓荷(Monika Übelhür)教授和2008 年顾铎琳(Gudula Linck)教授退休之后即被取消关闭。

〔注释〕

①1902 年至1914 年,德国柏林民俗博物馆先后四次发起组织到我国的新疆地区进行考古探险活动,并从中国盗回大量的珍贵文物。

②此法案用来作为剥夺所有被认为是“非雅利安人”、尤其是犹太人的德国公民服务(包括大学教师)的正式纲领,判定是否为犹太人的一条充足标准是,例如祖父或祖母属于犹太团体。法案也用于驱逐政治上的反对势力。

③据傅吾康为福华德写的讣告(《远东》,1980 年第27 期,第148 页),海尼士是战争结束伊始西德汉学学者中唯一一位在政治上没有瑕疵的学者。他在纳粹政权下的尊贵行为,见Erika Taube:《海尼士:刚正不阿一例》,见莫利兹:《新研究中的汉学传统形象》,莱比锡大学出版社,1993。

〔1〕鲍吾刚(Wolfgang Baner):Ed. and Preface“Her bert Franke und die deutsche China for schung nach dem Kriege”(H.F.and German post-War Chinese Studies)(《傅海波与〈战后德国的中国研究〉编序》.Studia Sino-Mongolica〔J〕.Festschrift H. Franke,Wiesbaden,1979.

〔2〕托马斯·詹森(Thomas Jansen).《对北京中德学会在1933-1945 年间所从事工作的几点说明和质疑》〔A〕.张西平、李雪涛.《德国汉学:历史、发展、人物与视角》〔C〕.大象出版社.2005.

〔3〕傅海波(Herbert Franke). Sinologie.(《汉学》)〔M〕.A.Francke AG. Verlag,1953.

〔4〕梅薏华(Eva Müller).Eine Welt voller Farben. 22 chinesische Portraits(《色彩缤纷的世界:22 个中国人的自述》)〔M〕.Aufbau Verlag. 1987. 另一个版本见马汉茂(Martin Helmut). Pekingmenschen(《北京人》).〔M〕.Köln,1986.

〔5〕何寅、许光华.国外汉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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