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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衡增长的中国经济:要素价格扭曲、回归及效应

2015-11-05纪明

社会科学 2015年1期

纪明

摘要: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具有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内生机制及外生机制,但也会造成经济结构失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基于低要素成本比较优势的追赶战略创造了“增长奇迹”,但一定程度上也留下经济非均衡发展的问题现实条件下,通过创新驱动和生产率提升成功化解要素价格上升的客观存在,向经济结构调整要速度、要效益、要质量,构建顺应经济重大变革时代的均衡经济变革机制,是走出仅仅依靠投入和消耗维持发展速度的怪圈,全面进入集约化经济发展方式的主要标志和途径。

关键词:劳动力价格;均衡增长;经济变革

中图分类号:F06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5)01-0055-08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采取的第一次追赶型发展战略形成的“增长奇迹”受到广泛关注。中国由贫困快速迈向基本小康,跨人世界中等收入国家门槛,综合国力、国际竞争力和国际影响力也迈上了大台阶。但第一次追赶战略创造“增长奇迹”的同时,也留下了许多突出的、长期困扰中国经济的“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等经济非均衡发展的老大难问题,主要表现为宏观层面的收入分配失衡、需求结构失衡和产业结构失衡等经济结构失衡问题。为此,党的十八大启动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战略目标,实施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标志的第二次追赶战略,其定性的内涵是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经济不断发展的基础上,协调推进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以及其他各方面建设的“五位一体”总布局。第二次追赶战略具体表现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除了要实现“两个翻一番”的经济目标外,在民主与法治、文化软实力以及人民生活等方面,还有更加严格的标准,提出了社会保障全覆盖、收入差距缩小、医疗服务人人享受、严格环保等新要求。显然,与第一轮追赶战略中重视经济增长速度,把资源集中于经济建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非均衡发展战略相比,第二轮追赶战略的基本特征是“五位一体”的相对均衡发展战略。

事实上,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国经济,第二轮经济均衡发展战略正面临着中长期经济增长速度下滑与成本上升以及内外部双重夹击的多种挑战:2008年以来,作为中国高速增长第一驱动力的劳动力价格正在被重估,原材料和资源价格方面的比较优势也正在逐渐减弱;随着要素成本的上涨,以劳动力短缺和二资资持续提高为特征的“刘易斯转折点”的到来,要素驱动的经济发展方式必然难以支撑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因而,如何通过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应对要素成本上升,促使非均衡的追赶战略向均衡的追赶战略转变,找到经济持续增长的新动力,成为摆在中国经济变革过程中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

针对我国经济发展战略转型时期所面临要素成本上升的现实状况,本文重点研究经济发展过程中劳动力价格变化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关于经济发展过程中要素价格的变化及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从宏微观角度提供了较好诠释:从微观层面来看,在一个完全竞争的要素市场,要素的实际报酬等于要素的边际生产力,但如果要素市场是非完全竞争的,则两者可能会出现不一致而出现扭曲;从宏观层面来看,若满足规模报酬不变、市场完全竞争以及不存在技术变迁的假设,劳动收入占比与资本产出比之间将存在确切的函数关系,当经济处于均衡状态时,资本产出比将保持不变,劳动收入占比也随之趋于稳定。Kaldor(卡尔多)把资本产出比保持不变、劳动收入占比趋于稳定的现象称为经济增长的“特征事实”。 然而,一些国家劳动收入占比的走势与所谓的“Kaldo”事实”明显不吻合,如欧洲大陆国家,原本较高的劳动收入占比,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开始不断下降。均衡路径上技术进步总是劳动增强型的,劳动收入占比稳定;但在转型路径上会产生资本增强型技术进步,要素收入占比将发生变化。与新古典经济学分析框架不同的是,发展经济学家的系列研究表明:在劳动力无限供给的发展中国家二元经济中,普通劳动者工资的典型特征是长期不变;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提高,发展中国家的“人口红利”会消失,劳动需求增长会超过供给增长速度,工资也会相应开始提高。

基于上述研究的基本认识,本文尝试在发展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下,充分考虑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探讨发展中国家如何基于生产要素禀赋扭曲要素价格,采取追赶型发展战略形成经济快速增长的内外生杌制,进而提出中国应对要素成本上升,实现均衡追赶战略的经济变革思路

二、要素价格负向扭曲与经济超常规增长和结构失衡的生成路径

在诸多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初期阶段,市场发育程度较低,由于制度不完善或者经济追赶战略政策等因素,要素并不按照新古典经济学竞争性均衡条件下由其边际生产率获得报酬。我们经常观察到的基本事实是:资本是相对稀缺的生产要素,而劳动力是相对丰富的生产要素,劳动要素获得的报酬相对低于资本要素获得的报酬,资本与劳动的要素价格之比偏离其边际生产力之比,即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是一种常态,致使经济超常规增长而出现“增长奇迹”。

(一)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与经济高增长的生成机制

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影响经济发展的机制首先表现为影响微观经济主体的收入水平和经济行为,进而影响到宏观经济发展,具体表现为(详见图1):首先,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导致资本所有者获得超额回报,一方面造成国内资本所有者较强的投资意愿,另一方面会吸引大量国际资本涌人;其次,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致使企业倾向于用劳动代替资本,生产成本降低获得超额回报致使投资旺盛。上述两方面原因结合相应形成宏观层面较高的投资水平,进而促进经济快速增长形成“增长奇迹”。

(二)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与经济失衡的生成机制

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一方面会驱动经济快速增长而形成“增长奇迹”,另一方面也会相应造成经济失衡,具体表现为(详见图1):首先,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使劳动所有者获得相对较低的收入、资本所有者获得较高的收入,产生要素所有者的收入分配失衡;其次,劳动所有者较低的收入水平致使其消费相对谨慎而形成消费需求的相对不足,资本所有者和企业的超额投资回报致使投资水平相对较高,进而引发内需结构失衡;第三,高投资水平一方面形成经济高增长,导致资源环境约束强化而形成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另一方面往往会形成超额总供给,消费需求相对不足致使依赖出口化解产能过剩,造成国际收支失衡;第四,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使企业生产成本下降,导致低技术水平企业能够生存,企业创新意愿不足并依赖劳动代替资本,进而形成劳动密集型产业盛行和产业结构低端化水平。

三、要素价格负向扭曲与中国

经济“增长奇迹”和结构失衡的事实 (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增长奇迹” 1980以来,中国经济增长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增长奇迹”:经济增长速度远超同期世界平均增长水平和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水平,也超过了同期其他“金砖四国”及发展中国家的增长水平,甚至超过了“亚洲四小龙”在1966-1990年创造的经济快速增长水平(详见表1)。经历了30多年的快速增长,中国由贫困快速迈向基本小康,跨人世界中等收入国家门槛,经济发展各项指标提升,综合国力、主要工农业产品产量、国际竞争力和国际影响力也迈上了大台阶(详见表2)。

(二)中国经济快速增长过程中的劳动价格负向扭曲及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统计性描述

1.中国经济快速增长过程中的劳动价格负向扭曲。目前,要素价格扭曲的代表性测算方法主要有生产函数法、前沿技术分析法、影子价格测算法和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法等。考虑到由于生产函数法、前沿技术分析法和影子价格测算法等方法过分依赖于生产函数形式的选择,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法对数据规模要求大,计算复杂。本文依据理论模型的基本结论:在均衡增长路径上,工资与人均GDP增长速度相同,劳动报酬占比相对稳定。采用的测算方法是:用工资增长率与人均GDP增长率的偏离,或者用劳动报酬占比变化趋势来分别测算劳动力价格扭曲程度。

表3是运用国有单位职工工资增长率与人均GDP增长率偏离计算的中国1990-2012年间经济发展过程中国有企业的劳动力价格扭曲程度%其计算方法是:劳动力价格扭曲=100×(工资增长率一人均GDP增长率)/人均GDP增长率。计算结果显示:1990-2012年,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存在劳动力价格的负向扭曲,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提高,劳动力价格扭曲程度不断下降;制造业劳动力价格的扭曲程度相对高于平均水平,但从变化趋势来看,2001年以来,制造业劳动力价格扭曲程度低于平均水平,2009年以来表现更为明显。

2.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与经济增长关系。图2运用了劳动报酬占比与GDP增长率之间的关系描述了1995年以来中国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与经济增长率的关系。由图2可见:1995-2008年,劳动报酬占比持续下降,说明这一阶段劳动力价格存在负向扭曲,这也相应验证了表3的计算结果;由GDP增长率的变化趋势与劳动力报酬占比的关系可见,二者存在较强的镜像关系,这说明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会提高经济增长率。简单的回归分析也表明,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是经济增长率提高的格兰杰原因(计量分析过程略),这一方面验证了理论分析部分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促进经济快速增长的内生及外生机制,也验证了国内学术界关于低要素成本,特别是劳动价格负向扭曲对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增长奇迹”关键驱动作用的基本结论:大量劳动力特别是农村劳动力的存在和流动,使劳动力成本被压至较低水平,土地和其他自然资源价格也被控制在相当低水平,大规模技术引进和低成本资源要素投入结合形成比较优势,促进了中国制造业的快速崛起,推动经济快速增长。

图2同时也说明,2008年以来,劳动报酬占比由下降趋势转变为上升趋势,说明中国经济发展的低劳动成本优势正在丧失,劳动力价格向其均衡值回归,受西方金融危机等多种叠加因素的影响,经济增长率也相对在波动中下降。结合图2及表3的结果可见: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特别是制造业劳动力价格的负向扭曲促进了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但也需要重点关注低劳动成本优势丧失后经济发展的规律及应对策略。

(三)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与中国经济结构失衡

劳动力价格扭曲与高增长下的经济失衡的生成机制说明:劳动力价格负向扭曲一方面会驱动经济快速增长而形成“增长奇迹”,另一方面也会相应造成经济结构失衡。改革开放以来,与我国经济快速增长相伴随的是经济结构失衡,主要表现在(详见表4):收入分配结构方面,劳动者报酬相对持续下降,劳动报酬占GDP比重从1993 -2000年的52.1%大幅下降至45.1%;需求结构方面,消费率持续下降,投资率持续上升,2009年以前,净出口率持续上升,在2001-2008年阶段,净出口占GDP比重已接近5%,显示较强的外贸依存度;产能过剩方面,2001年以来,以钢铁、电解铝、水泥、纺织和电力家庭耐用消费品为代表的主要工业产品的产能过剩问题逐渐显现,在2001-2007年统计的40种主要工业产品库存增长20以上的比重达到33.3%。2009-2011年统计的100种主要工业产品库存增长20以上的比重达到46.7%。此外,与消费直接相关的各种消费品产能过剩的现象也比较严重,据商务部2006年统计的600种主要消费品中,供过于求的产品有430种,占全部消费品的71.7%;在国际收支方面,国内消费需求的相对不足,出口化解过剩的生产能力成为必然的选择,这也导致国际收支失衡的问题凸显,以货物贸易为例,改革开放初期的1978-1992年,货物贸易为逆差,1992年以来,货物贸易顺差持续扩大,2001 -2008年间,货物贸易顺差年均达到1500亿美元,至2009-2011年间,货物贸易顺差年均则接近2500亿美元,尽管大量顺差有利于增长,但顺差持续扩大使贸易摩擦加剧、人民币升值压力甚至带来政治外交方面的压力。

在图3中,我们分别采用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和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上年=100)来衡量1990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中的价格水平波动情况。分别运用两种指数的目的在于:用居民消费价格指数观察和分析消费品的零售价格和服务项目价格变动对城乡居民实际生活费支出的影响程度,用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观察工业企业生产投入的价格水平变动趋势和程度。值得重点关注的是:2000年以来,除个别年份外,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的上涨幅度始终大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的幅度,一方面显示近年来全球以原油、贵金属为代表的资源类大宗物品价格上涨对国内价格水平波动存在较大的冲击效应和传导效应,另一方面也反映2000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价格水平波动具有典型的要素成本上升的推动特征。

四、要素价格回归与中国经济均衡增长的可持续性

事实上,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不仅存在劳动力价格的负向扭曲,也存在资本价格和土地要素价格的负向扭曲。2008年以来,不仅中国经济发展的低劳动成本优势正在丧失。此外,在利率及汇率市场化改革、经济发展环境变化及互联网金融冲击下银行业运营成本上升的多重因素影响下,近年来,受政策因素控制的低资本要素价格也呈现出上升趋势,以全国银行问同业拆借加权平均利率(7天)的变化趋势为例,2002-2005年问利率水平接近1980-2001年问的利率水平,约在2%左右,2006-2008年则上升至3%左右,2009-2010年虽有短暂下调,但2011年以后,利率水平比1980-2001年间的利率水平上升至4%左右,比2002年涨幅达到l00%(详见图4)

经济史研究表明,长期经济增长是一个结构变迁演进到均衡路径逐步达成的过程,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结构变动促进经济快速增长的非均衡发展阶段,后期要素产出比例趋于稳定的均衡增长阶段。当经济发展由非均衡增长路径趋向均衡增长路径时,要素边际生产率会下降并趋于稳定增长,因而,经济增长率也会相对下降并趋于稳定。目前,中国正处于结构变动促进经济快速增长的非均衡发展阶段向均衡增长阶段转型时期,经济快速增长的可持续性正面临要素边际生产率下降和要素价格上升的双重影响,经济增长下行压力加大既受经济发展转型中要素边际生产率下降的影响,更受要素价格回归对经济发展的影响。

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迈克尔·波特把国家竞争优势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生产要素驱动发展阶段、投资驱动发展阶段、创新驱动发展阶段和财富驱动发展阶段。在内生机制和外生机制叠加作用下,要素价格扭曲下发展中中家“增长奇迹”阶段对应的是生产要素驱动发展阶段和投资驱动发展阶段,即主要基于廉价的劳动力、土地和能源等要素巨大贡献所形成的竞争优势而取得的增长绩效。目前,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倒逼机制和推动力量已经形成,经济发展进程越来越接近于人本化的本质要求和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经济也将相应进入创新驱动发展阶段的快车道。

对于企业界而言,要素价格不断上扬对从事实业的企业压力最大,但是也给勇于创新的企业带来新的机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以收入增长为依托的内需扩大,必将带来具有本土化的消费升级和差异化,给企业创新发展提供明晰的信号。勇于创新的企业只有依靠技术进步、劳动者素质提高、管理水平提升等创新驱动因素支撑要素边际生产率不断提升,应对要素价格上升带来的成本增加,才能够生存和发展,进而形成新的竞争优势。

对于政策决策者而言,为了应对以劳动力价格为代表的要素价格不断上扬的压力,首先是货币政策当局需要控制好货币的发行量,以市场为基础稳定利率和汇率水平,这是保持宏观经济稳定的基本前提。其次,需求管理政策必须辅之或转向供给面的改善政策,以扩张有效供给和改善供给结构。最后,也是特别重要的,面对要素价格造成的经济可能下行的发展趋势,必须纠正长期的追求增长速度的不良倾向,未来宏观经济管理目标把发展的立足点真正转移到以质量和效益为中心的轨道上来,追求“居民有收入、企业有利润、政府有税收”的协调同步增长,推进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以及其他各方面建设的“五位一体”相对均衡发展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