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自由路——《法国中尉的女人》存在主义再解读
2015-10-27穆婷
穆 婷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一、引 言
存在主义哲学对世界文学巨匠曾产生过深远的影响。被誉为“哲学小说家”约翰·福尔斯就是其中一位。福尔斯于1947至1950年在牛津大学求学时接触到了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他对存在主义哲学持积极肯定态度。他认为存在主义给人们提供了一种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在特定环境中创造性的行动,体现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其实质是个体对自身生存压力的一种回应和反抗。福尔斯的 《法国中尉的女人》不仅以文字形式而且以哲学的具体形象化过程来告诉我们,人要实现个体的自由意志,要过一种自由自主的生活。[1]同是一部小说,不同的人物在追求自身自由的过程中却经历不同的过程,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心路历程。
二、地狱尽头是天堂——莎拉追求自由的心路历程
存在主义研究的宗旨是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存问题。这里的个体是指具有伦理主体的个人。把个人“存在”作为哲学的核心问题并将“孤独的个体”放在哲学研究的中心位置的哲学家是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对此也持类似的观点。他认为,个体孤独、无家可归的状态是人与他人共处时被抛弃于社会造成的。“每个人是作为一种神秘而孤立的实在”存在主义集大成者萨特则认为每个人都是作为一种神秘而孤立的实在。[2]656《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萨拉就是这样一个神秘而孤立存在于世的人物形象。从小说构思的一开始,萨拉便被福尔斯赋予神秘而孤独的身份。那是1966年秋天的一个清晨,萨拉孤独神秘的身影断断续续出现在作者福尔斯的脑海里,她孑然一身,孤独地远眺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大海。这个维多利亚时代受谴责者和被遗弃者的形象如此吸引着福尔斯,以至于他中止了其他小说的创作而转向《法国中尉的女人》的写作。萨拉“全身上下着黑装,风吹处,衣服飘动,但是人却纹丝不动,面向大海凝视着什么,很像是溺水者的一座活纪念碑,一个神话中的人物,不像是微不足道的乡野生活里的正常景观”。[1]4萨拉不幸的身世源自于与父亲的决裂。为了满足父亲的名门情节,她被迫离开了自身所处的阶层,寻求机会能进入到一个更高的阶层。但是她提升到更高阶级的能力却又不济,所以她被来自不同阶级的男性青年认为既平庸又过于挑剔,这些男性青年对她与其说是敬而远之则不如说是避之不及。多年后,萨拉自然而然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老处女”。父亲的离世,让她彻底无处可去,成了一个真正的多余人。莱姆镇的当地人因为怕与她接触辱没了自己的名声,也将她无情抛弃。于是萨拉就沦落为主体世界之外的“局外人”。正是这种神秘孤独和排除在主体之外的生活方式使莎拉在小说中与他人的关系发生了地狱般的变化。具体表现在她的人生一段难以被人们遗忘的爱情。与一位法国水手的相识让她以为自己迎来了生命的新天地,但是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最终她还是陷入了那位负心水手为他营造的虚假的陷阱和困境中,最终萨拉理所当然地成为当地人的笑柄和奚落的对象。为了谋生,她受雇于波尔坦尼太太家中。萨拉被看成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被波尔坦尼太太要求忏悔。虽然有“在当时当地算得上是个开明的人物”的格罗根大夫的同情。[1]64然而,在他眼里,萨拉却依然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精神病人,最终面临着被送往精神病院的厄运。这样的生活环境和社会遭遇进一步促使萨拉更加义无反顾地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她通过孤独的体验来反抗人们对她的孤立和敌意。她依靠自己内心的自由意识来寻找新的生活方向。
对传统秩序和观念的否定是萨特关于自由概念的界定。萨拉的宗教观就深受萨特否定思想的深刻影响。维多利亚时期兴建了许多教堂,英国宗教复兴运动蓬勃发展。但是萨拉对上帝的存在却不置可否。在一次和波尔坦尼太太有关上帝是否存在的辩论中,萨拉就表达了她的无神论存在主义观点。
萨拉的意志自由的存在主义还体现在他和查尔斯关系的相处中。表面上,她似乎一直是需要查尔斯关心、同情的对象,但是实际上却是萨拉在控制着他与查尔斯关系的进展,并最终放逐了查尔斯。这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作为客体,是需要救赎的对象,男性是主体,是拯救女性的主体的传统观点背道而驰。体现了萨拉对维多利亚时代传统观念和秩序的坚定反抗精神。在某种意义上说,萨拉可以被看做是将自由意志体现发挥到极致的存在主义女勇士。她用自己的行动在向那个腐朽的社会世俗公然宣战。
在小说的结尾处,查尔斯费尽周折找到萨拉,但是依然被萨拉果断拒绝。她依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找到了自己满意地充满希望的新生活,即便是为了爱情,她也不愿失去自由。萨拉的自由是发自内心的,是自己主动争取到的,尽管这种对自由的追求方式借助了来自查尔斯的外力,也会给自身带来有损声誉的诋毁,但她却为了从地狱中获取自由的生活,丝毫没有退让,怯懦过,哪怕面对查尔斯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也没有放弃过对于自由的追求。正可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萨拉追求自由的勇气无疑是值得赞颂的。其实,萨拉将自由看得高于一切的价值观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且对查尔斯的人生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曾经沧海难为水——查尔斯的自由之路
小说主人公查尔斯出身贵族,生活在工业蓬勃发展,自然科学重大突破,社会财富快速积累的维多利亚鼎盛时期。当时正值19世纪中后期的英国社会。查尔斯生活衣食无忧,自如行走在英国的上流社会,对科学和理想持欢迎态度。海德格尔的“我居住于世界,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逗留之”就是对查尔斯生存状态的贴切写照。[3]64“在之中”所强调的是一种存在者的存在方式。但是这种初始的“在家”状态出自于父辈的遗产,对于早年漂泊海外,期待爱情,渴望建立家庭的查尔斯来说,这种“在家”并不能带给他归属感。对婚姻的渴望使他对另外一种存在着发生了情感的转移。家的缺失感也使查尔斯的世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挫折感和迷茫。焦虑似乎源于日常生活和熟悉的人物,查尔斯与萨拉的邂逅,成为他人生存在改变的起点。忧郁的萨拉像一个谜让查尔斯难以忘怀,从同情、怜惜到爱慕,他的内心紧闭的感情世界之门被这个叫萨拉的神秘孤独女人轻而易举地打开,情感的潮水势不可挡冲垮了理性的闸门。他对自己说 “这实在是最愚蠢的事情,可是那姑娘的确吸引我”。[1]138他视自己即将继承的财富和地位于不屑,不惜牺牲自己已经享有的良好贵族青年的声誉,与未婚妻解除了婚约,听从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决定和受万人唾骂的不守妇道的“坏女人”萨拉相守终生。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就在此时,萨拉却像一团谜一样的失踪了。被抛情绪导致查尔斯对存在产生了畏惧和反思,产生对人生的虚幻感。“在那寂静的多赛特之夜,刹那间,理性与科学瓦解坍塌,生命宛如邪恶之器、不祥之卦、新生之死刑,一切皆虚无。”[1]229此时的查尔斯是精神迷惘,如同立于伦敦的浓雾之中,不辨东西,进退失据。失去爱情目标的痛苦虽然吞噬并折磨着查尔斯,让他无比痛苦,但是他却在痛苦中完成了自己的重生。生命得到了全新的蜕变。他并没有消沉,而是痛定思痛,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对真爱和自由的自我认定。于是,他毫不犹豫,坚定地开启了他寻找莎拉——灵魂家园的自我流放之路。
身处生活婚姻困境的查尔斯如同行走在茫茫的树林中,树林迷雾重重,看不到应当前行的方向。萨拉的出现让他眼前豁然开朗,他一下子捕捉到了前进的曙光,怎能舍得弃之而去?海德格尔的著名论著《林中路》提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自我选择,向死而在。也就是说,人在世上行走,都会遇到各种各样困境,有人会不慎走入歧路,迷路和绝路。但这些都不能追求自由意志的个体人在世界前行的脚步退缩半步。不管多大的困难,为了内心的自由人都会选择毫无忌惮地走下去,这也就是人在这个社会存在的意义。虽然情场失意,查尔斯却因此获得异域游历的良好机会。美国所见所闻让他对人生存在的思考又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他清楚地意识到在令人窒息的维多利亚价值观充斥统治的伦理道德社会之外,还存在着更广阔的自由选择的社会,他的人生视野也从一个贵族的角度逐渐平民化、生活化,生活仿佛一面新的画卷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查尔斯在异国他乡寻寻觅觅之间的思考和判断,恰恰促成了他人生道路上自我选择的第二次蜕变。也就是说,曾经对生活充满迷茫和畏惧的查尔斯从虚无中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沿着自由之路开始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这一点在小说的其中一个结尾中也得到了具体的体现。在这个结尾中,查尔斯怀着激动不已、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开萨拉住所的门,满以为会看到朝思暮想曾经的莎拉。但是遗憾的是,萨拉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女性,坚定的知道自己要过独立自由的生活,并不想和查尔斯共续前缘,共同生活。对此,查尔斯虽然十分伤感,痛心离去,但是此时的他的内心已经足够的强大,他并没有对萨拉的拒绝表示丝毫的抱怨,对于共同理想——自由的追求成为他理解萨拉的最强大的理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仿佛跨越了时空隧道,从维多利亚的传统道德社会进入到了崇尚个性与自由的现代生活。他们没有压抑的悲伤,有的只是共同经历风雨洗礼的理解和尊重。相爱的人其实并不一定要厮守一生,只要彼此心里珍藏对方就足够了。个人的存在也是他人的存在,这一哲理在此得到了最完美的阐释,这显然也是作者福尔斯想通过这本旷世之作想传达给读者的主要思想之一。
四、结语
从萨拉到查尔斯寻找自由之路的过程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萨拉作为为自由而战的斗士通过爱情的追寻实现自己的独立自由选择,虽然有外界地狱般的外因,但主要是内因采取主动的方式获得生活的最终自由;而查尔斯则相反,他的自由选择相对来说是被动的,是在萨拉的影响之下一步步完成的。但是他们最终都为自己的人生交出了理想的答卷,完成了自我理性的升华,殊途同归,冲破藩篱,踏上了自由之路。其实纵观整本小说,查尔斯的仆人萨姆和玛丽的爱情人生之路也是在查尔斯和萨拉的爱情影响之下发展起来的。就连作者福尔斯不也是在自由理念的召唤下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试验性写作而在文坛一枝独秀的吗?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由是《法国中尉的女人》这部小说的灵魂,从人物到作者无不视自由选择为一切决定的前提,可以不无恰当地说,殊途同归自由路是对这部小说最贴切的概括。
[1]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陈安全,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2]刘放桐.现代西方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3](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