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学视域下的《铸剑》与《可怕的复仇》
2015-10-27程慧李宜繁
程慧 李宜繁
西安外国语学院
主题学视域下的《铸剑》与《可怕的复仇》
程慧 李宜繁
西安外国语学院
对于鲁迅和果戈理,人们大都集结于影响研究,很少有人从平行研究下的主题学角度来看待两位大家,更少有人将果戈理《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可怕的复仇》和鲁迅的《铸剑》联系起来进行对比分析。从主题学的角度来分析二者,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在题材、情节上的异同,尤其是相似的母题却在不同作家笔下演绎出不同的主题,反映出二者不同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氛围。
《铸剑》 《可怕的复仇》 主题 母题
果戈理是继普希金之后俄国十八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近年来,对他的研究大都集中于其作品中的圣愚形象、狂欢意味、讽刺艺术、绘画描述手法以及其他学者对果戈理的研究,如别林斯基的研究等方面。鲁迅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代表人物,研究成果就更为丰富了,涉及鲁迅的思想、作品、传统、世界观,以及竹内好、丸山昇、周作人、伊藤虎丸、钱理群等人对鲁迅的研究等各个层面,在这方面,崔云伟、刘增人每年发表于《鲁迅研究月刊》的《鲁迅研究综述》对相关研究成果做了很好的梳理。近年来,研究二者之间的关系成为一个新热点,但学者主要关注的是二者的同名小说《狂人日记》及讽刺艺术、写作风格等,中外学者从不同的框架和理论来进行解读,提出了一些颇有建树和创新性的看法,但大部分学者运用的是影响研究,最后都落脚于果戈理对鲁迅的影响,以及鲁迅对果戈理风格特色的借鉴和超越,很少将二者的其他作品联系起来,或从其他角度进行研究。笔者以为,我们可以从主题学的角度来探究他们的作品,故略陈浅见。
主题学产生于19世纪中叶,是德国民间故事研究领域的一种理论方法,20世纪后才在中国广泛运用。曹顺庆先生曾对主题学做过如下界定:“主题学作为比较文学的分支领域,力图打破时空界限,综合各民族文化,研究同一题材、母题、主题在国际文学间的流传和演变及其成因,以及它们在不同作家笔下所获得的不同处理,从而更深刻地理解不同作家的风格和成就,不同民族文学的各自特点,以及民族文学之间的交往和影响。”[1]主题表达一定的思想或意义,是比较“抽象”的,显示出一定的价值判断,在某种程度上有功利性、目的性的趋向,因而具有较大的主观性,体现了作者的感情色彩,而且是可以分解的。对于主题学中的母题,乐黛云先生这样界定:“主题学研究中的母题,指的是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的基本行为、精神现象以及人类关于周围世界的观念,像生老病死、季节、宇宙、山川、河流等等。”[2]相对而言,母题是比较具体的,具有一定的客观性,是作品中不能再分解的因素。在主题之下,无数的小的母题组合或单独组成一个大的主题,彼此相互依赖和支撑。
《狄康卡近乡夜话》[3]是果戈里早期以民间传闻、民谣和民间故事等为素材来描写乌克兰的作品,学者对它的研究多从整体出发,很少将其中的单篇挑选出来,研究也多集中在对其中魔鬼形象的分析,或由此探讨果戈理作为民族生活的描摹者、民族精神的刻画者、笑的魔术师、愉快的忧郁者的形象,抑或是分析作品中的景物描写等。然而,《可怕的复仇》风格与《狄康卡近乡夜话》整本书的幽默诙谐风格及主题很不相同,几乎没有可以引起读者发笑的地方,更多的给人以阴森、深沉的感觉。《故事新编》[4]是鲁迅对中国的一些民间文学和历史传说衍生幻化而来,写作完成后,鲁迅对这些作品不太满意,唯独《铸剑》除外。《铸剑》写于1926年末1927年初,是根据《搜神记》和《列异传》以及“三王冢”的传说而写成的。有学者从主题学的角度将中国大陆文学大致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初至20世纪20年代初;第二阶段是20世纪20年代初至40年代;第三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初至70年代;第四阶段是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第五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世纪末,并总结第一阶段的特点为:“中国大陆面临内忧外患,文学创作和研究偏重于关注醒世震俗,现实性功利性强的主题,突出表现在对传统文史篇籍中复仇、侠义等题材有选择的整理。”[5]据学者研究,《铸剑》中有着浓厚的“复仇意识”。由此,我们大致可将《铸剑》归为第一二阶段之交的作品。
这两篇文章虽出自不同时代不同作家之手,具体取材也不同,但都取材于民间文学或民间故事,浪漫主义色彩充盈其间。在情节上,《可怕的复仇》主要讲述了布尔巴布施这位抵御外族入侵,保家卫国的民族英雄悲壮的一生。他坚毅果敢,智勇双全,是一个好将军、好丈夫、好父亲,对威胁国家和破坏信仰的人进行坚决惩处,可是虚伪的阴险家巫师却利用其妻子的善良而将她欺骗,狡猾地逃脱了制裁,最终这位杀孙、杀女、杀婿、杀教士的巫师又被骑在马上的骑士追杀至死。在这个故事的末尾又加上了一个小故事,讲述了骑马骑士的复仇故事,使巫师被诛杀的最终结局看起来合情合理。《铸剑》讲述了眉间尺为父复仇,但因自身优柔寡断的性情而失败,在黑衣人宴之熬的帮助下最终复仇成功的故事。如前所述,母题是较小的,具有主题性的小的因子,它往往和情节、事件、人物的行动有关,一部作品中可以存在好几个母题。在这两篇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相似的母题:以怨报德母题、“弑父”母题、复仇母题。以下笔者试从这几个角度进行简要分析。
以怨报德母题。这类母题在中外文学中不乏其例,不胜枚举。在《可怕的复仇》中,布尔巴布施夫妇发现岳父是巫师时,出于国家民族大义,他将巫师关押拘禁,等待末日审判,可是巫师却利用亲情,让善良的女儿帮助自己逃脱,最后杀死了自己的外甥,逼疯了女儿并将其杀死,背后放冷箭杀死了曾好心收留他的女婿。女儿的善良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如果没有女儿的妇人之仁,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他们开始都以一颗仁义和善之心待人,孰料虚伪的阴谋家总是以怨报德。在《铸剑》中,眉间尺的父亲倾尽自己的能力和心血为楚王铸剑,剑成之日却是自己丧命之时,因为楚王的一己之私,担心眉间尺的父亲再为别人铸剑,所以将其杀害,他成了第一个祭剑之人,一个家庭也因此破碎。他们都是善良、一心待人的人,不料却遭到恶人的迫害,不得善终。布尔巴布施夫妇一家三口都死于巫师,眉间尺和自己的父亲都死于楚王,只余下年迈的母亲无人赡养,在当时的社会中有如风中残烛,二者都是典型的以怨报德的故事情节。
“弑父”母题。《可怕的复仇》中巫师其实是布尔巴布施的岳父,当其识破岳父的诡计,发现岳父勾结外敌、焚烧教堂时义不容辞、毫不犹疑地将其幽禁,焚烧岳父的城堡,让他等待末日的审判。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岳父就纵容对方,而是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识破巫师的诡计和伪装,将他置于绝境。《铸剑》中眉间尺的复仇对象是杀父仇人楚王,在封建时代,君王是万民之父,天下所有人都是其子民,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中国传统三纲五常的儒家伦理思想中,君如父,眉间尺以臣弑君,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子对父的杀戮,对父权的反抗,对权威的一个挑战。
复仇母题。自古以来,复仇的故事情节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都有演绎,而在这两篇文章中,我们随处可见复仇的母题。骑士对背信弃义的朋友的复仇,巫师得不到爱情后的报复,眉间尺的杀父之仇,黑衣人的侠义复仇,鲁迅的复仇等,在作者的笔下都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可怕的复仇》篇幅较《铸剑》稍长,果戈理笔下描写更多的是复仇的原因,他详细描述了坏人如何作恶,其间夹杂了大量的景物、对话以及心理描写,而《铸剑》中,涉及复仇原因的环节只有眉间尺母亲的讲述,更多的内容的是复仇过程以及复仇后看客们的百态。此外,他们的复仇都有外在力量的帮助,骑马骑士得到了上帝的帮助,布尔巴布施得到了骑马骑士的帮助,而眉间尺则得到了黑衣人宴之熬的帮助。
读过这两篇文章的人很少将他们联系起来,最大的原因在于二者的主题不同。从主题学角度来看,母题往往更多地呈现出的是客观性特征,不提出任何问题,而主题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并上升到问题的高度。果戈理更多是通过这些故事来描写乌克兰这片神奇的土地,其中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和宗教说教意味,认为上帝是最终的裁判者,一切都应皈依于上帝的帮助,所以提倡的复仇方式也是温和的,宽容的。而鲁迅写作《铸剑》更多的是呼喊类似于摩罗诗人的人,寄希望于宴之熬一样的复仇精灵,反思复仇的意义以及对国民看客的批判。而且,同样的母题在不同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氛围中,在不同的读者解读下都会有些许的差异,伊泽尔就指出:“文化的过滤和误读,以及接受者自身的文化素质、修养和他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和氛围,都形成一定的解读语境和应用语境。”[5]再加上中西方伦理道德、人生价值观等的差异,所以同样的母题在不同作家笔下就有不同的主题,也就呈现出不同的文学风格。由此,我们看到,在果戈理和鲁迅笔下,塑造出哥萨克英雄和黑衣侠士这两种不同的人物形象。另外,在面对复仇对象时,我们可以看到二者的差异:果戈理寄希望于宗教,鲁迅寄希望于现实社会。这也说明,虽然同为现实主义作家,二者也有着如此多的相似性,但他们却有着本质性的不同,这也导致了他们不同的人生轨迹,以及后期作品的差异。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文艺界才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1]曹顺庆.比较文学论[M].四川:四川教育出版社,2002.
[2]乐黛云.比较文学原理新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果戈理.果戈理全集[M].满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鲁迅.故事新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5]王立.中国古代复仇文学主题[M].东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6](德)伊泽尔.审美过程研究[M].霍桂恆,李宝彦,译.杨照明,校.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本文写作受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主题学视域下的《铸剑》与《可怕的复仇》研究”(项目编号syjsb201420)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