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混迹于人群中的猪

甫跃成

一只混迹于人群中的猪

甫跃成

一只猪躲在人群里，精通人类的语言

每天跟人类一起上班，挤公交车，在小饭馆里

文明用餐。它会注意控制食量，时刻提醒自己

不要用鼻子，在盘子里拱来拱去。

它在人群中混迹二十多年，从没有人

识破它的身份。它处处小心谨慎，

模仿人类的行为举止：有时心情舒畅，

它不禁摇起尾巴——这一举动令它大吃一惊，

它偷偷观察周围的人群，幸好没被他们发现。

它从不喝酒，喝酒会使它的鬓毛直竖，

从衬衫里刺出。在人类的规范里，

这是一个粗俗的行为，这会让它

面临被赶出人类社会的危险。

跟人类相比，它有更敏锐的目光，能识别出

那些跟它一样藏身于人群中的

野牛，驴子，斑马，还有穿山甲。

平时，它更愿意和这些同行来往。——

它们穿着人类的衣服，一块儿出去

看电影，逛街；没人的时候，它们也会

结伴到郊外吃顿草。它们清楚彼此的秘密，

却从不捅破，心情放松地以人类自居。

它至今未婚，每天细着嗓子跟人类说话，

从不唱歌。只有回到家中，它才可以像它那些

光明正大地生活在猪圈里的同类一样

放开喉咙，用母语嚎叫几声。

一天的伪装终于结束了，它撒开四蹄

在房间里狂奔乱窜；睡觉之前，再用鼻子

把床单被褥拱一个底朝天。

有次出去旅游，它的车被堵在路上。它的前方

是一辆运猪的卡车。一卡车挤挤挨挨的肉体

都是它的同伴。突然，它发现，卡车里有一个

潜伏在猪圈里的人，它努力模仿猪的叫声，

却总是带着人类的口音。它不禁好笑：

都要被送进屠宰场了，这个人

却不敢站起身来，面对自己真实的身份。

就在此时，那人从卡车里盯住了它：

它一惊：“难道他也认出我了？”赶紧

低下头去，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