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动语态的评价功能

赵丽珠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

一、引言

传统语法将句子的出发点是动作的执行者还是承受者作为区分主动语态与被动语态的标准。被动语态通常用于以下几种情况:1.不知道动作的执行者或没有必要指出动作的执行者;2.不愿对动作、意见或说话者不完全有把握的事实进行陈述表态;3.突出重点;4.避免用含糊的词语作主语 (薄冰，1979:185)。近年来，也有学者指出，被动态的语义实质是施动性，以有无助动词be加动词过去分词 (be+en)为区分标记，被动语态为标记式 (唐燕玲，2003:17)。功能语法学家除了考虑上述被动语态使用的情况外，研究还围绕主动语态与被动语态的语篇功能差异展开。语态的变换引起了主位结构、信息结构和衔接系统的变化，这决定了被动语态具备了不同于主动语态的语篇功能 (王俊华，2005:88)。但很多功能语法学家认为主动语态与被动语态之间的转换不会带来概念功能与人际功能的变化。只有裘燕萍指出，被动语态具有较强的人际功能，是人际意义的一种体现形式 (裘燕萍，2008:22)。事实上，被动语态和主动语态具有不同的结构特征，在语义系统中位于词汇语法层，介于语义层和音系层之间。选择不同的结构意味着赋予了语言不同的语义信息，同时达成了不同的人际交往效果。上文列举了传统语法对被动语态的使用分析，在情况2、3、4中，说话者已经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态度与判断，这本身就是一种人际意义的传达。在语篇语义层面传递人际意义的三个系统包括评价、协商、参与系统。其中评价系统“是用来协商情感、判断和鉴赏的语义资源，也是用来增强或减弱，以及介入这些评价的资源”(Martin，2000:145)。本文以评价理论为理论框架，以大型语料库的语料为研究对象，考察被动语态在各语体间的分布并分析被动语态是通过何种方式来体现评价功能的。

二、理论基础:语言的评价功能

五十多年来，韩礼德创立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为上至语言理论研究，下至语篇分析提供了广泛而深入的视角。系统功能学派关注语言的形式是如何体现意义的，或者某个形式特征在体现意义时有什么功能。也即是说意图体现的意义特征决定了体现它们的词汇语法特征 (张德禄，2012:33)。语言的功能具体来说表现为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三大元功能构成了语义系统，这一系统也是人类实现交际目标的主要层面。具体到某一语境，选择不同的词汇语法结构也就意味着带来不同的人际交往效果。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语言的三大元功能进行研究，其中J.R.Martin创立的评价理论是对语言的人际功能研究进一步发展的分析框架。近年来因其卓越的概括性、解释力成为了国内外学术界研究的热点。

语言是说话者对事物、过程、状态等进行描述的工具，同时也是说话者表达某种态度、判断、情感的载体。根据Martin的评价理论，评价系统包括态度 (attitude)，介入(engagement)，级差 (graduation)三个子系统。三个子系统又包含若干小的系统，构成完整的系统网络。态度系统包含情感 (affect)，判断 (judgement)、鉴赏 (appreciation)三个小系统。介入系统主要关注态度的来源。级差系统一般与态度系统与介入系统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态度意义会涉及鉴赏、情感等表达的强弱，而对介入系统的研究也需关注作者介入话语的程度。国内学术界对于评价理论的关注始于本世纪初王振华对于Martin评价系统的引介，十几年来从基础理论和应用两个方面展开了深入的研究。基础理论方面，研究主要围绕评价理论的引介、评价语言的语篇功能、评价的修辞研究等进行。应用研究方面则更为活跃。由于评价理论用于语篇分析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很多学者将其作为对不同类型语篇进行分析的理论框架，这其中包括学术语篇、新闻语篇、法律语篇等。此外，评价理论还被用于外语教学和翻译的研究 (王振华，2012:214-226)。但必须承认的是，评价理论的研究与应用依然存在不足。依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观点，词汇语法是一个连续体，是不可割裂的。而评价理论作为一个词汇语法框架，目前的研究却大都局限在词汇层面。仅有刘世铸对情感的句法模式和评判的语义构型等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探讨(刘世铸，2011:22)。对于其他包括被动语态在内的语法结构模式的评价功能缺少系统的论述。

三、数据采集与结果

(一)语料来源与被动语态检索

本研究语料来源于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以下简称COCA)。该语料库库容达到4.6亿词汇，年代跨度为1990-2012年，地域为美国境内，语料每年更新两次。研究所有的数据统计都基于该语料库，所有例句都来源于该语料库。COCA包括5个子库，分别为口语、小说、杂志、报纸、学术，基本涵盖了各种语体，语料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表1 语料来源

由表1可见，语料在各个语体文本中分布较为均衡。基于这样的语料库进行分析，各语体文本间的数量差异不会对统计和随机采样结果造成很大影响。但要更为直观、精确地考查被动语态在各语体文本间的分布还需要对被动语态的频数进行标准化处理。

基于被动语态的语义实质，以唐燕玲提出的被动语态的标记形式 (be+en)为依据，编写正则表达，作为语料库搜索的对象。正则表达为(is|was|am|are|be|been|being)，①将该正则表达式作为中心词，在各子库分别搜索跨距为 (0，1)的过去分词搭配 (verb.EN)即可得到语料库中符合该结构模式的所有被动语态用法。②

(二)被动语态在各语体间的分布

分别在COCA各子库统计被动语态出现的频率，以探讨被动语态的分布是否与语体具有一定的相关性。为使统计结果更为直观，将频数进行标准化处理，结果如下:

表2 被动语态在各语体中出现频数及标准频数

如表2所示，被动语态在不同语体之间的分布并不均衡，差异较为明显。学术语篇使用被动语态的频率最高，报纸、杂志、口语次之，小说中被动语态使用的频率最低，甚至不足学术语篇的一半。

英语文体学家将被动语态作为一种文体标记，一种负载文体意义的语言特征 (曾丽苏，1994:58)。英语教师也常常向学生传达包括学术语篇、新闻报道等正式的书面语体更倾向于使用被动语态的观点。这当然与我们上面的统计结果高度一致，但被动语态的这种语体聚集性是否与其具有的评价功能有关还需进一步探讨。实际上，语言学家早就注意到被动语态的频率与语篇文体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Leech＆Svartvik就曾指出被动语态常与非主观的文体关联在一起，说话人在这种文体中不把自己和听话人置于语境之中 (1975:24)。以评价理论的视角来看，主动语态与相应的被动语态反映的是同一现实，但由于反映角度不同，所达到的交际效果也不同。而说话者的态度和判断往往或显性或隐性地蕴含在这种交际效果中。以学术语篇为例，说话者着力表现事件的过程与结果，因此常常将自己置于语境之外，这种有意的疏远 (distance)正是为了达到客观表达的效果。报纸、杂志的新闻报道中被动语态也常有相似的表达效果。Martin和White在研究新闻语篇的评价基调时就发现硬新闻 (hard news)惯常使用较为程式化的报道，其中鲜少出现说话者的声音，目的是为了客观、公正地呈现新闻事件，增强其可信度 (Martin，et al，2008:168-169)。无论是学术语篇的有意疏远还是新闻报道的刻意隐身，被动语态因为可以省略施动者，成为了理想的结构选择。也即是说，通过选择被动语态，说话者成功地置身于语境之外，实现了客观表达，这恰恰符合学术语篇和新闻报道等书面语体的交际需求。被动语态所具备的这种评价功能使其更多地聚集在学术语篇、报纸、杂志等语体中。

四、被动语态的评价功能

对COCA语料库中被动语态的用法进行检索和随机采样，结合语境分析被动语态在语料文本中通过何种方式体现了评价功能。

(一)表达说话者的态度

评价理论框架中的态度子系统是一个语篇语义系统，可由不同的词汇语法模式实现。其中最为典型的表达态度的手段是使用形容词性质的词语，如 happy，sad，silly，smart等都可以直接表达说话者的情绪或是将态度归属于某种行为或心理过程。同时，Martin和White也指出，态度意义不是只有态度词汇才能表达，一些表达概念意义的词汇是可以间接表达态度的 (Martin，et al，2008:61-68)。事实上，某些语法结构如被动语态，也可以间接表达态度。

例1.You're pretty impatient considering the accident happened less than five minutes ago，Hannah thought，but she didn't say it.He'd been injured and she should make allowances for that.“I'm sure they'll come just as soon as they can，”she said，giving him a comforting smile.

这个片段摘自小说Cinnamon Roll Murder，描述了大巴翻车后的场景。文中划线部分如果用主动语态表述应当是The accident injured him.强调的是事件的过程。被动语态表达的则是受动者受外力影响而形成的状态，体现了受动者的无助。小说中汉娜本来觉得受伤的人一点耐心都没有，转念一想“他都已经受了伤了，我应该体谅他”。这里被动语态的使用激发 (provoke)了某种态度，促使听话者做出某种反应，从而达到了特殊的交际效果。

(二)强调受动者与施动者

韩礼德将位于句首的成分称为主位，把小句中余下的部分称为述位。主位是消息的出发点，是小句赖以展开的基础，而述位是发展主位的部分，是说话人要传递的新信息 (Halliday，2010:40-41)。由此看来，若将一个小句由主动语态改为被动语态，就相当于将受动者由述位变为了主位。说话者通过对小句语序的调整，对受动者进行了主位化 (thematization)。这种刻意的前置安排使得听话者对小句的关注集中到了动作的受动者。

例2.It also remains unclear how much damage an attack could inflict.Iran's nuclear facilities are scattered throughout the country and buried deep underground.

句中划线部分伊朗核设施在主动句中处于述位的位置，在被动句中被前置到主位的位置，成为了句子的焦点，也在更大程度上吸引了听话者的注意力，说话者由此达到了其交际的目的。

除了强调受动者，被动语态还有一个看似矛盾的功能——强调施动者 (如果施动者在句中出现的话)。Leech＆Svartvik曾经指出，句末中心 (end-focus)是支配英语语序的基本原则之一，它确保了最新或最重要的信息在句末呈现 (1975:23)。

例3.Sections of the program are introduced by tags such as===VERBS===and===EV-ERY-WHERE===.

通过by引出的施动者，占据了句末的位置，得到了强调。因此，我们说被动语态是一种既可以强调位于主位位置的受动者又可以强调位于句末的施动者的结构。与主动语态相比，被动语态的受动者是作为小句消息的出发点受到强调，而施动者是作为新呈现的信息受到强调。强调的角度不同，产生的交际效果也相异。

与主动语态相比，被动语态是一种有标记的语态范畴。说话者刻意选择被动语态的语法结构，突出受动者和施动者，实际上是对相关话语的介入，表达了某种态度和判断。这虽然与评价理论的级差子系统中聚焦 (focus)的概念不完全相同，但都是通过使听话者关注小句中的某些部分，达到一定的人际意义。

(三)实现客观表达，摆脱责任

介入系统作为评价理论框架的子系统，被说话者用来调节其对所说或写内容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王振华，2001:18)。介入实现的手段包括单声 (monogloss)和多声(heterogloss)。单声一般只提供一种立场，说话者直接介入，对言语内容承担所有责任，体现出一定的主观性。而多声通过归属、接纳、否认、公告等方式投射评价，这样说话者就可以摆脱责任，同时令话语内容显得十分客观。

例4 Long-term confidentiality emphasizes privacy protection and securing a secret over a period of time and was viewed by Buchmann and Vollmer as the most challenging open issue in PKI security.

句中通过将命题归属于有名有姓的人物，使其显得真实、可靠。学术语篇中常常通过被动语态赋予言语立场。施动者一般为权威的组织、机构、学者或研究。说话者将引述的命题归属于施动者，从而传递命题是正当的、有效的信息。在此过程中说话者也疏远了自己与命题之间的关系，反倒彰显了命题的客观性。

在英语语言的使用中，被动语态施动者不出现的情况占了大多数，那么这样的用法是否具备多声性呢?

例5a“Your father is supposed to be back with the ice cream，”her mother complained when Cherry approached her side.

例5b“I supposed your father to be back with the ice cream，”her mother complained when Cherry approached her side.

例5a句中潜在的施动者是母亲，其相应的主动语态表述方式为例5b。该命题如果用主动语态表达，为言语内容负责任的应当是母亲。当说话者刻意隐去施动者，责任反而被转嫁到了不具名的、更有威力的施动者身上。产生的人际效果是:听话者觉得这不再是母亲个人的想法，而是一种共识，父亲理应如此。说话者的隐身将本该归属于自己的责任转移，实际上是与听话者达成一致，结成盟友。听话者被说话者“拉拢”，产生“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感觉。

(四)传达不同的信息

在整理COCA语料库中被动语态的用法时，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些含有情态动词的被动句与相应的主动句真值并不完全对等，也即它们传达的信息有所不同。

例6a A pill or another medication can be developed by them.

例6b They can develop a pill or another medication.

例6b表达的是一种能力，而例6a表达的是一种可能。主动语态更多的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表达的是一种概念意义。被动语态在描述事实之外还传达了一种可能性，涉及了态度的协商，也即这里的被动语态具有了评价的功能。主动句中的can是肯定的语气，被动句中的can却介于肯定与否定之间的意义范畴，成为了意义模糊的词汇项。模糊词语 (hedging)是界定说话者是否介入责任的重要评判手段。这里的说话人通过使用模糊词语改变了句子的语气，也传递了不同的人际意义。

五、结论

被动语态是有标记的语态范畴。它的特殊的结构使其能够承载一定的评价功能，说话者通过被动语态表达自己的态度和判断。有些被动句通过描述受动者受外力影响而形成的状态，体现受动者的无助，从而激发听话者的内心反应。有些被动句通过对小句语序的调整，对受动者进行主位化，将施动者置于句末中心，同时强调施动者和受动者，从而达到聚焦的交际效果。有些被动句通过将命题归属于权威的施动者来完成客观表达。有些被动句的情态动词语气发生了改变，从而传达了不同的态度。此外，通过统计COCA语料库各子库中被动语态的使用情况，我们还发现被动语态在各语体间分布并不均衡。究其原因，选择被动语态，说话者可以置身语境之外，从而实现客观表达。被动语态所具备的这种评价功能使其更多地聚集于以学术语篇、新闻报道为代表的书面语体中。对被动语态评价功能的研究并没有穷尽，希望未来有更多的学者能跳出词汇的圈子，关注包括被动语态在内的语法结构的评价功能。

注释:

①正则表达中表示词的边界，|表示或者。

②跨距(0，1)指搜索的范围为中心词右侧的第一个词。(verb.EN)指动词的过去分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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