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国维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2015-10-12何静雯
【摘要】《人间词话》中将诗词艺术分为“有我之境”、“无我之境”两种境界来对文学艺术加以区分。近年来,随着对有无止境的研究进一步深入,这样的划分是否具有可操作性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本文致力于阐明有无之境的区分是不恰当、无意义的。
【关键词】有无之境;优美与壮美;王国维;叔本华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阐明诗词有有我之境、无我之境两种境界。并列举了众多实例,例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乃有我之境,即所谓以我观物,物我皆着我之色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乃无我之境,即所谓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以王国维所举之例来进行分析。“泪眼”一句可看做是花作为一个客观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事物,承接了“我”作为人这一感性生物的主观思想,故而着了“我”的色彩,所以在这语境之中是有“我”的。而“采菊”一句,十字之中似乎没有谈及到“我”,但是这就是无我了吗?初读此句,似乎只读出了朵朵菊花与巍巍南山,然细细品读,却有悠然之诗人形象跃然纸上。所以,这怎么可以被定义为无我之境呢?更何况,如果没有“我”,那么“采”“见”这两个动作又是如何完成的呢?没有“我”,又何来悠然之情呢?故而,所谓的有我与无我的区别是不是只是一个“显”与“隐”的差别呢?由此,我认为,不应该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之分。
必然会有人对以上的论述的提出异议。此前看到过这样一个观点:认为无我之境中的“无”是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无”,即是“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无”,是一种包容万物的无。那么就可以将无我之境理解成为将自我融入万物之中,从而虽然诗词中包含了自我与情感,但确实隐含在万物之中,即自我的痕迹没有显现,而是消解了而达到一种物我合一的状态。
然而,无我之境的“无”真的可以单纯地理解为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无”吗?这需要结合王国维自身的求学经历以及其文化内涵的层面来探讨。首先,王国维早年便专注于西方哲学,并且按照康德的“三大批判”的哲学体系攻读哲学、美学、伦理学。《人间词话》中有“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境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宏壮”即今所谓壮美也。他对于有我与无我之境的划分在我看来分明是按照审美心理的观点,以“静”与“动”阐述“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并将其上升到美学理论上的“优美”和“壮美”。而“优美”和“壮美”这对概念,实际上他此前的《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中就有所论述。“美之中有优美与壮美之别。令有一物,令人忘利害之关系而玩之不厌者,谓之曰优美之感情;若其物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为之破裂,唯有知识冥怒其理念者,谓之曰壮美之感情。”此外,在《<红楼梦>评论》一书中,王国维则更为明确地区分了“优美”与“壮美”这两个概念:“一曰优美,一曰壮美。苟一物焉,与吾人无利害之关系,而吾人之观之也,不观其关系而观其物,或吾人之心中无丝毫欲存,而观其物也,不视为与我有关系者,而但视为外物,则今之所观者,昨昔之所观者也。此时,吾心宁静之状态名之曰优美之情,而谓此物曰优美;若此物不大利于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为独立之作用,以深观其物,吾人谓此物曰壮美,谓其感情曰壮美之情。”通过研读,我们知道该书中关于“优美”、“壮美”的思想基本上还是从康德那里来的,也就说当外物与人本身存在着对立关系,人处于不断地与意志的斗争中,而进而产生的对物的认知称之为壮美之情即王国维的“有我之境”,而当外物与人之间并不存在对立关系,当人在观察该物时更是摒弃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而单纯地观察该物体,不受意志的支配,心中没有欲念,那么这时人所观察外物的所得就是优美之情,即王国维所谓“无我之境”,其是纯粹的理念。所以,王国维关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论说实质上是更大程度上应该定义为西方美学思想即叔本华和康德的“优美”、“壮美”这对美学范畴在诗歌批评领域里具有“中国特色”的运用,而不是此前所提到的中国哲学中的概念。而品味叔本华哲学,可以知道在叔本华的美学理念中,有与无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对立的关系,有是纯粹的有,无亦是纯粹的无,物我之间必然存在着对立关系,并且在认识事物时,其追求的是一种“自我否定”的境界,其终极目标是理念,是完全的个人意志的泯灭,他的艺术是对感性的否定。而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则是提倡天人合一,摈弃了物我之间的对立,这两种观念本身就存在着对立的关系,而我们倾向于其更大程度上属于西方的范畴。
此外,王国维在区分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基础上,还进一步对它们进行了高下的判定。他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古人之词,写有我之境者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尔。”从他对豪杰之士的赞赏来看,在有无之境中,他更推崇无我之境。毕竟,无我之境仅有豪杰之士方能写作出来。但是,王国维并没有进一步地阐明为何无我之境较之有我之境更为精妙。在中国传统的诗歌审美情趣中,一向主张,虽诗文的意境迥异,但并不能因其境界不同而有高低之别。那么王国维何以做出这样的评价呢?根据叔本华的哲学可知,他认为人的行动皆受其意志的驱使和控制,而人生哲学的最高境界就在于脱离意志的掌握而使意志灭绝。正因为此,才引出了王国维对于无我的推崇,有我之境多有诗人自己的感情在其中,莫不是意志、欲念的表现,然而无我却是完全的纯粹的绝对的个人意志之消亡。这也在侧面论证了我们之前关于无我之境中的“无”应取西方哲学中之“无”的论断的正确性。并且,正由于王国维对于写作境界高下之分与中国古已有之的审美情趣背道而驰,也从一方面证明了有无之境的区分事实上并不必要,并无道理。
其实,从以上的论述,从王国维对有我、无我的阐释以及其所用来支撑其理论体系的实例间的矛盾就可以看出王国维对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划分其本身就存在着分歧,并且王国维对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高低的划分的不恰当也已经可以说明这种诗歌欣赏方式的局限。所以,我认为王国维关于“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划分是不可取的。并且,王国维还在《人间词话》提出了“真景物”、“真感情”两个评判诗文的标准:“词以境界为最上”、“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发现了自己之前论说的局限呢?有人认为“真感情”、“真景物”的境界说是独立于有无之境的有王国维提出的另外的审美工具,但是,我更倾向于这是他对于自己此前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划分的一种完善与补充。王国维从没有正面地以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来作为其评判诗文优劣的标准,然而却及其重视诗文之中的“真景物”“真感情”,似乎也印证了笔者的推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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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何静雯(1994—),女,汉族,四川省人,武汉大学人文科学试验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