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的文学发展史论及其现实意义
2015-09-29张富林
张富林
章学诚的文学发展史论及其现实意义
张富林
把文学发展的历史作为一门学科进行专门研究,虽肇始于近代,但试图解释文学发展的现象,却由来已久,历史上也不乏其人,清代文史理论大家章学诚便是其中卓著的一位。章学诚虽没有文学史专著流传于世,其关于文学发展史的理论仅散见于部分论文及零散的书札中,但经过细细梳理,探幽抉微,我们依然能发现其文学发展史理论极其丰富。章氏通过“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方法,以诗教为中心,以情志为指向,构建起了文学发展史理论的初步体系。他的这些理论对当今学人研究文学史,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镜作用和现实意义。
一
任何事物都有其产生、发展的流变过程,文学也不例外,文学的源头起于何时,章学诚对此问题是有过深入思考的,他在《言公上》指出:“古人先有口耳之授而后著之竹帛。”①又在《言公下》云:“口耳之学既微,竹帛之功斯显。”②还在《诗教下》有言:“后世竹帛之功,胜于口耳,古人声音之传,胜于文字。”③章学诚以敏锐的眼光指出了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在文字产生之前,古人曾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口耳声音之传,这个口耳声音之传时期,也就是我们当今文学史所书写的远古时代。由于章氏一生纵论文史,因而不难看出,他认为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史等在文字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了,从今天的观点看,章学诚无疑正确揭示了文学起源的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书面著述终于胜过口耳之传,成为传承文明成果的主要形式。章氏继而指出“六艺为文字之权舆”④,“六经三史,学术之渊源也”⑤,“文章以六艺为归”⑥。章氏认为六艺之文是最早的著述之文,是最早见于书面的文字记载,因此,后世文字,必溯源六艺。
章学诚认为六艺之文具有双重性,他一方面主张“六艺皆周公之旧典”⑦,即六艺之文是先王治理天下的政教典章;另一方面又指出“古无私门著述,未尝无达衷之言语也”⑧,也就是说,六艺之文虽然“言公”,但也不乏“达衷之言”,即表现内心情志的言语。章氏还进一步认为六艺之文的两重性尤其体现在以《诗经》为核心的“诗教”上,因此说:“或曰:若是乎,三代以后,《六艺》惟《诗》教为至广也。敢问文章之用莫盛于《诗》乎?曰:岂特三代以后为然哉!三代以前,《诗》教未尝不广也。夫子曰:‘不学《诗》,无以言。’”⑨又云:“《诗》以道性情也。”⑩这样,从经学范畴来说,诗教是以诗为核心对劳动人民进行教化,从文学范畴来说,诗教又成为文学的本体概念,诚如吕思勉所云:“章氏所谓诗教者,自为文学之代名,故谓之诗教。”⑪
董乃斌先生在《中国文学史的演进:范式的视角》一文中指出:“如果以文学观为基本观察点,笔者以为,中国文学史可以根据文学观的宽窄新旧大致分为三种范式:即泛文学观范式、纯文学观范式和新的大文学观范式。”⑫章学诚所构建的文学观范式,不是泛文学观范式,而是纯文学观范式。章氏将诗看作纯文学的代体,章氏谈诗,实际上就是再谈纯文学,章学诚对诗内涵的界定与众不同,可谓别出机杼。章氏云:“情志和于声诗,乐之文也。”⑬又云:“学者惟拘声韵为之诗,而不知言情达志,敷陈讽喻,抑扬涵泳之文,皆本于《诗》教。”⑭还云:“后世杂艺百家,诵拾名数,率用五七言字,演为歌诀,咸以取便记诵,皆无当于诗人之义也。而文指存乎咏叹,取义近于比兴,多或滔滔万言,少或寥寥片语,不必谐韵和声,而识者雅赏其为《风》、《骚》之遗范也。”⑮可见,章氏是以“情志”为衡文标准来构建其纯文学史体系的,章氏又指出,声韵比偶等语言形式都无当于诗义,只有具备“存乎咏叹”的创作主旨和“近乎比兴”的创作表现手法,才符合诗的准则,从这样定义诗内涵的角度出发,章学诚在《诗教下》中指出:“至于声韵之文,古人不尽通于《诗》,而后世承用诗赋之属,亦不尽出于六义之教也。”⑯也就是说,声韵之体,并非都属于诗,后世的诗赋创作,也不尽都符合六义标准的,诚如严杰与武秀成所说:“诗是自抒情志的,则言情达志的文学作品都可以说是出自《诗》教。从审视内容出发,就可以说有韵者不一定是诗,无韵之文可通于诗。”⑰因此,章氏沿波讨源,振叶寻根,溯书面文学之源于六艺,尤其源于以《诗经》为核心的“诗教”。归结地说,章学诚从六经皆先王治天下的政典出发,从文学表达内心情志的本质出发,为书面文学找到了诗教这个源头,“诗”这一概念就由原属经学范畴的“诗教”概念发展为文学的本体概念,进而更将“诗”这一概念扩充为一个包含了纯文学全体的范畴。
毋庸讳言,《诗经》作为情志之文,在六艺文学中占有绝对核心的位置,标志着书面文学的开始,对此,胡适曾有过精准的论断:“以文学史的眼光看去,《三百篇》自是一切文学之纪元。”⑱除《诗》之外,《易》、《书》、《礼》、《春秋》中也不乏有叙事、抒情及比兴的文学因素,例如《易》悬象设教,章氏指出《易》之象与《诗》之比兴是相通的,他在《易教下》云:“《易》象虽包六艺,与《诗》之比兴,尤为表里。”⑲又说:“《易》之象也,《诗》之兴也,变化而不可方物矣。”⑳又如《书》与《春秋》多叙事,诚如其言:“《书》道政事,……《春秋》比事属辞,……《春秋》之事则齐桓、晋文。”㉑,并时的袁枚同样认为:“文章始于‘六经’”㉒“‘六经’者,文章之祖。”㉓‘六经’,文之始也。”㉔王更生亦指出:“我们认为经典为中国文学的本源,不但替以往中国文学找到了回馈的元祖;同时也给今后亿万世中国文学的流变,找到了维系的纽带。”㉕
二
章学诚认为,战国在文学发展史上起着承上启下的枢纽作用,因为“论文于战国,而升降盛衰之故可知也”㉖,其要义有二:
其一,章氏指出,战国之文源出于六艺,特别是多出于《诗》教,其云:“战国之文,……其源皆出于六艺,人不知也。……知战国多出于《诗》教,而后可与论六艺之文。”㉗战国之文,本于六艺,与六艺有很深的渊源关系,《汉书·艺文志》说战国诸子“各推所长,穷其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㉘,对此,章氏梳理道:
老子说本阴阳,庄、列寓言假象,《易》教也;邹衍侈言天地,关尹推衍五行,《书》教也;管、商法制,义存政典,《礼》教也;申、韩刑名,旨归赏罚,《春秋》教也。㉙(《诗教上》)
战国之文溯源于六艺之文,尤其是继承了《诗》教“存乎咏叹,近乎比兴”的文学传统。章氏具体论述道:
战国者,纵横之世也。纵横之学,本于古者行人之官。观春秋之辞命,列国大夫聘问诸侯,出使专对,盖欲文其言以达旨而已。至战国而扺掌揣摩,腾说以取富贵,其辞敷张而扬厉,变其本而加以恢奇焉,不可谓非行人辞命之极也。孔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奚为!”是则比兴之旨,讽喻之义,固行人之所肆也。纵横者流,推而衍之,是以能委折而入情,微婉而善讽也。九流之学,承官曲于六典,虽或原于《书》、《易》、《春秋》,其质多本于《礼》教,为其体之有所该也。及其出而用世,必兼纵横,所以文其质也。古之文质合于一,至战国而各具之质,当其用也,必兼纵横之辞以文之,周衰文弊之效也。故曰:战国者,纵横之世也。㉚(《诗教上》)
行人是进行外交聘问的一种人员,《周礼·秋官》载:“大行人,掌大宾之礼,及大客之仪,以亲诸侯。”(31)“小行人,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32)其辞令须讲究修饰,《汉书·艺文志》载:“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33)到了战国时代,行人的这一外交技能被以苏秦、张仪为代表的纵横家所继承,因此《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云:“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34)纵横家一类,继承行人所习的“比兴之旨,讽喻之义”,并进而加以发展,以达“委折而入情,微婉而善讽”的目的。对此,章氏在《易教下》作了更加明确具体的分析:
《诗》之流别,盛于战国之文,所谓长于讽喻,不学《诗》则无以言也。然战国之文,深于比兴,即其深于取象者也。《庄》、《列》之寓言也,则触、蛮可以立国,蕉鹿可以听讼。《离骚》之抒愤也,则帝阙可上九天,鬼情可察九地。他若纵横驰说之士,飞箝捭阖之流,徙蛇引虎之营谋,桃梗土偶之问答,愈出愈奇,不可思议。(35)
战国之文深于比兴,这显然是对《诗》教比兴手法的继承和发展,因此说战国之文多出于《诗》教。
章氏不仅从语言形式上论证了战国之文源出于《诗》教,而且还从内容上分析了战国之文实为声《诗》之演变。他在《诗教下》又说:
情志荡,而处士以横议,故百家驰说,皆为声诗之变也。战国之文章,先王礼乐之变也。(名、法、兵、农、阴阳之类,主实用者,谓之专门治术。其初各有职掌,故归于官,而为礼之变也;谈天、雕龙、坚白、异同之类,主虚理者,谓之百家驰说。其言不过达其情志,故归于诗,而为乐之变也。)(36)
在章氏看来,周衰文弊,六艺道息,诸子争鸣,处士横议,百家驰说,由此带来战国之文的情志驰荡。章氏认为战国时代,处士驰骋文辞,无所顾忌发表议论,百家学术争鸣,扬己抑人,因此带来思想感情恣意放纵,可以说,战国是情志驰骤激越的时代,显然这是对《诗》教言情达志的继承和进一步张扬,因此都是声《诗》的演变。诚如朱敬武所云:“诸子百家争鸣,主要在表达情志,所以追溯源头,仍归于《诗》。”(37)
其二,章学诚在“文源五经”说的基础上,又提出了“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的观点。其《诗教上》云:“周衰文弊,六艺道息,而诸子争鸣。盖至战国而文章之变尽,至战国而著述之事传,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知文体备于战国,而始可与论后世之文。”“至战国而文章之变尽,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其言信而有征矣。”(38)战国是古今文章流变的枢纽,章学诚认为至战国时期,后世文体大致已发展完备。章学诚从考察《文选》中所录文体与战国文体的关系来推究“体备战国”。其论曰:
今即《文选》诸体,以征战国之赅备。京都诸赋,苏、张纵横六国,侈陈形势之遗也;《上林》、《羽猎》,安陵之从田,龙阳之同钓也;《客难》、《解嘲》,屈原之《渔父》、《卜居》、庄周之惠施问难也;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39)(《诗教上》)
“文体备”指文章体裁的完备,当然,章氏所说文体,非指一切文体,当指战国时期已基本成型的传统文体,例如后世出现的词、曲等文体,则并不包括在内。正如杜明通所论:“章氏所论,系谓传统文体备于战国,我们也可以说现在流行的普遍散文,包含议论文、说明文、记叙文、抒情文、描写五种,也是春秋战国早已成型的。”(40)
三
章学诚以诗教为核心,打通了六艺之文与战国之文的联系后,又进一步提出了另一个重要观点,即“子史衰而文集之体盛,著作衰而辞章之学兴”,探讨了从战国两汉的子史之学到汉魏以辞章为主的文集文学的源流。我国古籍部次分类,始于西汉刘向父子,刘歆特立《七略》分类法,由于后世书籍的不断丰富,在隋唐时期又确立了四部分类法,即分为经、史、子、集四部,自此后,四部分类法为后世所沿用。章氏专门写有《文集》专篇,对文集的源流、优劣作了细致的探讨:
集之兴也,其当文章升降之交乎?古者朝有典谟,官存法令,风诗采之闾里,敷奏登之庙堂,未有人自为书,家存一说者也。自治学分途,百家风起,周、秦诸子之学,不胜纷纷,识者已病道术之裂矣。然专门传家之业,未尝欲以文名。苟足显其业而可以传授于其徒,则其说亦遂止于是,而未尝有参差庞杂之文也。两汉文章渐富,为著作之始衰。然贾生奏议,编入《新书》,相如辞赋,但记篇目,皆成一家之言,与诸子未甚相远,初未尝有汇次诸体,裒焉而为文集者也。
自东京以降,讫乎建安、黄初之间,文章繁矣,然范、陈二史,所次文史诸传,识其文笔,皆云所著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不云文集若干卷,则文集之实已具,而文集之名犹未立也。自挚虞创为《文章流别》,学者便之,于是别具古人之作,标为“别集”,则文集之名,实仿于晋代。而后世应酬牵率之作,决科俳优之文,亦泛滥横裂而争附别集之名,是诚刘《略》所不能收,班《志》所无可附。而所为之文,亦矜情饰貌,矛盾参差,非复专门名家之语无旁出也。(41)(《文集》)
章氏追源溯流,寻索了文集产生的历史渊源。古无私门著述,六艺之文是先王政典的记录,当时还未出现“人自为书,家存一说”的情形。战国时政治与学术分道扬镳,诸子蜂起,百家争鸣,开始出现私人著述,形成子学兴盛的局面。两汉时期文章渐富,著作开始衰落,史学盛极一时,亦属私人著述。汉魏时期,辞章渐次发达,文集之体盛行。章氏“子史衰而文集之体盛,著作衰而辞章之学兴”的观点,正确揭示了中国古代学术及文学由经学历子、史到辞章的依次发展的历史规律。郑吉雄对此观点有过深入研究:
他(指章学诚)依据历史发展的时程,认为“六经皆史”,经史同源,为最早;至战国而有子部,经子史都是“专门著述”。其后文人编次文集而有集部,将各种不同类例的专门著述打散,用“辞章”的标准加以重组,所以章氏称“子史衰而文集之体盛,著作衰而辞章之学兴”。所以集部的源头,实可以上溯经、史、子三部,同时集部兴盛,也标示了经、史、子的衰微。(42)
在章氏看来,战国之文之后,两汉时期是一个重要的转捩点,此时“文章渐富”,文体繁多,两汉文章,均源于六艺之文与子史之文,且极少纯辞章创作。例如,贾谊以子家而兼有辞赋,司马迁、班固以史家兼有辞赋,杨雄以辞赋家而兼子家,马融以经学而兼擅辞章,便是其典范之例。究其原因,两汉文章脱胎于战国之文,受战国诸子之文影响较深,但从两汉以降,文人创作逐渐摆脱战国诸子之文的影响,专于诗、赋、古文辞,正如章氏在《诗教上》所说:“经学不专家,而文集有经义;史学不专家,而文集有传记;立言不专家,而文集有论辩。后世之文集,舍经义与传记、论辩之三体,其余莫非辞章之属也。”(43)可以说,后世之文与六艺之文、战国之文形成一个合理的发展序列,一线窜珠,其贯穿之线,便是以《诗》教为核心形成的情志,诚如其在《诗教下》所说:“后世专门子术之书绝,而文集繁,虽有驳纯高下之不同,其究不过自抒其情志。”(44)
四
章学诚虽然不是纯文学家,但他却以“诗教”为中心,以情志为指向,绳贯珠联,打通了“六艺之文”、“战国之文”、“后世之文”三者之间的演变关联,提出了书面文学源自六艺,文体备于战国,而盛于后世文集的一系列观点,归结出了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三段论理论。从我们今人的观点看,章学诚的这些理论无论是提出的具体观点,还是构建起的文学发展的初步体系,都对当今的文学史研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章学诚的文学发展史理论充分印证了中国文学史书写的正确性。首先,中国文学史著作虽然丰富多样,但都不约而同地把中国文学的产生上溯到文字产生以前的上古时代,远古的神话传说和原始歌谣都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加以流传,这就是传说时期的口头文学,它是文学艺术最早的源头,这和章氏所提出的“古人先有口耳之授而后授之竹帛”的观点相一致,传说时期的口头文学包含在章氏所说的口耳之学之中。其次,章学诚所提出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六艺之文、战国之文及后世之文的三段论,也非常符合我们当今对文学史的认知。此外,章氏所提出的某些文体的渊源流变也与今人观点相吻合。如他在《诗话》中对小说的流变作了一番历时性的梳理:
小说出于稗官,委巷传闻琐屑,虽古人亦所不废。然俚野多不足凭,大约事杂鬼神,报兼恩怨,《洞冥》、《拾遗》之篇,《搜神》、《灵异》之部,六代以降,家自为书。唐人乃有单篇,别为传奇一类。专书一事始末,不复比类为书。大抵情钟男女,不外离合悲欢。红拂辞杨,绣褥报郑,韩、李缘通落叶,崔、张情导琴心,以及明珠生还,小玉死报,凡如此类,或附会疑似,或竟托子虚,虽情态万殊,而大致略似。其始不过淫思古意,辞客寄怀,犹诗家之乐府古艳诸篇也。宋、元以降,则广为演义,谱为词曲,遂使瞽史弦诵,优伶登场,无分雅俗男女,莫不声色耳目。盖自稗官见于《汉志》,历三变而尽失古人之源流矣。(45)
章氏指出中国小说由最早的史书著录发展为六朝“事杂鬼神,报兼恩怨”的志怪小说,再到唐代“专书一事始末”的传奇,最后发展为宋元以来的演义小说,由此不难看出,章学诚对小说流变的梳理,和当今文学史的书写也是一致的。
(二)加深对文学具有审美意识形态属性的认识。章学诚的理论体系,是以“诗教”为核心,以“性情”为指向的,换言之,这个体系大厦是基于文学是审美这一观点而架构的。章学诚一生纵论文史,因此,他的学术体系主要包含着文与史两个支翼,文要饰彩,史须质实,由此这两个支翼,我们也可概括为美与真。当代学者钱志熙先生指出:
中国古代文论家文学理论的基础,是建立在广义的“文”之上,因为中国古代的文人文学本来就是从政教传统中孕生出来的。但是,中国古代的纯文学理论与批评同样是很发达的,并且广义的文章学的理论其精神也是指向审美境界的,这也是章学诚文学理论的特点。所以他的文章学史属于美学范畴的。(46)
章学诚在构建其纯文学史体系的过程中,始终贯穿着文学具有审美属性这一重要观点的,这对我们今天认识文学的本质及其属性有很重要的启发意义。
(三)为六经、诸子、史传等非纯文学之体纳入文学史体系的建构寻出合理的依据。一直以来的文学史专著,往往都把六经、诸子、史传等文章全部囊括在文学史体系中,即从广阔的范畴上出发,把经、史、子三部与集并列,共同纳入文学史体系中,虽然如此,但我们仍无法为它们在文学史的殿堂中占据一席位置提出可以依据的法理。章学诚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方法出发,从而构建起了其缜密的纯文学史体系,为我们把六经、诸子、史传等文体归置为文学史中提供了法理上的依据。章学诚在构建其纯文学史体系过程中,始终以“诗教”为核心,以情志为指向,从而把六艺之文、诸子之文、后世之文合理有序地安置于文学史体系中。如果我们能牢牢把握“诗教”、“情志”这两个核心概念,就可以为六艺、诸子、史传等文章正当纳入文学史体系的构建提供合情入理的法理依据。文学的要义即是章学诚所说的“文指存乎咏叹,取义近于比兴”,六艺即六经,是先王治理国家的政教典章制度的记录,其中《诗经》是六艺文学的核心,也是诗教的支柱,其文学意义不言而喻。除此之外的《易》、《书》、《礼》、《春秋》中同样有叙事说理、抒情达志的内容及比兴手法的运用,因此,以《诗经》为核心,以诗教为宗旨的六艺之文纳入文学史的建构中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至于诸子之文的文学性质,如前所述,章学诚把诸子之文、史传之文归结为《诗》教的流衍,从而也顺理成章的把诸子之文、史传之文纳入文学史的体系之中。
综上所述,章学诚指出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演变经历三大阶段,概言之,文章莫不本于六经,六经一变而为诸子,再变而为文集,也就是说,章氏所构建的关于文学发展史的体系是由六艺之文、战国之文、后世之文等三部分架构而成的。章学诚关于文学发展史的理论体大虑周,观点精彩纷呈,对今人进行文学史理论的研究同样具有重要的借镜作用和现实意义。
【作者单位: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476000)】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⑬⑭⑮⑯⑲⑳㉑㉖㉗㉙㉚(35)(36)(38)(39)(41)(43)(44)(45)章学诚《章学诚遗书》,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29、32、6、29、35、86、9、6、6、31、6、6、6、6、2、2、3、5、5、5、5、2、6、5、5、49、5、6、560-561页。
⑪吕思勉《文史通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2页。
⑫董乃斌《中国文学史的演进:范式的视角》,党圣元、夏静选编《文学史理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页。
⑰严杰、武秀成《文史通义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67页。
⑱胡适《章石斋年谱》,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17页。
㉒㉓㉔袁枚《袁枚全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84、 307、317页。
㉕王更生《中国文学的本源》,台湾学生书局1989年版,第8页。
㉘(33)(34)班固《汉书》,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746、1755-1756、1740页。
(31)(32)《十三经》,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第507、510页。
(37)朱敬武《章学诚的历史文化哲学》,文津出版社1996年版,第217页。
(40)杜明通《古典文学储存信息备览》,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08页。
(42)郑吉雄《章学诚“诗教”说论析:一个教学的反思》,学苑出版社2000年版,第514页。
(46)钱志熙《论章学诚在文学史学上的贡献》,《文学遗产》,2011年第1期。
2016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章学诚文论思想研究”的阶段性成果(编号:2016-zd-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