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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紫颜色》中黑人女性的三重边缘化身份

2015-09-28李奕奇

文艺争鸣 2015年3期
关键词:西丽索菲亚父权

李奕奇

如果说“威特利同时创立了两个传统:黑人美国文学传统以及黑人女性文学传统”,那么艾丽斯·沃克则是凭借她1983年获得全国图书奖和普利策奖的《紫颜色》延续了这两个传统,并因此对美国女性文学乃至整个美国文学史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笔者看来,国内不乏对艾丽斯·沃克《紫颜色》的理论批评,但角度存在差异:如语言哲学里的言语行为理论视角(有许庆红的《言语交际行为与语言哲学——论<紫颜色>的黑人女性主义》),女性主义视角分析译者的主体性差异(如张晶的《从女性主义视角看译者主体性——浅谈<紫颜色>男女译者的译作特征》),或是做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研究(如韩子满的《翻译与性禁忌——以The Color Purple的汉译本为例》),亦或者是关注女性主义的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研究(如李晨的《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紫色二译本评析>》)等;另外,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也是一些批评家对小说进行分析的切入点(如王冬梅的《种族、性别与自然——艾丽斯·沃克小说中的生态女人主义》)。

笔者通过三种叙述手法——日记体,书信体和对话体中所出现的人物和情节,分析《紫颜色》中黑人女性在一定社会历史时期下呈现出的三重边缘化身份以及成因。何谓主体?西方哲学发展进程中不乏对自我,对主体的拷问,有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还有尼采的“上帝已死”;到了现代,弗洛伊德的The Ego和The Id,以及Paul Ricoeur的Personal Identity等大都是从男权思维的角度去考量。在《紫颜色》中,这一问题通过特定社会历史时期下黑人女性的生存状态不断被提出。

一、她们眼望上苍

米歇尔·福柯所说的非暴力的规训性权力(disciplinary power-an infinitesimal powerover the active body:movements,gestures,attitudes,rapidity)认为:“这种规训性权力是对人的肉体,姿势和行为的精心操纵的统治关系,通过种种手段来训练个人,制造只能按照一定的规范去行动的驯服的肉体(docile bodies)”。因此,在一直以来的社会生活和文学创作中,男权至上的主要观点和看法成为最为突出的表征和最为“传统”的社会统治秩序。而正是由于长期处于规训性权力统治之下,女性潜意识里认同了父权社会所规范的约定俗成。女性主义批评家分析认为:“福柯非暴力规训性权力的影响最终导致女性自我监控,从而让女性成为男权社会中被驯服的人”。作为大多数西方人生活中的精神指南,《圣经》在小说中多有提及,特别是其中对上帝的描述,对男女之间支配关系的阐释等内容被作家通过西丽日记,耐蒂的来信以及小说人物之间的对话等一一展开。“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诉,只告诉上帝。否则,会害了你的妈妈。”一这样的小说开头除了让读者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可能会害了“你的妈妈”,也把人们传统意识里全知全能的上帝以最快的速度引入到读者的面前。同时,占了小说将近一半篇幅的西丽的日记都是以上帝为倾诉对象:不难发现,西丽的倾诉并不会得到上帝的任何回复,而她的生活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的改变和好转,但上帝仍然在西丽过去的自我中扮演着终有一天能把她迎进天堂之门的救世主的角色。西丽眼望着上帝,隐忍、等待,却仍然被忽视。这样的安排,既呈现了独一无二的上帝权威下的黑人女性生活,也与小说后半部分这种权威的被质疑和被去除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不仅如此,小说几处还对上帝或者天使的形态和相貌进行了描述:“天使们一身白,白头发、白眼睛,像得了白化病的人。上帝也是雪白的,像在银行里工作的胖胖的白人。”这些形象出现在西丽的意识里,而当时众人正想办法把因得罪白人市长而被投入监狱的索菲亚的。因此,本该善良美丽的天使和万能的上帝被描绘成不讨人喜欢的白人形象。然而,即使这些形象再不讨人喜欢,他们仍是黑人有困难不得不,也只能求助的对象,这些对象共同的特征就是白人。这一点在“谁是监狱长的黑人亲属?”中也得到了印证:只有和白人搭上关系,黑人才有可能得救。西丽在妹妹耐蒂要离开的时候安慰自己“只要我还能写‘上帝这两个字,我总还有个人陪着我”。正因为她内化了白人、男人、上帝的这种观念,导致她过分关注上帝,即认同男权主义至上的社会规训,而忽略对自身主体性的体验。在这种规训作用下,小说所呈现的是:西丽相信对上帝的倾诉可以实现自我的救赎;同时,她所表现出的自我也是在上帝注视下的自我——安静,不抱怨,等待天堂。《紫颜色》中频繁现于日记,书信当中有关上帝的文字构成了压迫并控制以西丽为代表的黑人女性的种族主义男权中心的信仰写照。

二、她们屈膝家庭

除了对上帝的描述,小说中提及《圣经》的部分也有对男女之间支配关系的阐述。“我过去常常生我妈妈的气,因为她把活儿都压在我身上。后来我发现她病得很厉害,没法再生她的气了。我也不能生我爸爸的气,因为他到底是我的爸爸。《圣经》上说,无论如何也要尊重父亲和母亲。”虽然表面上《圣经》要求尊重父亲和母亲,但在内化了白人、男性、上帝观念之后的西丽,在对待父亲和母亲的态度上是有所区别的:母亲因为病得很厉害,所以西丽才没法再生她的气了;但父亲因为父亲的身份就可以获得特权——西丽不能生爸爸的气。可见,在《圣经》的深层话语当中,父亲的位置要高于母亲,男性的地位要优于女性。如果说生气,高兴表现着个体的主体性;那么,作为女儿的西丽,个体的主体性已经退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在沃克作品中,家庭是个想象的结构,是建构经历、确立身份的方式。”黑人家庭的成员和构成尤其是一个想象更为丰富的结构,也能够承载更为复杂的建构经历以及确认身份的方式。列维·斯特劳斯提到:“古代希腊(然后希腊-罗马)把所有不属于希腊文化的统统斥为野蛮(barbare);随后,西方文化也用未开化(sauvage)一语来排斥其他文化……人们拒绝接受文化多样性的事实本身;人们宁可将所有不符合自己生活标准的东西都斥为不文明的或抛到自然中。在种族主义的重压之下,黑人的生存体验无法融入主流的白人社会,他们只能另谋出路——家庭。与此同时,废除黑人奴隶制度表面上赋予了黑人,尤其是黑人男性追逐美国梦的平等权利,但随后美国梦的破灭使黑人男性失去了理性转而把对社会和制度的不满、愤怒以及强烈的自我意识发泄到比他们更为脆弱的黑人女性身上。于是,黑人女性成为当时美国社会双重边缘化身份的真实写照。在此,种族主义影响下的性别主义成为《紫颜色》前半部分冲突的焦点。而黑人女性在寻找自我,确立身份的道路上注定步履艰难。沃克在小说中黑人女性——西丽、莎格、耐蒂、索菲亚、吱吱叫等人物塑造上,全方位地表现了这些种族和性别话语系统的双重牺牲品。嫁给某某先生之前,西丽一直饱受后父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伤害。之后,嫁给某某先生也并不是出于西丽本人的意愿,而是被后父像处理年老牲口一样和一头被她从小喂大的母牛撵出家门。沃克给读者刻画的是一个没有任何个人意愿表达和权力申诉,被人随意摆布的黑人女性。随着小说的推进,西丽和耐蒂的身世也浮出水面。阿方索只是后父,她们的亲生父亲和叔叔们因为生意成功被嫉妒的白人对手私刑杀害,母亲因此神志不清;阿方索趁机霸占了这个家庭,靠着恃强凌弱的手段在白人社会里左右逢源,在家庭里肆意妄为。不难看出,阿方索作为一名黑人男性,他外在表现出的身份确立和强烈的自我都是建立在对家庭里的弱势群体——黑人妻女的霸权之上。反观西丽和她的妈妈,她们在作者的笔下是沉默的、多疑的、虚弱的。这些人物形象不约而同地表现了黑人女性主体性的缺失。

如果说,阿方索给西丽的童年和青春期留下烙铁般的伤疤;那么艾伯特则给她之后的生活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某某先生把西丽娶回家之后,自己经常坐在门廊的座椅上抽烟不干活,却把她当作干活的牲口和欲望发泄的对象,随意辱骂和殴打。“哈波问他爸爸为什么要揍我。某某先生说,因为她是我的老婆。还有,她太倔了。女人的用处只是——”“我的老婆”这样的表达,最重要的是强调那个大写的“我”(I,即He);“她太倔了”,倔强里表现了个人的主体性,但却是“太”——否定的态度。所以,在某某先生的意识中,男权至上(至少在他能掌控的小家庭里)的观点同时也是对女性主体性的坚决否定。如果说某某先生对待西丽的态度和方式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于他们之间无爱的婚姻基础,他娶西丽仅仅是想找个人来照顾孩子们;那么,哈波和索菲亚因为互相吸引,爱着对方走进了婚姻,他们的相处就会不一样吗?答案是否定的。最开始,哈波对索菲亚“我叫她往东,她偏往西,从来不照我说的办。还中要回嘴。”这一点还挺骄傲的。婚后几年,即使哈波深爱着索菲亚,但种族主义影响下的性别主义仍然促使他向他的父亲,继母寻求管住索菲亚的方法。某某先生认为“老婆就像孩子,没打过就不能指望她听你的话;而索菲亚考虑自己太多,要想她听话,只能打掉她的傲气”。“考虑自己”“傲气”都体现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太”和“打掉”一样,都是对女性自我意识和主体性的否定。之后,因为身材的关系,哈波并不能在教训索菲亚上占上风;他便开始拼命地吃东西,只是想变得和索菲亚个子一样大。在心理和身体上不能主导女性的现实给哈波带来极大的挫败感,也使本来美满的家庭出现了裂缝。可见,种族主义影响下的性别主义不仅给黑人女性带来伤害,也会给黑人男性造成困惑。

三、她们孤立彼此

《紫颜色》中有对种族主义的诘问,也有对男权中心的质询。对笔者来说,作品最意料之外,而又意料之中的情节是:

哈波问我他怎么才能使索菲亚听他指挥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一切。我没有提醒他,说他现在挺高兴的。他结婚三年了,可他还是高高兴兴得又吹口哨又唱歌。我想到,某某先生一叫我我就心惊肉跳,而她却显出很奇怪的申请。她好像有些可怜我。

打她,我说。

西丽深受男权至上社会制度的戕害,但她本人却成为维护这一社会制度的帮凶。咋看觉得匪夷所思,但回顾之前提及的米歇尔·福柯所说的非暴力的规训性权力(disciplinary power),西丽的回答也在乎情理之中。沃克此处刻画的西丽是内化了父权至上机制的主要观点和想法,成了父权社会模式所期望的“女性”。当西丽对哈波说出“打她”两个字的那一刻,她和索菲亚成为敌对的双方。这一变化的社会意义在于,男权社会运用规训统治的一种技巧保证了女性成为男权文化下的被统治者。“艾德里安娜·里奇称这种现象为‘水平暴力(horizontal hostility),她强调说,女性的自我认知在这样的情况下退化了,并且会由此伤害到其他女性。”女性之间出现的这种水平暴力从根本上否定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使女性成为男权至上社会制度的完美呈现。这样的水平暴力在《紫颜色》中另有几次出现。在莎格描述艾伯特死去妻子——安妮·朱莉亚时说道“该死的,我很喜欢她。可我干吗要那样坑害她。我常常一连一个来星期不让艾伯特回家。她就来求艾伯特给点钱,给孩子们买吃的。”在这段文字中,莎格的做法强化了艾伯特的中心位置,两个女人都成为向他争宠的对象,实际上使男人拥有了对女人的选择权。在耐蒂的来信中,她讲述了在奥林卡听说的因为酋长受宠妻子的孩子生病,其他妻子被怀疑施妖术而被施以私刑或处死的故事。同样,这也强化了酋长作为男权至上社会制度象征的权力与地位。而奥林卡妈妈凯萨琳对女孩接受教育的看法时说道:“女孩对自己没有用;只有对丈夫还有点用处,可以当他孩子的母亲。”即使是对自己的女儿,这位充分内化了男权至上思想的非洲部落里的黑人女性全然不觉自己把女儿置身于一个如尘土般卑微的处境;这些父权制度里的受害者在她们成年之后又同时成为这一制度的帮凶。另外,亚当和奥莉薇亚长相酷似耐蒂被旁人几次提及,这在科琳的心中种下了猜忌的种子。科琳怀疑塞缪尔和耐蒂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并对耐蒂、甚至对亚当和奥莉薇亚都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心理。科琳怀疑和否定耐蒂的同时,其实也否定了自我。可见,黑人女性之间的猜忌和无端的嫉妒都会产生否定自我和个人主体性的负面影响。

水平暴力是发生在女性之间施暴者否定被施暴者自我意识和个人主体性的行为。小说中几处黑人女性角色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正是表现了其不同的表现形式。除了水平暴力之外,女性个体在内化的父权至上机制思想影响下对自我的丑化和否定在《紫颜色》中也有呈现。小说开头,西丽嫁到某某先生家并被迫与妹妹分离之后,“西丽接受了自己当牛做马的命运,把自己变成木头,所遭受的痛苦只能通过给上帝写信的形式得以倾诉。”耐蒂要离开,对西丽的处境表示担心,西丽心里想“比下葬还要糟,要是我被埋了,我就不用干活了。”但仍回答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我还能写‘上帝这两个字,我中还有个人陪着我。”对于西丽来说,死亡都没关系,缺乏自我意识和个体主体性又有什么关系。当某某先生命令她“把皮带拿过来”像揍孩子那样揍她的时候,西丽拼命忍着不哭,把自己变成木头,并对自己说:“西丽,你是棵树。”对比活生生的人,木头和树都是寓意抹杀自我意识和个人主体性的象征。小说中的科琳,可以算上是有智慧的女人,但她仍然难以完全摆脱这种内化了的父权思想的影响。父权社会中女性的自我是作为妻子的自我和作为母亲的自我。科琳不能生育,因此当她发现亚当和奥莉薇亚长得像耐蒂时,她在父权社会中缺失的作为母亲的自我使她变得敏感、多疑和猜忌,并因而不自觉地对耐蒂实施了水平暴力。种种这些都是女性个体在内化的父权至上机制思想之后对自我的丑化和否定。

综上所述,《紫颜色》中特定社会历史时期下黑人女性从三个方面受到迫害——基于种族主义的白人迫害,种族主义影响下的男性迫害,和内化了父权至上思想的黑人女性相互迫害。这三个方面即涉及白人男性至上的主流社会对女性这一整体的规训统治,也介绍了黑人男性因无法在种族主义的白人社会中实现完整自我而造成对黑人女性的消极而暴力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小说为内化了父权至上思想的黑人女性敲响了警钟。而这三种作用力的相互交织,构成了《紫颜色》中黑人女星的三重边缘化身份。毫无疑问,这一身份突出表现了:在传统的父权至上社会机制里,黑人女性的自我被无限地弱化和抹杀。

(责任编辑:孟春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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