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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学选刊的选学意识和选文水准

2015-09-28罗执廷

文艺争鸣 2015年3期
关键词:文学小说

罗执廷

以《小说选刊》《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为代表的选刊家族已成为当下非常有影响力的文学传媒。它们享有先天性的象征资本优势——“选”即意味着“好”,这将让被选的作家感到光荣,也让读者大众感到满足,选刊因此而拥有可观的发行量,也能对某些作家的创作取向产生影响。鉴于选刊的影响力,人们自然希望其办刊表现配得上社会的信任和期待,而要衡量选刊的办刊表现,“选学意识”和“选文水准”则是最基本的两个观察维度。所谓“选学意识”,是指从事文学遴选工作的人和机构对于自身使命和职责、追求的正确体认和积极实践,即对于为什么选和选什么的清醒认知和正确实践。选学意识是强还是弱,是正确还是谬误,这不仅会影响到选文的质量和水准,还将标定选刊的品位和价值。那么,正确和积极的选学意识应当是什么呢?首先就是“披沙拣金”和“选优拔萃”,这是选刊的立身之本,做不到这一点,它们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除此外,选刊作为一种有影响力的媒体,还应该在“发现”和推举新进作家,引导文学创作的价值取向和文学阅读的趣味方面有所作为。下面我们不妨以2014年度几种小说类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为对象,对其选学意识和选文水准豹窥一斑,以收提醒或督促之效。

一、选优意识的强与弱

选刊的“选”意味着“选优”,这是选刊和读者之间的一种不言而喻的约定,同时也是数千年的选本传统所积淀下来的一种集体无意识或文化规约。对此,选刊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小说选刊》便宣称:“《小说选刊》创办三十多年来,一直本着为读者服务,为读者奉献最好作品的原则”,“依循好作品主义”。然而,由于某些特殊的考虑,比如要以名作家来吸引读者大众,要留出篇幅推举新人,要考虑文学题材和主题的市场效应或某种文学导向的目标等,选刊就不可能只依据作品质量是否“选优”这唯一标准,而是要兼顾多种目标和标准。这时,如果纯粹是为迎合市场趣味而牺牲文学水准,这就不是正确的选学意识,而如果是出于推举新人和文学导向的目的,适当放松文学质量标准是可以的,但也应该有个底线,即所选作品应属于当年的中上水平之作。而从2014年各选刊的选文看,确实都有不少中下水平之作,这应该视为选刊的失误或失职。

先看看被多家选刊所热选的篇目。方方的《惟妙惟肖的爱情》、池莉的《爱恨情仇》和杨小凡的《总裁班》都是被选载6次的大热作品,而据笔者的阅读感受,它们都不算本年度最优秀的中、短篇小说。《惟妙惟肖的爱情》属于理念化的写作,情节过于戏剧化,人物也比较类型化,都像是作家手中的木偶。而且小说的叙述语言也缺乏灵气,某些描写有简单和过火之嫌,诸如开头对男主人公的一段描写:“禾呈是一个尖下巴的人。尖到小时候外祖母做鞋一旦找不到锥子,他的表姐雪青就说,用禾呈的下巴吧。禾呈而且还是个招风耳,中学体育课一逢跑步,禾呈便跟不上队伍。他的同学则笑道,关键是禾呈的耳朵阻力太大。禾呈的眼睛偏还近视,几乎小学一年级起他就戴了眼镜,为此‘四眼狗的绰号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这样的描写显然很过分,“一旦……就……”“一逢……便……”“几乎……一生”也是比较拙劣的夸张手法。而且作家似乎对知识分子的贫穷和寒酸采取揶揄态度,而对富人的发迹、行事和生活方式则表示欣赏。这种立场很值得商榷。《总裁班》的毛病也在于情节设计简单化和夸张、巧合之类俗套做法,也是属于理念性强而形象性不足的作品。《爱恨情仇》的毛病更为突出:过于偏爱夸张和传奇性的桥段以至于失去了说服力和感染力。比如它让顾命大这个女人经受了如此多的痛苦而死去,让她的儿子一手策划认母的新闻闹剧——这分明是一个低级的小说噱头。如果说《惟妙惟肖的爱情》和《总裁班》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还比较有现实针对性的话,《爱恨情仇》则纯粹是个没什么典型性和社会意义的臆想。

还有一些被热选的篇目也很平庸或存有各种毛病。如被选4次的《种桃种李种春风》(余一鸣)叙述板滞情节夸张,被选3次的《自行车》(李亚)叙述琐碎和冗长,被选3次的《鸦雀无声》(冯俊科)情节夸张失度,被选3次的《我不认识你》(杨少衡)具有类型化的官场小说追求惊险情节而缺乏思想深度的通病,被选3次的《出门远行》(孙春平)中的苦情戏——贫穷让母亲离开丈夫和儿子献身富人做二奶,只为保障儿子升学——让人难以置信。当然,大部分热门选篇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如被选5次的《第四十圈》(邵丽)和《滚钩》(陈应松),被选4次的《太阳宫》(叶广芩)、《长寿碑》(田耳)、《死亡设置》(裘山山)、《月亮门》(叶广芩),被选3次的《虚拟》(毕飞宇)、《同谋》(胡学文)、《再痛也没关》(叶兆言)、《塔》(宁肯)等。其实,一个作品被选载的次数与其质量并不总是成正比,许多仅被选一两次的作品往往更优秀,比如曹文轩的《第五只轮子》、黄丽荣的《今生》、蒋韵的《晚祷》、李洱的《从何说起呢》、徐贵祥的《对峙》、邓一光的《我们叫作家乡的地方》、叶广芩的《太阳宫》、陈武的《支前》、王可心的《乐园东区16栋303室》、尤风伟的《鸭舌帽》、光盘的《我爱美金》、王甜的《毕业式》、侯健飞的《回鹿山》、红日的《报道》等。

从各选刊上我们不难看出一种明显的“名家崇拜”现象。“名家崇拜”是要迎合读者大众,是冲着市场去的,其实也就是强烈的市场意识的反映,而“市场意识”并非正当的选学意识。因为选刊的职责是沙里淘金选出优秀作品推荐给读者,而不是迎合读者趣味和牟取市场利益。而本年度选刊看中的名家之作许多都很平庸甚至是拙劣。范小青的《我在小区遇见谁》和《现形记》便是那种让人莫名其妙的作品。《我在小区遇见谁》写“我”代客送花至某小区看望老人,结果碰到了与“我”父母完全同名的一对老夫妇,最后却又告诉读者那是个早就无人居住的小区。如此神神鬼鬼,如何自圆其说?!《现形记》写“我”为找回自己过去的档案而到处问人,问到的结果是“我”的存在扑朔迷离。这种毫无生活逻辑的编造,形同文字游戏。范小青的另一篇《谁在说话》,讲一公司白领因为租住的房间中发生怪异声音而虚惊一场,也让人看不出其中有何意义。尤风伟的《金山寺》和杨少衡的《蓝名单》《一〇八号文件》都属于类型化和无深度的官场小说,《蓝名单》还存在情节夸张的毛病——父亲为免牵连儿子仕途而主动认罪入狱,其实他本不必作如此牺牲的。叶兆言《魅影的黄昏》的叙述也让人感到缺乏逻辑合理性:当下的“司机王”是否“文革”时的“祁师傅”?“我”来回路途中是否乘坐了同一辆轿车?这样简单的问题其实很容易澄清,却都写成了悬案。先锋女作家残雪的《修鞋匠老恸仍然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残雪式“突围表演”,充其量也就是卡夫卡《城堡》的翻版。看来她已成了一位与社会完全隔绝完全靠臆想来写作的作家。贾平凹的长篇小说《老生》除了有其招牌性的灵异现象——磨棍发芽、老鼠飞起来变成蝙蝠、死魂附身等,更存有笔力不集中和结构散漫等突出毛病。贾平凹自我吹嘘说:“《老生》写了一百多年历史的记忆,这些记忆肯定是沉重的,但在小说的叙述中反而举重若轻,地是重的实的,天是轻的虚的,这样作品才不至于就事论事。”实际上,贾平凹蜻蜓点水式的写法是把原本沉甸甸的充满血腥和苦难的历史表现得轻飘飘的,一溜而过。小说由一个若隐若现的跑龙套性质的丧葬唱师来冷眼旁观各个时代里的人事,叙述者本身的形象没立起来,其支离破碎的讲述也难给人深刻的印象,所以整个作品也就体现不出应有的思想深度和叙事力度。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小说中大量插入的那些《山海经》的原文以及关于它们的问答,我们很难看出它们与人物、故事情节或作品的思想主题之间有何直接的或象征性的关系。它们的出现给人的感觉就是生拉硬扯,好像作者是要抄书凑篇幅。

名家之作未必都优秀,非名家的平庸之作也不少见,看来选刊的选文水准确实有待提升。就《小说选刊》的选目看,平庸之作便不在少数:《我们为母亲做了什么》叙述语言极差;《两张船票》刻意追求情节的惊险,流露出悬疑、推理小说的庸俗趣味;《雪候鸟》叙述过于啰唆;《米高和张同吾》纯属无聊故事;《一票否决》是官场、商场和情场黑幕的大杂烩。又如《塑料发卡》,讲的是个类似鲁迅小说《肥皂》的故事:“我”心中充满性幻想和猎艳寻欢的冲动,却在街头看到一个痴傻露体的年轻女人正被众人围观……鲁迅对那种道貌岸然伪装下的龌龊欲望是大加讽刺的,而这篇《塑料发卡》里却没有“我”的道德自省。就是这篇连选刊的责编都承认它“情节简单,甚至时有断裂或陡转”的作品,竟被视为“好小说的样子”而收入。在《小说月报》上平庸的作品也不为少:《跑药》写小商人的发迹史和对旧情人的怀旧,写法枯燥,意趣平庸;《吻瘾者》写奇怪病症,是个没有生活依据的玄想;《天鹅堡》和《走甜》是低俗或乏味的偷情故事;《解连环》和《亚利桑那水手刀》都冗长和沉闷不堪;《登塔》写高校学术腐败和利益交换,叙述极其枯窘。《中篇小说选刊》中,《我私人的林宝儿》《魂器》《亲爱的》《把那个故事再讲一遍》《停顿客栈》《两次别离》《我们的女神》《黑镜分身术》基本都是浅薄的爱情故事或奇幻故事;而《寻刀记》是个平铺直叙的伪侦探故事,《脸谱面具》写中国商人的非洲寻欢,间杂一些巫术和情仇,格调低俗。《作品与争鸣》上的平庸作品则有:写大龄剩女之怪异举动的《小姨》,写姑姑和侄女抢夺丈夫这种富豪家族丑闻的《潮起潮落》,都属格调不高;长篇小说《耶路撒冷》是个大杂烩(回忆、自杀、宗教、情爱)式的成长小说,缺乏应有的笔力;《爱情往事》和《米白》都是平庸琐屑的婚恋故事;《她那么美》和《隔壁,或者1991年你在干啥》则是低俗的情欲故事;《像纸一样摊平》是一个女白领得不到情夫婚姻承诺不能生养孩子的老调故事;《悬棺》写山民蛮风遗俗及外来文明的冲击,也显得夸张和老调;《非正常死亡》反映公安局车检所内行贿黑幕,更是浮皮潦草。

在选刊上出现如此多的平庸之作,并非都因为选家的水平问题,而更可能是因为人手的不足和视野的狭隘。各选刊人手都有限,区区三五个编选人手,只能顾及数十种较知名的原创类纯文学期刊,至于浩如烟海的报纸副刊、非文学类杂志和互联网上的作品则无力顾及了,结果自然是都囿于一个小小的视野和圈子里面,玩矮个子中拔高个子的游戏。如此选出来的结果,雷同率高和平庸之作多就在所难免了。

二、推举新人的成与败

文坛的代际更替是一个必然的趋势,“文学的希望在新一代”,而选刊要不断地开拓读者市场,适应读者群体代际更替的现实,就必须以推出文学新人为着力点。《小说月报》编辑部曾于北京某书店举办了以“80后的爱与怕”为主题的文学沙龙,其目的就是为了和年轻的80后读者群联络感情,所以编辑部坦承:“本次活动的主题也体现了《小说月报》长久以来对于年轻读者的关注。”可见,读者市场正在倒逼选刊重视年轻一代作者,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提供适合同龄读者口味的文学内容。为此,《小说选刊》本年度在第九、十期专门设置了“80后十大新锐”这一栏目,一口气推出了10位80后作家,指望“在读者中会引起一些反响”。同样,《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也固定推出“青春季这个栏目,用以推举文学新人。

如果以十年来划分代际的话,当今文坛可以说是六代同堂竞技,1950、1960、1970、1980这四个年代生的作家创作旺盛,构成文坛中坚,年龄更大和更小的1940和1990年代生作家也时有露面。经统计,《小说选刊》本年度共选入80后作家22人28篇,占该刊总篇数的12.8%;《小说月报》选入80后和90后作者13人16篇,占13.7%;《中篇小说选刊》入选80后作者10人12篇,占22.6%;《中华文学选刊》入选80后和90后作品7篇,占9.21%;《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入选80后6篇,占9.09%;《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选80后、90后作品15篇,占12%;《作品与争鸣》选80后5篇,占6.25%。比较看,《中篇小说选刊》推举新人力度最大,《作品与争鸣》的力度最小,《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和《中华文学选刊》这两家的推新力度也不够强。而在《小说选刊》上马金莲入选3次(篇),蔡东、文珍、张怡微、周李立各入选2次;在《小说月报》上纳兰妙殊、孟小书、双雪涛各入选2篇;在《中篇小说选刊》上吕魁、陈崇正也各入选2篇。反复地推举某几位年轻作者,也反映了几家选刊自觉的推新意识和推举力度。

推举新人必须以其作品的质量和水平为依据,否则即使勉强推出也站不住。《中篇小说选刊》是推举80后力度最大的一家,但所推作品质量大都很差。像《我私人的林宝儿》和《亲爱的》不过是通俗趣味的疯狂情爱(偷情)故事;《把那个故事再讲一遍》是一个黑道性质人物发迹、破产、逃亡异国再加三角恋纠葛的故事;《两次别离》写一对恋人出国游时男友突然失踪的离奇故事;《我们的女神》讲一个美艳女子遇人不淑的悲哀。这些作品的文学趣味都偏于言情和传奇一路,看不出有多少社会价值和思想意义。另外,《魂器》是个婚外情、死亡和密室囚禁的惊悚故事;《停顿客栈》虚构了一种叫作“鸡鸣病”的传染性怪病——人像鸡一样鸣叫并且头顶上生出红色的鸡冠:《黑镜分身术》则是一个玄幻的巫师及其分身术故事。这三个作品都属于没有现实感的幻想,而且趣味狭邪。这些80后作品是《中篇小说选刊》入选作品中质量很低的一组,它们给人的印象是,80后作家除了编造情爱故事或是虚构奇奇怪怪的玄幻故事、惊悚情节之外,别无所长。

《小说选刊》推举的80后整体质量要高一些,但也有少量差作品。大体来说,选刊上较好的80后作品不外乎三个方面的优点:强烈的现实性和社会意义,人性揭示的深度和人情描写的温暖,审美性和艺术性。文珍的《我们究竟谁对不起谁》写婚姻困境中的残酷一面(同性恋、宗教禁忌、自杀),虽然有鲁迅批评的那种“过于巧合,在一刹那中,在一个人上,会聚集了一切难堪的不幸”的幼稚,整体看还是一篇具有现实性的作品。文珍的另一篇《普通青年宋笑在大雨天决定去死》写80后男人结婚生子后平庸和窝囊的生活,也算贴近现实;蔡东的《通天桥》借一堵突然砌起来的墙写出了社会区隔、利益冲突和世态人心,这与周李立的《八道门》写普通白领在豪宅社区感受到的阶层区隔,有异曲同工之妙;孙频的《假面》写穷大学生和被包养过的女人间的情欲互虐,反映底层人物自尊与自卑纠缠的心灵世界到了刻骨程度;郑小驴的《赞美诗》写长相丑陋的青年暗恋合租女孩却又被对方暗中鄙视的创痛,也很有力度;孟小书《抓不住的梦》反映离婚这一时代病对年轻一代的伤害可谓入木三分。马金莲的三篇小说都是写人情之美的细腻感人之作:《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写底层回族家庭贫穷而温馨的氛围,《口唤》写回族穆斯林以信仰、慈善和报恩对抗饥荒、贫穷和苦难,《绣鸳鸯》写全家人以浓浓的亲情和善良尽力遮掩少女产下私生子的秘密。张怡微的《不受欢迎的客人》和《春丽的夏》,前者借一个照相馆来观照老年人的情爱隐私,后者写一个二度婚姻的中年妇女的内心涟漪,从选题上就显示出独特眼光。张怡微是张爱玲和王安忆一派的传人,这一派善于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经历中寻找故事素材,注重世俗人生中沉潜的一面而非飞扬的一面,写法上细腻平滑,但往往也容易失于琐屑和沉闷。金晓磊的《眼泪是怎样流下来的》写鳏夫父亲挑剔未来女婿的微妙心理,具有体贴人情和笔法细腻的优点:纳兰妙殊的《H的故事》是一篇有科学和生活基础的幻想小说,想象有品质且有现实指涉性;笛安的《洗尘》设想了人们死后重逢和恩怨仇恨的消解,也自有其反映人生和社会的厚度。选刊上较差的80后作品则通常具有故事情节离奇和缺乏生活基础,思想贫乏,趣味不正,写作技巧差等弱点。曹永的《捕蛇师》有一个针砭人心之贪的好主题,但除了奇观化的对民间巫术(招蛇术)的渲染,整个情节设计还是显得单薄且直来直去;于一爽的《每个混蛋都很悲伤》和甫跃辉的《坼裂》都是为情欲而情欲的婚外情故事,小昌《我梦见了古小童》中的青年男女偷情和性爱故事更显简单和浅薄。这种单纯的情欲题材,无论是生活内容还是思想意义都显薄弱了些。周李立的《更衣》借一个女白领一次偶然的尴尬遭遇来写灰色的生活与人生,典型性也不足。郭珊的《思旧赋》用回忆式的写法,比较拖沓和粗糙。王自堃的《人面鱼》属于那种不知所云让人费解的差小说。大致估算,《小说选刊》推举的80后作品中有70%以上属于中上水平,这表明它在推举新人上的水准还算差强人意。

《小说月报》推举的80后作品中也有约70%属于中上水平,像慕容素衣的《我绝不宽恕》写农村留守女童被性侵,很有现实性和批判力度。《小说月报》也选了些中下水平之作:萧潇的《白雪》所塑造的那个外表冰清玉洁实则内心情欲似火的女琴师形象给人很突兀和不和谐的感觉:赵剑云的《你有时间吗》写小老板忙于生意应酬以致没工夫与妻子生孩子,明显有些夸大其事;纳兰妙殊的《吻瘾者》写一种叫作“吻瘾症”的可传染给别人的怪病,具有热衷玄幻的怪异趣味。《中华文学选刊》既选入了《八道门》《好久没回家》《赞美诗》等较优秀的作品,也选入了《十六岁的生命册》《平生欢》《你有时间吗》这类写法稚嫩或做作的作品。《十六岁的生命册》明显带有校园文学的稚嫩。长篇小说《平生欢》写工厂子弟们的人生轨迹和残酷青春——高考、早恋、打架、杀人、爱情纠葛、性爱等等——也缺乏思想深度和社会生活的厚度。80后匆匆忙忙地操笔写长篇小说,还是力不从心,难成气候。《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载“80后”的作品比较少,且多非佳作。如孙频的《同体》和《月亮之血》都专意渲染残酷美学:《同体》写穷打工妹被某男子设计,遭抢劫、轮奸和受重伤,后又参与“仙人跳”性质的犯罪活动;《月亮之血》写一个家庭的毁灭——父亲卖血染上艾滋病,儿子外出流浪失去男根最后死去,女儿沦落为妓女又生下私生子——这些残酷故事耸人听闻而缺少生活的典型意义。宋小词的《呐喊的尘埃》也是写一个家庭的苦难——不名誉、偷、杀人、不治之症、卖淫等等。选刊偏爱这类写残酷和苦难的作品,这对于年轻的80后作家来说却并非正确的趣味导向。《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还一口气选载了3位80后作者的科幻小说——《单孔衍射》《2044年春节旧事》《造像者》,但质量都很平庸,要么幻想过度失去科学逻辑,要么想象力平庸。迎合青年读者的科幻趣味固无不可,但没有高质量作品为基础是不可能成功的。《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是一家才创刊不足两年的新刊物,推新的质量却很高:王威廉的《安静的天使》、孟小书的《逃不出的幻世》和宋小词的《太阳照在镜子上》都反映离婚家庭的残缺、破碎与精神创伤,贴近社会现实;吴纯的《愿望熊》、郑小驴的《蚁王》、李庆文的《九手玫瑰》、孙频的《自由故》、文珍的《银河》也都很有生活底蕴;纳兰妙殊的《盗贼合作者》和林培源的《白鸦》则很富想象力。

总体上看,80后、90后作者还比较稚嫩,其主要问题是“进入生活较浅”,往往还“带着校园记忆和校园经验”。《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对他们的这些弱点有比较清醒的认识,选文也力求精当,而某些选刊则明显眼光不准,把关不严。选刊既应该有推举年轻作家的自觉意识,又注意精心筛选作品以形成正确的引导,而不应该滥竽充数乃至助长其不良创作倾向。

三、文学导向意识的明暗与正误

“选”这种行为本身就有“引导”的意味,即通过选择出来的优秀作品对创作起到示范和引领作用。即便选家并没有明确的引导意图,其选文还是会对作家、读者和文学出版机构产生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引导效果。毕竟,“选”即意味着“好”,而好作品是值得学习的和有市场的。就是说,“选”的引导功能既可以表现为客观效果,也可以表现为主观意图。《小说选刊》设有“阅读与阐释”“卷首语”“责编稿签”“评论”等栏目,其中的文字大都具有对创作或阅读的引导意识。其他选刊在引导意识上不如《小说选刊》自觉和明显,但也可能通过选文时的题材偏重等方式而造成了实际上的文学导向效果。

整体看,选刊大都偏重选择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作品,体现出一种现实主义的文学导向意识或效果。以入选频次较高的作品来看,《惟妙惟肖的爱情》和《总裁班》是各自被选6次的作品,它们一个反映爱情、婚姻、亲情、学术在金钱冲击下的全面沦亡这一触目惊心的社会现实;一个直指当下官商勾结所制造出来的EMBA教育的虚火并暴露其中权钱色交易的黑幕,都是典型的社会问题小说。此外,被选5次的《滚钩》是反映当今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社会风气的新闻纪实性小说,被选5次的《第四十圈》反映警察欺压小贩迫使其暴力复仇的社会现象,被选4次的《种桃种李种春风》反映高价择校费、学位房、学位指标买卖这类中小学教育黑幕,被选4次的《长寿碑》反映基层官员乱决策和弄虚作假让老百姓备受折腾的当今现实,被选4次的《人罪》反映冒名顶替上大学、小贩捅死城管、律师要挟法官这类社会现实。可以说,被各家选刊共同看好的作品大都具有某种社会问题指向性。这类社会问题型小说还有很多,如《拆得比画得还快》反映乱拆乱建破坏文物古迹的现象,《鸦雀无声》反映化工厂污染和毒害乡村。又如反映教育乱象和弊病的小说仅仅在《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上就有《学校那堆糗事儿》《铁猫子》《教育诗》三篇,在《小说月报》和《中华文学选刊》上则有《登塔》《两小无猜》《别人的房间》等篇目。又如反映农民工中的临时夫妻现象的,就有《小说月报》中的《合作》《鸭舌帽》和《小说选刊》中的《发卡》等篇。显然,上述选文明里暗里都在鼓励一种关注社会现实问题的创作风气。

再从题材分类来细看。《小说选刊》上,以婚姻关系、恋爱关系为主导情节或叙述动力的婚恋题材、底层和弱势群体题材、官场和官员题材是居前的三大题材,分别选录作品43篇(占总篇数的19.7%)、26篇(占11.9%)、23篇(占10.6%),高于历史题材(包括古代故事、民国故事、新中国建立前三十余年故事)的19篇(占8.7%),这充分说明了选刊偏重时代性和现实性的题材导向,也就是它一向标榜的“现实观照”。《小说月报》的第一大题材是婚恋题材(27篇),底层题材(15篇)和历史题材(15篇)并列第二,现实性、时代性仍居主导。《中篇小说选刊》的前三大题材是:婚恋题材(占18.9%)、历史题材(占13.2%)、底层题材(占9.4%)。《作品与争鸣》的前三大题材是:婚恋(占20%)、历史(20%)、底层(12.5%)。《中华文学选刊》的前三大题材是:婚恋(18.4%)、官场官员(15.8%)、底层(13.2%),高于历史题材(10.5%)。《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的前三大题材为:底层(24.24%)、官场与官员(13.64%)、历史(12.12%)。总体来看,具有时代性和社会性的婚恋问题(婚姻危机、爱情困惑等)、底层困境问题、官场现象与官员作风问题是选刊一致青睐的题材对象。虽然这种题材偏向不排除具有迎合市场趣味这一诱因——如类型化的官场小说和言情小说的市场热销——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些题材内容确实反映了当下社会的突出矛盾和问题,是具有典型性的时代景观和中国现象。比如《惟妙惟肖的爱情》就并非“言情小说”而是借婚恋问题写出了“当下知识阶层的心态变化和精神波动,写出隐藏于他们困惑之后的‘时代病”。又如底层题材中,《兄弟》尖锐触及打工族得不到正常的性欲满足而只能转向同性性交和嫖娼的问题,《一轮满月》写农民工过夫妻生活的困难,《发卡》写农民工群体中的临时夫妻现象,《惊叫》写失业大学生因贫穷而杀死打工妹,《回家》写找不到工作的流浪青年谋财害命。这样尖锐的题材内容,显然并不符合大众消费趣味和市场风向,而是体现了选刊的“现实观照”情怀。

在文学导向问题上《小说选刊》极为自觉和卖力,它主张好的小说应该“关注现实而又拷问灵魂”,它认为:“小说家获得尊严,往往因他们领民众委托,采田野气象,还时代与社会一个心灵的真相……”它以“社会良心”来期许在“市场经济、商业浪潮、娱乐至上的夹击下”的中国作家。在对某些作品的解读上,《小说选刊》也往往偏于社会问题的视角,尽管这可能是对作品思想主题的简单化,甚至是误读。比如毕飞宇的小说《墟拟》本来是反映一个桃李满天下的退休中学老教师的个人虚荣心的故事,《小说选刊》却刻意强调它“锋芒也直指时下教育制度的某些弊病”。《小说选刊》特别重视思想道德价值和美学价值上的导向性,它声称要“坚持不把低俗当通俗,不把欲望当希望,不把金钱当理想,弘扬正确的艺术观、人生观,传递正能量,铸造美好的灵魂,为读者提供精神的家园”。它强调:“温暖读者,温暖人间,是文学的一大功能。”叶广芩、马金莲、鲁敏这些擅长写人情、温情的作家和《太阳宫》《月亮门》《闹市口》等作品因此成了选刊的所爱。《小说选刊》也有鲜明的阅读导向意识,试图对读者的文学趣味乃至道德观念进行引导。在为小说《两张船票》所写的“责编稿签”文字中编选者指出,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被疯狂的欲望裹挟,不顾道义,谋划获取不义之财,导致他们灵魂的活力一度衰退”。这种解读法,将读者的注意力从小说的悬疑式写法和情节的离奇性、惊悚性中扭转向小说所蕴含的道德伦理主题,真正尽到了引导和教育读者的媒体使命。又如张忌的《素人》这一篇,《小说选刊》称赞它是一篇“文化含量较高”的小说,因为它“批判了当下的艳俗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对清雅、清静、清高的境界表达了由衷的向往”;《小说选刊》还不忘谆谆告诫读者:“我们这些年追求的是繁盛、繁荣、繁华,而忘了生活的真正的本质,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小说选刊》有时还为了价值导向而牺牲掉质量标准,如质量平平的《我们为母亲做了什么》和《隐瞒》,因为反映“孝道”这一重要主题而入选了。在《小说选刊》上同属“孝道”主题的还有《我们叫作家乡的地方》《金色琉璃》《选地方》《耳顺之年》等篇。选刊高频度地选载这一主题的作品,是想对其庞大的读者群体施加潜移默化的熏陶,而这对于社会风气的改善应当是有帮助的。

当然,选刊的某些选文也可能无意中产生负面的导向后果。像选刊们热选的《滚钩》《总裁班》《人罪》这三篇小说,都是根据近年来的新闻报道——湖北某地捞尸人的挟尸要价、官员与商人借EMBA班相互勾结、小贩刺死城管队员、冒名顶替上大学——改写或加以演绎的。这有可能误导某些作者热衷于追逐新闻时事,不是靠深入社会去发现写作素材而是坐在书斋中靠阅读和上网寻找素材。此外,某些选文在审美趣味和思想情感上的褊狭也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应多加警惕。像前述某些选刊过于偏爱青年作家的“残酷风”和“玄幻风”小说,即容易误导青年作家的文学趣味。又如吴君的两篇小说《这世界》和《关外》——前者写发迹后的农村富豪忘恩负义羞辱其早年养育者,后者写富二代女对穷男友隐瞒家世却反被抛弃——都可以说是观念化的写作,不仅缺乏生活真实性,而且作者的情感倾向也有问题,似乎要刻意丑化农村暴发户和一心向上爬的平民家庭。尤其是《关外》这一篇,“站在富人的立场”,狠狠奚落了渴望以婚姻为跳板向上爬的底层家庭,似乎是要表达“不要和穷人恋爱”的观点。这明显有违“政治正确”的社会公共伦理。

综上所述,2014年度的选刊在推举新人和文学创作的社会现实导向这两方面的意识和表现尚可,在坚持文学作品的质量标准这一点上则普遍显得较弱。表现最好的是《小说选刊》,它在坚持质量标准的同时还具有自觉的“推新”和“导向”意识,堪为所有文学选刊的楷模。正如朱寿桐教授所言:“选刊选本的意义不仅仅局限在选什么,如何选,更在于选的过程中甚至在选之前都包含着为什么选以及选的结果如何这样的前摄性考量,它经常意味着一种倡导,一种理念和价值的推行,一种文化前瞻的实施。”按此来审视,时下许多选刊似乎还处于随大流或跟着感觉走的被动状态,缺乏鲜明的主体意识和积极作为。而一个缺乏清醒的责任意识和正确的选学认同的选刊,又怎能承载人们的厚望呢?

(责任编辑:张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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