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夙愿——动画片《昆虫世界》始末

李保传

(杭州师范大学国际动漫学院，浙江杭州 311112）

未竟的夙愿
——动画片《昆虫世界》始末

李保传

(杭州师范大学国际动漫学院，浙江杭州 311112）

动画长片《昆虫世界》是继《铁扇公主》之后由万氏兄弟筹拍的一部影射日本侵略者的儿童教育片。该片曾两度筹备，但其命运不济，最终以失败而收场，究其原因，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错位，不得其一。

动画;《昆虫世界》;万古蟾;万籁鸣

动画片《铁扇公主》和《大闹天宫》是大家熟知的经典作品，由中国动画先驱万氏兄弟(万籁鸣、万古蟾）创作而成，分析了解这两部作品的坎坷经历及其内在联系，我们只能说这两部作品是幸运的，20世纪60年代，万籁鸣在完成《大闹天宫》摄制时曾撰写了《20年的夙愿实现了》的文章，足见一部作品成功的背后有着多么艰难的成长经历。

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万氏兄弟就有把《西游记》搬上银幕的经历，这一阶段在拍摄完一本《石猴出世》后因资金不足而收场，影片也未能上映①。1939年秋，万籁鸣和万古蟾从重庆辗转回沪，当时的上海正上映着迪斯尼大型动画长片《白雪公主》，盛况空前、经久不衰，一些非电影界的资本家都为之眼红。经人介绍，竟有一布商愿意投资动画，于是，万氏兄弟再次提出了拍摄制作钟爱已久的《大闹天宫》影片的计划。然而，就在先期工作即将完成之际，布商中途变卦，双方合作难以为继，相反的是，万氏兄弟最终又以辛苦绘制的六百余幅分镜头画面作为赔偿了事，数月的心血付之东流。

1940年，就在万氏兄弟一筹莫展之时，新华联合影片公司派导演方沛霖拿出已写好的剧本《铁扇公主》与万氏兄弟接洽，这一《西游记》章节是不同时期不同艺术门类乐于表现的一段，又有“三借芭蕉扇”、“火焰山”的名谓，在此，之所以取名《铁扇公主》，实有与《白雪公主》分庭抗礼之意②。1941年，耗时一年半，全长近八千尺可放映90分钟的《铁扇公主》终于摄制完成，创下了在大上海、新光和沪光三家影院连续放映三十天的良好记录，好评空前。

《铁扇公主》的成功上映和社会好评使万氏兄弟倍受鼓舞，同时也极大地刺激了新华联合影业公司对动画影片的摄制热情，形势上出现了对万氏兄弟有利的一面。于是，万氏兄弟趁热打铁，结合当时的社会形势，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动画影片《昆虫世界》的创作计划，并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该片的创作中。遗憾的是该片在制作过程中适逢社会大形势逆转，最终导致《昆虫世界》的拍摄戛然而止。20世纪40年代末，万氏兄弟二人远赴香港准备再次摄制该片，又因预算庞大，技术力量不足而作罢。本文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浅析该片的创作经历，展现了一部作品的成功与否在其背后不为人知的艰难经历。

一、得其时，不得其势

《昆虫世界》与《铁扇公主》一样，在内容上隐含着“唤起民众、团结一心、坚持抗战，取得最终胜利”的主题，是一部影射日本侵略的儿童教育影片。故事描写蝗虫大军(皇军）在昆虫世界里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一天，蝗虫王看中了漂亮的蜜蜂公主，调戏她，因蜜蜂公主不从，由此引发了一场益虫与害虫之间的战争。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小男孩见此情景，带领着蜜蜂、蜻蜓、青蛙等益虫部队，彻底打败了蝗虫及其帮凶从而获得和平的故事③。片中的小男孩由真人扮演，拍摄此类的真人合成片投资少、见效快，万氏兄弟此前也曾拍摄过如《抵抗》等同类型的动画，《抵抗》是一部宣传消灭苍蝇的短片，描写一个小女孩带领一群动画娃娃与苍蝇、蚊子等害虫进行大战的故事。从剧情而言，《昆虫世界》是在《抵抗》一片的基础上发挥而成。

图1 动画片《昆虫世界》分镜头画稿(部分）

《铁扇公主》上映以后，《昆虫世界》的筹备在时间上是契合的。首先，《铁扇公主》的盈利让影片公司尝到了甜头;其次，《昆虫世界》的故事内容对全面抗战有着积极的宣传鼓动意义，因此，公司方面没有理由拒绝这部作品的投入生产和制作。1941年底，万古蟾和万籁鸣提出拍摄《昆虫世界》计划很快得到公司的同意，并派专人编写了剧本，编剧者即中国戏曲史家、戏曲理论家周贻白(1900－1977）先生，而万籁鸣和万古蟾更是以极大的热情在短期内完成了分镜头文字台本和分镜头画面的设计(图1）。前面提到，这是一部真人与动画合成的影片，就动画制作而言，卡通部基本上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工作。然而，就在为影片寻找小演员时，世界形势发生了骤然变化，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了租界，全部沦陷后的上海笼罩上了一层紧张恐怖的气氛。考虑到该片宣传抗战的现实意义，万古蟾以卡通部主任的身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召开了一次非常会议，会议经公司决定，销毁《昆虫世界》的全部设计稿件④。随后不久，新华联合影业公司解散了卡通部，万氏兄弟二人与他们辛苦培养起来的动画制作骨干一起失业，各奔东西。《昆虫世界》的第一次制作就这样在时局动荡中戛然终止。

二、异地环境的不利因素

动画事业中断以后，万古蟾曾三年内没有找到工作，直到抗战胜利后才辗转北京、南京、上海等地从事电影的美工设计工作。在这些年当中，虽然万古蟾一直没有机会从事动画创作，但在内心始终没有放弃《昆虫世界》再次搬上银幕的计划，在从事美工工作之余，他重新设计了《昆虫世界》的镜头画面，等待着、祈盼着拍摄时机的到来。

1948年，影片商张韦焘主动与万古蟾联系，带来的消息是有一家公司愿意投资筹拍大型彩色动画长片。“几年来，我一直为《铁扇公主》是黑白片而遗憾，多年的电影生涯却从未使我接触过彩色片。‘大型’、‘彩色’、‘长片’等名词灌进耳朵，心里掀起万丈波涛。”万古蟾在回忆文章中说，“我赶紧拿出《昆虫世界》的剧本及画稿让张韦焘带去商谈，后来我才得知托张韦焘与我联系的人是当时正在香港筹建长城电影公司的袁仰安先生。”⑤

双星行星机构的装配条件与单星行星机构的装配条件推导方法相似,同样设沿圆周均布nb组行星齿轮,则相邻行星轮组之间间隔的角度应为δH=2π/nb.假设在Ⅰ-Ⅰ位置装入第1组行星轮,为了在间隔δH的角度装入第2组行星轮,需要固定齿圈,将行星架转过δH,则Ⅰ-Ⅱ占据了Ⅰ-Ⅰ的位置.此时,太阳轮也随之转过一个相应的角度αS,太阳轮的整数齿相位约束条件可表示为αS=2Nπ/ZS(N为整数),如图5所示.

此时的万古蟾心情自然是十分的急切，打算乘飞机快速去香港与袁仰安先生详谈。1948年12月圣诞节前夕，香港直飞上海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撞在香港君德机场附近的山上，遇难者中就有在香港工作的著名电影布景师方沛霖先生。早在1930年，万古蟾就与方沛霖在大中华公司共事，拍摄《铁扇公主》也是由方先生代表新华公司进行合作商谈的。噩耗传来，万古蟾自是十分痛惜，同时不由地心里一惊，遂改乘太谷轮于1949年初赶赴香港。

为把《昆虫世界》拍摄成为“彩色”、“动画”、“长片”，万古蟾千里迢迢地来到香港，面见袁仰安先生，交谈尽管很顺利，但此时的袁仰安本身缺乏资金，主要的精力和财力多用在长城公司的筹建方面，相应的，万古蟾则被留下来参加长城影片公司的筹建工作，而不是直接进行动画片的摄制。他一边工作，一边托人将上海的动画器材带到香港，并约邀万籁鸣前往香港一起工作。

根据万古蟾的回忆可知，在这个时期选择去香港是因为看到了重操动画拍摄的时机。另据万古蟾之子万百五教授的口述，万古蟾去香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香港长城影片公司方面没有好的布景师了，于是请我父亲前往，工资比当时父亲所在的中国电影制片厂高几倍。为了一家人的生活，1949年2月，我父亲乘轮船前往香港。到香港后，任美工科科长，参加了长城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一些影片的美术和布景工作，其中优秀影片有的还在国内获奖(当时香港的进步电影可在国内参加评奖），如《虎符》，我父是布景师，也得一个奖章。⑥

动画是万古蟾一生追求的梦想，但同时又要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任。在《昆虫世界》的第一次失败以后，万古蟾几乎找不到从事动画的工作，但生活仍要继续，在梦想与现实生活的双重驱使下，这两种理由在当时的环境下可谓合情合理。万古蟾也正是在这“情、理”的双重驱使下远赴香港。

翻阅中国动画发展的历史，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前后的这个阶段，主要的聚焦点应该落在东北兴山成长起来的人民电影事业。从1947年至1948年的两年时间里，在以陈波儿为领导的东北电影制片厂曾拍摄出人民电影事业的第一部动画片和木偶片，而此时的万古蟾先后从中央电影摄影场到南京教育制片厂，最后又回到了刚从重庆搬迁回到上海不久的中国电影制片厂，并在这里完成了由汤晓丹执导的《万象回春》和孙瑜执导的《武训传》等影片的美工设计工作。一边是真正的需要动画专业人才，一边又是专业的动画人才找不到适合的工作，万古蟾第一次与人民电影事业擦肩而过。

三、创作者的技术力量是决定动画制作成败的关键环节

20世纪40年代后期，不是只有万氏兄弟为了动画梦想才选择去香港。在当时，从上海去香港的电影界人士一批接着一批，大家的目的相同，既是为着生活也是为了电影艺术而去的。其中不乏有著名的导演、演员，也有许多如布景、道具、化妆、服装、录音、摄影等相关的电影从业人员，他们的陆续加入顿时使香港的电影氛围活跃了起来，新的电影公司和新的影片层出不穷。

1949年春夏之交，万氏兄弟终于在香港会合，在袁仰安先生的帮助下将《昆虫世界》改编成为《蜜蜂与蝗虫》，并很快完成了影片的初稿设计，故事情节几经雕琢，显得愈加生动有趣(图2）。关于这段经历，万籁鸣在《我与孙悟空》一书中专门提到:

我到香港后就和先期到港的弟弟古蟾一起立即跟长城影片公司联系，如果他们同意，就着手拍摄动画片《昆虫世界》，以遂未竟之志。当时我无心安顿个人生活，更无意于参观、游览和接待朋友，终日翻阅资料，制定方案，埋首于画稿之中。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画出了动画片《昆虫世界》初稿，并在《长城画报》上发表了。可叹的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动画片《昆虫世界》终因资金筹措困难，又缺乏一定数量的技术人员协助，几经争取，实在没有绘制的条件和可能，竟不得已再次辍拍。⑧

图2 万氏兄弟在研究《蜜蜂与蝗虫》画稿(黎旦摄）

对于动画片的制作而言，资金确实是重要的保障条件，但是，如果回望万氏兄弟此前的动画经历，寻找资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的棘手问题，比如《铁扇公主》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最终还是有资本家参与进来，寻找资本投入需要一个过程，可以说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当然，对初到香港的万氏兄弟来说更是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过程，这也正是万籁鸣所提到的所谓“条件”。在这里，“条件”是可以调度的，但如果是“实在没有绘制的可能”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从根本上来说，要有“一定数量”而且是有“技术”的人员是短期内用钱买不到的先决条件。遗憾的是，这两项条件都被万氏兄弟遇上了，《昆虫世界》最终成为万氏兄弟动画生涯中的一桩未竟的夙愿(图3）。

图3 万氏兄弟和昆虫世界中的昆虫们(万籁鸣、万古蟾合绘原载1951年《长城画报》第七期）

四、建国后开创出中国动画的新篇章

建国以后，国内的动画事业蓬勃发展，万籁鸣于1953年国庆期间被邀请回祖国大陆观光，在上海电影制片厂与万超尘会合，从此留在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1955年11月，万古蟾离开香港，回到上海，于1956年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年近六旬的动画艺术家万氏兄弟再度聚首，终于回到了人民电影事业中来，共同开创着中国动画的新篇章。

1958年，由万古蟾执导的中国第一部五彩剪纸动画片问世，为中国美术电影创造了一个新的片种，此后又相继拍摄了《渔童》、《济公斗蟋蟀》、《金色的海螺》等质量上乘的经典剪纸作品，并培养了一批剪纸动画的后继专业人才。

1961年至1964年，万籁鸣执导了蜚声中外的经典影片《大闹天宫》，该片屡屡在国际上获奖，被誉为中国动画界不可逾越的巅峰之作。

从《铁扇公主》到《大闹天宫》，对于万籁鸣而言，终于实现了他20年的夙愿，这两部代表着中国动画发展里程碑式的经典力作，无疑是幸运的。2014年正值《大闹天宫》全集诞生50周年之际，又有谁能记得在这20年的过程中曾经有着一部同样具有时代特色的动画影片——《昆虫世界》，而它，却是不幸的。今天，每每带着怀旧的心情欣赏20世纪的经典动画，不同的人群也许还会讲出各自不同的观影故事，然而又有谁知道每一部作品的成功又有着怎样的过往经历，同样，对于那些怀揣梦想却最终未竟的夙愿，却成为了故事中的故事，幸与不幸，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

注释:

①万古蟾《我的自述》，《上海电影史料6》，上海电影志办公室，第45页。

②李保传《中国动画电影大师》，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2页。

③《蜜蜂与蝗虫》，《长城画报》，第四期，1951年。

④万古蟾《我的自述》，《上海电影史料6》，上海电影志办公室，第53页。

⑤万古蟾《我的自述》，《上海电影史料6》，上海电影志办公室，第54页。

⑥张慧临《万古蟾之子万百五访谈录》。

⑦万籁鸣口述，万国魂执笔《我与孙悟空》，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101页。

⑧万籁鸣口述，万国魂执笔《我与孙悟空》，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102页。

J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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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5）01－104－04

2014－11－24

李保传(1974－），男，杭州师范大学国际动漫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