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女特工郑蘋如
2015-09-01孙孟英
孙孟英
近两年来,有关抗日战争时期我地下抗日志士英勇机智除奸的电影和电视剧不断在全国热映,其中根据著名女作家张爱玲小说《色·戒》改编的电影及最近在全国各大电视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旗袍》等,都创下了票房和收视率的新高,观众对电影与电视剧中的“王佳芝”与“关萍露”这个抗日时期女英雄在锄奸行动中深入虎穴刺杀汪伪“76号”特务机关头目丁默村的勇敢壮举深表敬佩,并留下了深刻而美好印象。然而,与此同时许多观众在看了这两部电影及电视剧后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现实中的除奸女英雄存在吗?笔者可以肯定地告诉所有观众:“现实中的锄奸女英雄存在!”她的名字叫郑蘋如,是上海法政学校的一名高材生,就义时刚满26岁……
为了使人了解历史、澄清事实,笔者独家采访了抗日女英雄郑蘋如唯一生活在上海的侄子、一个年已古稀的老人郑国基先生,从而打开了尘封七十余年的真实历史,以飨读者。
学生时代的郑蘋如
郑蘋如1914年出生在日本名古屋的一个“中日联姻”的家庭里,父亲郑钺1875年出生在浙江兰溪一个大户家庭,清末考取官费留学日本就读法政大学,并在读大学时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同于右任等结为好友。
郑蘋如父亲学成回国后,先在上海复旦大学法律系执教。1919年任于右任陕西靖国
军总司令部一等秘书、秘书长兼军法处长,此后又先后任山西、福建、江苏、上海等省市的高等法院分院院长及首席检察官等高位要职。郑蘋如的母亲木村花子(后改名郑华君)1887年生于日本名古屋一个名门望族家庭,善良贤慧,是一个典型的相夫教子的传统日本妇女。
郑蘋如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郑蘋如与姐姐、弟弟、妹妹的童年是在日本度过的,郑蘋如直到11岁时才随母亲回到上海。郑蘋如初高中时代曾就读于上海市北中学、大同中学及民光中学,学生时期的郑蘋如不仅人长得漂亮、举止大方、
懂道理、讲礼貌,而且人特别聪明,读书好,兴趣广,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还喜欢柔道及演话剧。郑蘋如在民光中学上高中时,经常上台唱京剧、演话剧,而且话剧的剧本都是由她自己编写。1931年3月12日的《国画时报》上刊登了一幅郑蘋如扮演的根据田汉创作的话剧《父归》主角珍娘剧照。由此,郑蘋如被老师和同学称为“校园明星”。
郑蘋如也确有过明星梦,她非常崇拜胡蝶、阮玲玉等30年代大紫大红的大牌女明星。当时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很有名,一些男女大明星都在那里拍明星照,郑蘋如每当看到王开橱窗内放着漂亮大明星的照片时,她就会驻足欣赏。进入大学以后,郑蘋如还曾通过朋友关系到当时上海有名的明星影片公司去请求当演员,由于她父亲是一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断然否定了郑蘋如当演员的要求。演员当不成,明星梦无法实现,她就迷上了拍明星照,她时常到王开模仿一些明星的姿态拍照,有的还被陈列在了王开照相馆的大橱窗内,并曾被1937年出版的第一百三十期《良友》杂志选中,刊登在封面上,成为不是明星的明星。
郑蘋如虽然出生在日本,并有日本人的血统,但她特别热爱自己的祖国,这同她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有关。郑蘋如还时常跟着父亲进出同盟会老朋友于右任\陈果夫和陈立夫等人的家,她父亲的这些身为大人物的老朋友,都很喜欢郑蘋如,视同自己的女儿一样。
1932年“一二八”事变,日本侵略者进攻上海,上海人民与十九路军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奋力抗击侵略者,在这场上海保卫战中,郑蘋如拿钱买了慰问品跟着慰问队上前线慰问抗日将士,为负伤的将士们洗衣、倒水、擦脸。为了把抗日爱国精神全面鼓动起来,郑蘋如还自己花钱印了许多宣传抗日的传单,与同学们一同到浦东张贴和散发。在学校组织的抗日爱国文艺演出中,郑蘋如自编自演的《抗日女生上前线》话剧在一次演出中博得了全校师生的一致好评。
加入抗日地下秘密组织
1937年春,刚刚毕业于上海法政学院春季班的郑蘋如对新生活充满着美好的向往和憧憬,而此刻刚23岁的她正坠落在甜蜜的爱河之中,原本打算这年秋天与时任上海航空作战大队小队长的未婚夫王汉勋到香港旅行结婚欢度蜜月。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发动了全面的侵略战争,同年8月13日,日本侵略者向上海发起了进攻,上海军民奋力反击,郑蘋如积极支援抗战,她除了捐钱捐物外,还帮助未婚夫王汉勋的战友家属做事:一些航空战士在驾机同日本敌机作战中牺牲,他们的家属需要探望、帮助与慰问,郑蘋如就带上礼品一户一户上门探望与慰问。
1937年11月11日,对于郑蘋如来说是非常难忘和难过的一天。那天晚上6时左右,正在伏案撰写抗日话剧的郑蘋如忽然听到窗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郑蘋如激动地打开门,只见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进入她的闺房,那人就是郑蘋如的未婚夫王汉勋,他是向郑蘋如来告别的。他们的航空作战大队接到命令将于午夜西撤,他为了再见上郑蘋如一面就特地赶来,他深知这一别也许将永远天各一方。王汉勋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他新近拍的全身照给郑蘋如,照片的背面写着:“亲爱的蘋如,留念!永远爱你的汉勋。”随后紧紧拥抱郑蘋如亲吻一下,并说了一声等打完了日本鬼子我们再结婚!随即转身跨出了她的家门,头也不回地驾起吉普车消失在夜幕下。
1937年11月12日,对整个上海人民来说是一个难忘而悲凉、伤心、痛苦的日子,这天深夜驻守上海的最后一支中国军队面对敌强我弱终于西撤,上海由此沦陷,租界则成了“孤岛”。
自八一三上海保卫战打响起,上海的各界开始组建抗日地下机构,郑蘋如的父亲郑钺已被任命为最高法院上海特区法庭最高检查官转入地下参与抗日工作,并掌握着一座与重庆
联络重大事宜的极其保密与极其重要的电台,而对外称病辞职在家养病。而在这同时郑钺同
盟会的老朋友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掌握中央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中统)实权的陈果夫也寻找过郑钺,专门就郑蘋如加入地下抗日(中统)组织之事与其商量,深明大义的郑钺在国难当头之时深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道理,同意让女儿郑蘋如加入抗日组织。
陈果夫特邀郑蘋如参加地下抗日组织,是因为郑蘋如有日本血统,从小生长在日本,会讲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语,家属中与日本高层人物有往来,了解日本人的各种习惯,加之郑蘋如年轻、漂亮、聪明及有文化等优势,成了打入敌人心脏的最佳人选。1938年1月,陈果夫通过特别的途径把郑蘋如介绍给本家亲属,时任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调查统计室负责人陈宝骅,让其把郑蘋如发展到抗日“团体”中来。一天下午,陈宝骅把郑蘋如约到法租界霞飞路(今淮海路)一弄内一幢法式洋房内,这是抗日组织的地下秘密联络站。郑蘋如在这个联络站里接受了有关方面的知识与技能的短暂“培训”,学会和掌握了发报,释电文、打枪、密写等“特工”必须具备的本领。
“自告奋勇”打入魔窟
上海沦陷后,日本侵略者一边大肆捕杀抗日志士,一边四处搜罗为他们做事的“走狗汉奸”。1938年1月起,日本侵略者在上海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血腥诱降”。在上海这个藏龙卧虎的大城市里居住着许多中国不同时代的政界、军界、商界及文化界等社会名流,这些人物在整个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里享有很高的威望,更有甚者可以呼风唤雨,所以侵略者把“”诱降”扶植伪政府的基础放在了上海。在日本侵略者的诱降“重要”名单中就有郑蘋如的父亲郑钺,而且敌人把郑钺列入了他们最可“信任”与“自己人”的名单中——一个留日的日本女婿及儿女们都出生或学习生活在日本的家庭怎么能不亲日?!
3月的一天下午,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手拿贵重礼品来到郑蘋如家,特别“拜访”她的父亲郑钺,“邀请”他担任日本侵略者正在筹备组建的伪政府司法部部长。郑钺以患病为由,拒绝了清水董山的“盛邀”。
然而,已经加入抗日组织的郑蘋如正伺机打入敌人的内部,故“自告奋勇”地向土肥原与清水董三表明了愿替父亲为他们“工作”之意,她的这一“自愿”表白让林少佐、土肥原与清水董三喜出望外。
郑蘋如凭借自己从小生长在日本这一特殊身份,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日语,使日本人对郑
蘋如有一种“异乡遇老乡”的亲切感,凡同郑蘋如打过交道的日本人都对她留下了很好的印
象,郑蘋如很快在“日本人社交圈”里如鱼得水,有了获取情报来源的途径与渠道。
郑蘋如在1938年4月“自愿为日本人工作”的半年中,先后结交了百名日本“朋友”,其中不少是日本军官、文职官员及高层大人物。聪明的郑蘋如为了能博得“日本朋友”的信任和好感,时常主动寻找他们“聊天”,约他们在日本俱乐部喝咖啡、喝清酒等,此外还常常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听听日本唱片,吃吃日本料理……就这样,郑蘋如很快可以自由进出任何日本驻沪机构及军事部门。其中掌管日本海军情报的负责人小野寺信见郑蘋如漂亮、聪明、有学问,还邀请郑蘋如当他的情报部门里的翻译,甚至把一些绝密资料交给她去译。此外,日本军事报导部新闻检阅室还特聘郑蘋如为日军新闻电台的播音员。当时的驻沪日军特务机关长片山大佐对郑蘋如更是“关爱有加”,时常在出入重要会议或场合中把郑蘋如带进带出,被许多日伪高层人物视郑蘋如为片山的私人秘书。
秘密绑架日本首相的儿子
1938年12月初,郑蘋如得到一份总部的密电:要她利用自己与日本方面的特殊关系,执行一项绑架时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在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学习的儿子近卫文隆,以此再通过外交谈判逼日本退兵。
近卫文隆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长子。其父曾送他到美国上学是为了让他得到西方好的教育,将来能成就大事。但近卫文隆在美国沉迷于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无奈之下,近卫文麿首相只好把儿子近卫文隆送到由日本人1900年开办的上海东亚同文书院。为了儿子方便起见,还专门派了一个在该院毕业,名叫中山优的日本人陪他同住,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来到中国后近卫文隆依旧是我行我素,时常晚上翻墙跳窗到英租界的跑马场看赛马、嫖妓女及赌博,为所欲为。对于那些日本驻沪领事和军界头领们来说,近卫文隆想不想读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乱来”和“惹事”会给他自身安全带来问题,特别是近卫文麿首相的谈判代表早水亲重深感“责任”重大,因为近卫文隆来上海前,近卫文麿特别叮嘱早水亲重要看管好他的儿子。百般焦虑之下,早水亲重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郑蘋如,他想让郑蘋如
去“照顾”近卫文隆。
1938年秋末的一天,日本驻沪领事馆举行“日中和平联谊会”,日本在沪的一些政界,军界要人和上海伪政府的一些头头脑脑都被邀请参加,郑蘋如作为嘉宾和翻译也出席了“联谊会”。早水亲重有意把郑蘋如介绍给近卫文隆,让他俩交朋友。郑蘋如的口才、歌声、舞姿深深打动了近卫文隆,特别是她的美丽容貌和高雅大方的举致,更使近卫文隆所倾倒,他深深地喜欢上了郑蘋如,经常主动打电话给郑蘋如外出约会。一来二往,近卫文隆私底下把郑蘋如当作了“未婚妻”,对她说话从无遮拦,时常会把他听到或得到的重要消息在无意间说出,郑蘋如则是“讲者无意,听者有心”,把近卫文隆的话发往总部。他也就成了她的重要情报来源之一。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郑蘋如见时机已到,周末的一天下午,她把近卫文隆约到巴拿马夜总会“谈情说爱”,在这过程中不断敬酒把他灌醉,随后郑蘋如把他带到一家酒店客房,实行“软禁”。然后,再由地下组织人员通过水上线路把近卫文隆带出上海。
当郑蘋如行动“得手”电告总部时,总部却让她们马上“放人”。因考虑到近卫文麿首相在日本算是“温和派”,一旦逼急了会变向强硬派一边,另外绑架他儿子也起不到迫使日本退兵的目的,尤其是一旦近卫文隆“失踪”,必然会引起日军在上海进行大搜捕和大屠杀,将使更多无辜者遭殃。
那天,日本方面得知近卫文隆一夜未归的“失踪”消息后,沪西日本宪兵队紧急出动,封锁所有交通要道,一些特务机构纷纷派出人员在租界内四处打听,各处乱钻。早水亲重还派人寻到郑蘋如家,后来当看到郑蘋如与近卫文隆挽着手“回家”,并得知他俩在客房“过夜”是为了“爱情”,才使日本头领们放心,认为是虚惊一场。
获得汪精卫叛变的情报
1939年8月底的一个星期六晚上,日本驻沪总领事在领事馆的草坪上举办纳凉舞会,这是一个小范围却又是高规格的舞会,参加舞会的都是日本在沪的政界和军界要人:有时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弟弟近卫忠麿、首相外事谈判代表早水亲重及日本华中派遣军副参谋长今井武夫等重量级人物。郑蘋如因首相外事代表早水亲重之邀而赴会。
舞会中,有着日本血统的郑蘋如成了那些日本大人物眼中的艳丽“樱花”,一个个都抢着要与她共舞,而郑蘋如则有请必跳。在这次舞会上,早水亲重不无得意地向郑蘋如吐露了一件机密,即日本方面秘密派去重庆的人已经同国民党的“二号”接触了,“二号”表示愿意同日本人合作。
翌日上午,郑蘋如将二号人物汪精卫即将叛变的情报迅即密报重庆方面。然而,这一重要情报却没有引起上峰的注意。
1938年12月初,郑蘋如再一次与日本驻沪领事高层“聚会”时得到了“可靠情报”,即汪精卫已经同日本人“谈妥事宜”,准备离开重庆“变节投敌”。郑蘋如再次向总部发了一份绝密加急电报:“获悉大二号已与日本方面勾搭,近日将有异动,务必采取行动加以阻止。”
但是,郑蘋如的这份发往重庆的绝密急电,依然没有引起重庆那些重量级大老们的注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国家的“二号人物”会投敌,当汉奸。但就在郑蘋如的这份密电发往重庆的第三天,汪精卫突然“失踪”,去向不明。可是,此时的重庆重量级大老们仍然不信汪精卫会“叛逃”当汉奸。
1938年12月29日,当汪精卫在越南河内公开发表投降日本的“艳电”后,重庆方面的大老们才如梦初醒,恍然感悟到上海方面情报的可靠性与重要性,但为时已晚。
几度谋刺丁默村
由于汪精卫的公开投敌叛国,使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遭遇了极大的困难,而狡猾的侵略者却抛出毒计,以“中国特工(汉奸)”治“中国特工”,以此消灭抗日组织,用日本侵略军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话叫做“以毒攻毒”。
曾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特工组织)第三处处长的丁默村和原中统干事李士群在日本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的引领下,拜见了日本特务头目土肥原,呈上了他们组织
伪特工机构的“上海特工计划”。该计划很快获得日军方面的全力支援,并成立了“特务工作机构”,地址在极司非尔路76号(今万航渡路),丁默村和李士群把一批地痞流氓和当时手下的动摇分子等乌合之众网罗一起组成了一支“汉奸”队伍,以他们两人为主要头头,日军本部参谋晴气少佐坐镇。
1939年5月,汪精卫一伙来到上海,在日本侵略者的策划下,汪精卫和丁默村在土肥原的公馆里进行了秘密会谈:承认丁、李的特务组织为汪伪国民政府的秘密警察,同意成立“特务工作总司令部”;而汪精卫在筹办即将成立伪中华民国政府中分别授与丁默村和李士群为伪内政部长、江苏省主席等高层职务。从此,丁、李特务组织成了日本侵略者与大汉
奸汪精卫卖国政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开始了全面“暗杀”抗日人士和抗日群众,从而引起了民众的极大愤怒,铲锄丁贼成了当务之急。
郑蘋如接到总部命令,要她想尽一切办法铲锄掉丁默村,以打击日伪倡狂的嚣张气焰。郑蘋如深感责任重大,她心里明白,要想除掉丁默村必须要了解他的行踪、生活规律与爱好,
要掌握这一切就必须接近丁默村。好在郑蘋如时常与日本重量级人物出入各种重要场合,早
已引起了好色的丁默村的注意。
5月末的一天下午,日本驻沪总领事馆举办了一次高级别“中日亲善,东亚共荣”联欢会,日本方面除领事官员外,出席的还有日军华中派遣总司令松井石根、日本海军陆战队参谋长本田等,伪政府出席的重量级人物有傅筱庵、张啸林、丁默村、李士群等,郑蘋如被日本领事邀请当翻译也安排在贵宾席中。
联欢会结束后举行了晚宴,郑蘋如被安排在贵宾席包房,正好与丁默村等日伪头目在一起。觥筹交错一番之后,丁默村对郑蘋如立时有了“好感”。临别,丁默村主动提出要送郑蘋如回家。
丁默村没有直接把郑蘋如送回家,而是带她到了霞飞路上的一家咖啡馆。交谈中郑蘋如得知丁默村原是她在民光中学上学时的该校校长,而当丁默村得知郑蘋如曾是民光中学学生
时,就对郑蘋如特别“亲切”,由此“称兄道妹”,开始了交往。丁默村隔三差五地约郑蘋如跳舞、喝咖啡,吃大餐。
然而,丁默村每次带郑蘋如去的地方都是一些保卫工作相当严密的娱乐场所,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因而要行刺他非常难。有时候丁默村约郑蘋如说好去巴拿马舞厅跳舞,而最后去的却是大华舞厅。有一次,郑蘋如约丁默村到一家他喜欢的咖啡馆喝咖啡,丁默村起初不愿意,因拗不过郑蘋如的执意,也就从了她。然而,当他俩刚到咖啡馆门口,丁默村马上让司机驾车离去,郑蘋如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丁默村告诉她,他发现在店附近有三个神情不定的人站着,按他的职业习惯与判断,这是一种不祥之预感。由此可见,丁默村是一只非常警
觉、小心、多疑和狡猾的狐狸,要想除掉他谈何容易!
总部不断下达催促令,要求郑蘋如他们务必尽快动手。但要想在公共场所行刺丁默村显非易事,想来想去,最后郑蘋如他们决定在郑蘋如家门口行刺丁默村。
8月14日,丁默村约郑蘋如赴约,郑蘋如随即安排人员潜伏在郑蘋如家附近。晚上10时左右,天空突然雷声隆隆,狂风四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中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戛然停在了万宜坊弄口,这是丁默村送郑蘋如回家的轿车。郑蘋如下车后对丁默村说家里没有人,希望他送她到家里,丁默村一听她家没人,深感这是一个“良机”,但是,正当丁默村打算下车时,忽然从车窗口看到有几个黑影在风雨中向车的方向走来,狡猾的丁默村马上命令司机开车。
轿车在风雨中迅速启动,快速离去。埋伏在附近的除奸人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默村的车辆消失在风雨的夜幕中。
1939年12月22日,丁默村约郑蘋如上虹口一个朋友家聚餐,郑蘋如马上把消息告诉上峰,上峰决定让郑蘋如以敲丁默村送圣诞礼物为借口,骗丁默村到静安寺路上的西比利亚皮货行买大衣,从而寻找机会刺杀丁默村。
那天下午吃完午餐,丁默村陪着郑蘋如来到西比利亚皮货行,然而丁默村刚进入商店,又马上转身道:“你自己挑选吧!”他将一叠钱朝郑蘋如手里一塞,匆忙奔出商店坐上轿车。砰、砰、砰……一阵枪响,子弹打在防弹车窗上,丁默村再次逃过一劫。
这一次刺杀丁默村的行动失败,引起了丁默村对郑蘋如的怀疑。
未能得手的最后绝杀
1939年12月25日圣诞节,英法租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然而郑蘋如家里却是冷冷清清,一夜没有睡好的郑蘋如在房内精心打扮着自己,因为晚上要赴丁默村的“约会”,她要单枪匹马去执行刺杀丁默村的任务。
下午5点钟,郑蘋如身穿一套深蓝色的套装,脚蹬一双黑色靴子,外披一件红色的长大衣,腰夹一只白色的小皮包,梳一个长波浪发型,脸上施着胭脂口红,显得特别地漂亮、高雅、大方,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走出家门。郑蘋如出门时双眼定定地看了看自己住的这幢房子,表情中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态,随后朝弄口走去。
郑蘋如走到弄口,丁默村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弄口侧面马路旁,他一见郑蘋如马上露出一副殷勤和奉承的谀态,当郑蘋如刚跨上车,发现后座位上已坐着两个打扮时髦而妖艳的女郎,郑蘋如惊讶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她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轿车刚停在沪西舞厅大门前,只见二十几个特务急忙围住车,丁默村一下车就挽着同时下车的郑蘋如朝舞厅走,而就在同时,这帮人簇拥着他俩走进舞厅。在丁默村预订的席位上,
已有一位时髦的女郎坐在那里。郑蘋如入座后开始注意起舞厅内进进出出、走来走去的各类人员,其中有不少人都用眼角注视着她,每条走道、每扇门旁都站着一些行为怪异、神态高度紧张的“陌生”人,更让郑蘋如感到惊讶而异常的是:她是沪西舞厅的常客,而今天舞厅内的男女服务员好像特别多,其中不少都是生面孔,他们只是在舞厅内走动,根本不为客人端茶倒水,这一奇异的场景,更让郑蘋如感到了丁默村是早有布置。在这种严密的监控下郑蘋如深感很难下手,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露出破绽。郑蘋如心里有些着急与不安,手枪又放在小白包里,一动包就会引来身旁那些女郎们的警觉与“算计”。郑蘋如灵机一动,提着小白包朝厕所走去,两个时髦女郎忙亲热地跟着郑蘋如一同进入女厕所,郑蘋如关上厕所门,迅速从包中取出手枪藏入靴子边沿内,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舞会开始了,在优美的乐曲声中丁默村邀请郑蘋如跳舞,丁默村在跳舞过程中故意把郑
蘋如带到离座位较远的舞厅大柱边,使郑蘋如看不到自己的座位放着的包,而其中两个女郎在跳舞过程中紧紧围绕在丁默村与郑蘋如的身旁。
一曲舞毕,郑蘋如回到座位假装要补妆打开包,发现自己包内隔层的拉链被动过,知道已被坐在身边的女郎检查过。为了使丁默村放松警惕,郑蘋如利用跳舞间隙频频向他敬酒,想乘他放松警惕的一刹那干掉他。但老谋深算的丁默村每次都是礼节性地略微抿一口。一招不行郑蘋如又生一计。当丁默村抱着郑蘋如细细的柳腰跳到舞厅一处大柱后时,郑蘋如乘丁默村向前迈步时故意脚步往后慢移,这时丁默村的脚正好踩在了郑蘋如的右脚背上,郑蘋如马上假装被踩疼,“喔唷”一声,随即以蹲下揉脚为掩护想趁机从靴子内取枪。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丁默村马上用双手紧紧握住郑蘋如的双手,而就在这时,围着丁默村跳舞的两个女郎也迅即快步过来,一边把弯腰的郑蘋如抱住,一边在郑蘋如的腰间摸索,乘机搜身,寻找证据。
郑蘋如回到座位,依旧同丁默村说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而又矜持的样子,但此刻
郑蘋如内心却是非常地不安,深知要在今天这种场合除掉丁默村几乎没有可能。为了不留下物证,郑蘋如又以上厕所为“掩护”,迅速从衣袋里拿出一块准备好的大手绢,将手枪包在里面,特意在地上弄脏后从厕所的窗口扔到外面。
郑蘋如从厕所回到座位没有多少片刻,只见76号伪特工总部第三行动大队队长、丁默村的心腹林之江匆匆走进舞厅,把丁默村叫到舞厅大门口耳语了一番。随后丁默村又微笑着走到郑蘋如身旁坐下,并与郑蘋如干杯。舞会结束,郑蘋如上了丁默村的车,后座上仍旧是两个时髦女郎把郑蘋如夹在中间。
车在夜幕中快速奔驰,路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在丁默村的车后紧跟着两辆吉普车。当车开进了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和平军第四路军司令部戛然停下时,郑蘋如一切都明白了……
十天后,郑蘋如又被送入了76号,这是上海人都知道的杀人魔窟,凡进了76号的人,
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等待着郑蘋如的是灭绝人性的逼供与摧残。
就义
1940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正值中国人的小年夜。这天的午夜时分,在上海西南方向郊外的一条通往荒凉刑场的泥路上,突然驶来了一辆囚车。
囚车在刑场的一座小土坡前停了下来,随即十几个身穿黑色棉大衣、头戴黑色厚棉帽、手握小手枪或肩背长枪的便衣特务匆匆打开车后门跳下来,如临大敌似的揣起枪站在后车门的两旁,每旁五人,个个神情紧张。两个便衣特务把一个披着长发,身体瘦弱,两手前铐的女子押下了车,她就是郑蘋如。
郑蘋如被两个特务押到了小土坡前,借着车灯,只见她脸色苍白,脸部下侧靠嘴巴旁留着二道深深的红印,这是被打的痕迹,一双丹凤眼显得有些倦意,眼角处有些红肿和皮外伤。
郑蘋如身着金红色的羊毛内衣,外披红色的皮大衣,胸挂一条鸡心嵌有照片的黄金项链,手戴一枚钻戒,她的天生丽质和这一身漂亮的穿着,此时此刻站在黑夜的车灯前,就如神话中
的红衣天使,美丽动人。
郑蘋如非常平静地站着,脸部上仰,双眼定定地看着天空,眼角处滚出了几颗泪花,内心思绪万千;她不是因为自己将要死亡而流泪,而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年迈的父母、弟妹、朋友和恋人;她渴望甜蜜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她盼望着抗日的早日胜利,能和心上人进入婚礼殿堂……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将要永远、永远地离她而去……
临刑前最后一分钟,郑蘋如用手揉了揉吹在脸上的头发,随后整了整衣服,苗条的身体挺了挺,脸部又再次仰望天空,那模样,那姿态,那神情就像仙女要离开凡间回天堂似的……
枪声划破了死寂般的夜空,震荡苍穹,抗日女英雄郑蘋如凄凉地倒在了血泊中,一个美丽的身躯在恐怖、寒冷之夜就此香消玉殒,她永远永远地走了……
尾声
1947年7月13日,火炉南京城,闷热气低,天阴如晦,在老虎桥监狱内,被关押的大汉奸个个大汗淋漓,尽管环境恶劣,但被炎热煎熬得疲惫不堪的他们都昏昏入睡,仿佛又是一个宁静的一天。
下午2时,监狱南面的一间囚室的铁门被打开,杀害郑蘋如及许多抗日爱国人士、双手沾满鲜血的大汉奸丁默村,从所关的牢房内被押上了监狱的刑场。
检察官问:“姓名、年龄、籍贯、住址?”
丁默村低着脑袋:“丁默村、45岁,湖南常德县人,家住上海愚园路1010号。”
检察员问:“你因何案被押?”
丁默村答:“因汉奸案被押。”
检察官提高声音道:“本案判你死刑……你有何遗言留给家人?”
丁默村脸色苍白颤抖着身体无力地道:“没有。”
检察官命法警:“将该犯丁默村执行枪决!”
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丁默村罪恶的一生。
郑蘋如的英灵终于得到了安慰。
又过了六十二年,2009年6月6日,上海各界人士和党派组织在上海福寿园为抗日除奸女英雄郑蘋如举行了塑像落成典礼。
(选自台湾《印刻文学生活志》2013年6月号,原题为《抗日特工郑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