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悲剧意识探析
2015-08-19白薇臻
白薇臻
[摘要]作为德国古典哲学大师,黑格尔在《美学》中论述了自己的悲剧观,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呼啸山庄》这部经典小说中蕴含了黑格尔的悲剧意识,主人公正是用自我片面性的毁灭换来了最终平静祥和的景象。
[关键词]《呼啸山庄》;悲剧意识;冲突论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5)10-0056-02
论及悲剧,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可以说是世界文学中一颗璀璨的明珠。这部爱与恨相互交织的作品,由于其内涵丰富且结构巧妙,被誉为文学上的“斯芬克斯”。在研读这部震撼人心的作品后,我们不仅为悲剧人物的命运惋惜不已,同时在其中也能发现黑格尔悲剧观的影子。
一
读者一定无法忘记希思克利夫这个爱情伦理实践者的形象。可以说这个边缘人的悲剧命运就如他的名字一般,恰如“长满蔷草的荒原”和“陡崖”,是野性的象征。当这个流浪街头的弃儿进入呼啸山庄之后,就永远地打破了那里的宁静。在呼啸山庄中,由于他沦为家庭中的边缘人,受到中心权威的无尽压制,又因为老恩肖的过度溺爱使他遭受了来自亨德利的百般折磨,这段惨痛的经历让他心中仇恨的种子不断萌发,最终变成一个充满仇恨的恶魔。同时,这段经历也加深了他与凯瑟琳的感情,一起捣乱、关禁闭的经历和那无尽荒芜的荒原却成为两人日后宝贵的回忆。由此看出,童年的伤痛使得希思克利夫成为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方面他从心底鄙夷物质世界的束缚,于是妄想要使凯瑟琳与物质世界相脱离,从而与自己一样永葆精神上的绝对自由,维护天生的野性;另一方面,他又一步步成为残忍夺取他人财产的剥削者,而且成为一个冷血的人。与希思克利夫一样,女主角凯瑟琳也是一个生活在矛盾中的人,于是她在面对文质彬彬的林敦和野性十足的希思克利夫时,最终选择了前者并投入文明世界中去。这对希思克利夫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于是在热烈的激情受到阻抑之后,他愤然出走。读者虽然无法得知他到底如何度过了这三年,却清楚地看到这个被文明社会所放逐的弃儿,是如何将强烈的爱异化为极端的恨,并最终将两个幸福的地方变为万劫不复的地狱。
当希思克利夫再次回来时,将自己热烈的感情重又燃烧起来,他无不动情地对凯瑟琳表白道:“自从我最后一次听见你的声音之后,我已经在生活中苦苦搏斗了一场啦,你一定得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奋斗的。”①这样一个愁眉不展而面目狰狞的人物,内心却怀着对凯瑟琳超乎想象的深切感情,于是我们妄想他能还凯瑟琳以平静安定的生活显然是荒唐可笑的,而随后他的所作所为更验证了这一切。为了报复林敦,他诱惑其妹妹伊莎贝拉与他私奔并残忍对待失去庇护的妻子;为了得到呼啸山庄,他又引诱亨德利输掉呼啸山庄,并将年幼的哈里顿置于自己的魔爪之下;为了将画眉山庄收入他的名下,他设计监禁小凯瑟琳,并强迫她嫁给自己自私懦弱的儿子。这样的人物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就希思克利夫自身的追求而言,他的选择似乎又具有某种合理性,因为任何人都有追求生活幸福和探索生命意义的权利。毋庸置疑,他的感情唯有依靠着凯瑟琳才有意义,他的生命激情唯有凯瑟琳这一个通道可以宣泄。所以,他将自己的一生用于追求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之上,想要将坠入文明社会的凯瑟琳重新拉回荒原世界中。但是他的这种追求无疑和林敦的婚姻伦理相互矛盾对立,于是希思克利夫在与之冲突中,模糊了爱与恨的边界,转而憎恨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并将自己的怒火燃至下一代人,由此异化了自己热烈的爱,并酿造了一个个可叹的悲剧。
二
如果把希思克利夫的爱比作火焰,因为它尽管炽热但是会灼烧人,那么我们大可将林敦的爱比作涓涓细流,因为他用更为温柔长久的方式滋润凯瑟琳心灵的荒漠。温和的性格、善良的品格以及逆来顺受、与世无争的处事哲学使得林敦成为爱情和婚姻中的失语者。和感情粗暴的希思克利夫相比,林敦更具有社会性,是被文明社会所浸染过的人物形象。凯瑟琳初次误入画眉田庄的情景是充满残暴性的,由于被林敦家的斗牛狗误伤,她得以第一次享受文明社会带给她的便利。所以“如果说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情是建立在同一基础上,那么凯瑟琳与林顿的婚姻毫无疑问是建立在互补的基础上。在这里,前后两者没有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之分,只是人类爱的两种不同形式罢了。”②当凯瑟琳决定嫁给林敦时,女管家丁恩太太问她为什么,她承认自己爱他就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或是“将来他会很有钱,我会成为这一代最了不起的女人,有这样一个丈夫我会很骄傲”。③可见凯瑟琳嫁给林敦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多方面需求,而文明社会的物质生活也在不同程度诱惑着她投入其中。于是,当希思克利夫再次出现时,也是她另一个自己回归的时刻,炽热的感情让凯瑟琳与林敦之间产生了巨大矛盾,也使她陷入自我崩溃和疯狂的境地并最终命丧黄泉。
研读小说文本时,林敦的爱总是让人深为感动。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凯瑟琳,为她提供最舒适的环境,即使知道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深厚的感情之后,这种关心和爱护也未曾改变。我们不难发现,在这段并不幸福的婚姻中,凯瑟琳实际上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她曾经对丁恩太太表示“我对林敦的爱情有这样的信心:我相信哪怕我杀了他,他也不会想到对我报复的”。④事实也是如此,她一边享受着文明社会所能带给她的舒适,一边却在爱与恨的旋涡之中越陷越深。反观林敦则无意中成为这段婚姻关系中的失语者。当希思克利夫来找凯瑟琳时,他首先压制自己的怒火和不安,用礼节对待了这个不善的拜访者。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纵容和凯瑟琳的矛盾却招致了此后各种灾难的后果,当希思克利夫无耻地欺骗自己的妹妹后,他最终忍无可忍用拳头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这样的形象已经不同于年少时那个怯懦胆小的男孩,无怪乎丁恩太太也逐渐改变对他的看法并坚定而同情地站在他这边。
固然,作为带有片面性的人物形象,林敦也有其狭隘自私的一面。身为文明教育的代表,他偏执地认为希思克利夫是一个身份卑微、性格暴虐并且下流粗俗的人物,因此拒绝向他敞开欢迎的大门,无视他的任何优点和可喜进步。另一方面,林敦又固执地想要改变凯瑟琳,想用文明的力量去感化她,却忽视了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强烈的感情以及凯瑟琳渴望自由的心声。林敦与希思克利夫都站在各自片面的立场上要求伸张自己的正义。从他们各自的动机来看,一个追求自由永恒的爱情,而另一个渴望维持幸福安定的婚姻,二者皆是无辜的。但是在伸张正义的过程中,二者却又不停否定和排斥对方,由此爆发出激烈的冲突,并最终以悲剧收尾。而处于矛盾中心地位的就是凯瑟琳,当她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时也就是悲剧的高潮所在。
三
正如黑格尔在《美学》中所说的那样,悲剧的冲突最终也需要解决, “通过这种冲突,永恒的正义利用悲剧的目的及其目的来显示出他们的个别特殊性(片面性)破坏了伦理的实体和统一的平静状态;随着这种个别特殊性的毁灭,永恒正义就把伦理的实体和统一恢复过来了。悲剧人物所定下的目标,单就它本身来看,尽管是有理可说的,但是他们要达到这种目标,却只能通过损害作用的片面性引起矛盾的悲剧方式”。⑤希思克利夫在《呼啸山庄》中的复仇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在凯瑟琳和林敦相继去世之后,他便掌握着哈里顿、小凯瑟琳和小希思克利夫这三个人的命运,并且对他们没有任何怜爱和同情。然而,白驹过隙,经过上一代的恩怨之后,和平的曙光似乎又一次照耀进这无爱的地狱之中。这在小说中细腻地表现为小凯瑟琳和哈里顿之间微妙而美好的情愫之中。而悲剧的始作俑者希思克利夫在复仇之后,却再也没有欢愉的感受,对凯瑟琳深沉的思恋却日日侵蚀他的内心,小说以希思克利夫的自我毁灭作为悲剧结局。在小说中,作者利用两个有意味的细节暗示这种和解的发生。第一个细节是当凯瑟琳死后,希思克利夫用自己的头发代替林敦的放入凯瑟琳的小金盒之中,却没想到仆人耐丽最终将两人的头发“绞在一起,把它们全都放进小金盒”。⑥另一个细节是旁观者洛克伍德看到凯瑟琳、林敦和希思克利夫三者的墓碑紧紧相依,于是感叹道:“谁会想到,在这样一片安宁的土地下,长眠于此的人却并不安宁呢。”⑦诚然,上一代人经过相互摩擦和不断撞击之下,以各自片面性的毁灭为结局,在否定了人性中固有的狭隘之后,留下了人性中永恒美好的东西。个人的毁灭固然令人扼腕叹息,然而在悲剧和解之后,人性如何达到和谐的境地,才是悲剧应该给人的启迪。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或许这也是它被称之为经典的原因之一。
尽管有些评论家认为“黑格尔悲剧论将矛盾的双方观为同样有罪,又同样无罪,因而处于同等地位的观点,受到了不少美学家的批判,指出这是混淆正义与非正义,对矛盾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中庸哲学”,⑧但是黑格尔的悲剧观在历经时间的检验后依然尤其深刻独特的地方,比如他强调的悲剧冲突论,而这也影响了他之后的德国美学家,从而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黑格尔的悲剧观是“伟大而深刻、丰富而严密的”。⑨因此,在繁星满天的哲学星空中依旧能够熠熠闪烁,这恐怕就是哲学经典的价值所在。
[注 释]
①③④⑥⑦〔英〕艾米丽·勃朗特:《勃朗特两姐妹全集》第2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11页、第90页、第113页、第194页、第388页。
②杨亚萍:《论〈呼啸山庄〉的悲剧意识》,山东师范大学2011年,第25页
⑤〔德〕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3卷下,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87页
⑧张秉真、章安琪、杨慧林:《西方文艺理论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15页。
⑨朱立元:《黑格尔戏剧美学思想初探》,学林出版社1986年版,第1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