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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最好?不重要!

2015-08-18晓溪

上海戏剧 2015年8期
关键词:张若虚曲牌春江花月夜

晓溪

上海大剧院的大剧场难得因一出新编戏曲而热闹。由张军领衔的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集结了海峡两岸优秀的创作团队一起打造的这部新编昆曲《春江花月夜》6月26日到28日进行了首轮三天演出,共5000个左右的座位几乎全部售罄。而在演出结束后,观众们在互联网中制造的社交传播,又为演出制造出新一波的热点,网上持续热烈讨论,也让《春江花月夜》不再只是一部诱发观众讨论的新作品,更成为引发当下昆曲新创作思考的文化事件。

细数2015年上半年,也得到如此热烈追捧和褒奖的戏曲演出,只有张火丁的《锁麟囊》。如果说声势浩大的宣传和座无虚席的观众可以成正比,那么《春江花月夜》能收到如此多的溢美之词就让人措手不及——在当前这样一个演出市场里,尽管不乏火爆的演出,但是能票房和口碑双收的作品依然是为数甚少;而在这些作品中,戏曲演出的数量就更少;这些人气戏曲作品,大都是名角领衔的传统剧目,能获得如此“待遇”的新编剧目,几乎是凤毛麟角。它得到的似乎并不是我们早已习惯的二元对立式的评论:营销与口碑对立,创新与传统对立。这应该就是《春江花月夜》能引发持续讨论的原因所在。

这些赞誉的主要来源是“非戏迷观众”,或许可以说是《春江花月夜》的大众。张军曾说,在上海愿意为昆曲买票的观众不会超过1000人,如果把这1000人都算作会买票的昆曲迷,那剩下的绝大多数是不专看昆曲而广泛向往文艺的普通观众。多年参与昆曲推广的张军在这方面无疑非常有经验,不但是注意到了推广的频率和广度,更重要的是,他懂得这些人的欣赏角度和审美趣味——他们虽然不会视传统戏曲为畏途,但必定是更乐于看到戏曲里有新鲜陌生的东西,以便让他们能有捷径走进戏曲的剧场。

在《春江花月夜》中,张军作为出品人和制作人,从剧本到演员、导演、服化舞美到宣传,每一个环节都严格以市场效应和大众需要为中心,史依弘、关栋天、魏春荣、李鸿良等主演阵容横跨京昆影视,主要的演出班底则来自江苏省昆剧院。制作班底中导演李小平是台湾国光剧团的知名导演,舞美设计王孟超、视觉设计霍荣龄、摄影师刘振祥、服装设计林璟如曾多次为云门舞集担任幕后创作,而演出场地则是在舞台面积远超昆曲传统剧场规模的上海大剧院大剧场……将这些资源整合到一起,必须要达成的是理念的共识,完成具有良好协同性的呈现。在这一点上,《春江花月夜》不但是做到了,而且是做好了。

六年前张军离开体制成立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其间他几乎是以散点方式在播撒他的昆曲种子,在其理念中在坚守昆曲文学性、曲牌体、写意三大核心基础之上,探索尝试符合时代特征与当下美学思考的实景呈现,是可行之路。张军说:“我自己理解当代昆曲有三个方面:文学机理,超然的意象和曲牌的格律,当然这些对昆曲来讲也是手铐和脚镣,但是我觉得有这个基础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我十几年来一直在做的,就是要让昆曲成为当代的观众生活的一部分。”

《春江花月夜》的剧本是青年编剧罗周的作品,虚构了唐代诗人张若虚一段游历人、鬼两界的传奇故事,剧中张若虚与辛夷三次相遇时分别在不同的时代和心境之下,由此引发了张若虚对世事和世界的不同感悟。剧本依曲牌填词,文辞典雅,富有诗意。此次的演出在原剧本容量基础上删减为一场三小时,导演李小平表示,删减的原则是尽量保留剧中的抒情段落,主要删去叙事场,叙事段落的呈现以明快艳丽为特征。原剧本留给导演的最大难题是如何处理多重空间中的叙事,对此李小平将“桥”作为最重要的意象和联接,“桥代表了许多可能性,时间的变化,空间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情缘等等,还有张若虚携带的‘琴也是一个意象,它是‘情,是‘伴。”

作为视觉设计的部分,最受关注的当属服装设计林璟如。林璟如想在本剧中探索的是戏曲服饰要和现代舞台视觉相匹配,她给《春江花月夜》的舞台设计,用的都是减法——减少头面的厚重感,减少服装的艳丽感,让服装轻透清淡,让观众能更聚焦于昆曲文本和表演。

本剧的唱腔设计是著名的昆曲作曲家孙建安,其设计思路基本以传统为核心,他谙熟昆曲常用曲牌,因此设计的主腔让曲子听来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与此同时,《春江花月夜》也邀请了音乐人彭程担任配器,他曾和张军合作过“水磨新调”,《春江花月夜》的配器是在传统昆曲乐队的基础上增加了键盘,通过非戏曲音乐元素的加入,目的是让观众有新的听觉认知。

从最终呈现来看,《春江花月夜》在整体上很好地实现了自己最初的创意追求,达到了整体的和谐和统一。

其实,许多的戏曲观众在观看了演出之后,也对该剧表达了惊艳和赞美。然而当制作方打出“《春江花月夜》,是这个时代里昆曲最好的样子”的宣传语时,很多人却不禁又要表示质疑,要问:这句话是不是为过了?他们并不怀疑《春江花月夜》的用心和诚意,然而问题的焦点在于:“《春江花月夜》,这个最好的样子”,“最好”的范围在什么?传统这面镜子还能不能照出昆曲最好的样子?

——文辞虽然典雅,但用典生僻,戏剧动作没有说服力,情致感悟也不出仿古的窠臼;

——1:1写实的明月桥,满台的红灯笼、悬挂的长衣,还有纷飞的花瓣雨,除了填大剧场的空间,实则是不可靠的摆设,让人无法停下来好好欣赏演员的表演;

——整场伴奏被塞入了电子音乐显得不伦不类,打乱了昆曲行腔的水磨缠绵;

——曲牌应用没有充分考虑曲牌的属性和情感表达的连贯性;

……

这些不足和挑剔不仅仅围绕作品本身所进行的评论,更反映的是审美取向的差异。我们都非常清楚,戏曲有自己的艺术品格,昆曲尤其讲究其规范,对于这门艺术的审美也是如此。戏曲如果没有传统必然会失去底蕴,丧失特征与品格,创新与传统绝不能二元对立,如果是壮士断腕般的切断经脉,与传统分离,作品必然将会失去戏曲的滋养和庇护。因此,对于戏曲的发展,我们长期以来的基本态度都是继承传统发展创新。

然而,这个时代传递给我们的,却是一种叫做“创新焦虑症”的东西,创作者有,从业者有,观众也有。一个新生的事物,若不标新立异,便是不具备创新的特征与品格,若不大张旗鼓,必会因过于温吞而惨遭埋没,使得我们不自觉地在态度上表达出这种焦虑,也使得我们无法宽容,难以接受失败。视野里看到的都是不熟悉的东西,到底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些不熟悉的东西?为此,我们缺乏稳定而理性的自省和思考能力。

回到《春江花月夜》,首轮的三场火爆演出,已经让接下来《春江花月夜》的演出提上了日程。张军不但做到了票房上的成功——用《春江花月夜》把更多的新观众引进了剧场,而且更重要的是《春江花月夜》是用作品对新观众说话,让新观众喜欢,这对戏曲来说,难能可贵。这些观众也非常可能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进行点对点的传播,继续引领《春江花月夜》观演的热情。

古老的戏曲流传千百年,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流传了千百年。相信张军也一直在思考,未来如何可持续地发展。对于昆曲《春江花月夜》再多讨论和争议,也不应伤其根本,不当典范也不当其为异端,为创新留一个宽容平台。与其探讨“最好的样子”,不如讨论“流传下去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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