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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笔记中的虚词研究

2015-08-15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儿郎词缀助词

彭 浩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虚词一直是古代训诂学家们关注的问题,虚词研究也是中国古代语法学的主要标志。但在第一部研究汉语虚词的专著明代卢以纬的《助语辞》问世之前,古人对于虚词的研究一直处于零散、不成系统的状态。笔记作为一种形式较自由、内容包罗万象的文体对虚词问题也多有涉及,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虚词的认识。宋代笔记中关于语助虚词的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阐明助词的作用,包括助词的语法功能意义;(二)对助词进行用例分析,反映了一些虚词的发展现状;(三)解释了一些方言助词。

一、助词的作用

宋代笔记中,很多作者都论及了助词对于诗文写作的意义和作用,说明宋代文人对助词运用的重视,如:

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所谓乎、欤、耶、哉、夫也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精思之则益也。”予读《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于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味其所用助字,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洪迈《容斋随笔》卷七“孟子书百里奚”条)

洪迈认为《孟子》在三句句末用疑词“乎”,句中句末反复用决词“之”“也”,使文章“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虽然虚词没有实际意义,不能作句子的主要成分,但它的表达作用不容小觑,用不用虚词,用这个虚词还是用那个虚词,会对文句的意思和表达效果产生很大的影响。因此,在文中恰当地运用助词往往能使音律抑扬顿挫、文势跌宕起伏、语气通顺自然,形成高低激荡、回环往复的旋律,充分调动人的情绪。洪迈在《容斋续笔》卷七“迁固用疑字”条中也曾提到疑词的作用:“予观史汉所纪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盖’,其语舒缓含深意,姑以封禅书、郊祀志考之,漫记于此。”“语舒缓含深意”其实就说明了虚词有能扩大文章功能的作用。

文字中用语助太多,或令文气卑弱,典谟训诰之文其末句初无耶、欤、者、也之辞,而浑浑灏灏噩噩列于六经。然后之文人多因难以见巧,退之《祭十二郎》老成文一篇,大率皆用助语,其最妙处自“其信然邪”以下至“几何不从汝而死也”一段,仅三十句,凡句尾连用邪字者三,连用乎字者三,连用也字者四,连用矣字者七,几于句句用助辞矣,而反覆出没如怒涛惊湍,变化不测,非妙于文章者安能及此?(费衮《梁溪漫志》卷六“文字用语助”条)

文章当中用太多助词会使文气显得冗弱,但作者对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中频频在句末用语气词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认为助词“反覆出没如怒涛惊湍,变化不测”。

卢延逊有诗云:“不同文赋易,为有者之乎。”予以为不然,尝见张右史记,衢州人王介,字仲甫,以制举登第,作诗多用助语,足句。有《送人应举诗》落句云:“上林春色好,携手去来兮。”又《赠人落第诗》云:“命也岂终否,时乎不暂留。勉哉藏素业,以待岁之周。”云此格古所未有。予以是知延逊之诗未尽。(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议论“诗因助语足句”条)

晚唐五代卢延逊提出“不同文赋易,为有者之乎”,即诗歌中不用虚词的观点,吴氏列举古今例证对此进行了反驳。虚词有时不仅可以使诗歌的意思和境界得到延伸,由于助词的无实义这一特点,诗人也可以用它来补充诗歌的音节,达到韵律的和谐。

诗用助语,字贵妥帖。如杜少陵云:“古人称逝矣,吾道卜终焉。”又云:“去矣英雄事,荒哉割据心。”山谷云:“且然聊尔耳,得也自知之。”韩子苍云:“曲槛以南青嶂合,高堂其上白云深。”皆浑然帖妥。吾郡前辈王才巨云:“并舍者谁清可喜,各家之竹翠相交。”曾幼度云:“不可以风霜后叶,何伤于月雨余云。”亦佳。(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二)

作者告诫人们诗中要正确使用虚词,而且用例子告诉我们虚词用得好可以使诗更具神韵。陈昉在《颍川语小》卷下中的观点与此极为契合:“文之隐显起伏,皆由语助,虽西方之书,犹或用之,盖非假此以成声,则不能尽意,其精微幻眇,惟在所用之确,而不问乎少多也。”他不仅认可虚词有帮助“尽意”的作用,并且提倡用语助须确切,不能盲目追求数量。

宋代笔记中关于助词作用的论述,多是从修辞和艺术审美层面来讲的,并夹杂了一些个人的经验和理解,难免给人模糊、抽象之感,有时甚至有故弄玄虚之嫌,如陈昉《颍川语小》卷下:“《老子》云:‘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虽弃之之至,而未必终弃也;虽生之之至,而惟恐不生也。’叠八“之”字,无穷之用,只在于用一助语中耳。”这里的“之”只是指代万物,但作者故弄空泛玄虚之言,让人不知所云。可以看出宋代诸多学者肯定了助词在汉语中的重要性,认为不同的助词有不同的语法意义和功能,助词在诗文中的不同位置有不同的作用,助词能否运用得当,直接关系到诗文的表达效果。

二、助词的用例分析

宋代笔记中有许多考据辩证性质的条目对一些助词的具体用例进行了阐释和说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指出一些人们将虚词误解为实词的例子。虚词并没有实在的意义,很不好解释,因此古人虚实难分,在虚词的认识时有失误。宋代多条笔记中都记录了人们把虚词理解为实词而闹笑话的故事,说明训释和理解虚词的重要性。

“宁馨”、“阿堵”,晋宋间人语助耳。后人但见王衍指钱云:“举阿堵物却。”又山涛见衍曰:“何物老媪生宁馨儿?”今遂以阿堵为钱,宁馨儿为佳儿,殊不然也。前辈诗“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其意亦如此。宋废帝之母王太后疾笃,帝不往视,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观此,岂得为佳?顾长康画人物,不点目睛,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犹言“此处”也。刘真长讥殷渊源曰:“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又谓桓温曰:“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王导与何充语曰:“正自尔馨。”王恬拨王胡之手曰:“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至今吴中人语言尚多用宁馨字为问,犹言“若何”也。刘梦得诗:“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盖得其义。以宁字作平声读。(洪迈《容斋随笔》卷四“宁馨阿堵”条)

后人把王衍当时所指的事物当作“阿堵”“宁馨”的本义,完全歪曲了原意,洪迈以古代文献和当代吴中方言作为例证来证明这两个词实际上是虚词中的指示代词。这说明人们对不常用的虚词认识存在误区,总是习惯把它们作为实词去理解。

因观《宋徽宗实录》,见执政议立新君曰:“且召二王来看”。盖北人之语句末多用看字,本是助语,而修史者遽书曰:“召二王来观之”;如此则是执政议时初末识亲王之面,乃今始亲相其貌而立之也,其去本意岂不远哉?(项安世《项氏家说》卷七说经篇七“本语改失其意”条)

修史者没有意识到“看”在北方已经虚化为尝试态的语助词,仍把它作普通的动词来理解,因此“其去本意岂不远哉”。

由此可见,由于方言地域的差异以及对实词训释的过度依赖,造成了人们在对虚词的理解上存在偏差。宋代笔记中的这些材料说明对虚词的判定和解释是古人疏通语义、训释经籍的一大难题,这也引起人们对虚词的重视。

其次,揭露某些上古虚词的发展现状。虚词虽然较实词稳定性强一些,但是也并不是绝对不变的,宋代一些学者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如:

《毛诗》所用语助之字,以为句绝者,若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至今作文者皆然。他如只、且、忌、止、思、而、何、斯、旃、其之类,后所罕用。(洪迈《容斋五笔》卷四“毛诗语助”条)

洪迈指出《毛诗》所用的一些句末助词如“之、乎、焉、也、者、云、矣、尔、兮、哉”一直沿用到了现在,而一些不常用的句末助词如“只、且、忌、止、思、而、何、斯、旃、其”则渐渐地消失或者不再用于句末。宋距汉代已年代久远,有些上古常用的虚词已经罕见,有些不常用的虚词如“忌”“些”已经看不到它们的助词用法了。不过,洪迈所指的句末助词“何”实际上是代词,与其他句末助词不同。

再次,举例阐明一些常用虚词的具体用法。许多学者专门用例证来说明某个虚词具体用法的情况,为后人全面认识这些虚词提供了帮助。

东坡作《赵德麟字说》云:“汉武帝获白麟。司马迁、班固书曰:‘获一角兽,盖麟云’,‘盖’之为言,疑之也。”予观《史》《汉》所纪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盖”,其语舒缓含深意,姑以《封禅书》、《郊祀志》考之,漫记于此。(洪迈《容斋续笔》卷七“迁固用疑字”条)

洪迈从《赵德麟字说》出发来揭示虚词“盖”的用法,并举例说明“若”“云”“焉”“盖”等疑词“其语舒缓含深意”,在表示怀疑、不确定的语气时都可以用。

生民之诗曰:“诞弥厥月。”毛公曰:“诞,大也;弥,终也。”郑笺言:“后稷之在其母,终人道十月而生。”案训弥为终,其义亦未易晓。至“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既释弥为终,又曰酋终也,颇涉烦复。生民凡有八诞字“诞置之隘巷”,“诞置之平林”,“诞置之寒冰”,“诞实匍匐”,“诞后稷之穑”,“诞降嘉种”,“诞我祀如何”,若悉以诞为大,于义亦不通。它如“诞先登于岸”之类,新安朱氏以为发语之辞,是已。(洪迈《容斋五笔》卷八“承惯用经语误”条)

“诞”字在古注中多被训为“大”义而作者认为《生民》中的八个“诞”字皆训为“大”,于义不通,应该按朱氏的说法,是“发语之辞”。这一结论也在后世渐渐被肯定。

另外,宋代笔记中也多对一些经典古籍中的虚字进行过阐述,说明其用法,如《鹤林玉露》甲编卷五中的“乎”字,《学斋占毕》卷四“骚雅只止字同义”条“只”字,《项氏家说》卷四说经篇四“诗中思字”条“思”字,《瓮牖闲评》卷一“斯”字,等等。

最后,有人还注意到了一些新近产生的虚词,如:

俗间助语多与本辞相反,虽言去,亦曰来,如“归去来”之类是也。虽言无,亦曰在,如曰“没在”之类是也。于口耳亦曰看,如“说看”、“听看”是也。于丑恶亦曰好,如“好丑”、“好恶”是也。虽在远外,亦以为里,如曰“远里”、“在外里”是也。虽甚爱惜,亦以为杀,如曰“惜杀”、“爱杀”是也,亦曰“惜死”、“爱死”。其于打字用之尤多,如“打叠”、“打听”、“打话”、“打请”、“打量”、“打睡”,无非打者。(项世安《项氏家说》卷八说事篇一“隐语”条)

作者注意到了“来”“在”“看”“好”“杀”“里”“打”等词的语义虚化现象。“来”是语气助词,“看”是尝试态助词,“里”“死”“杀”皆是程度副词,表甚极义,“打”字为词缀。而“在”“里”则不是助语。现北京、永济等地仍然把“不在”说成“没有在”“没在”,但这个“在”并没有虚化。“里”作为结构助词在今吴方言仍在使用,但一般多带在副词后面,如“白白里”,文中的“里”只是方位词。作者一方面把这些词归为“助语”,另一方面又拿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助词和构词成分与其原来的实义进行附会对比,认为“俗间助语多与本辞相反”,其实是矛盾的,说明作者对虚词存在误解。

三、方言助词

宋代笔记中还记录了一些传统文献中的方言语助,这些方言助词由于地域上的独特性造成读者和训诂学家的困惑,宋代笔记通过例证指出这些方言助词的出处以及发展现状。如:

《楚辞·招魂》尾句皆曰“些”。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僚人,凡禁咒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嚩诃”也。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沈括《梦溪笔谈》卷三“辩证一”)

沈括考证了方言助词“些”,它认为夔峡、湖湘及南北江僚人在禁咒句尾所发“些”音,其实和《楚辞·招魂》尾句的“些”同出一源,是梵语“萨嚩诃”三字合音而成。沈括以夔峡、湖湘及南北江僚人禁咒句尾考证出《楚辞》用“些”是楚人旧俗,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肯定。但是认为“些”乃梵语“萨嚩诃”三合而成的观点却遭到了很多人的质疑。

《楚辞》言“些”,沈存中谓梵语“萨缚诃”三合之音,此非是。不知梵语,何缘得通荆楚之间?此正方言各系其山川风气所然,安可以义攷哉。(叶梦得《岩下放言》卷上)

叶梦得强烈否定了沈括所谓的“些”乃梵语“萨嚩诃”三字合音而成的观点,因为《楚辞》成书的战国时期梵语尚未进入中国,这二者不过只是一种巧合。吴以宁在《<梦溪笔谈>辨疑》中说:“沈括以湖湘人禁祭句尾皆称‘些’,以证《招魂》句尾用‘些’之为楚人旧俗,是也。然以为‘些’即梵语‘萨缚诃’之急言,则失之凿。叶梦得所论者是矣。”[1](P111)可见沈括的“些”乃梵语“萨嚩诃”三字合音而成的观点存在主观臆断,并无确考,所凭难从。叶梦得除了对沈括的结论予以有力的反驳,还在《避暑录话》卷下中还对《孟子》中的“乌”和陈涉所说的“伙”等方言助词进行了考证,为方言助词的训释和探源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除此之外,叶梦得《玉涧杂书》、赵德麟《侯鲭录》卷七和程大昌《演繁露续集》卷五都对魏晋语助“将无”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论述。

四、词缀

古人所说的“语助”除了包括虚词,还包括我们现在所说的词缀。宋代笔记中对于一些类似于词头的前附成分如“老”“阿”字的用法进行了客观的记录,对于名词形态的研究提供了一些资料,说明这些词缀在使用上已渐渐成熟。

东坡赋诗,用人姓名,多以老字足成句。如《寿州龙潭》云“观鱼幷记老庄周”,《病不赴会》云“空对亲舂老孟光”……是皆以为助语,非真谓其老也,大抵七言则于第五字用之,五言则于第三字用之。若其他错出,如“再说走老瞒”,“故人余老庞”,“老濞宫妆传父祖”,“便腹从人笑老韶”,“老可能为竹写真”,“不知老奘几时归”之类,皆随语势而然。白乐天云“每被老元偷格律”,盖亦有自来矣。(洪迈《容斋三笔》卷六“东坡诗用老字”条)

王力认为名字前加“老”缀最初见于宋代的史料[2](P7)。苏轼多在诗中以“老”缀用在姓名前来“足成句”,说明“老”缀用于姓名前指称人的用法最晚在宋代已经出现而且相当活跃了,这也印证了王力先生的说法。“老可”“老瞒”“老奘”都是“老”缀用于名字前的证明。

“阿”作为名词和代词的词头由来已久,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一般用于人的姓、名、小名或者称谓词、代词、表示排行的数目词前。到了近代,词头“阿”已经相当活跃,用法上也有不少的扩展和变化。我们可以从宋代笔记中找到一些证明。

古人多言阿字,如秦皇阿房宫,汉武阿娇金屋。晋尤甚,阿戎、阿连等语极多。唐人号武后为阿武婆。妇人无名,以姓加阿字。今之官府妇人供状,皆云阿王、阿张,盖是承袭之旧云。(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

由于妇女没有名字,在姓氏前面加“阿”缀成了对妇人的一种普遍称呼,自古如此,宋代沿袭了这种用法。

《世说》云:“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注:阿龄,王胡之小字。仆谓胡之本字修龄,呼阿龄者,即其字耳,非小字也。犹桓公呼殷源为阿源、王处仲呼王平子为阿平之类也。阿之一字,顾所施用,有缀以姓者,有缀以名者,有缀以字者,有缀以第行者。缀以姓如阿阮,缀以名如阿戎,缀以字如阿平,缀以第行如阿大,讵可因其称阿,遂以为小字乎?注又谓,王恺妻,桓温第二女,不知乃其弟愉,非恺也。(王楙《野客丛书》卷十八“王胡之字”条)

“阿龄”是王胡的字还是小字(小名)无从考证,拿字号来作小字其实无不可。《北梦琐言》卷八:“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谏小字也。”王力先生也说:“它(“阿”)作为人名的词头是从小字(小名)开始的。《汉武故事》说武帝的后小字阿娇,还不定靠得住,因为《汉武故事》是伪书。但曹操小字阿瞒,刘禅小字阿斗,总算是可靠的。”[3](P222)因此,词头“阿”是可以用于小字前的。实际上作者在书中的卷十三“阿买”条就认同了“阿”可以用语小字前:“晋宋人多称阿,如云阿戎、阿连之类,或者谓此语起于曹操称阿瞒。仆谓不然,观汉武帝呼陈后为阿娇,知此语尚矣。设谓此妇人之称,则间以男子者,如汉《淆坑碑》阴有阿奉、阿买、阿兴等名。韩退之诗‘阿买不识字’,知阿买之语有自。”

“打”缀源于动词“打”。“打”开始只是表示敲击性的动作,到了唐代,“打”的意义迅速泛化,可以泛指各种行为动作,如“打桨”“打渔”“打秋千”“打水”等。这时的“打”还是实义动词,但是后来“打”渐渐与其他动词构成不同的词,词的实际语义由后面的动词所承载,“打”这时已经沦为成动词词缀。唐代的“打”缀并不多见,到了宋代渐渐发达起来。

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字尔。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欧、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槌击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欧阳修《归田录》卷二)

欧阳修敏锐地注意到了“打”字意义的泛化,“触事皆谓之打”,但是他所列举的例子中,“打+名词”格式中的“打”(如“打船”“打鱼”“打饭”)还具有一定的实义,而“打+动词”格式中的“打”(如“打量”“打试”)的意义已经十分微弱,基本蜕变成了一个动词词缀了。《芦浦笔记》卷三“打”条中也列举了很多其他“打+名词/动词”格式的例子,如“打发”“打扮”“打包”“打斗”“打面”“打闹”等等,同样没有注意到这两种格式的差别。这都说明了宋人对于实词意义的虚化不够敏感,即使有时候感知到了实词的虚化,但也总是下意识地希望从字形的角度牵强附会地去解释这个已经虚化成词缀或者助词的词。

另外,宋代笔记中还对上梁文中“儿郎伟”的“伟”提出了新的见解:

楼大防参政又考“儿郎伟”始于方言,其说云:“上梁文必言‘儿郎伟’,或以为‘唯诺’之‘唯’,或以为奇伟之‘伟’,皆所未安。在敕局时,见元丰中获盗推赏刑部,例皆即元案,不改俗语,有陈棘云:‘我部领你懑厮遂去深州。’边吉云:‘我随你懑去。’‘懑’,本音‘闷’,俗音‘门’,犹言‘辈’也。独泰州李德一案云:‘自家伟不如今夜’云。余哑然笑曰:‘得之矣,所谓儿郎伟者,犹言儿郎懑,盖呼而告之。此关中方言也。上梁有文,尚矣。唐都长安循袭之。以语尤延之,诸公皆以为前未闻。或有云相儿之伟者,殆误矣。”楼公考证如此,予记《吕氏春秋·月令》:“举大木者,前呼与謣,后亦应之。”高诱注:“为举重劝力之歌声也。”“与謣”注:或作“邪謣”。《淮南子》曰:“邪许岂伟,亦古者举木应和之音?”(叶厘《爱日斋丛钞》卷五)

“我们”的“们”在宋代作懑,周辉《清波杂志》卷一:“钦圣云,更休与他懑宰执理会,但自安排着。”王铚《默记》:“目顾子孙在后侍立者日,孙儿懑切记之。”作者先引用了楼钥的《攻媿集》中关于“儿郎伟”的例子,楼钥认为“儿郎伟”即“儿郎懑”,“伟”是“懑(们)”的方言记字。然后作者提出了自己新的见解,认为“儿郎伟”可能和建筑房屋时的“举木应和之音”有关。关于“儿郎伟”还有一些解释,如季羡林(1993)[4](P374)拿“儿郎伟”与敦煌《悉昙章》等歌辞中的和声用字如“现练现”“向浪晃”等在语音上进行归纳,总结出它们的中间字均为“来”母字,认为“儿郎伟”只是和声助词,没有实际意义。关于“儿郎伟”的解释历来就争论不休,但始终没有解决何为“儿郎伟”的问题,高国藩认为原因在于“均未触及此种文体乃敦煌六言民谣,《儿郎伟》作为一种文体之产生,自有其特定的历史环境与现实背景,不能脱离那敦煌唐人抗击异族奴隶主入侵的社会因素,否则一切均变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5](P216)因此《爱日斋丛钞》对于“儿郎伟”提出的新说只能作为一种参考,给后来研究的人提供一个方向和可能。

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如“作麽生”、“何似生”之类是也。(欧阳修《六一诗话》)

后缀“生”是唐代产生的语助,到了宋代使用得更加频繁了。

另外,宋代笔记中还记录大量含词缀“子”“头”“儿”的名词,充分反映了宋代构词法的特点,以及这些词缀在宋代的发展状况。如《老学庵笔记》中出现过“轿子”“关子”“兀子”“车子”“蕉子”“榜子”“汉子”“札子”“合子”“虏子”“拏子”等等,《演繁露》中出现过“箕子”“背子”“骰子”“博子”“檐子”“棋子”等等,王力曾指出:“上古时代‘子’字已经有了词尾化的现象。而到了中古期,词缀‘子’才普遍应用起来。”宋代笔记中记录的数不胜数的含词缀“子”的词语,说明王力的论断基本上是正确的。六朝以后产生的新的词尾“头”和“儿”在宋代也开始得到广泛应用,《老学庵笔记》中出现了“骨头”“海鳅头”“山头”“被头”“苍头”“笔头”“乌头”“帕头”等,《梦溪笔谈》中出现了“幞头”等词。《冷斋夜话》中出现了“侍儿”“胡儿”“箨龙儿”等,《东京梦华录》中有“广芥瓜儿”“水晶皂儿”“馉饳儿”“匣儿”“柿膏儿”“石鱼儿”“貛儿”等等。宋代笔记对这些含词缀的名词的记录反映了这些词缀在宋代的应用范围更广,使用得更加普遍。

汉语和印欧语言不同,没有丰富的形态变化,不能通过单词形态结构的提示去阐释虚词的意义,只能从词与词的实际应用方面作功能性的说明,这一汉语本身的结构特点也使得古代虚词的研究只能属于语文学范畴,成为训诂学和辞章学的附庸。郭锡良说:“传统虚词研究的渊源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首先是作为训诂的重要内容而存在和发展的,其次是作为文论中的修辞、文章作法而被探讨的。”

[1]吴以宁.《梦溪笔谈》辨疑[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5.

[2]王力.汉语语法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季羡林.论“儿郎伟”[A].季羡林全集第十四卷[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

[5]高国藩.敦煌俗文化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

[6]郭锡良.古汉语虚词评议[J].语言科学,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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