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研究综述*

石 晓 辉吕雯慧 甘 诺

(1.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筹〉 江苏南京 210038;2.南京财经大学 江苏南京 210046)

一、引言

1943 年，Kanner 医生首次报道自闭症案例时，即提到此类个体与众不同的认知特征:“除非他们确实注意到事物的所有组成部分，否则他们无法知觉整体”［1］。在视觉加工过程中，正常人倾向于发现刺激构成部分间的联系，以理解其整体意义。而Kanner 及后来的一些研究者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缺少正常人的这种整体加工能力，而倾向于对刺激的局部特征进行优先加工。当他们看到一辆汽车时，如果不将注意力集中于汽车的所有部分，则很可能看到的只是引擎盖、轮胎等一些不同形状和大小的物件［2］。然而新近的一些研究对这一观点提出了挑战，本文拟对相关的行为研究和理论解释进行介绍和评论，并在此基础上展望未来的研究方向，以期深入理解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认知加工过程特点及与此相关的行为方式，为其诊断及教育提供依据。

二、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的行为研究

(一)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局部加工优势与整体加工缺陷

1.图形加工领域的研究

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镶嵌图形测验(Embedded Figures Task，EFT)和积木设计测验(Block Design)上的表现优越。在镶嵌图形测验中，自闭症谱系障碍者从大的复杂图案中找出小的简单图形的反应速度比正常人更快也更准确［3-4］。在韦克斯勒智商测验中的积木设计测验中，高智商组和低智商组自闭症者的成绩都比正常被试组优秀［5］。这可能源于他们对视觉刺激的局部加工优势，因为成功完成这两种测试需要对视觉刺激进行分解，并对各构成元素进行相对独立的加工，而正常人视觉加工中的整体倾向限制了他们在这两种测试上取得高分。

Navon 设计的等级图形(Hierarchical Stimuli)测验［6］也被用于评定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能力。所谓等级图形是由一组相同的小图形构成一个大的整体图形，这种大的整体图形可能与小图形的形状相同(如用数个字母S 组成一个大的字母S)，也可能不同(如用数个字母T 组成一个大的字母H)。研究发现，在局部图形与整体图形相同的条件下，高功能自闭症者对局部图形与整体图形的反应时间没有显著差异，而在局部图形与整体图形不一致的条件下，他们对局部图形的反应明显快于整体图形［7］。也有研究发现，在不提示被试对等级图形的整体或局部水平进行加工的条件下，正常儿童对整体图形的反应速度快于局部图形，而高功能自闭症者对局部图形的反应速度快于整体图形［8］。这些研究表明，自闭症者倾向于优先加工刺激的局部特征，而不是识别刺激的整体特征。

在格式塔图形知觉任务中，低功能自闭症者较少遵循接近性、相似性和封闭性原则［9］。对高功能自闭症者的研究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且这些被试能够准确识别错觉图形，不易受其误导。自闭症者在格式塔图形任务中的整体加工得分与等级图形任务中的局部加工得分呈负相关，在镶嵌图形测验及积木设计上的局部加工倾向与错觉图形识别中的错觉倾向呈负相关［10］。这些研究表明他们存在整体知觉的缺陷，且整体知觉的缺陷与局部加工的倾向有关。

2.面孔加工领域的研究

通过面部特征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或表情，需要整体视觉加工能力［11］。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根据面孔判断表情、身份以及年龄等任务中存在缺陷［12-15］。Davies 等人认为此种缺陷是其整体加工能力不足的结果［16］。也有研究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在面孔搜索与加工方面的异常，可能是由于其注意更多地被局部信息所吸引［17］。

面孔加工中的倒置效应是指当面部照片倒置(即垂直旋转180 度)后，正常人对面孔刺激的知觉会出现明显困难，而这种影响在对其它视觉刺激的加工中并不明显。一般认为，之所以产生这种效应，是因为人们倾向于对正立的面孔进行整体加工，而对倒置的面孔进行局部加工。研究发现，对于正立的面孔，高功能自闭症者的反应时明显比控制组要长;而对于倒置的面孔，自闭症组的反应时并不显著长于控制组［18］，也有研究发现自闭症者对面部表情判断的正确率并未受到面孔倒置的影响［19］。自闭症者未表现出明显的倒置效应说明其在面部加工中存在一定的整体加工缺陷和局部加工优势。

对面孔的识别也受到面孔图像空间频率(spatial frequency)的影响［20］。一般认为，高空间频率的图像能够传达更多的细节信息，而低空间频率的图像适于表达整体层面的特征［21］。研究表明，在面孔识别任务中，正常儿童主要运用低空间频率信息进行判断，而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更依赖高空间频率信息。这表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处理面孔信息时更依赖局部或细节信息，而整体加工方面存在缺陷［22-24］。

3.运动加工领域的研究

整体点动(Global Dot Motion)任务是测量运动刺激的整体加工能力的常用工具。在该任务中，电脑屏幕上有许多随机分布的点，其中一部分点朝同一个方向运动，而其他的点则做随机运动，被试需要报告作为整体运动的点的运动方向。研究发现自闭症者需要更大比例的整体点动，才能知觉出整体运动，即他们存在对运动刺激的整体加工缺陷［25-28］。在用附着在人体主要关节处的活动发光点表征的人体运动知觉方面，自闭症者亦表现出明显缺陷，这表明自闭症者在综合构成元素以形成整体或连贯的模式方面有困难［29-30］。

有研究探讨了任务难度对智商正常的自闭症者整体运动加工的影响。该研究将运动刺激分为两类:一级运动刺激和二级运动刺激，前者由亮度决定，后者由质地决定，后者比前者更复杂，需要更复杂的认知加工，结果表明自闭症者对一级运动刺激的加工未表现出明显缺陷，而在二级运动刺激加工上的表现显著落后于正常被试，这说明他们较难对复杂的运动刺激进行整体加工［31］。

(二)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完好的整体加工能力

虽然上述研究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加工过程存在局部加工的优势和整体加工的缺陷，但近年来也有研究发现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图形加工、面孔加工和运动加工中表现出一定的整体加工能力。比如，有研究表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等级图形任务中表现出了整体加工优先的倾向［32-33］。也有研究表明，在没有指导和要求的情况下，自闭症谱系障碍者优先知觉等级图形的局部信息，而在要求他们注意整体水平信息的条件下，他们表现出和正常儿童相同的整体加工能力［34］。这说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过程具有局部加工的优势，但同时具备整体加工能力。

面孔加工方面，对高功能自闭症者的研究发现，当提供自然分割的面部组块(如将脸部划分为眼、鼻、嘴和其他面部皮肤四个部分)的数量越多，自闭症者做出反应的速度就越快，而当任意分割的面部组块(用任意曲线将面部分成四个部分)增多，做出反应的速度却下降，这说明自闭症者能够利用整体信息进行面孔加工。但是，他们基于单个自然的面部特征做出辨别的速度优于正常被试的特点说明:他们对面孔刺激的加工也有一定的局部加工优势［35］。

运动加工方面，在整体点动任务［36-37］和人体运动知觉任务［38］中，有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表现出了正常的整体加工能力。也有研究采用格子图案运动测试其整体运动知觉能力。由于格子图案中两种长条形各自的运动方向与本身成直角，因此知觉到的结果可能是一个整体的格子图案朝一个方向运动，也可能是两种长条形朝不同方向运动并互相穿过对方。该研究中自闭症者可以识别出格子图案的整体运动，表明其不存在整体加工的缺陷［39］。

三、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的相关理论解释

(一)弱中央统合理论

弱中央统合理论提出者Frith 把正常人对所接收信息做整体加工的倾向称作“中央统合”，而用“弱中央统合”(weak central coherence)来概括自闭症谱系障碍者难以获取刺激整体意义的倾向［40-41］。在最新修订的弱中央统合理论中，研究者提出以下观点。首先，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较弱的中央统合能力不是整体加工能力的本质缺陷，而是局部或细节加工优势的结果。其次，弱中央统合不是一种认知缺陷，而是一种认知风格。这一理论既可解释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一些天才技能，也能解释他们的一些认知缺陷，因为如果在完成任务时给予指导和要求，他们也可以克服整体加工的缺陷。最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认知方面所具有的弱中央统合能力与社会认知缺陷平行存在，而不是认知过程的缺陷造成了社会认知缺陷。研究者指出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注意的研究可能有助于进一步澄清其中央统合能力的问题，即在加工某个视觉材料时，当注意从小的元素转移到大的整体时，以及注意从大的整体转移到小的元素时发生了什么?研究者还指出应关注与认知过程有关的脑结构问题［42］。另外，研究发现超大头围的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表现出注意从局部转换到整体的困难，而超大头围的正常儿童以及头围正常的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均未表现出这一特点，所以超大头围可能是异常神经联结的生理基础，而这会导致偏爱局部加工的认知风格［43］。

(二)知觉功能强化理论

Mottron 和Burack 提出了知觉功能强化(enhanced perceptual functioning)理论，该理论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局部加工优势源于其低级知觉加工的优势。根据知觉功能强化理论，运用感官了解刺激的表面特征就属于低级的知觉加工，它包括从特征辨别到模式识别的范畴;对信息整体意义的识别就被认为是一种高级的认知加工，它是对知觉加工的信息在更高层面进行分析、综合和运用。该理论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低级知觉层面的信息加工比高级认知层面的信息加工更有优势，这种低级加工的优势会强化对视觉或听觉信息表面特征的记忆，进而影响到对信息的整体加工。自闭症谱系障碍者与正常被试的这种认知加工差异不是一种认知风格，而是由他们异常的脑结构决定的［44］。

(三)特定复杂性假设理论

根据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静止图形的加工中表现出正常的整体加工能力，却难以加工运动刺激的特点，一些研究者提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仅仅是存在对运动刺激加工的缺陷，或负责加工运动刺激的背侧通路存在缺陷［45-46］。然而Bertone 等人发现自闭症者在简单的运动刺激加工上没有明显缺陷，而在复杂运动刺激的加工上水平明显下降。而对于静态的刺激，自闭症者同样表现出对复杂程度较低刺激的加工较为优秀，而对复杂程度较高刺激的加工表现较差。因此，研究者提出了“特定复杂性假设”(complexity -specific hypothesis)的观点，即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加工能力与刺激是静止或运动无关，而是受到任务难度的影响，他们在简单的任务中较易实现整体加工，而在复杂的任务中较难进行整体加工。关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对复杂刺激存在整体加工缺陷的原因，研究者认为不是他们偏好这种信息加工方式，而是他们在知觉以及在更高层面统合信息的能力有缺陷，并推测异常的神经联结是导致他们知觉加工异常的原因［47］。

上述三个理论中，弱中央统合理论不仅适用于解释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加工过程，同时适合解释其听觉加工过程。该理论经过历次修订，吸纳了最新的行为学及相关理论研究结果，是目前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认知加工领域最有影响力的理论之一。最初，该理论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因为存在整体加工的缺陷而导致了局部加工的优势，后来研究者们修订了这一观点，认为是局部加工的优势导致了整体加工的缺陷。这一修订使得该理论与知觉功能强化理论更具共性，例如两者都比较关注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局部加工优势，并主要通过探讨整体加工与局部加工的异常关系来解释其在认知任务中的特殊表现。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前者是通过对刺激材料的结构进行整体与局部水平的分析来解释整体加工与局部加工的关系，而后者则是从认知加工的低级和高级水平的关系上做出解释。

弱中央统合理论与知觉功能强化理论也有不足，主要体现为不能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在某些任务中表现出的整体加工能力做出充分解释。而特定复杂性假设理论试图通过分析视觉加工任务难度来探讨影响其整体加工能力的因素，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研究者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加工能力不一致的行为研究结论。然而，特定复杂性假设理论对于任务难度并没有做出明确的界定和划分，因此这一理论对影响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加工能力因素的解释尚显笼统。

四、总结与展望

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的行为研究结果表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加工过程既存在明显的局部加工优势，但也具备一定的整体加工能力。在相关理论解释方面，弱中央统合理论与知觉功能强化理论较为一致地承认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视觉加工中的局部加工优势，并认为局部加工优势导致了他们的整体加工缺陷。而特定复杂性假设理论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具备一定的整体加工能力，他们的整体加工能力受到任务难度的影响。

综上所述，目前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视觉加工中的局部加工优势已经得到了较为普遍的认可，而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整体视觉加工能力，以及他们的整体视觉加工能力受到哪些因素影响是目前研究争论的热点。为解决这一争论，今后的研究应从以下方面开展:

(一)应注意比较不同亚类型自闭症谱系障碍者间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差异

自闭症谱系障碍包括不同的亚类型，不同亚类型的个体在认知过程上存在一定的差异，如Planche和Lemonnier 运用韦克斯勒智商测验第3 版(WISC-Ⅲ)和神经心理评估量表对高功能自闭症者和阿斯伯格综合症者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两类儿童的认知过程具有不同特点。研究者们由此反对美国精神病学协会新修订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5 版)》(DSM-Ⅴ)中将阿斯伯格综合症儿童与自闭症儿童不作分组，统称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并主张修订对阿斯伯格综合症的诊断标准等做法［48］。本文介绍的很多行为研究中，并未按照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亚类型对被试进行分组，如有研究将高功能自闭症者与阿斯伯格综合症者作为一组被试［49-50］，也有研究将阿斯伯格综合症者和非特定性广泛性发育障碍者作为一组被试［51］。然而有研究发现仅仅是高功能自闭症者有整体加工的缺陷，阿斯伯格综合症者并不存在此种缺陷［52］，也有研究发现非特定性广泛性发育障碍者未表现出面孔辨认缺陷，而自闭症者存在这种缺陷［53］。不同亚类型自闭症谱系障碍者间是否具有不同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特点，需要在今后研究中，在严格诊断的基础上，将不同亚类型的个体独立分组作为被试来进一步验证。

(二)应努力研究不同智力水平的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

已有研究多以智力正常的自闭症谱系障碍者为被试，只有少数研究采用伴有轻度智力障碍的个体作被试［54-57］。对智商正常的被试研究的结果能否推广至伴有智力障碍的个体还需进一步通过研究来证实。今后除了继续探索伴有轻度智力障碍的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还应努力探索对中重度智力障碍的个体开展研究的方法。针对伴有中重度智力障碍的自闭症谱系障碍者较难理解任务要求以及表达能力缺陷严重的特点，提高其任务参与水平的可行做法包括:选取适合其能力水平的测试任务，允许他们用适合自己的方式完成任务，以及在正式实验前加强练习等。

(三)需要比较不同难度的任务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能力的影响

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加工能力出现不一致的研究结论，其原因与任务难度有关，特定复杂性假设理论对此已做了一定阐释。在较为简单的面孔识别任务(判断两个静止的面孔是否相同)中，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表现并不落后于正常被试。而当面孔刺激的复杂性增加(目标面孔变为动态呈现)或任务难度加大(既可根据表情也可根据身份进行配对)时，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缺陷开始显现［58］。如提示高功能自闭症者注视与任务相关的面孔部位，可显著改善他们对面孔刺激的整体加工能力［59］，因为给予被试提示降低了任务的难度，这有利于提高他们的整体加工能力。所以，建议在今后的相关行为研究中，从刺激呈现和任务要求上设置不同的难度等级，来考察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特点。

(四)需要深入研究自闭症谱系障碍者面孔加工缺陷的认知机制

有研究者提出，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面孔加工缺陷不应解释为其整体加工的缺陷和局部加工的优势，而应解释为他们回避与他人的眼神接触而导致，并提出了“回避眼睛”假设［60］。对于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面孔加工缺陷，“回避眼睛”假设能否做出有力解释，首先需要在今后的面孔加工研究中继续开展眼动研究以了解其对面孔的注视特点，还需通过提示或干预来改善他们对眼部的注视，并考察其面孔加工能力能否因此而提高，以进一步验证这一假设。

(五)应重视研究中文文化背景下的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

为了对自闭症谱系障碍者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特点进行深入研究，我国研究者应努力探索本土文化背景下的研究方法，如在汉字识别过程中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特点。汉字是一种特殊的图形，人们在识别汉字的过程中，也存在着对笔画、部件、字的不同层次的加工。一些自闭症谱系障碍者对汉字有一定的识别能力，利用汉字作为实验材料评估他们的整体与局部视觉加工能力可以拓展这一领域的研究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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